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一直发烧,怕是引发了天花。”吴太医道。

“什么”盛夫人眼前一黑,只差栽倒。

得了天花,十个里头就有九个要丧命的。

这种可怕的病,就算治好了,亦会留下满脸的疤痕,破相变得很难看。盛夫人听着吴太医的话,脑袋里嗡嗡作响。

况且天花根本没得治。

东瑗忙一把扶住了盛夫人,她心里也吓得凉了半截。

盛修颐面容一瞬间冷下来。

盛夫人眼里就落了下来,厉声问吴太医:“你不是说出痘吗?怎么又是天花?你这个老太医,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吴太医很无可奈何看了眼盛修颐。

天花就是痘引起来的啊。

东瑗拉着盛夫人,低声喊着娘。

盛修颐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怪太医。他起身,送吴太医出去。

盛夫人挣扎着要去看盛乐钰,被东瑗扶住:“娘,您不能去钰哥儿中了天花,容易传染。”

盛修颐折身回来,也安慰盛夫人,劝她不要冲动。盛乐钰中的是天花,更加容易传染给大人。

“我出去一趟”盛修颐对东瑗和盛夫人道,“娘,民间有些赤脚大夫,可能有偏方,我寻寻去。阿瑗,你陪着娘,千万别去钰哥儿的院子。”

东瑗道好。

盛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东瑗见盛夫人只知道哭,也不管事,就看了眼一旁的康妈妈,道:“妈妈,您去把钰哥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居起来,等会儿让管事们送到庄子上去。她们倘若不小心染上了就不得了。倘若没有染上,过了半个月再接回来…”

康妈妈忙道是。

东瑗又道:“您用帕子捂住鼻子,也别往内室去。”

康妈妈心里一惊,忙道是。

盛夫人哭了半晌,才慢慢好了些。

“娘,世子爷寻偏方去了,兴许一会儿就回来。您放心。您一生与人为善,时常诵佛,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不会夺走钰哥儿的。”东瑗看在盛夫人哭,被她带的眼睛也湿了,还是强撑着无事人般安慰她。

盛夫人连连颔首,眼里却有涌上来泪意。

康妈妈回来对东瑗道:“苏妈妈留下来照顾哥儿,其他的都居在耳房里。今日就送走吗?”

东瑗看了眼盛夫人,见盛夫人泪眼婆娑,不太想管事,她只得道:“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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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妈妈办事迅速,把盛乐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盛乐钰的乳娘苏妈妈之外,全部送了出去。

盛夫人哭了一场,渐渐缓过来,也有了些主见,对丫鬟香橼道:“你快去外院,让小厮们寻了侯爷回来。”

香橼忙道是,急急去了。

盛夫人又对东瑗道:“我去看看钰哥儿…”

东瑗拉住她不松手:“娘,天花会传染,您不能去”

盛夫人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孩子定是难受极了。他自幼在我跟前,倘若他有个好歹,我总不能…”

后面的话就哽咽住了。

总不能最后一面都没有瞧见。

东瑗想起那可爱活泼,随时会往她怀里钻的盛乐钰,眼泪就打湿了眼眶。她依旧拉着盛夫人:“娘,我帮您去看看。好不好,我回来告诉您,我年轻,扛得住”

盛夫人不同意:“你没有出痘,去看就更加危险。阿瑗,你也是做母亲的,你还有诚哥儿。再说,这个家里,唯有你绝对不能有事。倘若你有事,颐哥儿这克妻之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东瑗微愣。

她顿了顿,依旧拉着盛夫人,就是不让她去。

盛夫人知道东瑗是为了她好,可心痛如刀绞般,想着盛乐钰,眼泪就满是泪,怎么都止不住。

东瑗陪着她哭,拉着盛夫人不让去。

蔷薇和香薷在一旁服侍,见东瑗和盛夫人哭得厉害,东瑗拉住盛夫人,蔷薇想了想,上前一步跪下道:“夫人,奶奶,我去看看二少爷吧。您二位放心,我回来告诉您…”

盛夫人愣住,看着跪在地上的蔷薇,语气是那般诚恳。

钰哥儿得的的天花,众人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这丫头却说她要去看看。

盛夫人看了眼东瑗。

东瑗满脸泪痕,却是面容一肃:“大胆,我和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出去”

蔷薇快速抬眸,看了眼东瑗。

东瑗目光被泪水洗过,眸子乌黑明亮,却异常的坚决:“让你出去”

蔷薇心里放佛被什么击中,有说不出的酸麻,让她眼里有泪。奶奶是不想她去送死,才这样吼她。

她跟在奶奶身边这些年,岂会不知奶奶的脾气?

盛夫人叹了口气,对蔷薇道:“好孩子,我和大奶都知道你衷心。你回去照看诚哥儿吧,大奶都出来一整日,不知诚哥儿如何了。”

蔷薇只得站起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香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要不要也跪下,说去看二少爷?可是她不敢,她还有娘和老子。她总不能爹娘跟前尚未尽孝,就做了枉死鬼。她是下人,可她是元阳阁的下人,不是盛乐钰院子里的下人。

倘若夫人有事,她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至于二少爷…

香薷偷偷抬眼去看盛夫人和东瑗,却发现两人并未看自己,她的心才落了下来。

另外几个服侍的一等丫鬟也全部敛声屏气,生怕被夫人喊出去看二少爷。

满屋子里的人都垂了头。

到了酉正,已经黄昏,金灿灿夕照把院子染的金黄璀璨,盛昌侯快步走回来,浑身似批了金黄色的锦衣。

他进了东次间,看到东瑗正拉着盛夫人的胳膊,两人坐在炕上,皆有鬓发微散,泪痕面满。

“怎么回事?”盛昌侯问盛夫人。

盛夫人见盛昌侯回来,好似有了依靠,心里强撑着的防线一松,已经顾不得了,倏然就放声大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盛昌侯眼里就有了痛色,咳了咳才道:“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东瑗只得开口,把盛乐钰出天花被误诊为出痘的事,告诉了盛昌侯:“今日发出来了,吴太医才看得出是天花。从前未发出来,他还说是出痘…”

盛昌侯顿时就双眸赤红:“那个混账东西来人”

他身后跟来的小厮忙上前。

“去把太医院给我砸了把姓吴的太医给我揪出来,老子要剐了他”盛昌侯声音狠戾阴毒,对那小厮说道。

他发怒的样子,似被触怒的猛豹,浑身的毛发皆竖起,东瑗一句话也不敢劝,只是扶住大哭的盛夫人。

那小厮忙道是,急忙跑了出去。

盛昌侯在东次间来回踱步,又问东瑗盛修颐去了哪里。

东瑗道:“世子爷说民间赤脚大夫那里可能有偏方,他去寻药去了。”

盛昌侯没有再说话。天花一向无药可医,需得自己慢慢熬着,烧退了下去,才能好起来。

他也束手无策。

他原本不信民间赤脚大夫的,可此刻有个盼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些。

“侯爷,侯爷,我也看看钰哥儿去。”盛夫人哭得厉害,“我真怕…”

盛昌侯这回没有妥协,他回眸盯着盛夫人:“糊涂天花会传染,这个时候妇人之仁,是要害死咱们全家吗?”

在徽州的时候,有个乡绅人家,就是孩子出天花,娘亲和祖母忍不住去看,最后也染上了。身边服侍的人,也跟着全部染上。最后只有几个下人活了下来。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们和身子弱些的丫鬟们全部死了…

所以盛夫人一听天花,就觉得是就活不成了。

盛昌侯自己吼完盛夫人,才猛然想起什么,对屋子里服侍的香薷道:“你去把钰哥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叫在一起,全部关起来,谁都不准踏出院门你亲自去把院子里上锁。”

东瑗道:“爹爹,人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

正说着,康妈妈回来了,把盛乐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出了盛昌侯府侧门的事禀告了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东瑗,含混嗯了一声。

盛夫人的哭泣慢慢才止住。

东瑗和盛夫人中饭就没有吃,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两人都不觉得饿。屋子里被一种无形的气压拢住,谁也不敢说话。

片刻,二爷盛修海和二奶奶葛氏带着二小姐盛乐蕙来了元阳阁,表小姐秦奕也闻讯赶来。

盛昌侯烦躁看了他们,怒道:“都来这里做什么,看热闹?”

二爷盛修海吓了一跳,二奶奶也面露惧色,秦奕更是不敢吭声。

“都回去”盛昌侯丝毫不留情面,“各人管好自己屋里的事,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不准到处走。”

几个人忙道是,出了元阳阁。

回去的路上,二奶奶低声对二爷道:“钰哥儿是不是真的不行了?你瞧见娘和大嫂的模样没有?两人那样狼狈,头发散了都不知道叫人收拾收拾…”

二爷只是觉得薛东瑗鬓发斜垂、梨花带雨的模样特有风情,叫人瞧着就软了,心里感叹盛修颐好艳福。听到二奶奶的话,他回神,不快道:“别胡说倘若叫人听去,还以为你咒钰哥儿”

二奶奶撇撇嘴。

盛乐蕙牵着母亲的手,抬眸问二奶奶:“娘,我能去看看大姐吗?我昨日去看她,她说不舒服…”

盛乐芸不舒服…

二奶奶猛然想起盛乐芸整日和盛乐钰在一起,前几日她还进去看过盛乐钰,那么她不舒服,不会是…

“不行”二奶奶神色都变了,忙弯下腰摸着盛乐蕙的胳膊,焦急问,“蕙姐儿,快告诉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二奶奶这番焦急,二爷也顺势想到了二奶奶所虑问题,放佛一瓢凉水当头浇下,人猛然一个激灵。他推开二奶奶,一把抱起蕙姐儿:“走,快送去太医院瞧瞧”

盛乐蕙被父亲抱起来,又见父母皆是神色慌张,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我没事啊。是大姐姐不舒服”

二奶奶急的只差哭了。

要是盛乐钰的天花过给了盛乐芸,盛乐芸再过给了蕙姐儿,二奶奶真要把陶姨娘给撕碎了

下作东西,生下来的小下作东西害人

夫妻俩不顾家里下人怪异的眼色,二爷等不及去请太医,直接抱着盛乐蕙出了内院。

二奶奶也顾不上戴遮帽,紧跟着二爷一块儿出去了。

正好在大门口碰到盛修沐回来。

看到二爷夫妻抱着盛乐蕙,在吩咐管事快快备车,他吃惊问:“二哥,二嫂,你们这是怎么了?”

二奶奶等着备车,急的不行,眼里噙着泪,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乐钰天花传染给盛乐芸、盛乐蕙又去看过盛乐芸等等,一并告诉了盛修沐。

盛修沐知道盛乐钰出痘的事,却不知道原来是天花。他和盛修海夫妻寒暄几句,疾步回了元阳阁。

盛昌侯正在焦急踱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看到盛修沐急匆匆进来,心里的火就熊熊燃了起来,忍不住骂他:“跑什么都这么大人,行事没有半分沉稳,哪个像个大家子弟”

盛修沐从小被父亲骂惯了,也不在意,道:“我听说钰哥儿和芸姐儿都染了天花….”

东瑗后背一僵,抢在盛夫人前头开口问:“谁说芸姐儿染了天花?”

盛夫人也紧张看着盛修沐。

盛修沐就把在大门口遇到盛修海夫妻的事,告诉了他们。

盛乐芸也染上了?怎么她的乳娘和丫鬟们没有来禀告说大小姐不好了?

东瑗眼前晕眩,倘若盛乐芸真的染上了…那么,天花在盛府扩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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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就要往盛乐芸那里去。

东瑗拉住她,她就推东瑗:“要是孩子们都有事,我留着这老命做什么?”

盛修沐上前也搂住盛夫人的肩头:“娘,您不能去。”然后回头问东瑗,“大嫂,我大哥呢?”

东瑗就把盛修颐出去寻药的话,告诉了盛修沐。

“娘,您把对牌给我吧,芸姐儿院里的事,我来安排…”东瑗望着盛夫人,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镇定。

因为知晓盛家和薛家在朝中势力不同,东瑗嫁到盛家这些时日,从来未表示过想当家。

她知道盛昌侯一定不会同意。

而盛家内宅很多大事,都是盛昌侯帮着盛夫人拿主意。

因为朝廷和皇后、太子之位的缘故,盛昌侯对东瑗一直不信任,东瑗很清楚。

可如今薛家已经取得了后族地位,盛家倘若还想要三皇子荣登大殿,无疑是把整个家族架在火上。

盛家已经无资本同薛家争储君之位了。

现在,盛昌侯应该试着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东瑗了,试着相信东瑗了。假如他还是不肯相信东瑗,东瑗会觉得盛昌侯仍是不死心,她在盛家也不会有好结果,她也该死心了。

盛夫人听着东瑗的话,微微一愣。

而后,她看向盛昌侯,在问盛昌侯的意见。

盛昌侯满腔怒意,此刻却脚步微顿。他回眸看了眼东瑗,只见东瑗也看着他,脸上有种坚毅果敢,甚至有种询问。

她在等盛昌侯点头。

盛昌侯想起她安排盛乐钰院子里人出府的事,又想起盛修颐在他生病期间的孝顺照顾,还想起盛修颐三十而立尚未取得半点成就,为了家族隐没这些年的辛苦,心里的一角倏然就软了。

他冲盛夫人点头,道:“你把对牌给颐哥儿媳妇,让她去办。你有一把年纪,还操心什么?”

哪怕是为了儿子,也该试着接受这个儿媳妇。

况且临危受命,薛氏东瑗有这个胆子在此刻提出让她管事,说明她很诚心替盛家办事,而不是只想要盛家内宅的权利。

这一点让盛昌侯对薛东瑗改观了几分。

每个人都喜欢成就,却也怕麻烦。能在危难时刻挑起重担的,都是中流砥柱者。

盛夫人回神,让康妈妈把管家的对牌给了东瑗,然后道:“让康妈妈帮衬着你…”

旁人家娶了长子媳妇进门,都是媳妇帮衬着管理宅院,盛家因为盛昌侯不喜欢东瑗,盛夫人几次提出让东瑗管家,盛昌侯都严词拒绝。

如今盛昌侯居然同意了,盛夫人应该开心才是。可满脑子都是孩子们的事,她没有半点心思去想东瑗这件事。

东瑗颔首道是,接了对牌,和康妈妈去了盛乐芸的院子。

路过盛乐钰院子时,院子里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光线幽淡。几个管事妈妈站在院门口,不敢进去。她们都是康妈妈安排在这里的,倘若有事,就要进去服侍。

这几个人面上都有惧色。

看到康妈妈和东瑗过来,几个婆子都祈求般望着东瑗。

东瑗咬了咬牙,撇过头去,不看她们。

快步到了盛乐芸的院子,只见檐下坐着两个小丫鬟在纳凉,满屋子点了灯笼,丫鬟们虽静悄悄,却也无异常。

看到东瑗和康妈妈带着一群丫鬟们进来,盛乐芸的丫鬟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