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夫人也没有留她,让屋里的香薷和康妈妈凑数,四个人摸牌。

摸了一上午牌,快到午饭的时候,盛夫人让大家歇了,笑道:“阿瑗牌打得真差。”

东瑗就抿唇笑:“我在家不怎么玩这个…”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银红色杭稠玉簪花纹褙子的年轻美妇疾步走了进来。她不等丫鬟通禀,径直闯进了盛夫人的东次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噗通给盛夫人跪下:“夫人,您救救我,求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是盛昌侯的大姨娘林氏。

盛夫人一头雾水。

第104节反常(2)

林大姨娘跪在盛夫人脚边,一边哭一边给盛夫人磕头,求夫人饶命。不仅仅是盛夫人,就是东瑗和满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愣住了。

半晌,盛夫人回神,对康妈妈道:“快扶了大姨娘起来。”又对林大姨娘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林大姨娘却避开了康妈妈等人,依旧跪在地上,哭诉道:“夫人,侯爷要赶我走。夫人,我不想走,求夫人救命”

东瑗在内的众人都大吃一惊。

东瑗嫁过来一个多月,侯爷的这两位姨娘虽年轻貌美,却很规矩,在盛夫人面前也乖巧温顺。

好好的为何要赶她们走?

盛夫人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给东瑗和康妈妈使眼色。

东瑗和康妈妈预备领着众多服侍的丫鬟下去的时候,外间的小丫鬟慌张道:“侯爷…侯爷回来了…”

小丫鬟话音未落,毡帘猛地一撩,穿着蟒袍玉带的盛昌侯阔步走了进来。

他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眼神狠戾阴霾。

东瑗等人都忙丢了头,给他请安,顺势退出了东次间。

尚未走远,就听到了盛昌侯厉声对林大姨娘道:“…你说你身子不朗,不和夫人说,直接让丫鬟去外院禀了我,已是僭越,我宽容你一次,让人给你请了太医来瞧。你不吃太医的药,打了药碗又要见我,我再给你换了太医。如今你还派人去外院寻我,难道我能治病不成?你大约是府里住的不痛快了。既如此,去庄子上住个一年半载,权当散心,我不是为了你好?可是你如此不知好歹,闹到夫人这里”

说罢,他的声音凶狠残暴:“当初进门的时候,本侯怎么交代你们姊妹的?”

林大姨娘吓得连哭声都敛了。

东瑗和康妈妈等人站在外间都不敢挪脚,生怕发出响动触怒了盛昌侯。

他言语间的汹涌怒意,恨不能手刃了林大姨娘。

估计林大姨娘已经吓软了。

“你不记得?好,本侯再告诉你一遍:敢胡乱来打搅夫人,唯有一死”盛昌侯的声音里夹杂了冷漠。

随即,东瑗听到脚步声,而后,听到剑拔出鞘的声音。

东瑗和康妈妈一瞬间脸色都雪白。

林大姨娘仿佛回神,厉声尖叫,抱着盛夫人的腿:“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夫人救我,夫人救我。我去庄子里,我去庄子里,夫人救我,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她的哭声带着绝望的凄厉。

“好了”盛夫人大声吼道。

她好似从未这般大声说话过,嗓音发颤。

“若不想有人打搅我,当初就不该娶进门来。”盛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我原是个不中用的人,平生被人欺负惯了。若真的为了我,就该记得早年对我说过的话。现在要撵她、杀她?平添这些冤孽做什么?”

说着,她泪如雨下,早已泣不成声。

盛昌侯满含怒气的脸瞬间泄了气般,望着盛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哭,眼泪溢满了脸庞,他的神色就带了深深的愧疚。

东次间不见了盛昌侯暴怒的吼声,只有两个女人凄婉的哭声。

东瑗不敢再留,她放缓了脚步,静静走了出去。

带着蔷薇,主仆两人默默无声。

蔷薇小心翼翼跟着东瑗。

两人回了静摄院,东瑗坐在炕沿上,罗妈妈等人进来服侍,紫薇吩咐丫鬟给东瑗端了茶。

“奶奶还没有用午饭呢。”蔷薇对罗妈妈道。

罗妈妈哎哟一声:“都这个点了,在夫人那里没有吃吗?”

蔷薇就沉默不语了。

“没有。”东瑗笑容清浅,“妈妈,您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罗妈妈道:“都过了饭点快半个时辰,有的也是些残羹冷炙。奶奶,叫小厨房的崔妈妈给您做几样菜吧。”

东瑗道:“不用。”她不想开先例,用家里的小厨房。不管什么原因,这样抽头,总会被人诟病。

她那个二弟妹没事还要寻她三分不是呢,要是有把柄,肯定要被她说上一阵子。

“我去做些桂花糕?”罗妈妈试探问道。

东瑗就笑笑:“行啊,我爱吃您做的桂花糕。”

她其实不怎么饿。昨夜盛修颐在她屋里待到很晚,直到东瑗催了他两遍,让他去范姨娘的屋子,他才起身去了。

当晚摸着床的另一边冰凉,东瑗的心也不好受。

可是最难受的,还是清早蔷薇偷偷告诉她昨晚范姨娘房里要了两次水。东瑗深吸了好几口气,不停告诉自己不要露出异样。

盛修颐对她很温柔,不代表他对旁的女人冷漠。也许他就是个温柔的人,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并不是单独对她薛东瑗如此。

感情上好不容易挨了过去,身子上却有了反应:她对食物没什么胃口。

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早上她硬撑着吃了两块水晶糕,又喝了半碗小米粥。结果去盛夫人那里请安,比平日晚了些,还被二奶奶葛氏当众点出来。

到了中午,她依旧感觉不到饿。

可是要吃饭。

她前世的奶奶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吃饭。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撑下去。

东瑗想着,眼睛就发涩。

那时觉得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如今想来,包涵了多少生活的沉淀啊。

罗妈妈让橘红帮忙,去了小厨房做桂花糕。

很快,热腾腾的糕点端上来,东瑗就着温水,吃了两块就饱了。可想着吃得太少了,又硬撑着吃了半块。

就听到外间服侍的丫鬟给盛修颐请安的声音。

东瑗脸上带着清淡的笑容,下炕给盛修颐行礼。

今日的盛修颐穿着深蓝色杭稠直裰,头上戴了支白玉簪,脸颊的曲线坚毅又深邃,目光清澈。

他让东瑗免礼,就坐到炕上。

屋里服侍的丫鬟给盛修颐端了茶,就全部退了出去。

看到炕几上的糕点,盛修颐问东瑗:“才吃了饭就用这些?”一副怕她积食的模样。

东瑗笑道:“没吃饭…”

盛修颐目露不解:“怎么不吃饭?”

东瑗就把在盛夫人的元阳阁发生的事告诉了盛修颐,又细细看他的神色,见没有并没有一瞬间就冷若冰霜,只是笑容消迩,她就大着胆子继续道:“世子爷,您可要去看看娘?”

盛修颐沉吟片刻,才道:“不用了,爹爹回留在那里的。晚些你去请安,我再跟你一块儿去。”

东瑗点头。

“叫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不吃饭光吃糕点怎么成?”盛修颐道。

他要喊丫鬟进来吩咐。

东瑗忙拦了他,笑道:“我已经饱了。罗妈妈做个糕点最好,小时候我就爱吃。那时家里我做不得主,祖母总是拦着不让多吃。如今好容易能做主了,我就多吃了几块。”

笑容里有些小孩子的促狭。

盛修颐不禁微笑。

“您可要尝尝?”东瑗问他。

不过是客气之句,盛修颐却道:“好啊。”

东瑗正要起身喊丫鬟拿副筷子来,盛修颐已经举起了东瑗用过的筷子,把东瑗吃剩的那块挑下些,放在嘴里。

东瑗只好又坐回了炕上。

盛修颐慢慢品着,吃尽了才道:“味道真不错。”

东瑗只是笑。

内室里就安静下来。

盛修颐问她:“你下午做什么?”

东瑗每日都要睡一会儿,可他问这话,分明就是不走的,东瑗只好改口道:“明日才能动针线,今日我准备练字。然后姨娘和孩子们要来请安,等他们请过安,我也要去给娘请安。”

盛修颐颔首,拉过立在板墙边的银红色缠枝牡丹纹弹墨大引枕靠着。他神色有些疲惫,道:“你在这里练字吧,我歇会儿。”

昨晚太累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东瑗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她居然想到了这个。

她收了心绪,问他:“世子爷,您要不要去内室躺躺?”

盛修颐猛然睁开眼,直勾勾看着她。

东瑗吓一跳,又很不解,她哪里说错了什么不曾?

半晌,盛修颐撇开眸子,又淡淡阖眼,道:“不用了,我在这里躺躺就好。”

东瑗只得起身,亲自替他拿了件薄裘,盖在他身上。

等盛修颐醒来时,已经是申初一刻,姨娘和孩子们都来给东瑗请安。看到盛修颐,大家都吃了一惊。

那个从前大胆又直爽的范姨娘脸一红,很小女儿姿态坐在最后面。

薛江晚就打量东瑗的神色。看到东瑗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有些不解气。她听到盛修颐在范氏房里要了两次水都嫉妒、气愤,怎么薛东瑗毫无变化?

薛江晚越发觉得,她从前小看了薛东瑗。

这个女人瞧着很温柔,实则深不可测。

单单这份情绪不外露的沉稳,薛江晚便做不到。

她淡淡吸了口气。

邵姨娘依旧很敦厚坐着,陶姨娘却也跟薛江晚一样,有意无意看东瑗的神色。

寻常话问了一遍,东瑗就让他们都回去。

等姨娘和孩子们走后,屋里又只剩下东瑗和盛修颐,丫鬟给他们换了一遍茶。

喝了茶,差不多到了给盛夫人请安的时辰,东瑗就起身笑道:“世子爷,咱们给娘请安去吧”

盛修颐目光就深邃明亮落在东瑗身上,似乎想把她看透般。

第105节承诺

他两次这般看东瑗,让东瑗很惊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令露出这般深沉的眼神来。

她心中尚未想清楚,盛修颐已道:“走吧,给娘请安去。”

他们到了元阳阁门口,便被盛夫人的管事妈妈康妈妈拦住,低声对他们夫妻道:“侯爷在里面,今日请安免了。”

东瑗道:“妈妈替我们请安。”

康妈妈道是。

出了元阳阁,盛修颐问东瑗:“你在的时候,爹和娘还说了什么?”

东瑗想了想,把在帘外听到的话告诉了盛修颐:“......爹说姨娘们打搅了娘就说死罪。娘说,倘若怕她受委屈,当初就应该记住对她说过的话......”

她其实很想知道,当初盛昌侯是不是跟盛夫人承诺过不纳妾,才特意把她听到的这话告诉盛修颐。

果然,盛修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跟着他们的蔷薇。

蔷薇很识趣的落后几步。

盛修颐才问东瑗道:“娘还说了什么?”

东瑗摇头:“大姨娘抱着娘的腿哭,娘也哭得厉害.......世子爷,当年爹是不是跟娘说过不纳妾?”

盛修颐猛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起刚刚的深邃,此刻有些寒。

他道:“回去吧。”然后快步往前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去了外院,都没有跟东瑗打声招呼。

他方才明明想说些内情给东瑗听的,此刻却......

东瑗仔细回想自己的话,到底哪一句说错了。倘若是不该问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往事,那么方才在静摄院的两次又是为什么?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东瑗半晌没有挪脚。

蔷薇上前,低声喊奶奶,她才回神,轻轻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到静摄院,东瑗看着香喷喷的粳米饭,居然一口气吃了两碗。吃饱了就犯困,盛修颐从昨晚开始到这个月的三十日之前,都歇在四位姨娘处,她不需要等他,早早睡了。

次日寅正时刻,东瑗醒了,喊值夜的蔷薇服侍她穿衣梳洗。

蔷薇一边替她梳头,一边低声道:“奶奶......”

东瑗听着她这语气,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顿时头皮发麻,笑道:“倘若是范姨娘房里的事,你不必说给我听。以后哪位姨娘房里的事,我都不想知晓。”然后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你昨儿告诉我那些话,我一整日不自在。”

知道了不开心,还要强装着没事,还不如不知道。

姨娘房里的事,东瑗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反推东瑗房里的事,盛夫人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可怕了。

虽说这个年代房是以子嗣为任,可是一晚上几次都要被别人知晓得清清楚楚,真恐怖。

从前东瑗不觉得,因为没有人告诉她旁人的事,现在......

她估计以后在盛夫人那里都有阴影了。

蔷薇好似被东瑗最后调皮的动作感染,不由也笑起来。

吃了早饭,去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眼睛还是有些肿,见东瑗来,就勉强撑起笑容同东瑗说话。

可见她昨日哭得厉害。

“娘,您没事吧?”东瑗拉着她的手问道,“您身子原本就弱,如今瞧着脸色不太好......”

盛夫人叹了口气,收起了伪装,真诚跟东瑗道:“林氏太不懂事,昨日闹成那样,叫你瞧见了,娘一整夜不不安。”

东瑗笑了笑:“娘,咱们一家人,媳妇不会到处去说的。”

盛夫人也笑:“娘知道......”

然后喊了康妈妈和屋里服侍的香薷:“你们去外面候着,二奶奶和少爷小姐们来请安,都拦着吧,我和阿瑗说说话儿。”

康妈妈和香薷道是,把屋里服侍的大小丫鬟都领了下去。

见屋里没人了,盛夫人才对东瑗道:“林大姨娘还是被侯爷送到庄子上去了。何苦来着,她们进府整整十年了,阿瑗,无一儿半女防身,说送走就送走。我不喜欢她们,你房里也有那么些人,自然明白娘。咱们女人不说虚假话,两个林氏好不好另说,半途娶进来的,我心里就是不喜欢。可看着林大姨娘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也烦得很。”

一副想跟东瑗倾诉的模样。

听公公和婆婆的往事......

东瑗宁愿从盛修颐口中听到。

婆婆亲自告诉她,她倏然压力好大。

可又不能表露半分。

东瑗安慰盛夫人:“娘,昨日爹爹的话,我和康妈妈在外间也听了几句。林大姨娘不安分,在爹爹面前弄鬼,送到庄子里住些日子,让她反省反省也好,您必须不忍,又不是您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