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安排况灵玉搬过来的用意,府里早有传闻,这位主子将来很有可能是这世子府的未来主母,今日灵玉小姐说桂拂清风菊带霜,正是吃螃蟹好时节,膳房立马送来几只做得上好入味的清蒸螃蟹。明日灵玉小姐说不想吃得太腻味,膳房便奉上时下最齐全的瓜果。只是别人不知,那些东西全数进了清秋的肚子,边吃还边挑刺,嫌这不新鲜,那不对味。
况灵玉看中眼中,有些好笑,难道这人做菜还有瘾头不成?明明清秋通文理,擅琴画,她却象不知自己的优点一样,留在郡王府默默无闻地安然渡日,她若有清秋弹琴技艺的一半,足可成名,但清秋却只在烦恼几时能够出府。
“若清秋想去膳房一展身手,便去好了,去年你往我房里送去的那道菊花螃蟹甚是美味,我到如今都记得。”
“是啊清秋姐姐,膳房送来整只的螃蟹,我都不敢下手,今年再做一回吧。”
她把下巴放在琴弦上乱摇头,发急道:“我倒是想,可郡王妃有令,我不能进膳房,被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去了。”
难得灵玉小姐如此奉场,她真的有些手痒痒。平时她总推托着没有心思做。如今不用做了,竟然手痒痒起来。
“想去便去,这里不是郡王府,母亲也不会管到这里来,爷我准了。”
说话的是卫铭,他在谈判桌上冷眼听那些官员一寸寸地争来争去已经三日,每日喝的茶水怕是够浇一块地了。谈判便是磨功夫,得慢慢来,对他们在细枝末节上揪住不放甚是气闷,没想到谈判事项竟如此繁琐。今日他不耐烦听下去,打道回府,想来那些北齐人也不想看到他。
况灵玉微微羞涩着起身道福,被他一把扶住:“灵玉不必多礼,你到这府里多日,我还未好好与你说话,近日我俗务缠身,还请原谅则个。”
“灵玉不敢,表哥是国之栋梁,忙于国家大事,应当的。”况灵玉细声细气,一板一眼地答话,生怕应对的不妥。
清秋的牙已经酸倒,这样的对白…也只有这两个人说得出来。
小怜倒一脸激动,一双眼里充满了期待,对自家小姐和世子爷好事已近的期待,仿佛光看着这一对便已心满意足,直接想到了两人成亲时的样子。清秋用手在她眼前扇了扇,唤她回神,拉着她悄悄往后撤,打算把烟波亭让给这二位。
卫铭一句话将她定住:“清秋,你想往哪里去?”
“世子爷,你不是叫我往膳房去嘛,我跟小怜一块去,好搭把手。”
“我只说你想去便能进得膳房,没说要你现在去,还记得前日之约吗?”他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今日我恰好有些空闲,你走了我跟谁去?”
“这个…灵玉小姐也在,不如我沾她的光,跟着去便是了。”她能不能把灵玉小姐也拉上?世子与灵玉小姐接触太少,如果他二人能早些成亲,世子也会正常些。
况灵玉与卫铭见面不多,每次见他都极为守礼,表兄、灵玉,饭否?可好?尽是些泛善可陈的对话。每次与卫铭在一起,她总觉得莫名的紧张,一颗心怦怦跳得极快,以为这便是戏文里说的情动则芳心鹿撞,静下心来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女儿家面嫩,她哪里敢与人说这些羞人的话,只得把疑问埋在心里。
今日遇见表兄后,又是如此,她行了礼回了话后,便再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心中正暗暗着急,听到表兄去与清秋说话,才松了口气。原来清秋要带小怜一起走,留她单独与表兄相处,这怎么行,慌乱间并未听清那二人在说什么,走到小怜身边道:“表哥,你既有事,我带小怜先回房去了。”
“等一下,”待她回头,卫铭指着石桌上的琴道:“怎地连琴也不收便走,莫急。”
况灵玉差点抬不起头来,推小怜去收琴。清秋也想到自己的琴,连忙跟过去,待琴收好,卫铭道:“灵玉,你且去换身衣裳,今晚我们不在府里用饭,都往月中天去尝尝北地风味。”
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要出门,忧的是与表兄一起,只盼今晚不要太难挨。
待况灵玉和小怜走远,卫铭跟在清秋身后同她一起往回走。她抱紧了琴走快,他也走快,她走慢,他也走慢,最后索性停下来退到一边:“世子爷请先。”
卫铭也停下,诧道:“请去哪儿?这可不就到了?”
她抬头一看,红玉跟一个大丫头正说笑着从那边走来,远远地见到世子,都过来请安,那大丫头还用眼一直瞄她,直到卫铭说要回房换衣服才跟了过去。
红玉瞧着自家主子刚才那一双含笑的眼只放在清秋身上,暗暗叹气,便问:“不想今天世子爷回来这般早,也不知道晚上要吃什么。”
清秋想到她曾说过的留宿的那些话,估计在别人眼中,她与世子爷定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无奈地道:“世子爷要与灵玉小姐外面吃去,要我也跟着。”
刚刚那个大丫头的眼神仿佛在打量审视,是否在想她这个老姑娘如何会搭上世子爷?但瞧红玉极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去让他们准备辆车,灵玉小姐头回出门,乘车稳妥些。”
到底是个管事的,想的极周到,清秋连连点头,马车比轿子好,起码她和小怜不用一路小跑跟着去。二人往不同方向走,没几步又被红玉叫住:“清秋,若是要出门,换件衫子再走。”
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哪用得了那种规矩。但回屋放下绿绮才知道,她衣裙上有几处显眼的油污,想是在烟波亭大吃特吃时沾染上的。既是出门,便换了身新衣,前些日子她伤刚好,老好榴花姨心疼,说是补也补不回来,瘦了一大圈,赶着做了身新衣给她,今天第一天上身,好像,有点窄…
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清秋终于可以肯定一件事,世子府太养人了,尤其是天天不干活这么养着。正想再换身衣裳,世子爷已让人来叫,声声催得急,她只得匆匆赶去前门。其时天色尚早,她在烟波亭嘴一直没有闲着,腹中并不饥饿,但此去月中天有任务在身,只盼到时她吃得下。
前门里早候着跟世子外出的随从,还有几匹高头大马,清秋早注意到世子身边从没离开过那些从边关回来的人,他们一队共十二人,轮流执守,到哪儿都跟着几个。不是她一人害怕,府里那些丫鬟没有不怕的,几乎都是绕着走,故她远远地停在门边,不敢往前去,等着小怜和况灵玉来了之后,才敢走过去,跟着二人上了车。
车厢里还算宽敞,况灵玉侧身坐在软凳上,小怜和清秋便直接屈膝坐在车板上,倒也自在。小怜悄悄地道:“世子爷怎地吃饭还带那些人,我怕极了。”
近日没有出门,清秋早些闷,这趟出去还是晚上,不禁有些兴奋,她心情一好,便拉着小怜地手笑道:“小怜妹妹莫怕,有我护着你。”
说完才觉自己竟学上了世子那种轻佻的口气,连忙放开,小怜脸蛋红红:“小姐,清秋姐姐真坏!”
况灵玉显然精心妆扮了一番,如花粉面,乌发环佩,美得不象真人。可她有些心不在焉,抓着半幅裙裾不松手,天知道她头回夜出,更是同表兄一起,心里乱糟糟地,只恨不得下车回房去。
清秋半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正好世子出来,他已换了身外出服,端得是玉面风流,引得小怜满面飞红,伸手拽下帘子不敢看,半天头没抬起来,使得清秋想再调笑两句又不忍心。
只听得世子象在问她们可有到,然后一阵踏镫上马之声,车身缓缓晃动,马蹄跶跶声中,几人往月中天出发。
月中天楼高三层,在越都城里经营北齐风味的酒楼,只此一家,且已有二三十年历史。三层的酒楼,一楼大堂只招待平头百姓,二楼雅间且花费不可少于十两,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过上好长一段时间,这还不算离谱,越都天子之都,多的是富庶人家,还花得起这价钱,要命的是顶层,百两为限,闻说有几间厅堂被人长年包了的,有钱也未必能上得去。全因月中天是城中少有的高楼,又在城中,登高望远,几可望到全城房屋,若能邀得亲朋同聚一堂,何等的意气风发。
一路青石铺地,马车行走其上,只稍稍有些晃动,清秋双手环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想着心事。不过是突然想到了自己到月中天是为了偷师,然后做给世子府上的北齐客人,由此想到了北齐天府,跟着雪芷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朦朦胧胧间想起许多往事,随即叹息,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哪有那么多往事可想,六年前她们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争吵互不相让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如今均已老大,她觉得陌生不过是六年的岁月造成了隔阂,或者若有机缘再见,她该真心诚意地恭贺她。
马车终于不知何时已停下,原来已到了月中天。
清秋跳下车,与小怜一起扶了况灵玉下来,还未至楼前,已闻到一阵扑鼻的肉香。
一曲悠然入耳
天短夜长,来时天色尚早,此刻已有了些暮色,临街一座酒楼高三层,从上直下两排大红灯笼垂挂下来,静静地散发出淡淡光辉,映得周遭一片红光,大堂门前往来不绝,可见其生意兴隆。月中天的正门是六扇镂空木雕门,甚是气派,上头悬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月中天”三字龙飞凤舞蹈,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更不用说这座酒楼的画梁栏杆,轩窗翠帘,无不显示它独一无二的气势,果然不愧是城中第一家。
况灵玉轻轻嗅了嗅迎风飘来的香味,赞了句:“好香。”
清秋点头附和:“确实是香,本来不饿,闻到这股肉香味,我突然又有了吊胃口。”
况灵玉捂嘴一乐:“我说的是门前那两棵桂树,原来这里的桂花早开了,咱们府里的还未曾开,是花香不是肉香。”
果然,她是个俗物。卫铭下了马走在前面,月中天自有伙计出来迎客,牵了车马去后头,他似是听到几人说话,回头笑着看了一眼,看得清秋有些脸红。
楼里四处点着用纱绢罩着的灯烛,这会儿想是到了饭点,从外面望去,一楼的厅堂里坐满了人,早有侍卫前去打点,又出来二个伙计恭声请几位贵客走隔间上三楼。
几人一直上到了三楼,这月中天里连个手扶的梯子也用红毯铺就,小怜扶了小姐上楼,她们还是头一回上这么高,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待上到二层,又折个弯转到另一头继续往上走,这时已听不到楼下喧哗,反之倒有丝竹之声。
三楼更见华贵,酒楼占地不能太广,盖到这三层已是极限,又花心思做了隔断独立成厅堂,统共只有那么不大的四五间,但这样也能让卫铭遇上熟人,正对着几人的一间小花厅里一锦衣男子正好挑帘子出来,与几人打了个照面,喜道:“卫兄,你今日怎地有了空闲?”
原来是与清秋见过两回的丞相之子宋珙。
他先是看见了清秋,指着她道:“你怎么也来了?”
瞧他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清秋老大不情愿地福下身子:“宋公子好。”
卫铭早听宋珙说过二人如何认识,微笑道:“原来是宋贤弟,忙了几日,总是要歇歇的。”
卫铭是世子,到哪都是尊贵的,宋珙素来与他交好,二人自是叫得亲近。清秋见他手里还是拿着个折扇自诩风流,又留意到扇面也变作了几丛修竹,心中发笑,这都入了秋,也不怕凉到他。只听这人死性不改地口中取笑她:“不错,不打扮已象个美人,这一打扮更象个美人。”
清秋自问比他要大,又有身份上的差别,也不接话,闪到一边,露出身后拾阶而上的况灵玉主仆。宋珙正摇着折扇笑得贼,转眼看到了况灵玉,一见之下心怦然而动,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女子,看着她有一股出尘之感,口中已问道:“这是哪位?”
卫铭眼光在他与表妹身上一转,不知为何噙了一丝笑意:“这是我灵玉表妹,你以前曾在郡王府见过一面,不过那会儿她年纪尚幼。”
宋珙早知他有位自小养在郡王府的表亲,总以为是个病病歪歪的小丫头,没想到竟如此美貌,他平日里极爱玩笑,不知为何,见到况灵玉羞涩的笑便收起玩笑之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卫铭等人进了另一间厅子,规规矩矩地与佳人互相见礼。
本来这内府女眷不应随意与男子相见,但卫铭与宋珙素来交好,情同兄弟,也不在意那些虚礼,再者按礼清秋还不应随他同桌吃饭,呆会同桌是一定的,还得靠她多多尝菜,大效其力。
宋珙今晚是赴宴来此,乃是主客,隔壁桌上一堆人正等着他,可他这会儿倒不管不顾地坐着不走。
他不走,清秋跟小怜就得命苦地站在一边,卫铭咳了一声:“贤弟,你也不回那边同主人家说一声”
“无妨,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几个世家子弟,净些说没用的话,无趣得很,无趣得很。”说的跟他不是世家子弟之一似的,卫铭无奈,发话道:“清秋,今日也无外人,你同小怜也入座吧。”
清秋早站不动了,嘴了应了声“是”便立马坐下,小怜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坐下来,嚅嗫着犹豫片刻,还得清秋拉她才敢坐下。
伙计赶紧地上了香茶,又摆上用饭的器皿,杯子俱是银质,还有筷子居然是玉石的,如此奢华真是少见。卫铭早先也曾来过月中天,六年未回,这月中天的排场倒大了不少,他自是见惯了场面,宋珙也是常来,况灵玉却是头回,瞧着各色事物觉得新鲜,她早察觉到宋珙火热眼光,有些不安,又有些害羞,更有点恼怒,她很少见外客,可以说没有,今晚若不是表兄相邀请,也不会外出。这人竟在表兄面前如此放肆地盯着自己看,真真无礼之极,只得避着半边脸,不与宋珙正脸相对。
卫铭成心让清秋多见些菜式,让那伙计报菜式时慢些,点了许多菜,这还不够,又把那羊排等叫了几道,连烤全羊也不打算放过,宋珙连声叫停:“卫兄,世子府有钱也不是这般吃法,难不成还有人来?”
卫铭一笑,心想你怎知我要这些菜不光是为了吃,还为了让清秋多看多想。当下笑道:“那就去了最后那道吧。”
即使去了烤全羊,也委实太多了。清秋今晚她穿的这件衣裳有点紧,要是把那些菜全尝一便,即使每样一口,也会出事的,这万一要是撑破了衣裳那可就丢大人了。又她不能以这个为理由不吃,只得盼着今晚有外人在,没有人理会她吃了多少。这桌上也没她和小怜说话的份,二人也闭口不语,听卫铭与宋珙说着话。两旁的厅堂隐隐有人碰杯交盏,另有人唤了酒楼里专属的乐师弹唱,在月中天这样的酒楼,可没有什么卖唱的姑娘,只有高雅的琴师或是歌舞。宋珙坐了一会儿,只觉气氛沉闷,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引得佳人一顾。见有人弹琴时,况灵玉侧耳倾听,他便提议请个乐师来奏上一曲。
说到琴师,卫铭刻意看了清秋一眼,见表妹有些兴趣,便让人去叫来跟前,仆役先进来把屏风立好,将小厅一隔为二,况灵玉本有些紧张,这下也放松了。有些客人是不愿露面或不想在人前吃饭的,这家店倒想的周到。隔着模糊的纱屏,隐约瞧见进来的抱着个古琴的人,竟是个女子,年纪偏大,一身斜襟的宽袍,头发放下那么两绺,蓬蓬的乌发垂在胸前,模样妩媚得很。看得出年轻时应当是个美女,只是美人迟暮,还在这酒楼里做这等暧昧的营生,不免让人觉得可惜。
她倒没那么多不自在,想是平日里惯常做这些,也没有刻意地奉承客人,坐下来把琴放好,低低地问:“不知各位想听什么曲子?”
正好所点的菜式流水价般上桌,摆得极满,那女子一看这桌客人应该是以吃为主,顶多就是叫个弹琴的应应景,以示风雅罢了,便不待说话,选了支常弹的《春江花月》,清幽的古琴声,和着淡淡的酒香,楼外轻风得纱帘摇动,直叫人心也醉起来。
清秋一点味口也无,她甚至觉得心里犯堵,对这些菜全然没了兴致。可世子爷正瞧着她,不得不拿起筷子去夹菜。小怜低不可闻地道:“清秋姐姐,咱们真的要吃吗?”
清秋扯扯嘴角,又看看桌上众人,况灵玉听着琴声不识桌上美味,宋珙的眼和心都放在她身上,真正在吃菜的,只有世子一人。她也压低声音:“难得来一回,自然要吃的,放心,我替你夹。”
她刻意不听那扰人的琴声,朝着盘子里的菜夹去,还未下筷,宋珙终于找到话与佳人交谈:“灵玉小姐喜欢古琴?”
况灵玉听得入神,顺口感慨:“喜欢有什么用,随便一人便比我弹的好。”
说罢看了看清秋,她正夹菜夹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在听人讲话。
“原来灵玉小姐也喜弹琴,过几日我必登门造访,还请小姐不吝赐教。”
她细声细气地回答,生怕回的话有错:“不敢当。”
卫铭这会儿倒说了句让他高兴的话:“贤弟还未到过我新府,过两日我在世子府设宴款待那些北齐人,你也一起来吧。”
宋珙头点得要掉下来。
清秋不停地给小怜夹菜,边听三人说话,听到这里有些奇怪,难道世子没瞧出来,这位丞相公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她只能说,世子不是一般人,气量不小。不知不觉给小怜夹得太多,小怜急得在桌下拉她袖子,示意她别再失礼,这一扯,扯得清秋夹的一个珍珠团子没保住,掉到一盆上好的桂花汤里,溅起来的汤水正好有一滴飞到了宋珙脸上,打断了他与佳人搭话。
清秋顾不着去怪小怜,忙给宋珙赔着笑说抱歉,又唤人拿了布巾净脸。卫铭忍不住要笑,又觉不够义气,宋珙最是无辜,心里恼怒,还得在佳人面前表现得有风度,总之,没有一人注意听那女琴师弹琴。突然况灵玉“咦”了一声,作凝神聆听状,原来那女琴师已换了曲子,居然便是《相思意》。
悠悠琴声延绵不绝,她弹得甚是投入,仿佛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没有关系,只是沉浸在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况灵玉听了一会儿,道:“弹得比我好多了。”
清秋也在仔细听着,道:“自然,你无需去卖艺,弹琴不过是消遣,可她却是靠这个吃饭,自然下功夫。”
“清秋,你是说我并未下功夫去弹琴?”
清秋解释道:“那倒不是,这相思意本是要人心中有情,真心记挂一人才会谈好。”
况灵玉看了看清秋,有些不解:“上回你明明说自己是无情而为之,为何弹得那般好?”
宋珙打断两人说话:“你不过一个膳房的管事,懂琴嘛?”
小怜忍心不住低声替她辩解:“才不是,清秋弹得可好了,如今可是我家小姐的师傅呢。”
宋珙一脸不可置信,卫铭早先说这个厨娘不简单,只当他对人家有那种意思才这么说,原来是真的。
风光易老难住
“来来,清秋,不若你此刻弹上一曲,可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不知何时,外面的琴声停了下来,似在等着客人们决定要不要听下去,卫铭沉声道:“休要胡闹,清秋今日来此,可是有事在身,清秋,你不想尝尝这月中天的菜吗?”
清秋再也无法推托,只得叫来伙计,让他报菜名,报一个尝一个,心中默记着菜式与菜名。琴声也跟着复又响起,清幽的琴声里,她筷子不停嘴巴不停,油爆驼峰色泽银红旺油包汁,滋味鲜美,算上这一道。白扒熊掌软烂鲜香,好倒是好,南齐却是一掌难求,只怕除了月中天,就只有皇宫里有,这道菜不成。夏河蹄筋…半天下来,清秋发现一件事,便是北齐人瞧着好的,那必定是蹄、爪、翅、背等部位的,这些东西吃起来不太讲究形象,哪象南齐这边,菜要细细地切了变着法做,越是精致越有味,红黄白绿搭配成景,再斟上琼酿,那叫一个享受。
宋珙凑到卫铭身边,含着笑意道:“卫兄对这个女子倒是特殊,是否觉得小弟当日说过的话有道理,想收了她当自己人?”
“休得胡说,我带她来,是想让她尝尝北齐风味的菜,好为过几天我府上来的北齐人备上一顿酒宴。”
“怪不得我那个书呆子孔兄对她念念不忘…对了,孔兄之事,我也听说了,那日你在世子府把他打发走后,我见过几回,只瞧他闷闷不乐,不若你就割爱,放清秋跟了他?按说他也是个人才,我爹最最看中的门生,你要再不同意,估计他会去找郡王商量。”
卫铭举杯浅酌,缓缓放下杯子道:“丞相大人真是体恤孔良年,可清秋又没卖身给谁,更不是郡王府的人,哪个也逼不了她。”
他心中想,若真要论,那清秋只能是世子府的人。
待清秋全部尝上一遍,只能坐直了弯不下腰,稍稍往后仰着身子才舒服。她苦笑道:“回世子爷,我撑着了,怕是呆会得跑着回去。”
小怜抿着嘴递给她些茶水,也被她推开:“别,我再喝就得吐出来了。”
宋珙不信她能吃过便做得出来,问她:“你心里可有主意了?”
“有是有,不过得回去再试试才行,还得有这些食材,怕是得进膳房才行。”她想到要进膳房,不禁有些踌躇。
卫铭想到她被禁在膳房外,一笑道:“回去后我同青书说一声,这三天让膳房给你腾个地方,要什么给什么。”
“三天?”
“不错,只有三天。”三天后他便要宴客,届时北齐天府也会来人。
他说得容易,难不成以为她是神仙,这么多菜,她回去得想着做,试了再试,一天做出来两三道已是不易。再说了,世子府的膳房可不是什么清静地方,那管事姓卫,是家姓奴才,虽然管着膳房,却不会一点厨艺,但因他是郡王妃所指派到世子府管事,故此牛得很,有时候青书红玉也要看他的脸色,早已对膳房厨子做菜得去同清秋商量有所不满,她可不想去膳房看人脸色。
“清秋管事,世子府晚宴我也会去,到时候可要看你的了。”宋珙说话却是看着况灵玉,看得她很不自在。清秋解围道:“灵玉小姐,你喜欢哪道菜,我回去做给你吃。”
况灵玉吃的极少,她只顾着听曲子,听到清秋问她,看了看桌上的菜,指了两道大菜,其实这桌菜虽多,却不合她的口味,宋珙倒是暗暗记下。
几人离去时,走出屏风,那弹琴的女子尚在低头拨弄琴弦,清秋故意落在最后,等人都出去后,折身回到那妩媚的女子身边,轻轻叫了声:“苏妙姐姐。”
女子缓缓抬头:“清秋,真的是你。”
清秋早在她刚一进来时便认出这位故人,当下有些感慨:“我不知你竟在这里。”
“这里有何不好,也能顾住生计。”她神情憔悴,想是被人看到在酒楼卖艺,有些脸薄,眼见着相熟的姐妹站在面前,差点抬不起头来。想想以前那些风光的日子,心中黯然,抬眼瞧见清秋还是姑娘打扮,问道:“这一晃都快十年了,你如今好吗?”
“挺好,”说话间她开始打嗝儿,这日子肯定差不到哪。清秋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又怕她不自在,忙道:“苏妙姐姐,我如今在世子府给人做饭,今儿难得来这儿,不想就遇上你,真是巧了。”
这么一说,苏妙心里好受一些,倒不是说,她净想着别人不好,只是自觉落魄,见了以往相熟之人,都羞于相认,可又不得不抛头露脸在酒楼里赚银子过活。以往只知清秋家世不错,怎么也想不到她如今去大户人家做厨娘,与自己是彼此彼此,当下“啊”了一声。
看苏妙张嘴想接着问下去,清秋连忙道:“苏妙姐姐,我得走了,这两日有空,到世子府找我便行。”
这往事说起来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清秋说罢打着嗝儿下楼,暗暗感叹,当初苏妙可是同一起学琴的师姐,不过比她们略大些,早早地就订了亲,听说学琴时与另一个师兄互相爱慕,后来竟私奔了去,不想居然在这里见到她。
接下来几日,清秋再次踏入膳房,北齐人重口味,菜式多咸、鲜、香、辣,她一道道做下来,有时厨间香气缭绕,有时却呛得呆不下人,厨房里的厨子们也有会做几道北齐菜的,跟着边看边研究。这么一来,膳房那姓卫的管事对她越来越不满。
时间太短,她又懒散,每天只弄两道大菜出来,到第三日,不过六道菜式。世子府宴客,这六道主菜哪里够,她只得把厨子叫到一起,为晚宴拟了张菜单,加了许多菜。原先在郡王府,便是这么着来的,向来的规矩就是几个厨子各有分工,热菜凉菜师傅分开,肉素分开,汤水点心师傅也分了工。
正热闹着,那卫管事便踱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开:“不好好干活,都干嘛呢?”
众人不敢言语,均不吭声散了,清秋正打算回去歇口气儿,见了他也不恼,站起身便要出门。卫管事清秋阴阳怪气地道:“清秋,世子不过是恩准你可以用这地方做几道菜,可也没说让你便揽了这晚宴的事,上什么菜式可不是你说的算,你可别忘了,你是为的什么到这儿来!”
他说得刻薄,又揭人的短,清秋皱了眉不欲多说。也是她没有想周全,一直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只好忍着气道:“说的是,这宴席的菜式自是要让管事的来定。”
说完把手中单子嚓嚓几声撕碎,往灶下的火里一扔,拍拍手走出厨间,却看到卫铭正站在外面,刚要行礼,他却抬手止住,静立听着厨间里卫管事喝斥众人:“…我看你们是忘了谁才是管事,我可是王府里过来的,王妃亲自交待了,不能让那个女人踏进厨间,你们倒好,围着她转,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这些话,清秋最近可没少听,也不觉得什么,卫铭面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示意让清秋跟他走,可厨间里卫管事却没停口,隐约听得里面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像在说世子吩咐的什么,他更是不忿:“世子吩咐的?喜欢又怎样?即便收房也轮不到她,哼,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世子真是没眼光,一个老姑娘也看得入眼。”
话是越来越难听,清秋没想到居然说到这上面,还被世子也听到,又急又气,想冲进去同那可恶的卫管事理论,卫铭伸手拉住她,自已走进门去。清秋只听得里面一下子鸦雀无声,卫管事结结巴巴地请下安去:“世、世子爷、好。”
“卫管事,你在说谁没眼光?”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吓得卫管事近九月的天里直出汗。他已没有趾高气扬的模样,抹着汗回道:“没、没谁,哦对了,刚才小的在和大家商量明天招待客人用什么菜式,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明天的晚宴很重要,我来看看准备得如何,没想到卫管家如此劳心,”他在不大的厨间里转了一圈,回身看着卫管事道:“连我交待给清秋的事,你也管上了。”
“不敢,不敢,可是王妃…”他只得抬出王妃来,再怎么着,自己也是王妃看重的本家奴才,世子爷总要给点面子。
卫铭本无意多管这些事,进来是想着替清秋出口气,听了这话不禁讥讽道:“你如此惦记着王妃的教诲,看来让你呆在这世子府倒是委曲,明儿我回了母亲,回郡王府去继续听王妃的使唤去吧。”
“世子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
清秋在房外听着世子爷发落卫管事,连声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本已传得不堪,这下子不知别人会怎么传,世子爷为了她连管事的都打发了回去,郡王妃若是听了这种闲话,遭殃的会是她。这下子自由没了,连名声也没了,这辈子怕是再也嫁不出去,唉。
卫铭训完人,出门正好看到她歪着头揪衣襟着恼,一边的翡翠耳坠子在白晳的脖子上摇晃,走上前去问道:“在想什么?”
已经有人探出厨间偷偷地看,清秋顾不得礼数,扯了他走,边走边问:“世子爷,您怎么会来这里?”
要是他不来,她顶多就是耳根之不干净几天,如今怕是不易善了。
卫铭任她拉着,离了膳房范围才停下:“今日已是最后一日,我来看你准备得如何。”
她咳了两声:“不多,只有六道而已。”
“才六道?明晚让我的客人塞牙缝用吗?”不觉到走一处水榭,这府里的各处,卫铭也不曾去全过,见四周景致不错,一时兴起,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