其二,进门处有专设的暗室,为每人备有一枚西洋面具。入内之后,人人皆戴着面具行事,谁也不识彼此真面目。纵是名士淑媛,也尽可纵情狎玩;

其三,这赌场管事是个女子,人称贝夫人,传闻是位印度王公的情妇,所雇僮仆使女俱是一色的印度人。天竺女子艳色闻名,入夜明灯高照,檀香缥缈,令宾客寻芳忘返。

“单看贝夫人这手笔,怕也是富可敌国了!”

“外间不是有印度王公情妇之说吗。”

“那是讹传罢了,我倒闻听这贝夫人只是个幌子,幕后另有其人。”

“说起贝夫人,我倒遇着一桩奇事。”颜世则一敲额头,想起前日在自家珠宝行的蹊跷事来——颜家珠宝行里颇多奇珍,早年颜家老爷子在北平开设典当行,从破落旗人手里搜罗了许多好物什,其中不乏紫禁城里出来的东西,有一枚鸽血红宝石更成了颜家珠宝行的镇店之宝。

前日里,有客登门,自称主家姓贝,指名要这样一颗红宝石,开出的价码令人无法回绝。

奇就奇在,颜家收得那枚红宝石并未对外张扬,不知那人是从何知晓。

袁家兄弟闻听这话连连称奇,顿生好事之心,“贝这姓氏也算少见,照这手笔看来,十有八九便是这位贝夫人了!看来你与她颇有缘分,指不定另有渊源。”

颜世则摇头笑,家中亲眷都已问了个遍,谁也不认得贝氏。

“不如递张名帖进去,贝夫人或许肯赏面。”袁五倾身靠近他道,“倘若真是你家旧识,岂非得遇贵人。世则兄且想想,贝夫人身后是怎样的靠山,她若肯提携一二,你在令尊跟前岂不扬眉吐气?”

颜世则心中不大乐意,然而袁五的话不无道理。他脾气甚好,耳根子向来软,经不住袁家兄弟如簧之舌,到底被劝动了心思,顶着头皮叫使女送了名帖上去。

却不到一刻钟时间,使女便来回覆。

“请颜少爷随我到小阁楼去。”印度使女说一口婉转汉话,蜜色肌肤光润,妙目流盼,朝颜世则妩媚而笑。

赌场共有三层,越往上越是豪奢,最顶上的小阁楼却是贝夫人接待贵宾之地,向来不许旁人踏足,只有身份极特殊的人方可入内。

颜世则随使女走上楼梯,心中有些发虚,未想到贝夫人真会见他,且是这般礼遇。

寻常赌场多与黑帮相涉,云顶皇宫更不知是何来头。

颜氏向来是清白人家,虽不乏场面见识,却从未遇见过这等神秘人物。

使女走在前头,软声笑道,“今晚有贵客来,夫人在小阁楼陪着客人玩牌,有劳颜公子移步。”颜世则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思忖间,一抬头已来到三楼,眼前为之一炫。

天方奇香扑面,古雅陈设无不金碧生辉。各桌赌局斗牌正酣。纱丽飘飘的印度美人摇动脚腕金铃,灵蛇似的腰肢款摆,或托琉璃盘,或托水晶杯,穿梭在灯影绰约间。其中男男女女,华服锦饰各异,无一例外戴着斑斓面具在脸上。西洋面具与京戏脸谱不同,除了金漆细绘,更以羽毛珠片装饰得繁复诡艳。有的似狐狸脸,有点似怪兽头;有的咧嘴大笑,有的血泪挂腮……无不惟妙惟肖,在烟雾缭绕中看来,别具鬼魅之美,疑似踏入了魑魅之地。

初见这景象只觉新奇怪趣,然而此刻颜世则心中忐忑,再看人人面具掩覆,不辨真假美丑,顿生莫名惧意,一时转头不敢多看。

紧随使女来到旋梯底下,使女回头做了个悄声的手势,放轻步子领他上了阁楼。

厚重的桃木雕花门打开,眼前恍似天方宝窟洞开。

耀眼光亮从穹顶吊灯洒下,长绒羊毛绣毯落足无声,壁上挂着波斯宫廷细密画,当中架的是手绘屏风,雕镂起伏的宫廷躺椅设在屏风前,两侧侍立着四名印度美人,各呈艳态。

长窗下,一丛白茶花开得丰湛凛冽。

使女请颜世则在外间稍坐,径自入内通传。

只见里头绰绰光晕,透出人影翩跹,间或有低微笑语。

颜世则觉得手心有汗,便走到窗下透气。那白茶花团团怒绽,香气幽馥,形似名品雪狮子,别具一分幽致。颜世则是爱花之人,细看那花倒像西洋名种与雪狮子的嫁接。

忽记起蕙殊也爱白茶,家中种有几株极美的法国白茶花。她说洋人给每种花都定下一句花语,白茶花的花语便是,“你怎可轻视我的爱情”。

使女这一进去,便不再出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只听里边时有人语低笑,讲的不知是哪国话,听来不像英文。颜世则静等了半晌,看表已过去半个钟点,渐渐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贝夫人是存心怠慢,还是另有用意。

他这里进退两难,实在按捺不住,便趋身从屏风间隙里窥望。

里边灯光暗了许多,壁灯透着暧昧暖色,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纱罩,让橙黄灯光透着暗紫。牌桌边坐了两个金发洋人,各戴一只纯白面具,旁边穿福缎长衫的高瘦中国人正襟危坐,戴的却是张笑脸面具。

上一轮牌局似乎刚结束,一幅纸牌散扔在桌上,并不见筹码。

发牌人是个穿绿丝绸礼服,戴蝴蝶面具的窈窕女郎,削肩修颈,波浪短发盘曲,鬓插一朵白山茶绢花。戴齐肘蕾丝手套的双手,洗起牌来灵活翻飞,飞快已将纸牌砌好,一张张发到四人面前。

现在玩老式惠斯特牌的人已不多,里面四人却似饶有兴致。

背对颜世则这边却有两个人,隐约是一男一女,女子身影曼妙,斜倚着主座上的男子。

巴洛克椅子雕花繁复,椅背镂刻着张开的羽翼。

颜世则屏息趋近,从屏风间隙望见那人斜靠椅背,似漫不经心姿态,黑色礼服勾出肩背优雅曲线,领子里翻出雪白立领,乌黑鬓发修得齐整,一只手夹了雪茄,另一手闲闲将牌拿起。

这双手十分修长,指节匀亭,比女子更优雅好看。

纸牌在他掌心展开如雀屏,雪白袖口上,黑曜石袖扣闪动乌亮光泽,沉敛中流露光华。

颜世则素来精通牌技,骤见这漂亮的一手,几乎脱口叫绝。那发牌的女郎有所觉察,抬头看向屏风,蝴蝶面具下红唇如菱,忽而粲齿一笑,“Wir haben einen Besuch.”[注:意为“我们有客人来了”]

这下听明白,原来她讲的是德语。

两个洋人愕然询问,“Wie bitte?”[注:意为“怎么?”]

颜世则慌忙后退,心下大窘。

却听一个温雅的男子声音笑道,“贝儿,不请人进来,有失待客之道。”

“四少教训得是。”软语声里,绿衣女郎徐步转出屏风,朝颜世则一笑摘下面具,露出乌发雪肤和一双猫儿似的碧眼,流利的中国话略带南洋口音,“有劳颜先生久候了。”

(下)

神秘的贝夫人,却是个妙龄混血美人,眉梢眼角俱是练达风情。

眼见她亲自迎出,摘下面具以真容相示,颜世则不觉已呆了。

贝夫人笑语嫣然,非但不怪罪他无礼窥望,倒邀他入内一起玩牌,似乎将他视作熟稔老友。颜世则尴尬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待想起该说点什么,贝夫人已翩然转身,扬腕朝他一招,“随我来。”

颜世则身不由己跟上,脚下厚密的长绒地毯软得无处着力,像要将人陷进去。

贝夫人向座中诸人介绍颜世则,并不提他名字身份,只称是四少的贵客。

颜世则随她目光看去,终于看清座首那人——

浊世之中,竟有如此风仪。

想来这才是赌场真正的主人。

这被称作四少的男子,年纪不过三十,修眉斜飞,薄唇含笑,天生一双摄人心神的眼睛。简单的黑色夜礼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倜傥,那从容气度叫人一眼看去便认定他是此间主人。

他身畔丽人虽戴着面具,仍见风致婀娜。

一身繁花旗袍勾勒出曼妙腰身,脸上黑猫面具透着迫人冷意。

颜世则目光触到她,莫名顿住,惊觉似在哪里见过。

黑猫面具底下,那双点漆般的瞳子令他不敢多看,匆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座中高瘦的长衫男子起身让出座位给他,朝四少人略一欠身,退避在旁。

“颜先生爱玩什么牌?”四少漫不经心开口,语声柔和低沉。

颜世则揣摩着回答,“寻常的都玩,最有意思还是惠斯特桥牌。”

“惠斯特桥牌不花哨,是男人玩的牌。”四少笑笑,“接着玩吧。”

四方牌局中,四少和颜世则为一方,两个德国人一方,依然是贝夫人发牌。

惠斯特桥牌的精髓在于伙伴间协作,要想赢,必须两个人信任配合。每个人即是自己的领袖,又是同伴的保护者,该决断时决断,该牺牲时牺牲,荣誉和失败都不是一个人在承担。

其实颜世则并不擅长这种老式桥牌,总嫌它乏味沉闷了些。他这里心不在焉,四少却是个中高手,看似桌上游戏,却有异常敏捷之思维,牌风强悍,令他配合起来力不从心,渐渐露出磕磕绊绊的狼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世则总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有一道目光总缠绕在周围,捉又捉不住……这感觉令他越发不安,频频出牌出错。

“桥牌是无声的战争。”四少目光斜过来,似笑非笑神色令颜世则一窒。

这一抬眼间,却撞上另一道目光。

是那个戴黑猫面具的女子,坐在四少身后,就这么静静瞧着他。

就是这个目光,一直扰得他心神不安的源头,原来是这双目光。从怪异的黑猫面具底下透出,似曾相识,又无从捉摸。随后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倾身靠近四少,附耳悄声说了什么。

四少将牌搁下,歉然道,“各位,抱歉失陪,我先送女士回家,贝儿来替我这一局。”

颜世则也想趁此告辞脱身。

不待开口,贝夫人已走过来,“四少真会扫人兴致,好在还有颜先生!”她说着摇了摇桌上的铃,只见墙角巨幅油画一转,竟是道暗门。先前进来通传便不见踪影的印度使女应声而出,接替了贝夫人发牌。

眼看四少和那女伴相携离去,颜世则心里茫然若有所失。

戴黑猫面具的女子临到离去也再没看他一眼,亭亭依在四少臂弯,身形如蕙殊一般高挑婀娜。

蕙殊。

颜世则一呆,猛然回头看去,那女子已同四少一起消失在屏风外,脚步声渐去渐杳。

真像蕙殊,若蕙殊肯这般打扮起来,风情未必输给此姝。

颜世则兀自胡思乱想,忘记牌局已经开始,冷不丁被贝夫人碧目一扫,刚刚收回的心神却又乱了。座中都是高手,料定今晚有一番惨输。然而他却料错,贝夫人接手这牌局彷佛是送金来的,一晚上几乎没有赢过,连带那搭档的洋人也输得脸发绿。颜世则只需跟着自己搭档捡钱,赢了个盆满钵满。

到牌局结束时点帐,数额惊出他一身汗。

所幸是赢了,若是输,只怕回家要被老头子骂死。

天将亮时,贝夫人亲自送他出来,言下殷殷,态度和蔼。

次日袁家兄弟听说了颜少阁楼奇遇记,直叫悔青了肠子,大骂姓颜的不仗义,竟不替他们引荐。袁五公子嘴上刻薄惯了,见不得颜世则那飘飘然的样子,便啐道,“当心乐极生悲!”

果真应了他的乌鸦嘴。

时至半夜,暴雨倾盆,祁家一个电话打来,说七小姐离家出走了。

颜世则冒雨赶去,祁家上下已乱作一团,见了他来,更是窘迫。

祁老爷暴怒如雷,大太太是七小姐生母,掩面哭个不休,一句话也说不出。

五小姐悄悄引他至一旁,将一只磨损得很旧的纸盒子递给他,“小七留给你的。”

颜世则茫然接在手中,喃喃问,“她自己走的?她要去哪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究竟为着什么事,要闹到出走?”

祁五小姐咬唇半晌,挤出细弱语声,“她说要解除婚约。”

“什么?”颜世则是真的没听清楚,五小姐声音太低。

“父亲气极了,叫她滚,说倘若她敢退婚,便不要再姓祁。没想到……小七真的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留,只留了这个给你。”五小姐拿手绢拭着泪,“小七一向最本分的,天知道这回着了什么魔……”

颜世则有些回不过神,好似未睡醒时,听着什么都懵懵懂懂。

蕙殊,退婚,离家出走。

这不是真的,又是她捉弄他的小把戏罢。

颜世则低头看手中纸盒,四边都磨得破了,是小时候他送她的西洋画册盒子。

五小姐看着他掀开盒盖,看着他手一抖,盒子坠地,落出一只羽毛镶贴的黑猫面具。

面具、红宝石、贝夫人、四少……逐个从眼前掠过。

耳听着五小姐啜泣声细细,扰得他心乱,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什么也想不起。

暴雨一刻不缓,挟风泼洒天地,窗外庭院树摇花摧。猛然一声惊雷乍响,似在头顶滚过。

颜世则霍然抬头,是了,是这样!

那枚红宝石连店里老伙计也未见过,他却特地捧给蕙殊瞧,暗自希望她喜欢这未来的订婚礼物。若不是她透露消息,贝夫人怎能得知店里有这枚宝石。

往日里端庄本分都是做戏,她根本不曾露出半分真颜给他,便如戴着一只淑媛面具,敷衍周旋在祁颜两家;背地里早与那来历神秘的四少暗通款曲……昨夜当面嘲弄他,看他怯懦出丑,他竟一无所觉。

眼睁睁看她倚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眼睁睁看她离去。

一个女子倘若变心移情,又有什么能阻拦。

她选了那样一个人,富可敌国、风度翩翩……自然,是她选得好。

她不但走,还要留下这只面具来嘲笑他,颜世则你是如此失败的一个人,一个连未婚妻也留不住的男人。从前她总是委婉暗示,男子立身处世,应有所抱负。自从她留洋归来,便不只一次地说,世则,为什么你总是没有变化呢。

但她从未将厌恶失望表露出来,于是他以为不要紧,只要哄得她高兴便好。

原来,她已失去隐忍的耐性。

她再也瞧他不起,终究明明白白告诉他——颜世则配不上祁蕙殊。

又一声惊雷乍起。

颜世则踉跄退后两步,盯着地上怪异的黑猫面具,面容渐渐苍白扭曲。

五小姐亲自倒来一杯白兰地,看他咕嘟直灌下去,过了半晌也不见回缓,依然唇青颊白,似在瞬间被人击倒。

“世则,你们究竟怎么了?小七去了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五小姐心思细腻,看出其中蹊跷,忧切地望住他,“你若知道小七的去处,务必告诉我!”

颜世则张了张口,语声堵在喉咙。

要说什么,说云顶皇宫吗,还是将那风月销金窟的秘密和盘托出,将蕙殊与旁人的私情昭示天下?从此毁了祁蕙殊的名声,毁了颜世则的脸面,也毁了祁颜两家堂堂名望……掉落地上的黑猫面具,胡子仍惟妙惟肖上翘着,彷佛露出一个笑容。

想象蕙殊的表情,大约也是这样讥诮的笑。

她了解他,清楚他每一处软肋,知道他连说出实情的勇气也没有。

蕙殊,最温柔的蕙殊,原来你是这样狠。

第二记:故人心·知何似

“何必做得这样狠。”贝儿叹口气,将一杯热腾腾的大吉岭红茶放到蕙殊面前,“这回你是闹得太过了。”蕙殊闻言抬头,哭了整夜的眼皮还有些红肿,眼睛越发显得圆大,乌亮湿润的瞳子盈盈照人。她本埋头吃着早餐,闻言将银叉子一搁,扬眉道,“难道我真的昧着心思嫁过去,做个恪守妇道的少奶奶就好?”

贝儿还未答话,她又急语如溅珠,“我说延迟婚期,老爷子只当我舍不得离家;叫世则振作,他又只当我啰嗦……从前认得他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不知他为何会越变越像一个纨绔子!我不能昧着自己心思,同这样的男人相对一辈子,他已经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颜世则,我没办法再骗自己,我不喜欢这样的他,早已经不喜欢了……往后怨就由他怨去,谁都与我再不相干!”

她分明难过,脸上却绷得比谁都不在乎,却不知泛红的眼圈已出卖了心中委屈。贝儿觑着她,不由摇头笑,“这个样子倒是真正的祁蕙殊回来了,难为你往日做七小姐做得那么好。”

蕙殊低了脸,拿银匙有一下无一下拨弄红茶,“你以为我乐意那样么。”

贝儿定定看她,眼前浮现初见时的样子……彼时尚在万里之遥的美国南部校园,邂逅东方同胞并不容易,年岁相近的两个少女顿成知己。

初到异邦的蕙殊未褪羞涩,举手投足都是东方闺秀的拘谨。有着东方血统的Lily Bell却是人群中天生的焦点,来自母亲的中国风情,令她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被她逼着学跳舞、学骑马的蕙殊,一开始紧张抗拒,渐渐如鸟儿钻出樊笼,发现自由天空。

那时候,她们无忧无虑,真正快活。

飘得再远的风筝,背后总有一根线,那根线收紧的时候,便是自由的终结。

贝儿在毕业后回到香港,身为港督府参事的父亲好赌成性,将她嫁给本埠中国富商,做了一笔金钱换身份的好交易。蕙殊则回国,继续名门闺秀的沉静生活,留洋归来只不过为她风光嫁衣多添一层金粉,也给祁家开明门风再增一则佳话。

“Lily,你知道,我是不甘心的。”蕙殊低着头,语声有些哑。

“可你还是在意颜,不然也不必送上那只面具。”贝儿抽出一支烟来,目光流露与韶龄不符的洞察,“你希望以此激发他振作,可惜这番用心,他未必懂。”

蕙殊手上一顿,端起茶来慢慢喝,彷佛没听见。

一缕烟从贝儿红唇间吐出,迷蒙了她碧色眼眸。

“不用他懂。”蕙殊拿起餐巾挡了一半脸,眉目不动,语声闷闷,“我可没安什么好心,就想气死他。”贝尔笑起来,“嘴这么硬,一会儿见了四少,看你还怎么说。”

“你还笑。”蕙殊横她一眼,支肘抚住额头,“我都愁死了。”

“现在知道愁,半夜落汤鸡似的冲进我家,倒不见你愁。”贝儿斜睨过来,笑得蕙殊恼羞成怒,信手将点缀餐盘的一朵黄康乃馨掷了过去,“Lily,你有没有心肝!”

贝儿笑着避开,却听蕙殊呀的一声,张大眼睛望住她身后,脸颊腾地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