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瑗一头雾水,自己回门,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跟五姐说过的,她的表情与反应让东瑗很费解。
尚未回神,就听到临近桌上二姐姐薛东喻的呵呵笑声:“九妹夫长得真是英俊,跟九妹站在一起,似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真是羡煞旁人。”
众人就起哄着笑,说九姑奶奶好福气。
屏风那边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夸耀,不知是堂兄亦高声附和道:“我们家九妹的天姿国色,也只有九妹夫能配得上。”
第082节回门(3)
东瑗脸上阵阵发热,不知是饮酒的还是羞赧,听到家里人的闹腾,又想起盛修颐的体贴,心里似有什么在汩汩流淌,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低垂了羽睫不说话。
而耳根却是通红一片,惹得众人又是笑。
老夫人帮她解围,笑骂道:“你们这一个个,拿新娘子取笑,坏了良心的都眼馋九姑爷好看呐?你们的姑爷哪个长得是歪瓜裂枣么?”
众人又哄笑,都闹着说老夫人偏心,惹得老夫人也笑个不停。
薛家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老夫人心中也赞:上次在涌莲寺见过盛修颐,低沉着脸不怎么说话,模样是周正的,却暮气沉沉的,叫人不喜。今日再见他,似金榜题名后扬眉吐气般,说话时飞扬的自信,为他添了神采,越发觉得英俊不凡。
比起十八九的小伙子,多了份沉稳;比起同龄的男子,他又多了份俊朗,东瑗的确好运气。
老夫人看了眼羞红了脸的东瑗,一副新婚女儿娇憨神态,心里很高兴。可又想起当初薛、盛两家结亲的初衷,不由又叹气。
旁人不知道,老夫人却是清楚的。这样的恩爱日子,他们能过几时啊?
堂客这边散了席。
而屏风那边老侯爷等人还在兴头上,杯盏、笑声络绎不绝。
家里搭了戏台,世子夫人便安排女眷们去听戏。
唱的是《鹊桥会》,喜庆热闹。
老夫人略微坐了坐,就说乏得很,要回屋歇会儿。世子夫人欲起身服侍,老夫人笑道:“不用,不用瑗姐儿,你陪着祖母吧。”
东瑗忙起身道是。
一旁伺候的蔷薇也跟在詹妈妈身后,一共回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老夫人脱了宝蓝色缠枝宝瓶纹褙子,换了件家常的天蓝色如意云纹褙子。宝巾、宝绿忙给东瑗和老夫人上了热茶。
老夫人看了眼东瑗,又看立在一旁的蔷薇,就问蔷薇道:“盛家的侯爷、夫人和世子爷,对你们奶奶好吗?”
蔷薇见东瑗的脸又红了,她忙上前,给老夫人屈膝行礼,才恭声道:“老夫人放心,我们奶奶在府里很好。夫人很喜欢奶奶,成妇礼上临时给奶奶添了头面;世子爷也心疼奶奶,昨日在夫人面前,还替奶奶说话。”
在婆婆面前替媳妇说话?
老夫人挑眉看了眼东瑗。
东瑗强忍了羞意,道:“就是二弟妹说了句玩笑话,世子爷当真了,顶她一句。娘没有怪罪….”
老夫人一听盛修颐帮东瑗说话,就担心她婆婆多心,以为东瑗是狐媚子,挑拨丈夫和婆婆不和。见东瑗说娘没有怪责,老夫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好孩子,在盛家不比往昔,你要尽心服侍你们奶奶。”老夫人叮嘱蔷薇,就摆手让她出去。
蔷薇屈膝应是,转身出了内室。
内室里只剩东瑗和老夫人,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你婆婆对你如何?”
东瑗公正道:“娘很和善。世子爷帮我说话,我真害怕娘不高兴。娘一点也没有怪罪,还挺喜欢的…”
老夫人颔首,满意道:“上次在涌莲寺见到你婆婆,就瞧着她是个性子温柔敦厚的。不过日久才能见人心,但愿她表里如一。瑗姐儿,从前你未嫁,很多事祖母不能跟你说,如今告诉你,你要记在心上。”
东瑗忙点头。
“天和是个不错的,将来他会有番作为,你莫要念着他现在不如意就对他不敬。”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东瑗道是:“丈夫为天,祖母,我懂得本分。”
老夫人知道东瑗懂得,话题就避开了这些边边角角,把薛府和盛府当初结亲的初衷告诉了东瑗,又道:“…你公公是栋梁之臣,却是个看中名利荣华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不会放弃替盛贵妃娘娘的三皇子争取。咱们家亦需要皇族的庇护。将来若是两族相争,瑗姐儿,我和你祖父在世,就会保你安全无虞;如果我们不在,你切莫听了薛家人的话,把自己卷进去。你要牢记,出了薛府门,你就是盛家媳妇。不管你对薛家有多么大的恩惠,百年后,薛家不会给你立牌位,不会让你入祖坟。盛府,才是你的家。”
老夫人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帮着娘家对付婆家,会两头不落好。
倘若薛府有难,自然是要帮衬的。
若薛府和盛家作对,东瑗不应该帮着薛家,哪怕薛家是生养她的地方。她嫁了出去,她的荣辱生死就与薛家无关。薛家再发达,也没有她这个出嫁女的一杯羹。
只有盛府富足繁荣,东瑗才能有好的前程。
嫁出去女儿,自然是希望带来两族的和睦。可一旦不能实现,让女儿明哲保身,保住自己要紧。
老夫人是怕她良心上过不去,走了当年陈氏的老路吗?
眼睛有些涩,东瑗低声道:“祖母,朝廷之势瞬息万变,也许将来两族并不是仇敌。无非是太子之位和后位的争夺。倘若贵妃娘娘和二皇子入选,盛家应该会安分做臣子的吧?难道他们会走陈家的老路吗?”
陈家是当年五皇子的外家。明知太子登基是不可更改的,陈家还帮着五皇子铤而走险,最后害了五皇子的命,也断送了满满一族人的命。
这样的风险太大。
东瑗知道祖父和大伯的性格。倘若盛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入选了皇后和太子,薛家是不会再为了二皇子轻举妄动的。
可是盛家呢?
想起公公盛昌侯,东瑗就没有把握了。
“看造化吧。”老夫人叹气道,“你公公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果然,老侯爷和老夫人也是担心盛昌侯。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老夫人叹气道,“还不知道皇上的皇位是否安稳…”
老夫人又把萧太傅咆哮朝堂、把持朝政、手握兵权、藐视皇权的种种,告诉了东瑗。
“萧太傅如此,皇家不可能再让皇后诞下皇子。废后已是定数。倘若萧家孤注一掷,只怕薛、盛两族也保不住皇上。”老夫人眼眸微凛,“此前我们两族是和睦的。可一旦萧太傅被除、萧皇后被废,新后和太子未定,怕是咱们两族斗得最狠的时候。那时,你不要做让你公公和丈夫所有怀疑之事,切记谨慎。”
东瑗重重颔首。
老夫人见她聪颖,朝中大事一听便懂,满心欣慰,又道:“瑗姐儿,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在盛家好好过日子,将来自有儿孙满堂。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要因薛府而对盛家三心二意。”
东瑗应诺:“祖母,我会尽全力不让两族成仇。倘若非我能力所及,我至少不会劝盛家来害薛府。”
老夫人笑起来。
祖孙二人说了半天话,前面戏陆续散场,世子夫人等人又来老夫人跟前说话凑趣。
不知不觉亦是申正二刻,东瑗该回盛昌侯府了。
前头老侯爷他们的酒席也散场了。
盛修颐跟在老侯爷回了荣德阁,世子爷薛子侑、五老爷薛子明却都没有跟来。
老侯爷哈哈大笑:“天和好酒量,千杯不醉。老大、老五喝酒都不行,早烂醉如泥。”
老夫人就看了眼脸色微微酡红的盛修颐,颔首微笑。
东瑗和盛修颐辞了老侯爷、老夫人,又辞了薛家众人,酉初坐马车回盛昌侯府。
盛修颐喝了酒,虽不露步履踉跄,还是有些醉意。他没有骑马,和东瑗坐在折羽华盖马车里。
“阿瑗,你们家人真多。”可能是喝了酒,他不见了前几日的清冷肃穆,笑容暖融融的。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熏得东瑗有些难受,她微微笑了笑,没有接盛修颐的话。
“阿瑗,祖父不愧是三朝重臣,他见识非常人所及。”他靠近东瑗,又在她耳边笑道。
东瑗想挪挪身子,却被他擒住了手腕。
“祖父有次见识,才能把你养得这样不俗。”盛修颐情绪很高昂,他将东瑗搂在怀里,柔声道,“祖父说,让我好好待他的瑗姐儿。”
东瑗实在忍不住,推他:“您喝多了”
盛修颐却哈哈大笑:“才多少酒?”
分明就是醉了,还不承认。
从他怀里挣脱,东瑗忙拢了拢鬓角,生怕弄乱了叫外人看了笑话她不够端庄。
盛修颐也意识到她的担心,没有再闹她。
回到盛家,门口已悬挂了大红灯笼,管家亲自在门口迎接。
下了马车,进了盛府的垂花门,东瑗和盛修颐各自乘了顶青帏小轿,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昌侯也在。
盛修颐不见了在薛府时的轻快欢乐,他瞬间就脚步稳重,笑容深敛,恭恭敬敬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他又是那个清冷严肃的盛家世子爷了。
东瑗瞧在眼里,心中生出了几分不舍。
盛昌侯见他满身酒气,就蹙眉道:“不胜酒力就不要逞强。倘若醉了,丢脸丢到外家去。”
盛修颐道是。
盛夫人就忙道:“孩子回门,薛家又是大族,难不成敬酒他敢不吃?好了好了,你们两口子也累了一整日,回去歇息吧。”
一副替他们解围的模样。
当着她这个新媳妇的面,盛昌侯真是不给盛修颐一点面子啊
东瑗和盛修颐就给盛昌侯和盛夫人请安,两人就从元阳阁出来。
盛修颐在薛府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第083节安排
收费章节(12点)
第083节安排
原本开开心心回门,盛修颐跟祖父言谈投机,很是高兴。却因为盛昌侯一句话,他情绪一落千丈,回静摄院的时候,脚步很快,东瑗和蔷薇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回到静摄院,他去净房洗漱,东瑗安排紫薇和红莲今晚当值。
等他梳洗妥当,东瑗自己才去梳洗。
从净房出来,只见盛修颐斜倚在床头看书,东瑗坐在妆奁前,紫薇帮着她散发。散好之后,紫薇退了出去。
东瑗看了眼帘子,表情有些怪。今晚是紫薇值夜。
她想起今日早上蔷薇的表情,就觉得尴尬无地自容。真的要让她的丫鬟们值夜,把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都听一遍?
想起来就恐怖。
盛修颐抬眸间,不知道东瑗心里想什么,只能看到她望着晃动的帘子愣神。
他轻声道:“你们家丫鬟也习武吗?”
东瑗回神,就知道盛修颐说紫薇。他自己习武,看得出习武之人的步伐与平常人不同。家里的丫鬟们走路要求脚步轻缓,而紫薇的脚步特别轻,几乎落地无声。
盛修颐前日就注意了一次,暗暗留心。方才见内室里安静,紫薇走出去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无。
盛修颐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是外头买进来的,进府才两年,是蔷薇的干姊妹。”东瑗解释给盛修颐听,又补充道,“蔷薇说她人很好。”
盛修颐看得出东瑗很信任叫做蔷薇的丫鬟,便没有再说什么,埋头继续看书。
东瑗径直上床,放下帷帐,在外边躺下。盛修颐在内侧放了盏羊角明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
东瑗依旧能闻到他身上未散去的酒香。
他见东瑗睡下,才放下书,把床内的小灯熄灭。
幔帐内瞬间暗下来。
“单国公夫人,就是薛贵妃娘娘的胞妹么?”盛修颐问东瑗,似寻个话题跟她亲近,“我在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见过一次薛贵妃娘娘,她们很相像…”
单国公夫人,是说大伯的二女、东瑗的二堂姐薛东喻。
“是胞妹。”东瑗笑道,“去年六月老单国公殁,二姐夫才承爵。家里人从前说二姐,只说单国公世子爷夫人。您突然说单国公夫人,我还想了想才转过弯来。”
她似乎有意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舒缓他的郁结。
两人说着话,盛修颐就很自然将她搂在怀里,手沿着衣襟伸入她的后背,轻轻摩挲着。
这样,让亲热自然了很多。
他喝了酒,唇齿间有令人沉醉的酒香,掌心炙热烫人。
东瑗攥了他的衣角。
“你们五房,你是长女?”盛修颐声音轻柔里带着些许暧昧,“淑妃娘娘的容貌和你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眼睛长得平常,不似你的动人…”
淑妃娘娘,说的是她的十一妹薛东姝?
他说她的眼睛好看。
东瑗愣了愣,才道:“您取笑我。旁人说像狐狸的眼睛,太媚,容易流于轻佻。”
盛修颐就忍不住笑出来,道:“胡说八道阿瑗不会流于轻佻。”
他转身将她压下。
没过多久,床幔摇曳中,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轻微喘息。
东瑗极力压抑着自己,她不想让紫薇听到,太难堪了。
盛修颐却不顾她,索取着她的美好。
用过水躺下后,东瑗觉得身子酸痛得厉害。她望着已经睡下的盛修颐,忍不住想,以后一直要这样吗?
她每次都痛极了。
很快,东瑗就发觉她的担心太过于多余。
第二天早上请安过后,婆婆单独留下她说话。
“颐哥儿媳妇,如今你过门了,世子爷房里的事都应该掌起来。否则没个章程,不成体统的。”盛夫人声音柔婉跟东瑗说道。
房里的事?
不就是妾室的事?
新婚第二天的成妇礼上,东瑗一句话堵了五姑奶奶,婆婆就很高兴。东瑗猜测她的婆婆自己很温柔敦厚,时常落人下风,就希望媳妇机敏些,别叫人欺负了。
东瑗笑道:“娘,媳妇在家只是常在祖母跟前。母亲和大伯母如何管家,媳妇不甚通透。屋里的姨娘们如何安排,请娘帮媳妇拿个主意。”
陈氏没了三四年,盛修颐的姨娘们如何安排,难不成是陶姨娘做主?
看陶姨娘那谨慎的性子,应该不是。
那自然是婆婆帮着安排的。
盛夫人见东瑗脑子转得快,她提点一下,东瑗就明白,让她省了很多言语与精力,盛夫人不由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世子爷房里的事,原本是你这个嫡母做主。可你初来,娘也不为难你,替你做个安排,你瞧瞧如何。”
东瑗忙洗耳恭听,道有劳娘安排。
“薛姨娘是你的滕妾,远比其他姨娘尊贵些;陶姨娘是求娶的贵妾,不比邵姨娘和范姨娘;范姨娘么,是当初兴平王硬塞给世子爷的,他不太喜欢,可是嫡母进门了,总得一碗水端平。这样,每个月薛姨娘屋里安排四日、陶姨娘三日,邵姨娘和范姨娘各两日,你看怎样?”盛夫人温和笑着。
婆婆问她怎样看。
东瑗心底涌现莫名的伤感。
她想起那个在外人面前故作冷漠、在她面前却体贴温柔的盛修颐,他虽然年纪比东瑗大很多,却像个大男孩般。
可自己嫁过来之前,便知道他有妾室;他的贵妾之一,还是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现在才觉得不乐意,是不是太惺惺作态?
况且他在她面前温柔体贴,岂知在姨娘们面前不是?
哀色瞬间即逝,东瑗笑道:“那媳妇回去后,叫蔷薇去问过几位姨娘的小日子,再安排具体的日期,回头再禀了娘。”
盛夫人笑容越发温柔,心中想着,薛氏的确值得薛老夫人喜欢,真是个冰雪聪慧的,她要是有这样的孙女,亦会很喜欢。盛夫人说一句,薛东瑗就能想到三句,令盛夫人对这个儿媳妇稀罕不已。
“你自己的小日子先错开。倘若跟姨娘们的冲突了,让她们委屈些,不值什么。你是主母,早早诞下麟儿,才是宗族大事。”盛夫人叮嘱道。
单单这一句,让东瑗心头发暖。
哪怕盛夫人的动机是想要嫡孙,东瑗仍从这份维护里看到了婆婆对她这个外来者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