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学问精深搏广,盛乐郝很是佩服,就道:“爹爹,我要是有您这样聪明,现在也能中个秀才了。”
语气里有些失落。
父亲就问他:“何为聪明?”
盛乐郝一时不解。
父亲继续道:“聪明,实则是聪颖与明智。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此话是说,能听之于耳、虑之于心,乃是聪颖;能自我反省,乃是明智。二者不足其一,不能称聪明。记性好更加不是聪明了….”
顿了顿,父亲又说:“郝哥儿,男儿立志报效社稷,不聪明就是庸才。要想聪明,除了刻苦念书,还要时时想想,听到什么话,都要过滤于心。轻听与刚愎自用的人,记性再好,都不能谓之聪明”
盛乐郝当时微微愣住。
他觉得父亲话里有话。
父亲是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旁人的话。不管听了什么,都要在内心仔细思量。
就像他听到旁人说,大奶生了儿子,将来母子皆得世子爷喜欢。倘若世子爷承了爵,只怕家业传不到大少爷手里。
他的心就有些乱。
虽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可是他盛乐郝不同。
他的外祖家曾经因为谋逆而被诛满族,没有了盛家的庇护,他不知如何行走世间。
旁人看他,总带了几分怀疑。
他需要这份家业。
唯有这份家业,才能证明他的身份,证明盛家不曾抛弃他。他不是罪臣之后,而是皇亲贵胄。
他要立足世间,首先需要盛家对他肯定。
“…小时候念书,你三叔总是念不好,你祖父从不骂他。爹爹小时候念书,稍有差错就要挨骂,你可知为何?”父亲又笑着问他。
因为祖父喜欢三叔么?
他没有答,只是看着父亲。
父亲就笑着道:“因为爹爹是长子,将来需要继承家业,倘若不聪明,难当大任。所以祖父对爹爹比三叔要严厉。就像你们兄弟,爹爹就希望你聪明,而不会苛责钰哥儿和诚哥儿。将来继承家业的是你,不是钰哥儿和诚哥儿。对他们,爹爹就会多些疼爱…”
盛乐郝当时觉得眼睛有些涩。
他垂首,喃喃低语:“爹爹对孩儿很好…”
“因为你比爹爹小时候用心,不需要爹爹严厉管教。”父亲依旧笑着,“郝哥儿,念书不要求多,要不时停下来,用心想想,反而学得更多。”
父亲虽句句说的是念书的话题,却给盛乐郝吃了颗定心丸。
只要父亲肯这样说,他就会相信父亲。
盛乐郝伸出手,又将蔷薇给的那盏宫灯拿在手里。
精致的明角灯,盖上点缀了琉璃,美人图画得美艳生动。看着这八福美人图,盛乐郝不由想起了他的嫡母薛氏东瑗。
她微笑的样子很美,也很亲切。
虽然不及她娘亲的微笑温暖人心,却比陶姨娘的笑令他舒服。
想着,盛乐郝又把这宫灯放在砚台一处,紧紧挨着。
静摄院里,东瑗把蔷薇愿意跟来福的事,说给了盛修颐听。
盛修颐就微微颔首,又道:“明日我和娘说。”
次日,盛修颐去静摄院请安,等二奶奶和表小姐秦奕、孩子们都退出去后,他和东瑗留了下来。
他把蔷薇的事告诉了盛夫人,又道:“来福跟了我这些年,如今愿意出去,我不想为难他。给了他些本钱,让他在西门大街开间小小的铺子度日。”
盛夫人微讶,道:“我还以为你挺看重来福的,怎么放他出去…”
盛修颐笑道:“他曾经混过市井,脱不了身上的痞气。我虽是器重他,却也不十分放心。如今他既然愿意出去,我省了一桩心事。”
盛夫人忙点头:“也是,我从前就想和你说,来福虽能干,可他无牵无挂的,到底不如来安是家生子妥帖。”
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这事先定着,年底再选好日子把蔷薇送去。”东瑗笑着补充道。
盛夫人也道好。
顿了顿,盛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对盛修颐和东瑗道:“昨二弟妹跟我说,五姑奶奶想保媒,把奕姐儿说给和煦大公主的次子卫清风。”
五姑奶奶想着把表姑娘秦奕说给和煦大公主的次子?
东瑗和盛修颐一时间都有些吃惊。
第161节捉弄
第161节捉弄
盛修颐先开口问:“和煦大公主还是想把女儿嫁给三弟?”
盛夫人表情变成有些无奈:“要不然,怎么想着娶奕姐儿?”
盛修颐道:“娘,您可同意将奕姐儿嫁到秦尉侯府?”和煦大公主的驸马叫卫国平,封了秦尉侯。
盛夫人摇头,道:“这不找你和阿瑗商议吗?我还没敢和你爹说。他要是不同意,这件事就没有回旋余地。”
盛夫人很了解盛昌侯的脾气。
“奕姐儿是一介平民之女,她爹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哪想到没福气,第二年春闱病死在上京的路上,什么都没有给她们娘俩剩下。姨母没了,我就把奕姐儿接到身边,都快十年了。她性格和顺,心地又好,我是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如今公侯之家愿意娶她做正房,我想着这是好事。”盛夫人徐徐道来,“可和煦大公主那人,我不太喜欢,她动辄得咎,谁做她的媳妇都要为难死了。况且和煦大公主的女儿和沐哥儿的事,你爹爹没开口,不一定能成。将来成不了,和煦大公主还不把气都撒在奕姐儿身上啊?”
东瑗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她不喜欢和煦大公主,对秦奕也很陌生。
嫁到盛家快一年,东瑗还是不太清楚秦奕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鲜少到东瑗这里来逛,只是每日请安的时候会遇到。
她从来不惹事,和东瑗没有利益冲突;她也不求人,亦和东瑗没有私交的。
家里下人们说起表小姐,总说她温柔娴静,待人和气。
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只要不是很笨,都会是这样的性格吧?
不了解秦奕此人,她嫁给和煦大公主做儿媳妇是好是坏,东瑗无从判断。
盛夫人则是犹豫不决:“…将来我们替她说亲,谁家不看她的身世?望族是别想了。嫁到小户人家,我又舍不得再说了,做儿媳妇的,哪个不受气?”
东瑗就抿唇笑。
盛修颐看了她一眼,又看盛夫人,也笑。
被他们夫妻这样一笑,盛夫人回味过自己的话,也笑起来:“俗话说,婆媳婆媳,天生的仇敌。感情好是缘分,总有些相处不好的…”
“娘的心好,我们做媳妇的才不用受气。”东瑗道。
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笑了笑。
“娘,依我看,还是回绝了”盛修颐半晌后才道,“和煦大公主并非真心想娶奕姐儿,不过是想跟咱们家攀上关系。单单这点,奕姐儿就委屈了。”
盛夫人颔首同意盛修颐这话,可想着失去了嫁入公侯之家的机会,她又犹豫了。
她所想的,不过是奕姐儿的前程。以平民之身嫁入公侯之家,也是荣耀的,奕姐儿未必不喜欢。
盛夫人也算对得起奕姐儿的父母。
“娘,小门小户有何不好?”盛修颐又道,“夫妻敬重,家宅和睦,日子虽不富贵,却舒心快活。”
盛夫人又点头。
可她心里还有犹豫不决,盛修颐这番话,让她更加下不了决心了。
她还是要好好再想想。
说了半天的话,盛夫人有些累了,东瑗才和盛修颐出来。
先去桢园看了诚哥儿。
乳娘说他刚刚才睡下。
夫妻俩这才回了静摄院。
“毕竟是奕姐儿的事,我不好多言。”东瑗对盛修颐道,“我也觉得和煦大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嫁到她府里定是要吃些苦头。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奕姐儿怎么想的,我们都不知道啊。”
意思是探探秦奕的口风。
盛修颐斜倚着墨绿色梭子锦大引枕,摇头笑道:“她不会愿意的。”
东瑗不解看着他。
盛修颐就卖关子不说。
“她和你…”东瑗故意拖长了声音,挑眉问。
盛修颐表情一敛,定定看着她。
东瑗第一次和他开玩笑,看着他的表情沉了下去,不由心里没底。
过火了吗?
她正想把这话遮掩过去,盛修颐就猛然向她扑来,将横在他们中间的炕几推了下去。
炕几上的茶盏砸得粉碎。
东瑗没有预料,被他这样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唇被他的唇盖住,温热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
外间服侍的蔷薇和罗妈妈听到剧烈响动,随后又有东瑗的惊呼,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撩帘而入。
看到炕上的两人,罗妈妈和蔷薇慌忙又退了出去。
蔷薇到底是姑娘家,脸上有了红潮,很是尴尬;罗妈妈则抿唇笑着,把外间服侍的丫鬟众人都遣了出去,只有她和蔷薇留在这里服侍。
橘红问什么事,罗妈妈和蔷薇都不答,只是笑。
橘红就明白了。
盛修颐放开东瑗的时候,两人都喘息得厉害。
东瑗方才脑袋一蒙,没有注意到罗妈妈和蔷薇进来过。只是想着一帘之外还有一屋子服侍的人,顿时又羞又急,使劲推他:“天和,别闹,让丫鬟们瞧见怎么办”
要是让人撞见她这样不庄重,青天白日做这等事,她不用活了。
盛修颐则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俯身耳语道:“当我不知道?这屋子里服侍的对你忠心耿耿,又精明。不会有人瞧见。”
就算瞧见也会装作不知道,所以他那么肯定说不会有人瞧见。
炕几推下去的时候,动静那么大,帘外服侍的人肯定听到了。
现在都没有人进来,盛修颐觉得她们心里是有数的,说不定此刻已经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他就放心大胆的逗弄着东瑗。
东瑗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个人,一点也不像她开始对他的印象。
那时,东瑗觉得盛修颐是个很温和的人,虽然表情有些清冷,可是对孩子们很好,对她也很敬重。
如今,倒越来越把她当成孩子对待了。
居然大白天这样捉弄她。
她现在是孩子的母亲啊
见她真的急了,盛修颐才笑着起身,放开了她。
东瑗慌忙下了炕,把炕几搬了上来。
盛修颐这才起身,伸手接了过来,放在炕中央。
茶盏碎了一地,茶水也溅了一地。
东瑗伸手理了理鬓角和衣襟。
盛修颐瞧着她这样,忍不住笑,一个人坐在炕上,无声笑得欢乐。
东瑗瞪了他一眼。
“你怎会有这等奇怪的念头?”盛修颐笑着问她,“奕姐儿到我们家的时候才六岁,我比她大十来岁,我跟她有什么,倒是奇闻了”
“我说笑而已嘛。”东瑗一边理着衣襟,一边道,语气很懊恼。
盛修颐又是笑。
东瑗不理会他,喊了蔷薇进来。
“叫人进来,把地扫扫。”东瑗强自镇定对蔷薇道。却见蔷薇脸微红,她就明白过来,自己也一时间尴尬。
蔷薇道是。
东瑗和盛修颐就进了内室。
这样一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东瑗拿出针线簸箩,替诚哥儿做小衣裳。
盛修颐就上前接了她的针线,拉她到炕上坐下,逗她说话。
“过几日就要开殿试了,你两位表兄不都是今年这科的吗?”盛修颐转移话题。
东瑗的大舅母韩大太太去年就在京都住了下来,陪着两位表兄赶考。
只是二月初九的春闱因为萧太傅的动乱而改期到四月初九。
这是正经话。
“你不提,我就忙忘了”东瑗这才笑,“明日送些贺仪去吧。你倘若没空,让管事们去一趟也不碍事,只是别忘了。”
“我去吧。”盛修颐笑道,“明日没什么事。”
东瑗笑了笑。
提起韩家,方才又说和煦大公主,东瑗就问盛修颐:“你可知道为何和煦大公主那么恨韩家?”
然后把去年在文靖长公主府,和煦大公主问韩家是否死绝了的话,告诉了盛修颐。
盛修颐目光微闪,看着东瑗道:“你…不知情?”
东瑗摇头,问:“你应该知晓些吧?我在家里不好问…”其实她是猜测她的生母可能不太守妇道,所以被五爷薛子明记恨。
要不然,五爷为何这样恨东瑗?
可这些话,她是做女儿的,怎能去打听?
所以她从未打听过生母韩氏和五爷的往事,也没有打听过韩家的事。
“太后静养去了,和煦大公主又是那等性子,有些话迟早有人告诉你。”盛修颐缓慢道,“我说给你听吧,至少我不会掺假…”
这话是说,太后不宫里了,大家没有了忌讳,和煦大公主又是个惹事的,所以迟早会有人说出来。
东瑗忙坐正了身子。
“和煦大公主虽是称太后娘娘的第三女,可她并非太后娘娘亲生。”盛修颐依旧靠着大引枕,跟东瑗道,“她和文雅公主,都是万淑妃所诞。当年万淑妃很受宠,太后娘娘并不喜欢万淑妃。而后万淑妃病逝,陛下悲痛,将和煦和文雅两位公主托付给太后照看,过了一年就过继到太后名下。”
“文雅公主?”东瑗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公主,“她嫁给了谁?”
“她死了。”盛修颐道,“宫里传出来说她是为情自尽的”
“她看上了韩家大爷还是二爷?”东瑗问。
盛修颐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道:“是你父亲,当年的状元郎薛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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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琼林宴设在皇家花园,宴请新科进士。
而和煦和文雅两位公主因丧母悲痛,被陛下特许安排在皇家花园静养。
虽宫里内侍和女官们早吩咐过两位公主不要出了宫殿,今日宴请的都是男子。
可禁不住年轻好奇的约束,两位公主还是偷偷跑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