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转眼梦非已在剧组待了一周,工作上了正轨,生活也已适应。

母亲每天打电话来,事无巨细,反复叮咛。梦非是报喜不报忧的,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统统可以分享,但是演戏累到腰酸背痛,却一字不提。

母亲唯有两个要求:不可放松功课;不可交坏朋友。

每天都是这几句话,梦非连连称是。

拍摄很快进入了关键阶段,各场重头戏将依次到来。收工早的晚上,费导会单独留下梦非,为她讲戏。

为什么会有演员这个行业?费导从头讲起。为什么有影院?为什么每天都会有这么多观众花钱走进电影院,坐在漆黑的大厅里看一个虚构的故事?因为人有“忘我”的需求。需要时不时抽离现实,沉浸到“无我”的境界中。

表演的根本要诀就是“忘我”。忘记自己的姓名、身份、来路,完全沉浸到角色中,体会角色的感情,成为另一个人,有时甚至会忘记整个世界。

费导为梦非讲述剧情,“王城沦陷,唯一的王室血脉——若翎公主为敌军俘虏。李将军征战归来,从敌军手中救出公主,带部下保护公主逃离敌兵追捕,一路历经艰险,抵达临玉城。这是最后的城,这里有一场殊死之战。城破后,李将军单枪匹马带公主逃亡,直到悬崖边。将军让公主独自逃生,他留下抵挡追兵。公主不愿独活,因她深爱着将军…”费导说着说着,忽然停下,轻叹道:“你年纪还小,从未体验过爱情。我不想教得太具体,因为这是教不出来的,反而会埋没你的个性和你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所以你只能试着自己去体会,体会李将军这样一个人带给一个少女的震撼。”

费导又说:“李将军是一个非常具有男性气概的人,睿智、英武、临危不惧,是古代骑士与现代绅士的结合,阳刚、坚毅、粗狂,却不粗鲁。他是一个将领、一个英雄,豪气万丈,内心深处却藏有柔情。他是一个少女的拯救者,一个民族的保卫者。公主爱上他是必然。”

爱上他是必然…梦非听着,眼前都是席正修的模样。

费导看到她恍惚而认真的沉思状,无声微笑起来。

梦非神思飘荡,突然发现身边很安静,抬起头,见费导正专注地看着她,脸上带有慈祥的笑意。

梦非羞怯,不知自己是否失态,心中不免惴惴。

却见费导转开脸,望向窗外,长叹一声,“你让我想起我闺女了。她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像你这么认真踏实、乖巧懂事,我说什么都听。现在,呵呵…不提了。翅膀硬了,飞了。”

梦非静静地望着费导,漆黑沉静的眸子里充满理解。

“孩子都要长大的。”她轻轻说了一句。

费正魁倏地转过来看着梦非。他像是没料到这小小少女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句话的内容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她的语气、神态、眼中的光芒,竟有种超乎她年龄的成熟。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老成与沧桑,让他暗自一怔。

梦非觉出费导神色中的恍惚与讶异,悄然低下头。

其实她心里更真实的想法是,她也要尽快地长大,尽快地成熟;不要再做乖巧懂事的小女孩,而是要自由自在地飞翔。旷野、山谷、碧海、蓝天,她渴望呼吸整个世界,而不仅仅是眼前所见的一切,成人世界为她所制定的一切。

当然,她什么都没有再说。

回到房间,梦非扑到床上,从铁盒里取出一颗红色硬糖,放入口中。酸樱桃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享受这一刻的甜蜜与舒展。

她喜欢这个德国牌子的水果硬糖,并收集这些漂亮的圆形铁皮盒子。每吃完一盒,铁皮盒子就成了收藏她秘密的朋友。酸甜、羞涩、疼痛、烦恼、希望、叛逆、漫长的青春期,这是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秘密。

张姐对梦非说:“听说你的戏拍得不错。”

梦非抿嘴笑笑。

张姐说:“你来之前,女主角都换了好几个了,都是金副导演找来的,费导没一个满意的,总是骂,电影学院的那些个女演员,想成名,想捞钱,一个个都太功利,还没上镜头,已经浑身骚味,怎么演十七岁的纯情公主?好不容易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拍了几场戏,还是不满意,换掉。费导说,眼神不对。再装嫩,眼神是装不出来的,眼神中的清澈无邪是心底散发出来的。”

正文 第6章 漠上一片含羞(2)

梦非听着,默不作声。费导的确夸过她,眼底的坦荡让人心动。

张姐又说:“费导挑剔,制片方也纵容他挑剔,浪费几十万经费,让费导重选女演员。这次到女中学生里挑。费导说,不会演戏没关系,就要不会演。可不,这次总算找到合适的了。非非,你可别辜负费导的期望哟。”

梦非唯有诺诺应声,深觉自己任重道远。

13

拍摄渐入佳境。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入秋后寒风愈发肆虐,现场的盒饭常是刚送至嘴边,就已经凉了。

梦非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野外生活。在片场没有人拘于小节,吃饭、喝水、休息都要见缝插针。剧组生活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照顾自己。

吃饭没有固定的时间,通常都是盒饭等人,人不等盒饭。盒饭总是早早送到,但要等镜头拍完才能吃饭。并且开饭时间还得看费导的心情。他若心情不好,拖到下午两三点才开饭也是有的。

吃饭也没有固定的地点。除了导演和录音师因为是坐着工作,有常备的椅子,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通常只能站着,想休息只能席地而坐,要么坐工具箱和器材箱什么的。一些常年跟组拍戏的年轻女孩,比如场记、导演助理、服化组的姐姐们,会随身携带折叠小凳,但也只敢在吃饭时拿出来坐。

梦非通常是捧着盒饭站着吃。但这天一上午都在拍动作场面,近景不能用替身,至午休时她已累得浑身酸痛。于是吃饭时,她支持不住,就近在摄影组的器材箱上坐了下来。

摄影一助走过来,看到就骂:“怎么坐我们的镜头箱啊?起来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梦非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又很困惑,“我看你们平时都坐,以为是可以坐的。”

摄影一助摆摆下巴,“你要坐就坐导演的太师椅去。”

梦非心里委屈,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摄影组的人。平日她一向话少,在片场,她只认真演戏,自顾不暇,很少与人热络交流。换场间隙,也只够时间同导演及主创交流,与各部门的助理人员很少对话。

剧组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拍摄一部电影,需要大量普通工作者付出体力劳动、提供基础服务,以供那些投入金钱、脑力的商人和艺术家进行真正的文艺创作。这听上去有些不公平,但事实如此。

或许正因为梦非矜持、认真,便有了清高之嫌,让有些基层工作人员觉得心里不太痛快。再加上工作疲劳,他们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摄影一助这时说:“进组的时候没听过规矩啊?摄影器材箱不能让女人坐,不吉利的。”

梦非说:“知道了,对不起。”

她心想怎么还有这种歧视,又听见旁边正在换胶片的摄影二助半开玩笑地说:“人家是女孩,不是女人。”

一助狎亵地笑起来,“谁知道是女孩是女人,你检查过啊?”

两人的调笑轻亵下流,十分不善。他们并不是对着梦非说,却是在说给梦非听,存心要惹一惹她。

梦非站在旁边,端着冷掉的盒饭,委屈得想落泪。但她还是倔强,不肯落泪,只生生地把干而硬的冷饭一口口往嘴里扒,一句话都不说。

只因为她没有迎合一些人的期待,没有像个小甜心一样同每个人自来熟,也没有做出一派懵懂天真可爱状,对身边所有老中青男性表现出娇俏亲和,就被一些人看作无礼,并怀恨在心?

她悲愤起来。自己十七岁,并不是七岁,没有道理非得做出可爱小宝贝的样子来讨好所有人,让自己立足。

但其实,她也隐约地知道,正是十七岁这样的年纪,太容易招人爱,自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招来一些恨。

一盒饭早就冷得难以下咽了。但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拍摄,必须要吃饱。她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倔强而顽强地吞着干涩的米饭。

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了进组第一天的场景。

那天费导把她和席正修两人留在了监视器前。当时席正修没问她台词准备得如何,没问她对剧本有什么看法,没问她所有人都会问的假模假式的问题。他当时问她,在剧组是否习惯,又说,天要冷了。

在他说完那两句话之后,她不知如何回答,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段冷场。她当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只觉得他是敷衍了事,没话找话。而到了此刻,她才明白,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其中却饱含关切之意。

孤零零一个小女孩,第一次离开家庭、离开学校,到了陌生环境,投入高强度工作,能不能适应?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天冷起来,在野外工作是非常艰苦的,她能不能撑得住?他拍惯戏了,知道这一切,所以他说了那几句话。那是真正关心她、为她着想、在意她的人才会说的话啊。

她忽感一阵鼻酸,心中有恍惚,又有感激,抬头望去,见席正修就在不远处,却没有看她。他望着远处,闲闲地抽着一支烟,如惯常那样,神情漠然,目光清冷,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皆不感兴趣。

14

梦非觉得,在席正修眼中,她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女孩。

从小生活顺当,并未经历过真正的磨难与艰辛,却总是一副伤春悲秋、孤单忧郁的样子;常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渴望长大,喜欢故作老成,却时常掩饰不住未脱的稚气。这样的青少年在他的影迷中一抓就是一大把。

这么想着,梦非感到灰心。再是追求自我的与众不同、遗世独立,在一个睿智而理性的成年男子眼中,她依然是普通并且幼稚的。

晚上,梦非独自在房间,拿着芳芳的信端详许久,犹豫不决。

到底要如何把这封信交到席正修手中?她痴痴沉思。

让宾馆前台转交?不行。这样很可能让全剧组都知道了,还以为是她给席正修写情书,到时她百口莫辩。

或者趁夜深人静从他门缝下塞进去?他的房间就在走廊斜对面,倒是方便。可整个宾馆都是剧组的人,万一给人看见她偷偷摸摸塞信,更是丢人。再则,万一他正好开门,亲自撞见,她更要无地自容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当面给他最妥当,大大方方的,就说是同学让转交的,最坦然。反正她只是个信差,这事跟她又没关系,怕什么呢?

可少顷,她又开始担心,芳芳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呢?会不会有很肉麻、很可笑的话?会不会满篇都是“想你”、“爱你”之类的话?

虽然这信不是她写的,可芳芳毕竟是她最好的朋友,朋友的水平也一定程度反映了她自己的水平。如果信的内容很幼稚,或者很过分,惹烦了他或者惹恼了他,他会不会连带着讨厌她呢?

这么想着,她又不想当面把信给他了。思前想后,只觉得这事实在难办。

这时,张姐从外面进来。梦非赶紧把信藏到枕头下面,装作在看电视。她一边瞪着电视机,一边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对这件事为何如此患得患失?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转交一封信而已,为何弄得如此复杂?为何要探测他的心意,并如此在乎他的看法呢?

“没事吧你?”张姐伸手到梦非面前挥挥,“发什么呆?”

“没什么,看会儿电视。”梦非扯动唇角,生硬地微笑着,急于掩饰什么。

张姐笑笑,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了卫生间。梦非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瞪着看的是一出卖电子香烟的购物节目。

她按下遥控关掉了电视,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她有点明白自己这么魂不守舍是为什么了,可却不想承认这一点。

15

自从那天摄影助理对她出言不逊,梦非便开始学乖,谨记剧组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譬如,摄影器材箱是不准女人坐的,武行的护具也是不准女人碰的。当今世界仍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是弱势群体,在哪个行业都一样。就像女人不能上渔船、不能下矿井,都是一样的道理。

梦非并不指望这种现象会改变,也不需要人人都把她当公主。她只是好奇,“不吉利”这种迷信最初是怎么诞生的。就因为女性会在某些特殊时段被视作“不洁”?她暗自发笑,有哪一个人不是浴着母亲的鲜血来到世上的?又有哪个男人血管里流着的不是母亲的血?难道这是不洁之源?是不吉利之源?为何声称自己比女性优越的男性会在如此缺乏科学依据的事情上毫无羞愧地展露自己的愚昧?

梦非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什么。每个人都只能去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世界来适应自己。面对不公,愤怒无用,不如一笑了之,能躲则躲。人就是这样被慢慢磨去棱角,最终长大。

这天,梦非看到拍摄现场多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身边有人说:“呵,席正修今天怎么把车开来了?”

另一人说:“他助理开来的。天冷了,有辆车在现场方便。”

梦非这时才知道,原来席正修自己有车在组里,不过应了费导的要求,每天坐导演组的车。费导是个工作狂,极重视和演员的交流,从驻地到外景地的路上,舍不得浪费时间,要和主演谈戏、谈对人物的理解。

午休时,梦非照例领了盒饭站在风里吃。

席正修的助理走过来对她说:“非非,来我们车上吃吧。”

梦非一呆,望向远处,见席正修正在车里吃饭。这想必是他的意思。梦非道声谢谢,端着盒饭跟着助理走过去。

坐在车里暖和多了,盒饭也不会冷掉,梦非心存感激。

但车里的气氛却是沉闷的。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席正修一句话都不说。梦非偷偷看他一眼,他吃饭很快,也很沉默。

梦非发现,席正修这个人,喜欢把事情都放在心里。虽然他看上去总是沉默寡言,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心里却很关心别人,把一些事情看在眼里,并有自己坚定的看法与主张。

吃完饭,席正修下车去抽烟,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他从头到尾没理过她,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梦非也不做声,默默吃完,把车内收拾干净。

不远处,费导和制片主任在聊天。费导是铁人,经常不吃午饭。大家吃盒饭的时候,他常常捧着剧本冥想,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此时费导正在向赵主任抱怨,“老金给我找的都是什么些人!演个宫女,还给我拿腔拿调,抢谁的戏呢?蠢相!”

赵主任听惯了这些,笑着拍拍费导的肩,泛泛地劝几句。

两个录音助理听见了,却笑起来。

一个轻声说:“金副导演是业内有名的大色狼,想上他的戏,都得让他睡过才行。”

另一个也嘀咕道:“可不,为这事,费导没少骂人。”

那一个又说:“还是咱们费导为人正派,从不打女演员的主意,拍了几十年戏,没出过绯闻,跟发妻感情好得不得了。”

录音师在一旁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干活!少嚼舌头。”

两个助理吐吐舌头,扛着器材走开了。

剧组是个微缩版的花花世界,人人都喜欢在背后议论是非短长。

此时,无意间听到这段议论的梦非和席正修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原来他也会这样笑,梦非心里忽一阵柔软。

这一刻,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严肃冷酷,拒人千里。这一刻的他们,有点像两个刚刚偷听了大人秘密的小孩。他突然成了她的同谋、她的伙伴、她的小朋友。由于某种默契,他与她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近了。

16

这天下午要拍一场打戏,有李将军飞身上树的镜头。

席正修身上绑着钢丝,被吊在半空五六个小时。在平地拍摄打戏也已经很累,何况吊在半空。梦非远远看着,发现他脸色苍白,汗如雨注。

化妆师看出梦非心思,轻声告诉她,席正修背部有旧伤,吊的时间久了,自然会痛。但他着实敬业,从不声张,全景也不用替身。

梦非暗自唏嘘,心生佩服,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难过。

这一串镜头终于拍完了,席正修被放了下来。助理及时递上毛巾、水杯和止痛片。他服下药片,疼痛稍得缓解,但面色仍苍白如纸。

化妆师上前为其补妆,稍事休息还要拍摄后面的戏。

梦非一直在旁边看着,心中感慨不已。

在大众眼里,演艺圈是个风光的行当。可看似浪漫的工作,到最后亦不过是艰苦的营生。这里有许多常人看不见、也难以想象的苦痛。

一部电影拍下来,下至基层场务人员,上至大牌演员和导演,无不历尽艰辛。除却编剧、导演、主演和制片人等主创人员,其他人都只在做一份领取固定报酬的工作。不仅工作强度巨大,还要忍受集体生活,没有个人空间。并且,整个工作过程只是体力付出,并不需要创造力的融入。

总而言之,这个行业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有趣。哪怕是最出名的明星,在工作中也是极辛苦、极受罪的。

却不知为何,仍有无数年轻人对这个行业趋之若鹜。

终于等到换景,演员可以放松片刻。

梦非看到席正修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神态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忽然好想过去慰问他几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勇气。

或许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小孩子,对世界充满好奇,时而天真,时而故作老成,但其实什么都不懂。她又自卑起来。

剧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搬动器材,清理现场。

隔着人群,她远远望着他。原本是偷偷地、悄悄地注视着,可偏偏就在她目光停留的片刻,他忽然抬眸望向她。猝不及防,目光与目光相遇。他眉间似乎掠过一抹波澜,顷刻又了无痕迹,唯有眼中的光芒流露了某种真实。

只短短一瞬,空气中无形无相的流波交换了很多的不可言说。

他随即转开了目光,唇角却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从容笑意。

她低下头,心神微微震动。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隔着喧嚷的人群,她与他忽然建立了一条抵达彼此的捷径,并快速分享了一个微妙而酸涩的小小秘密。

这秘密的核心是什么,她本能地不愿深究下去。

正文 第7章 戏如人生梦醉(1)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1

剧组聘了一个数学老师为梦非辅导功课。

晚上收了工、卸了妆,梦非已累得想趴下了,偏偏还要捧起课本,面对图像和公式。梦非感到眼皮沉重不堪,哈欠连天,做几道题大脑就混沌一片。

补课老师只管拿钱上够钟点,所以并不严厉,“慢慢来,挑会做的先做,来不及做的咱们明天再讨论。”

梦非抿嘴,合上课本,心有惆怅。其实她读书还算刻苦,只是理科方面确实少些天赋。这让她苦恼。

回到房间,梦非倒在床上,长叹一声,“太累了。”

张姐笑,“这就喊累了?罪都还在后头呢。”

张姐说:“我拍了十几年戏。这大冬天拍武戏外景,是最要人命的。”

梦非唏嘘不已。

张姐又说:“以前我做场记,大雪天跪在摄影机前打板。还做过导演助理,起早贪黑,伺候导演鞍前马后,一整天顾不上喝一口热水。年轻的时候,不知什么是苦,只会苦中作乐,落下一身病才后悔莫及。”张姐说着又叹气,“这行饭不好吃,受不完的罪,现在想通也已经晚了。好在如今做统筹,不用驻守现场了。在宾馆里做做表格,身体是不累,就是责任大,心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