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道是。

“娘,五姑奶奶说河岸围了幔帐,可以游玩。今日天气好,让大嫂带着我们也去逛逛吧。”二奶奶葛氏笑道。

明天就是清明节,除了祭祖,还有东郊明湖的踏青。

每年这个时节,权贵人家会在河岸搭设幔帐,供家里女眷们游玩、洗秽。

东瑗曾经也去过一次,很没有意思。

处处都是幔帐和人影,不能抛头露面,没有了踏青的乐趣。只有从未出过二门的贵族夫人小姐们向往不已。

东瑗正要开口拒绝,盛夫人已笑道:“你带着芸姐儿、蕙姐儿和奕姐去逛逛,大嫂还有诚哥儿,哪里走得开?”

“是啊二弟妹,你带着她们逛逛去,有新鲜的回来说给我听。”东瑗笑道,然后问盛夫人,“娘,您要不要也去逛逛?咱们家也搭了幔帐吧?”

盛夫人摇头:“我一把老骨头了,赶那个热闹做什么?乏得紧。”

二奶奶和东瑗就不再劝。

盛夫人看着墙上的自鸣钟,对二爷夫妻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去吧。玩得尽兴些,宵禁之前赶得回来就好了。”

二奶奶和二爷忙行礼,然后让丫鬟去通知盛乐芸、盛乐蕙和表姑娘秦奕。

东瑗也辞了盛夫人,回了静摄院。

她在东次间坐下,对蔷薇道:“你去跟薛姨娘说,前日她给诚哥儿做的小衣裳,花扎得好看。你让她来,就说我请教她扎花。”

蔷薇不解。

罗妈妈和橘红也觉得薛江晚的花扎得很一般。

府里花扎得好的,是二房的七奶奶。

寻芳则想起昨晚在桢园看到的事,顿时不语。

蔷薇虽不明白,也没有问,去喊了薛江晚来。

片刻,薛江晚就来了,穿着玫瑰紫二色绣芙蓉春暖的褙子,恭恭敬敬给东瑗行礼。

东瑗让小丫鬟端了锦杌给她坐,然后让东次间服侍的人都出去。

薛江晚心里不停打鼓。

等到罗妈妈、橘红、蔷薇、寻芳、碧秋和夭桃都出去了,薛江晚就起身,跪在东瑗面前,低声哭道:“姐姐,昨日诚哥儿哭,真不是我害他”

看着她这样,应该知道诚哥儿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东瑗的心就放了一半。

“起来吧。”她柔声对薛江晚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说话。”

薛江晚这才慢慢起身,依旧半坐在锦杌上,拿着帕子抹泪,低声抽噎。

“别哭了。”东瑗又道,声音依旧柔和,“咱们说说话儿,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说呢?”

语气却是强硬的。

薛江晚顿时不敢再哭,道:“我失态了,姐姐见谅。”

东瑗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放了茶盏才道:“薛姨娘,你知道世子爷有克妻的名声吗?”

薛江晚好似心里某处的隐秘被人窥视,身子微颤。东瑗倏然这句话,好似一瓢冷水浇下来,薛江晚的心凉透了大半。

“我….”她想辩解几句。

“你定是知道的吧?这件事众人皆知的…”东瑗打断了她的话,继续柔声道,“你知道世子爷有克妻名声,我难道不知吗?难道侯爷和夫人不知吗?”

薛江晚的手倏然一紧,只差折断了修长的指甲。那丝帕捏在她掌心,都皱在一起。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抬眸,一双水灵清湛的眼睛望着东瑗,很无辜的模样:“姐姐这话何意,我不懂”

东瑗笑了起来,眉梢微挑:“不过是想起了这桩子事儿而已。”然后顿了顿,又道,“我很清楚世子爷有克妻名声,侯爷和夫人也知道。所以你们知晓这件事,我们心里也有数。薛姨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了好东西,惦记的不止你一个人。”

薛江晚脸色煞白,复又给东瑗跪下:“姐姐,我不曾起过谋害姐姐之心,也不想取而代之…”

她的声音虽坚定,眼神却在抖动闪烁。

“你起来”东瑗声音微微一提,“我何时说过你会害我?”

薛江晚这样,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真的很好试探啊

薛江晚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了态,忙起来半坐在锦杌上,紧紧攥住了手里丝帕,眼中已经有泪,很柔弱无辜。

这副样子….

东瑗又不是男人,她这样无辜的娇态,东瑗真消受不起。

可是话还是要说到。她继续道:“薛姨娘,我知道你不曾对我有个谋害之心,也不曾伤害过诚哥儿,我心里都有数。薛姨娘,你是我的滕妾,虽是贵妾,却无子嗣傍身,我倘若失了恩宠,甚至死了,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说你没有世子爷的怜惜,就说你后来居上,夫人和侯爷,甚至世子爷,谁会青睐你?你若是有了害我之心,不也是在害自己吗?我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就算是怀疑天下人,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啊。”

句句都是反话。

她只是希望薛江晚明白,她是依靠东瑗在府里生存。而东瑗自己的生存,依仗孩子。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东瑗保命立足的,更加是薛江晚保命立足的。

点到了此处,假如她还有歪念,她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先礼后兵,防患未然,东瑗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些。

“你回去歇了吧。”东瑗端了茶,“我的话,你记在心上,别多想了…”

好似她这番话不是告诫薛江晚,而是怕她因为诚哥儿的事多想而忧心一般。

薛江晚起来,浑身有种无力感。

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思和念头,在薛东瑗面前,毫无遮掩?为什么她觉得薛东瑗能看到她内心最可怕的欲望?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第158节请辞

第158节请辞

从静摄院回去的时候,薛江晚走的很慢,莺儿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

她好似脚上无力,慢慢走着。

回到了院子,看见范姨娘和她的丫鬟芸香在院中藤架下做针线,石椅上铺了锦袱,范姨娘年轻又活泼,说笑的时候眉眼飞扬。

范姨娘不知说了什么,芸香就伸手捏她的脸。

范姨娘不以为忤,反而咯咯笑起来,两个人好的像亲姊妹一般。

薛江晚头一次没有和范姨娘斗嘴的欲望,恹恹回了自己的屋子。

范姨娘则好奇看着似秋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的薛江晚,问芸香:“她怎么了?半死不活的…”

芸香嘘了一声,示意范姨娘别说了。

范姨娘就笑笑,不再多言,安静绣着一方丝帕。

薛江晚没有脱了身上的褙子,懒懒的躺在炕上。莺儿、燕儿和雀儿都怕她,远远站着也不敢劝。她的乳娘李妈妈见她这样,拿了个薄裘盖在她身上。

薛江晚拉住了李妈妈,把丫鬟们遣了出去后,问李妈妈:“我脸色是不是不好?”

李妈妈忙说没有,又担心问:“姨娘,大奶还生你的气吗?”

薛江晚眼眸就黯了下去。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路过桢园时,想着去看看诚哥儿,跟诚哥儿的乳娘和管事的夏妈妈打打交道。

她想过取代东瑗,成为这个院子的嫡母,可盛家世子爷对她冷落了一年,她原先的壮志渐渐被无情的事实磨灭。

没有世子爷的疼爱,没有孩子,她拿什么跟东瑗争?

不,她甚至连陶氏都争不过。

她的出身还不如陶氏,陶氏却样样比她占尽优势:陶氏生了儿子,从前很得夫人喜欢;世子爷回来后,虽没有按照定制到姨娘们屋里,却也是先到陶氏那里,可见众姨娘里,世子爷是最看重陶氏的。

东瑗说得对,她为何现在比陶氏尊贵?

因为她是东瑗的滕妾。

倘若东瑗失势了,她就会什么都没有

现在,世子爷虽然不来,可她衣食无忧,几个姨娘在她下面,比起从前在南边寄宿的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吗?

这一切,不是世子爷给她的,而是薛东瑗给她的。

突然想通了这一点,薛江晚无力依附在大引枕上,泪如雨下。

她想要斗倒的敌人,她一直努力的方向,居然就是自己赖以生存的那颗大树。她好似藤蔓,看似爬得很高,现在才明白,是那棵树给了她势力和高度。倘若那棵树倒了,她会跟着一起倒下去。

她居然是依靠东瑗才能生存下去。

而东瑗,又是她前进一步的唯一阻力。

她不想一辈子居于人下,就需要把东瑗斗倒。可是东瑗倒了,她也活不了。她的人生,居然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李妈妈看到她哭,忙劝:“姨娘,您别哭,姨娘….”

见劝不住,李妈妈自己也跟着抹泪。

薛江晚觉得自己很可悲,身边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

范姨娘和芸香情同姊妹,邵紫檀和陶氏都有孩子,只有她,孤苦无依。唯一和她做伴的,是她的乳娘李妈妈。

她哭着哭着,就把头埋在大引枕上,半晌都不动了。

李妈妈担忧陪在一旁。

好半天,她才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看着李妈妈:“妈妈,如果我也能生下儿子…”

她说着,眼眸就异常明亮。

李妈妈却被她这样忽而垂首丧气哭啼,忽而又神采奕奕吓住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江晚走后,罗妈妈等人方才进来服侍东瑗。

东瑗起身,喊了蔷薇,往内室说话去了。

“你年纪也大了,模样又好,早些聘了人,你心里也踏实,我也放心。”东瑗拉着蔷薇坐在自己身边,推心置腹跟她说着话儿,“你别害羞,我和你说正经的。”

蔷薇脸刷的通红,却也不再忸怩,喃喃道:“奶奶您说….”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东瑗道,“我和罗妈妈看了四个,若说前程和沉稳踏实,我和罗妈妈都觉得属世子爷身边的来福。将来世子爷成了爵,他大约就是外院总管事,像林久福那样。他虽然长得不俊俏,可人看着不油滑,你嫁了他,自然是头一分的好了。”

蔷薇的头更低了,心却似被什么击中了般,鼓鼓的跳着。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却依旧羞红了整张脸。

“…可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嫁了来福,就要出去的。我身边的总管事妈妈,将来就像康妈妈那样,管着整个内宅。如果来福再管理整个外院,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东瑗道。

就像后世的企业,高管不可能是夫妻二人。

倘若高管是夫妻,容易架空总裁的权势。

东瑗和盛修颐是主人,他们身边各自最信任的人,就是盛家内、外院的高管。这个年代,也没有让夫妻二人同时做内外院最高管事的。

蔷薇听着这话,微微一愣,那颗心倏然就掉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语。

东瑗是要她做出选择:愿意嫁一个体面的男人,将来妻凭夫贵,在盛家仆妇里面凭借男人的地位也光彩;还是愿意嫁一个在外院管事里不算出挑的男人,自己做内院的总管事妈妈,做东瑗的助手。

是愿意做阔太太还是愿意做女强人,东瑗需要她自己选择。

没等蔷薇回答,东瑗继续道:“….另外看的三个,一个叫张酉鸿,是账房里的小管事,白净俊朗,说话斯文腼腆;一个黄文荣,是门房里的小管事,机灵会说话,大约是个体贴的;还有一个吴宗楠,是厨房里程妈儿子,也是门房上的,管着爷们出门,模样极其好看,性格也好。我看得这些人,除了世子爷身边的来福不好说,剩下几个都是会体贴人的….”

蔷薇依旧垂首不语。

东瑗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想两三天,不急着回答我。”然后又道,“你到我身边时间不长,却是干事最得力的,蔷薇,我是把你和橘红、橘香、罗妈妈看成一样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蔷薇忙点头,她当然知道。倘若不是真心为她,随便给她指个人,她能说什么?

这样来问她的意思,就是给了她莫大的尊贵。

“奶奶,我明日再告诉您。我先出去做事了。”蔷薇起身,依旧垂着头,跟东瑗行礼,退了出去。

蔷薇出去后,东瑗也出了东次间。

把东次间服侍的寻芳、碧秋和夭桃都派了差事遣下去后,只留下罗妈妈和橘红在跟前,东瑗问:“蔷薇是不是看上了来福?”

橘红微惊,道:“她怎么会看上了来福?我瞧着来福长得不好看,那么黑。”

罗妈妈则问东瑗:“她跟你说什么了?”

东瑗摇头,道:“我先说了来福,她虽然羞得厉害,却神情还好;而后我说了如果是来福,至少不能留在我身边做管事的,她就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后面又说了三个,我感觉她都心不在焉….”

罗妈妈和橘红都微微沉思不说话。

外院,跟着盛修颐出门的来福,在回来的马车上,也找了机会问盛修颐,奶奶怎么说这件事。

盛修颐就把东瑗想留蔷薇的事告诉了来福:“….大奶身边,只有蔷薇用的最顺手。她将来要做内院的管事妈,自然不能配我身边的人。”

来福便知道此事不成了。

他沉默了半晌,倏然对盛修颐道:“爷,我出去吧”

盛修颐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胡说什么”

为了个女人,连前程和主子都不要了吗?盛修颐不由怒起来。

“爷,其实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并不是单单因为蔷薇。”来福见盛修颐沉了脸,忙解释,“上次您不是说想收手不做了吗?可那些例钱,一年有二十万两白银的进项。您以后不管做什么,哪里少的了钱?我出去,还用我的本名本姓,管着这些生意。就算将来查了,也有人替您挡一挡”

“我救你,就是要你替我背黑锅的吗?”盛修颐声音异常的清冷,似冬日的寒风,剐刺得人难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来福急忙道。

车厢内就沉寂下去,主仆二人都不开口。

半晌,盛修颐问他:“倘若没有蔷薇这件事,你也打算出去吗?”

来福想了很久,肩膀有些垮:“…我是舍不得您丢下那些生意。没有蔷薇这件事,我也想过要出去。爷,这个世上没有真金白银,寸步难行。.”

这件事只是个契机。

盛修颐深深吸了口气。

“蔷薇不是我的丫鬟,是奶奶的陪嫁,你想要她,也要奶奶同意了的。”盛修颐须臾后才道,“奶奶还看了好几个人,假如你出去了,可能就比不过他们,奶奶不一定愿意….”

来福最大的优势,不就是他将来能做外院的大总管吗?

来福错愕看着盛修颐。

这么说,同意他出去,同意不丢下那些生意啦?

他不由欣喜,道:“您同意我出去?”

盛修颐沉吟半晌,才微微颔首:“你说的很对,蔷薇这件事,是个好借口….”

来福就笑了起来。

这么说,蔷薇的事也能成了他心里两件事,一下子就解决了啊

怎么能不高兴?

第159节前兆

第159节前兆

盛修颐晚上回到内院,先去了桢园看诚哥,才回静摄院。

盥沐后躺下,东瑗要看他身上的伤疤。

他又像昨晚一晚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东瑗瞧。

“阿瑗,来福说他要出去。”他道。

果然,东瑗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诧异问他:“因为蔷薇吗?”声音里居然带了些许期盼。

盛修颐就笑起来:“并不完成是因为蔷薇。我在外头有些生意….”他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跟她耳语,“一些不太好的生意。我原本打算收手的,其实心里也舍不得。来福说他出去,这些生意全部转到他名下去。”

其实盛修颐很清楚,将来万一被查,来福肯定是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