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黄金三百两买一本书啊!

薛东瑗就嘻嘻笑:“祖母,那您回头让我也瞧瞧,让我也长长见识。”

世子夫人就捏东瑗的脸:“你要是弄坏了,就再也没有的!”

老夫人慷慨道:“不过一本书,坏了就坏了。你若是喜欢,祖母让宝巾给你去送。”

东瑗连忙说多谢祖母,又笑道:“您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一并给了我吧!”

惹得老夫人大笑,点她的额头:“祖母压箱底的好东西,你搬到手软也搬不完!”

世子夫人也附和着笑:“娘不能只偏袒瑗姐儿,也疼疼媳妇,也赏媳妇两件宝贝!”

老夫人又是笑又是无奈,车厢里一时间气氛欢愉,老夫人坐车也不觉得疲惫了。

惹得她老人家笑了一回,渐渐有些疲惫,就依着引枕假寐。

到了涌莲山山脚,已经申初。

春日金色光线下,漫山葱绿树枝摇曳着绿波,细碎光芒把眼眸染得靡丽,薛家女眷下了马车,望着这险峻高山,巍峨挺拔,兴奋不已。

东瑗和世子夫人搀扶老夫人了马车,管事们早已雇好脚力夫,抬着藤架要抬夫人小姐们上山。

三夫人性子直爽,望着那藤架叫道:“这个结实不结实啊?要是山上散了架,我岂不是要跌散了骨头。”

惹得众人一阵笑。

老夫人笑她:“你怕散架,你走着上去。”

三夫人不依,缠着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娘都不怕,媳妇怕什么?再说,就算散架,也是四弟妹的先散。等四弟妹跌了,媳妇再走着上去。”

四夫人是薛家众女眷中最丰腴的。

众人哄然又笑。

四夫人佯装要打三夫人,又对老夫人撒娇般道:“娘,您瞧瞧三嫂,哪里是做嫂子的!”

老夫人就一手挽着四夫人,一手拉着东瑗,笑道:“不理她,这个人精泼猴,给了杆子就往上爬,咱们不理她,臊着她!”

众人又笑起来,三夫人更是乐不可支。

笑语盈盈,众位主子各自上了脚力夫的藤架。早已铺了大红遍地金纹椅袱的藤架柔软舒适,脚力夫稳稳当当,快步上了涌莲寺。

丫鬟、婆子们则跟在藤架一旁,护送着。

快到山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隐藏在大榕树下,看到薛府众人的身影,急忙折回了寺里。绕过寺院的重重院落,在西南角的一处小观前停下,敲开院门,另外有人给他开门。

他进了厢房,跪下磕头,低声道:“主子,薛府的女眷们还有一刻钟就进山了。”

幽暗光线里,那人的表情模糊,声音平稳里透出威仪:“去吧,告诉镇显侯世子夫人,朕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后朕要下山了,让她带了人快来。”

那个小厮模样的侍卫忙恭敬道是,转身又出了院门。

第053节祈福(3)

涌莲寺的主寺在涌莲山半山腰处。崎岖山路难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庙里。

寺门前有处宽大的青石敞地,供香客落轿。

脚力夫稳稳停住了藤架,东瑗快步下来,走到老夫人身边,和宝巾一起搀扶着老夫人,速度比近在身边的世子夫人还要快。

九小姐东瑗向来在老夫人身上花功夫,旁人都习惯了,也不觉得她太过于谄媚。只是五夫人和薛东琳都忍不住撇撇嘴,很是厌恶。

东瑗抬头间,就把五夫人和薛东琳的神色看个正着,依旧笑容恬静,表情丝毫不变。

五夫人觉得她心思太深太歹毒,对她越发厌恶,却心存了几分戒备,不敢在她面前公开挑衅。

东瑗封了郡主,十一姑娘薛东姝封了淑妃,一起进宫的三名嫡女,只有她的亲生女儿薛东琳什么都没有捞到。五夫人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薛东瑗与薛东姝姊妹俩?

无奈这对姊妹,五夫人现在一个都不敢动。

她心思百转千回间,就听到杨妈妈喊她:“夫人,您小心足下。”

原来五夫人愣神的功夫,世子夫人和东瑗搀扶着老夫人,其他众人跟着,已经进了寺院大门。

五夫人扶着杨妈妈,快步跟了上去。

涌莲寺的山门口,站立一排穿着缁衣的僧侣。他们身后,是一座数尺高的门楼,朱红色大门映下璀璨斜阳里,肃穆庄重,袅袅檀香混合着山涧树木青葱气息扑面,令人心旷神怡。

为首的老僧是涌莲寺现任住持,法号莲池。

众僧侣双手合十给薛家女眷们行礼,老夫人就领着薛府女眷,进了涌莲寺。

院中一只偌大香炉,青铜上雕刻着九条盘螭,点燃着袅袅香烛,幽静香味不断弥漫着。

绕过香炉,才是正殿。

三进的金黄色大门,门口矗立着高大十八根色彩斑斓的柱子,雕刻十八罗汉,走进细看,才知道并不是用颜料画成,而是用贝壳装点,做成栩栩如生的罗汉,惟妙惟肖的人物,令东瑗心中大赞。

做这个活计的工匠,真是妙手!

而正殿的大门上,浮雕刻画着八仙过海,色泽绚丽,人物生动,如活了一般,大家又在心中赞叹一番。

众僧侣早已准备了香烛,点好双手托给老夫人和薛氏众人。

大家都接了,挨个给菩萨进香,虔诚下拜。

一轮主殿进香完本,莲池大师道:“老夫人,已经备下斋饭厢房,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小姐车马劳顿,莫如先歇息片刻?”

薛府众人的确是累了,老夫人也是硬撑着,就笑道:“劳烦大师。”

莲池大师就纷纷小沙弥领着众人,去了后面的厢房歇息。

打水净面,各人自是一番忙碌。

等歇息好了之后,皆来老夫人的厢房,等着开斋饭。东瑗和世子夫人早已梳洗妥当,在一旁帮着老夫人重新梳头匀面,弄得詹妈妈和宝巾都插不上手。

等老夫人梳洗完毕,去了隔壁的大厢房吃饭。

世子夫人让三夫人和四夫人伺候着,笑道:“我去前头瞧瞧,东西都带上来没有?”

薛府的箱笼马车在后头,上山要慢些。

然后对一旁伺候老夫人吃饭的薛东瑗道:“瑗姐儿,我缺个帮手,你帮帮我去!”

大奶奶杭氏就忙道:“娘,我也去吧。”

世子夫人让她坐下,笑着道:“平日里总是你帮忙。今日出来,你也受用一日。瑗姐儿快要嫁出去了,现在不指使她,以后再无机会的。瑗姐儿,帮大伯母去前头照看下,你大嫂伺候你祖母,也让她尽尽孝道。”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

薛东瑗脸色微红。她心中明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想教她如何管家。

平日里总是带着大奶奶,教大奶奶如何行事,今日要带着东瑗,无非是她快要出嫁了,怕她将来应付不来。

虽然有些临时抱佛脚,东瑗亦是感激的。

老夫人听得明白,就笑呵呵道:“你大伯母就是见不得你清闲。去吧去吧,快些回来吃饭。”

东瑗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亦不多言,笑呵呵拉着东瑗,出了厢房。

荣妈妈已经在厢房外。

世子夫人给荣妈妈使眼色。

荣妈妈会意,不再说什么。世子夫人拉着东瑗,快步绕过厢房前的回廊,让西南方位的一处假山后拐去。

世子夫人神色有些急,拉着东瑗走的很快。

东瑗有些迷惘:“大伯母,咱们不是去前头看箱笼吗?”

世子夫人这才住了足。她看了眼左右,见四下里无人,才对东瑗道:“好孩子,你信大伯母吗?”

东瑗便想起她那日从宫里回来时的眼神,心中满是异样,不觉暗生警惕,面上却一派懵懂的颔首:“大伯母怎么好好的问这话?我自然是信大伯母的。”

世子夫人就拉着她的手,道:“瑗姐儿,既然你信大伯母,荣妈妈带你去个地方。你们脚步快些,等会儿回来依旧在这里等我。倘若我先回来,也在这里等你,千万记得,遇到人就往假山后藏一藏。”

荣妈妈不等东瑗反应,就拉着东瑗的手:“九小姐,您跟着奴婢来!”

东瑗的力气不及荣妈妈,被她拉得脚步踉跄,不由自主让前去。她满腹狐疑,不禁扭头去看世子夫人。

黄昏斜照下,世子夫人穿着官绿色折枝海棠纹褙子,静静站在哪里。金色夕阳把她眼底的碎芒镀亮,她的神情既安详又平静,不见了刚刚的焦急。见东瑗回头,她就冲东瑗摆手:“瑗姐儿,你快去!”

荣妈妈走的很急,世子夫人又折身往前院去了,东瑗只得跟着荣妈妈,一路小跑般,直径往西南方向而去。

满腹狐疑,东瑗心中不禁打鼓。

可是她知道,世子夫人并不是要害她。

她是世子夫人亲自从老夫人跟前领出来的,她倘若有一点意外,老夫人不会放过世子夫人的。

世子夫人不会这样傻的要谋害她。

可是到底什么事,东瑗心中千万念头急骤闪过,她就想起上次世子夫人进宫的事。

难道?

她后背顿时一凉,头皮有些发麻。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黑漆大门紧闭,荣妈妈环顾左右,见无人,就轻轻叩门。

里面有男子低沉的问:“是谁?”

东瑗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倘若无意外,她已经能猜到是谁在里面了!

厢房那边,老夫人及众人正在吃饭,大爷薛华靖快步进来,给老夫人请安,道:“祖母,我娘在前头分派箱笼,正好遇到了上山进香的盛昌侯夫人。盛家世子爷护送,也是满满一行人,听说您在这里,想着给您请安,让进来问一声可方便。盛家世子爷和三爷是男眷,已经让人领取西南厢房歇下了,不妨碍小姐们。”

盛昌侯夫人,就是九小姐薛东瑗未来的婆婆。

老夫人眼眸微静,须臾才笑呵呵道:“快请来,快请来!”

薛家不办寿宴的事盛京望族皆知晓,可是来涌莲寺祈福,却是低调而行的,知道的人家不多。

盛家这个时候居然也来了,可谓之巧。

盛家世子爷和三爷也来了?

东瑗刚刚去了前头帮世子夫人安排箱笼,是不是见到了?

老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第054节祈福(4)

 荣妈妈带着东瑗,来到寺院最西南角的一处小庭院。

院外两旁小径种满青翠湘竹,微风中青叶若烟丝斜卷;院中则栽种百年古桃,三两虬枝攀墙而出,嫣红嫩蕊若锦霞纷披。

院门未开,东瑗就错愕回眸看了眼荣妈妈。

斜阳将晚,昏黄余晖中,薛东瑗那斜长妖媚的眸子似染了血色,妩媚撩人里似乎有股子煞气,叫荣妈妈心头一惊。

荣妈妈正想说话,院门已开,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看到荣妈妈和东瑗,亦不多问,熟稔道:“快进来吧,主子在里面等着。”

荣妈妈就拉着东瑗,进了这处的小院。

院子很小,却干净整洁,墙角一株桃树正吐蕊盛绽,落红满地,似锦缎如云霞,绚丽灼人,空气里有淡淡幽香弥漫。

有外男。

世子夫人叫人带着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这样的小院见外男,这个男人是谁,东瑗心中已经明了。

小院中只有一栋三间正房,不带耳房和抱厦,似专门为身份贵重的香客而建。

那个给她们开门的男人对荣妈妈拱拱手,道:“请这位妈妈留在这里,小姐请!”

气势咄咄逼人,不容质疑。

东瑗复又看了眼荣妈妈,只见荣妈妈垂首,不敢抬头,很是害怕的样子,她心中更加有数。

随着那青年人的脚步,东瑗踏上了厢房前的丹墀,她的心一直在沉,沉得无边无沿,脚步不由虚晃,差点就被丹墀滑了一跤。

深吸一口气,她才能敛住情绪。

那青年人就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害怕,替她推开了雕花木门,低声道:“小姐请,敝主等候多时了。”

东瑗藏在袖底的手在发颤,脚步亦不稳。可是当这扇门推开,里面昏暗一片,她知道她无路可退。不管有多么狼狈,多少恨意,都要把这关过了。

和上次相比,她有亲自参与这场考验的机会,不是把运命都交在旁人手里。她害怕,可是必须撑起她的侥幸与勇气,扭转她的局势。

她敛衽进了室内。

那青年人见她虽然害怕,却一语不发,不问、不逃、不喊、不囔,好似心中有数,不觉对她暗生欣赏。随手,那青年人关了门。

室内没有点灯,日暮西山,屋内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一扇屏风挡住,里面临窗大坑上依稀有个端坐的身影。

东瑗停在那屏风前,噗通跪下,低声又恭敬磕头:“柔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她不是民女,她是御赐的柔嘉郡主,是同亲王女、如皇帝姊妹的柔嘉郡主。虽是第一次称万岁,可她声音清晰、恭敬,带着权臣对皇帝的崇敬之情,婉转妙音透过屏风,传入元昌帝的耳里。

东瑗心中早已明了,这个主子,是万民之主,当今天下的圣主元昌帝。她的大伯母管着薛府内宅,最明白女子闺誉关乎女子性命。

倘若不是这个人不能在此处久留,倘若不是这个令世子夫人不敢违抗,世子夫人是不会在老夫人眼底底下搞鬼的。

唯一的可能,这个人是皇帝,才敢让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东瑗推入这间房。

端坐在屏风后临窗大炕上的身影顿了顿。

也许是惊讶她的聪慧,也许是震惊她的沉稳,亦或者是在猜测为何世子夫人要提前告诉她,好半晌,东瑗才听到他说:“起身吧,过来说话。”那声音温和低醇,很好听,没有威仪天下的冷酷,而是似邻家兄长的亲切。

东瑗没有起身,而是重重将头磕在涌莲寺厢房的青石砖上。

三月春暖花妍,可黄昏的涌莲山,依旧有料峭寒意。阴暗的内室寒意更甚,东瑗穿着月白色挑线襕裙,跪在冰凉地板上,那寒意就沿着膝盖,缓慢浸透她的身子,伏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有些僵。

“陛下,柔嘉是未嫁之身。倘若朝堂,自当觐见。可斗室容龙躯,本就是柔嘉罪该万死,让陛下身陷此地。若再以孤身相见,冲了龙气,柔嘉万死难抵其罪!”东瑗的声音有些慢。

因为紧张,因为寒冷,她有些颤抖,不敢快声,怕泄露了自己的异态。

屏风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须臾,元昌帝淡淡笑道:“瑗姐儿,你好聪慧!朕恕你无罪,到朕身边来。难道你要朕亲自去扶你?”

东瑗字字句句称自己为柔嘉,就是希望他想起她是御赐的柔嘉郡主。

可元昌帝恍若不闻,一句“瑗姐儿”把东瑗一大半的希望浇灭!

他以万金之躯离京来到此处,又这样隐秘,定是偷偷出宫的。他怎么可能任由她口吐莲花、三言两语就放弃他原本的念头?

东瑗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以为赐婚了,她就能躲开进宫。

可元昌帝此番前来,也许她的命运,就要这样注定了。

不!

她心中不停的反抗,她不要进宫,不要成为那禁墙之内一个孤寂的灵魂。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只要她出嫁了,她就再也不用和宫闱有任何牵扯。

她不能功亏一篑。

东瑗依旧附在地上,把额头贴着冰凉地面,声音越发沉稳坚毅:“陛下,柔嘉不敢!”

屏风后的那人呼吸一滞。

东瑗的心似敲鼓般的乱跳,手不禁发颤,可额前涌出了细汗,她玉色绣卷草纹褙子贴在身上,才警觉后背汗湿了。

元昌帝沉默片刻,遽然站起来。

东瑗就听到了轻缓又急促的脚步声,绕过屏风,朝着她走来。

她不敢抬头,身子颤抖越发厉害。明明想逃,可理智告诉她,逃走是下策。

那脚步声就在她身畔停下,悉悉索索的衣裳响动,元昌帝弯腰,一只坚毅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东瑗身子发虚,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敢不从,只得随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她低垂眼帘,感觉到身边人微重的呼吸,却不敢抬头去看一眼。

那拉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发紧,只要一个力道,她就会跌入他的怀抱。自古皇家寺庙多龌龊,失身于此的女子不再少数。倘若她今日失身此处,这辈子,她薛氏东瑗,就只能是元昌帝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冷汗沿着脸颊,毫无征兆滑落,东瑗原先想过的很多方法,此刻消迩无踪,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似孤独行走在茫茫雪域,她有种看不到出路的寒冷与绝望。

原来,她这样渺小,若蝼蚁般任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