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姐儿没有亲的兄弟姐妹,二奶奶和二爷百年后,蕙姐儿不是还要依靠堂兄弟们撑腰?

薛氏愿意让蕙姐儿和诚哥儿亲近,二奶奶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与戒备,心底却松动些许。她爽快道:“行啊。我和蕙姐儿说说。”

就这样,算是默许了。

东瑗也会心一笑。

两人说着话儿,就走到了分岔路口。二奶奶葛氏想去什么,问道:“大嫂,你如今积食好些了么?”

“好多了,吃了几服药,早就没事。”东瑗笑着道。

二奶奶颔首,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带着她的丫鬟转身回了喜桂院。

东瑗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挑了挑唇角微笑。

蔷薇跟在东瑗身后,把她和二奶奶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等二奶奶走后,她才上前几步,问东瑗:“大奶奶,您说二奶奶是什么意思?”

东瑗笑道:“她知道我请了太医,自然要问候一番,这不是妯娌间应该的关心?”

妯娌间应该的关心?

蔷薇微愣。大奶奶和二奶奶不是一向不太和睦么?

她想着,就见东瑗回眸,笑道:“蔷薇,我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说罢,她也迈步回了静摄院。

蔷薇缩了缩微寒的手,望着虬枝梢头金灿的阳光,的确今日天气不错。可这样的天气,每日都有,大奶奶怎么突然感叹天气特别好?

大概是心情特别好吧?

第224节立场(1)

二奶奶回了喜桂院,她的丫鬟丁香、冬青服侍她换了家常的褙子。

葛妈妈亲自沏了碧螺春端到二奶奶手边,却见二奶奶神色泱泱的,好像心里有事,就笑着低声问她:“奶奶想什么?这样入神…”

二奶奶回神,接了葛妈妈的茶,淡淡说了句没事。

葛妈妈笑容悄敛,不放心看着二奶奶。二奶奶向来直爽,心里藏不住事。特别是身边只有得意的丫鬟和葛妈妈时,更加不会掩饰自己的不快。

怎么今日明明瞧着不喜,却强撑说没事?

葛妈妈偷偷打量数眼二奶奶,只见她时而展眉淡笑,时而蹙眉沉思,这样喜怒不定,倒是第一次见。

二奶奶片刻才发现葛妈妈和两个大丫鬟神色有异,都在小心翼翼看着她。

她莞尔:“没事,我就是在想大嫂的话。”

大奶奶…

二奶奶和大奶奶一向有罅,葛妈妈几人都是知道的。听到二奶奶说起大奶奶,几个人顿时变得更加严肃,垂了眼睑等着二奶奶的下文。

却没有人留意到,二奶奶今日说的是大嫂,而不是一向口中的“薛氏”。

可话到嘴边,二奶奶又咽了下去,精神疲软般说了句:“我进内室趟趟,你们都去吧。”

说着,起身进了内室。

葛妈妈几人一头雾水。

二奶奶略微小睡了会,刚起身,二小姐盛乐蕙就来了。

她穿着粉藕色碎花对襟褙子。官绿色百褶襕裙,绾了双髻,头上戴着两朵珠花,耳朵上塞了两粒米珠。面容像二奶奶。白净秀丽,不说国色天香,却也是俊妍可人。

刚满十岁的蕙姐儿。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静静矗立也有诱人的芬芳。

二奶奶犹记蕙姐儿在襁褓中的样子,那么小,转眼间就长成了大姑娘,到了待嫁年纪。

今年五月前后,二奶奶跟盛夫人提过,想替蕙姐儿说门亲事。盛夫人也答应了,还叫薛东瑗帮忙看看。

结果事情尚未开始,盛家就糟了大难。

先是盛修颐房里的庶子盛乐钰病逝,而后又是公公丢官,盛家笼罩在一片沉寂的气氛里。

儿女亲事。二奶奶再也不敢提起。

看来只得等明年三爷盛修沐成亲后,再跟盛夫人说蕙姐儿的事。

想着,二奶奶冲女儿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炕上,拉着女儿的手。见蕙姐儿小手冰凉,二奶奶不由嗔怪:“怎么这样凉?不是让你出门多穿些衣裳?你的乳娘都不管事的么?”

说着,就要喊盛乐蕙的乳娘来问话。

盛乐蕙从小见惯了母亲一惊一乍的,并不上心,笑道:“娘。您不知道外头有多冷。我一路走来,手才会这样凉。您瞧,我穿得厚实说着呢…”

说毕,就要掀起绫袄给二奶奶瞧。

二奶奶瞪眼,忙把她的手摁下去,不准她掀衣。正要说她掀衣没有大家小姐的矜持。外头服侍的丫鬟高声喊二爷回来了。

二爷今日去了文靖长公主府,看望五姑父。

自从二爷因为袁家那个小姐怀孕之事被盛昌侯打了一顿,就丢了都尉府校尉之职,一直歇在家里。平常也是和三两朋友走马章台、千金买笑。而后又和盛家五姑奶奶的丈夫、文靖长公主的长子夏大爷来往密切。

一般去看望五姑父,都要逗留到很晚才归,今日这么早回来,有些反常。

二奶奶心里想着,起身迎了丈夫。

蕙姐儿也跟在二奶奶身后,给二爷行礼。

二爷心情不错,看着蕙姐儿就更是高兴,面颊含笑道:“蕙姐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二奶奶不喜欢二爷这样问话。

家里请了先生教芸姐儿和蕙姐儿,可她们只是应景,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要她们学富五车?

女人再多学问又能如何?把针黹女红做好,才是本分。

二爷没有儿子,总是督促蕙姐儿念书,想把她教养成男儿般,令二奶奶心里不快。儿子的问题,成了二奶奶的心病。哪怕是二爷对蕙姐儿学问上丁点关心,都能让二奶奶神经质联想到儿子。

她脸色顿时不好看。

二爷可能不明白,蕙姐儿却是聪颖懂事。见父亲问话,她心里暗道不好。果然见母亲冷脸,蕙姐儿忙赔笑:“爹,如今天气冷,我和大姐姐回禀了大伯母,已经辞了先生,只等明年三月份春暖花开再学,大伯母也同意了的。现如今我跟着七婶学扎花呢。”

二爷听着,兴趣减了一半。

蕙姐儿从小在父母这等微妙关系下长大,虽然心思单纯,对父母的揣摩却是深入。她见父亲神色有变,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忙接着又道:“爹,我过年再给您做两双双梁鞋。您上次不是说,我做的鞋最合脚么?”

一提这话,二爷又是眉眼舒展,微笑起来。

蕙姐儿做鞋精致,二爷穿出去,有次跟夏大爷喝酒,同席有个人就夸他的鞋子做得巧妙,还问他是哪个针线上的。

内宅女子的针线,自然不能示人。

二爷虽用话搪塞,没有说是十岁女儿做的,心里却是吃了蜜似的甜。谁夸他女儿一句,比夸二爷百句都要受用。听着蕙姐儿又要给他做鞋,二爷岂有不高兴之理?

他笑道:“也不着急穿,你慢慢做,别赶功夫,累着自己。”

蕙姐儿展颜一笑,甜甜道是,二爷心头些许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二奶奶见他们父女和睦,原本心中的不舒服也一扫而去。

“今日你大伯母还问,你如今针线如何了。我说你大有进益,你大伯母就说,让你替诚哥儿绣条帕子…”二奶奶笑着对盛乐蕙道。

不仅仅是盛乐蕙,就连二爷也错愕望着二奶奶。

平日里提起薛东瑗,总是咬牙切齿的,怎么今日还让蕙姐儿给诚哥儿做帕子?

二奶奶扫了眼他们父女的表情,忍不住好笑,眼底就有了几缕明媚笑意。

二爷见她没有生气找事,反而是俏丽微笑,心中更是惊讶。可妻子难得好心情,二爷就不会自讨没趣,问道:“今日唱的哪出啊?将相和?”

二奶奶啐他:“我和大嫂又不是生死对头!她如今管家,家里事事依仗她,给诚哥儿做条帕子怎么了?再说,蕙姐儿难道不是诚哥儿的亲堂姐?”

二爷愣了愣,而后才笑道:“我平日里总跟你说这个理,你定要反驳几句,怎么今日想通了?”

二奶奶原本就觉得自己一直把问题看得太严重,又被二爷这样点破,脸上有些下不来,讪讪说了句:“我就是这样….”

颇有强词夺理之味。

二爷也不跟她争辩,笑着跟她说起外头的事,蕙姐儿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蕙姐儿就留在喜桂院一起用膳。

二爷想起什么,眉开眼笑跟二奶奶道:“我听五姑父的口气,他快要做国丈了!”

五姑父的女儿,就是文靖长公主的孙女夏若妍。

二奶奶和蕙姐儿都有些吃惊。

“国丈?难道太子爷选妃,选中了妍姐儿?”二奶奶问道。她也听说前些日子陛下要为太子爷选妃。

只是后来陛下身子不好,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二爷颔首:“十有八九吧。”

二奶奶正想高兴,可想着五姑奶奶那眼高于顶的模样,高兴劲又下去了。她撇撇嘴,道:“五姑奶奶从前就瞧不起咱们盛家。以后女儿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就更加瞧不上娘家了…”

二爷摇头笑了笑,没有做声。

有些事,现在并不适合告诉妻子,所以二爷没说。五姑奶奶对盛昌侯不好,可不一定对他盛修海不好。

五姑奶奶的女儿得了势,也许是二爷的另一条出路。

可以不依靠盛昌侯的出路。

这些机密话,二爷自然不会现在告诉二奶奶。二奶奶的性子,定会嚷得天下皆知。

五姑奶奶和二爷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盛昌侯不仅仅杀了五姑奶奶的生母,还杀了二爷的生父。虽然给了他们侯府的身份地方,可血债仇怨,二爷和五姑奶奶是不可能忘却的。

二爷若是有了权势,将来定会跟盛文晖翻脸,这才是五姑奶奶想要的。

只要五姑奶奶的女儿能成为太子妃,二爷就能看到明朗的前途。

这是他今日这般高兴的原因之一。

饭后,二爷去了外院,蕙姐儿回房做针线,二奶奶则依着东次间临窗大炕小憩片刻。

到了下午申正三刻,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请安。

东瑗也早早来了。

有了早上那次谈话,东瑗对二奶奶更是客气,冲她微笑。

二奶奶虽然还是不太适应,却也强忍着和东瑗打招呼,笑容真诚。

盛夫人见天气冷,就留了她们在放了暖鼎的东次间说话。

说着说着,盛夫人说起宫里盛贵妃娘娘的五皇子快要满周岁了,话题就围绕皇家展开。二奶奶不及东瑗和盛夫人对宫里事情清楚,一直默默听着。她见东瑗和盛夫人没有说到太子爷选妃之事,就把二爷中午告诉她的话,说给了盛夫人和东瑗听。

“选了妍姐儿?”盛夫人有些吃惊,看了眼东瑗,再看了眼二奶奶。

二奶奶怕自己唯一的消息还是假的,忙不迭点头:“二爷说,是五姑父亲口告诉她的,有八九成的把握就是妍姐儿…”

东瑗心里也是一愣。

第225节巧舌(1)

五姑奶奶的女儿、文静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夏若妍虽说是盛家的血亲,可她从小养在文靖长公主身边,跟五姑奶奶那个亲生母亲都不亲热。

五姑奶奶跟盛家关系又那么微妙。

盛夫人没见过夏若妍几次,对她没什么印象。

况且孩子小,看不出品性。

突然说到她即将可能母仪天下,盛夫人心里微有惊讶。她从来对政事就不太关心,如今盛昌侯致仕,她就更加不愿意去打听那些她不喜欢的复杂事情了。所以她不知道文靖长公主府的嫡亲孙女成为太子妃,会有怎么样的影响。

她只是下意识看向东瑗。

东瑗的堂姐是当今皇后,将来的太后,东瑗应该会时刻关注太子选妃之事。

只见东瑗脸上也带着迷惘表情,好似懵懂无知,盛夫人无奈笑了笑,道:“妍姐儿若是能成了太子妃,也是造化。”

二奶奶忙道:“可不是?娘,等事情尘埃落定,咱们要不要请五姑奶奶来家里坐坐?”

盛夫人淡笑:“你和海哥儿跟五姑奶奶走得近,你们去看望她,把我们的心意带到就好了。”

就是说,拒绝宴请五姑奶奶,只让二爷和二奶奶去恭贺一番。盛夫人对五姑奶奶的不喜欢,越来越严重。

好似从盛昌侯辞官后,盛夫人也不再怕五姑奶奶传出流言蜚语,对她也少了份应付的心思。

二奶奶不明白盛夫人为何这般冷漠,不解望着盛夫人。

东瑗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她的心思没有在五姑奶奶身上停留太久,而是想到了太子妃之事。当初为了这件事。皇后娘娘可是不顾家里姊妹情分,逼着东瑗和盛修颐站队的。

她不是应该竭尽全力让薛家的薛凤瑞当选太子妃么?

怎么最后这桩好事还是落在了文靖长公主府?

晚夕盛修颐从太子府回来,东瑗就把二奶奶的话告诉了他,问他是不是真的。

盛修颐笑道:“你别说出去:太子妃落不到文靖长公主府头上。若不是镇显侯府。就是雍宁伯府,文靖长公主府不过是呼声最高罢了…最后凤凰栖落何处,还要看薛家的意思。”

就是说。这件事的主动权,大部分被薛老侯爷掌在手里。

可东瑗从皇后娘娘的态度看得出,薛老侯爷并不想孙女成为太子妃。

是怕薛家太过于权贵,将来成为新帝的心头大患么?

“薛家的意思,就是想凤凰栖落旁处?”东瑗低声问。

盛修颐犹豫片刻,微微颔首。

没过几天,未来的太子妃可能是文靖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夏若妍的谣言。传得满城风雨。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操作,目的是什么,却也让东瑗明白,夏若妍的确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这是祸水东引罢了。

作为旁观者,东瑗是很清楚的。可当局者却担忧起来。

五姑奶奶自然是高兴极了。

而最不安的。是文靖长公主和皇后娘娘。

文靖长公主不说政治有多敏锐,却也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而皇后娘娘则是担心此事成真,她的美好计划被打乱,让她乱了阵脚。

这些谣言,盛夫人也听说了。

没过几日,东瑗等人去请安,盛夫人留了他们说话,正好盛昌侯也在。盛昌侯对二爷夫妻和三爷道:“你们各自忙去吧。”

却把东瑗和盛修颐留了下来。

等二爷夫妻和三爷走后,盛昌侯开门见山问盛修颐:“最近在闹什么?我怎么听说文靖长公主府的孙女要成了太子妃?”

他用了一个“闹”字。简明扼要指出这件事不靠谱。

虽然退了下来,可这点政客的敏锐还是一如往常的犀利。

东瑗心里很是惊讶。她不是惊讶公公对政事针砭一针见血,而是惊讶公公和盛修颐说这件事,没有让她避开。

这令东瑗受宠若惊。

盛夫人不是很关心,悠闲坐着喝茶。东瑗虽眉眼低垂,却竖起耳朵听盛修颐和公公的谈话。

盛修颐也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这话。他顿了顿,才道:“陛下身子越来越不好…太医都说,能熬过今年冬天,才会好转些…”

就是说,陛下大限将至。

盛昌侯没有吃惊。他知道陛下身子不好,能拖了这半年已经是奇迹。陛下心里放不下年幼的皇子们,才延命至今。他不过一直苟延一口气罢了。

“…若是陛下百年,太子年幼,皇后和托孤大臣就会把持朝政。陛下样样不放心,头一宗就是不放心将来的后族。要是陛下现在撒手,皇后娘娘定会选了薛氏女入主中宫。”盛修颐徐徐道来。

听到“薛氏女”三个字,盛夫人好像被触动,轻轻咳了咳。

盛修颐和盛昌侯的目光则落在东瑗脸上。

东瑗感觉到异样,依旧不动声色垂了眼睑,只当不明白盛夫人的暗示。盛夫人大约是嫌盛修颐言辞过于袒露,没考虑到东瑗的心情。

而东瑗心中所想与盛夫人正好相反:盛修颐这样直白,只是因为他把东瑗当成妻子,当成盛氏媳妇,而非薛氏女。她很欣慰。

见东瑗没什么反应,盛修颐父子就故意忽略盛夫人那声轻咳,继续说刚刚的话题。

“会选谁家成为外戚?”盛昌侯喃喃道。既像是问盛修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