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老眯起眼睛打量了那统领好一会儿,忽然拿手中的鹿头短杖拍了拍统领的肩膀,放声笑道,“只要能活捉薛默,一切好说!待回了大都,功劳少不了你一份!”
那统领喜形于色、受宠若惊,“卑职多谢鹿老提携,日后鹿老但有差遣,卑职无不从命!”
“哈哈哈!小子,有前途!”鹤老重重地拍着统领的左肩,“跟着我们师兄弟,没错的!”
那统领脸色一变,左肩猛的一沉,依稀仿佛有骨裂之声响起,“…是…是…”
鹤老甩甩手,“出门在外,没点本事可不行,你还差得远!”
“卑职受教了,日后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几声惨叫划破夜空,一道褚色的身影冲天而起,引得原本分散开的元军急速向他靠拢。
“薛默,你不是能忍么?你不是能躲么?”鹿老仰天大笑,伸手成爪,向那褚色的身影抓去,“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地束手就擒,随我回大都,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休想!”薛默在众元军的包围下左支右拙,形容颇有些狼狈,却是丝毫不妥协,怒喝道,“杀我爹娘,灭我亲族,薛默若还随你们回去,便是猪狗不如!断头不过碗大的疤,又有何惧?”
“今日有我二人在此,却由不得你!”鹿老身形极快,转瞬已跳进包围圈,“师弟,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住手!”
眼看着鹿老的手就要抓到薛默,鹿老脸上闪过喜色,薛默甚至都闭目等死了,忽然一声含怒的娇叱传来,那似乎凝聚成丝线的声音入耳,鹿老觉得耳膜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莫名地一阵头晕,手下不自觉地慢了半分。
正是这半分,让鹿老十拿九稳的一抓落了空,待他回过神来,原本近在眼前的薛默已退后了两步,他之前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是身着浅绿色衣衫、约摸十三四岁、容颜秀美绝伦的少女,一个是年不及弱冠、一身玄衫、眉目清隽异常的冷漠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善良是好的,但没有原则的善良却不可取,烟儿还是要转变心态啊,不然以后出去会吃亏的,呵呵O(∩_∩)O~
☆、千钧之力系一发
赛罕家的帐篷在火舌的吞吐中化为灰烬,原本搭得整整齐齐的木栅栏东倒西歪,冒着袅袅的黑烟。靠近门口的地方倒着两道焦黑的身影,熟悉的人不难认出,这两人正是塔娜与赛罕母子,大约是母亲护犊的天性使然,看那模样,赛罕被塔娜护在身下。
乌恩与娜托娅双双倒在溪岸不远处的大树下,睁大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明显的惊惧与怨恨,至死,他们都未曾松开交握的手掌。吉尔格的身子蜷缩在自家堆放杂物的石屋角落,脑袋却是整个掉了下来,滚落在几步远的地方。□□被人拦腰截成两段,与他阿爸阿妈倒在一起,他们身下扩散蔓延的血泊早已凝固,火光下闪着妖冶的光芒…
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心底仅存的一丝幻想生生破裂,韩烟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比她想象得还要惨烈十倍百倍。原本压抑着的杀意逐渐染上韩烟的眼眸,她低下头,长长的乌发从耳边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一直牵着她手的风君渝清晰地感觉到,韩烟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君哥哥,我要杀光他们…”
毫无疑问,远处那帮还聚集在一起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做下这屠杀惨案的凶手。
“烟儿,你冷静一点。”风君渝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展臂将韩烟轻轻揽进怀里,轻抚着她僵硬的背,柔声安抚,“别让我担心,好么?”
韩烟半晌没有出声,只那僵硬的身子在风君渝的安抚下逐渐放松下来。
此刻,正是那元军统领命令属下散开搜索的时候。韩烟与风君渝离得远,众元军,包括鹿老鹤老在内,皆在村子深处,竟然未有一人发现村口多了两个人。同样的,鹿老鹤老、以及那统领说的话,韩烟与风君渝也都不曾听见。
当薛默从躲藏的地点冲出,连杀好几个普通的元军,最终被元军团团围住,韩烟并没有看清薛默的模样,也不知道元军本是追着薛默而来,这一村的牧民只是遭了池鱼之殃、受了无妄之灾罢了。在韩烟看来,薛默是整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她来不及救,现在凶手要在她面前再度行凶,她怎可能只在一边看着?
所以,鹿老手掌成爪抓向薛默的时候,韩烟下意识地出声喝止了。
韩烟现出身影,风君渝自然跟了上去,待他看到趁机往后退的薛默时,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寒芒。视线轻轻扫过薛默,风君渝便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转到鹿老与鹤老身上,其他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鹿老凝神打量了韩烟与风君渝两眼,目光接连闪烁,面上竟然挤出一丝笑意,“两个小娃娃,朝廷办事,你们也想插手么?我劝你们还是速速退去,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风君渝暗暗捏了捏韩烟的手掌,嗤笑了一声,语中带着一丝讥诮,“玄冥二老,你们什么时候竟做了朝廷的爪牙?尊师百损道人居然也由得你们,莫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
鹿老鹿杖客与鹤老鹤笔翁皆是大惊,鹤笔翁本身脑筋迟钝,倒是没有鹿杖客感受深刻。他二人的师承来历,一向极少有人知道,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竟被一个年纪不足双十的少年一语道破,再听他口气中对他们师尊全无半点尊敬,让他的忌惮更是加重了几分。
众元兵静静地围成一个十丈方圆的包围圈,那统领见事情发生变故,悄悄地退了开去,隐入元兵的队伍中。他想得很通透,若是万一待会儿发生争斗,也好快速远离危险之地,便是玄冥二老胜了,他亦有要带领属下注意薛默、防着他趁乱走脱为借口。
鹤笔翁知道自己不比师兄聪明,一直以师兄鹿杖客马首是瞻,师兄让他上便上,让他退便退,这时也不例外,只等着师兄的决定。鹿杖客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虽被风君渝一席话所惊,但眨眼间便压下了心头的震惊,戒备地盯着风君渝与韩烟,玄冥二老这一生最怕的便是师尊百损道人,而能说出他们师尊百损道人的人,又岂是好惹的?
鹿杖客可不信凭这两个小娃娃能知道他师尊的名讳,由此可见,他们身后至少有一个与他们师尊相当的长辈,一念至此,鹿杖客不敢怠慢,语气明显比之刚刚客气了不少,“敢问两位师承何人?可否让家中长辈出来说话?或者,这之中有什么误会?那薛默乃朝廷重犯,我们是定要拿了他的,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鹿杖客生性谨慎狡诈,之前他劝说风君渝与韩烟离去,并非是他怕了风君渝二人,实是他见了他们的轻功身法,瞬间想到了他们身后的长辈,后又被风君渝一语所惊,更是愈加小心翼翼。鹿杖客不知风君渝与韩烟的实力,单看两人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让他放在心上,他们的师父或者家长,才是让鹿杖客小心的存在。
鹿杖客与鹤笔翁师兄弟本是贪恋权势富贵,才会以一流高手之身投入汝阳王府。薛默的这档子事,他二人原来并未参与,只后来汝阳王损兵折将,还是让他逃脱,汝阳王才求到玄冥二老那里。玄冥二老并不清楚汝阳王为何会如此重视那个叫薛默的小子,竟不惜一切也要活捉他,还不能有一丝损伤,但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府好吃好喝供着他们,汝阳王将事情一说,他们也只能走这一遭了。
果然,他二人一出马,立时便追得薛默如丧家之犬。只这薛默实在滑溜异常,因着汝阳王特意交代要捉活的,他们也不能出太过强烈的手段,若是将薛默逼得玉石俱焚,他们的面子也便生生损了。正是这一点,让薛默屡屡抓到漏洞,一路逃到了这里。
玄冥二老那个憋屈,他们不能杀了薛默出气,眼看着他进了村,又躲藏得无影无踪,一腔子怒火便再也压不住。两人原是穷凶极恶的人物,心里也没有无辜不无辜的想法。
一声令下。
薛默不是能躲么?烧光了看他躲到哪里去。
薛默不是能忍么?一个一个、一家一家杀,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段时间的餐风露宿、昼伏夜出,几乎让在大都养尊处优多时的玄冥二老忍无可忍,若不是答应了汝阳王,在汝阳王面前拍了胸脯、说了大话,他们早已一掌拍死薛默了,哪里还会容得他躲藏到现在?
好不容易追上了薛默,这一回玄冥二老是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了,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想半路杀出了风君渝与韩烟。生性谨慎的鹿杖客还是压下怒火,不欲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凭你们,还不配见我们师父!”风君渝心知鹿杖客已生了忌惮,却是不买他的帐,玄冥二老的最强依仗,那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他与韩烟都不惧,“鹿杖客,你也无需试探,此处只我与烟儿二人。今日之事,我们身后这人留下,再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便不可善了。”
“交代?交代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村子在朝廷境内,村中居民自然应属朝廷治下之民,我等奉命捉拿重犯,此村中人窝藏包庇朝廷钦犯,难道不该杀?”
鹿杖客本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一再容让,风君渝都不识抬举,此刻终是耐心告竭。方才他凝神感受,发觉周围除了这两个小娃娃,确是再无其他人的气息,心里便也信了风君渝师父不在的话,当下恶向胆边生,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不管这两个小娃娃的长辈是谁,只要不被他们知道,又能奈他何?
下了决定,鹿杖客的念头顿时变了,再看向韩烟时,见她虽则身量还小,却出落得秀美绝伦、隐隐已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竟是暗暗有了龌龊想法,心道这小姑娘倒是可以先留些时候。自从追着薛默以来,他便没有了软玉温香在怀的机会,现在一经生出龌龊,心头便是一阵火热,再也压抑不住。
“若是你们执意不走,说不得我等只能认定你们是那薛默的同党共犯,到时候一并捉了拿去大都,便是你们师尊长辈来了,可也为时晚矣!”
作者有话要说:动手了动手了,下一章就要打架了。。。
☆、含怒出手退玄冥
“废话少说!要打便打,寻什么借口?”
风君渝还未答话,韩烟已忍不住娇喝一声,率先一掌击出。对以鹿杖客、鹤笔翁为首的这帮子元军,韩烟心中是充满恨意的。虽然有风君渝安抚,让她的情绪安稳了许多,但见着鹿杖客等人非但没有半点自责愧疚之意,还出言栽赃污蔑,原本暂且压制下去的杀意不可避免地再度冒出头来。
村中牧民大多世居此地,一向老实巴交、循规蹈矩,怎可能是朝廷钦犯的同党共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事,怪不得我!既然不想走,便都留下吧!”鹿杖客见韩烟动手,正求之不得,手掌一翻,鹿头短杖迎了上去,口中还不忘吩咐,“师弟,我先解决这两个小娃娃,你去捉薛默,别让他再跑了!”
鹤笔翁应了一声,一拽手中鹤嘴双笔,正要动手,却见风君渝脚步一错,玄色身影化作一缕轻烟。鹤笔翁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君渝已站在了薛默身后,一手按住薛默肩头,一手成爪搭在薛默咽喉,挑眉微笑。
“别动。”风君渝朝着鹤笔翁微微摇头,轻声道,“否则,我这手轻轻一使劲…”
鹤笔翁脚下一顿,果然停了下来,一脸的震惊不似作假,“你…你们不是来救他的么?”
原本以为是来救人的人,居然捉了那个“人”,用他的生死来威胁抓人的人?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戏剧化了一点,不说鹤笔翁,周围那些元兵也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最难以相信这一变故的人还是薛默,方才一听鹿杖客让鹤笔翁来捉他,薛默的全副注意力自然在鹤笔翁身上,哪里想得到风君渝会忽然发难,待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风君渝扼住了喉咙。
当然,即使薛默有了戒备,能不能躲过也还是两说。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救他的?他与我们无亲无故,是死是活又与我们何干?还是说,你们紧追不舍便是要取他性命,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代劳。”
风君渝扼住薛默喉咙的手渐渐收紧,语声中的淡漠与不在乎让薛默心头一阵冰冷,他知道风君渝并不是说笑,只要一个不如意,他绝对下得了手杀他。
难道他费尽心思,没有被元兵追上捉住,却要莫名其妙地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薛默的脸因为无法呼吸涨得通红,甚至连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停…停下!我不过来就是了。”鹤笔翁终于相信了风君渝的认真,他本就生性迟钝,比不得鹿杖客狡诈多变,心里一直记得汝阳王要求将薛默毫发无伤地带回大都,立时便停步驻足、投鼠忌器,“你快松开,不然他真死了!”
“很好!”风君渝稍稍放开手,“现在后退十步。”
鹤笔翁看看因为窒息已经开始翻白眼的薛默,再看看一脸冷漠的风君渝,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地往后退去。
风君渝见此,也适时地松开了手,却仍是制着薛默。薛默的生死,风君渝一点都不关心,他原就看出了鹿杖客鹤笔翁对薛默的重视,这才以薛默的性命相胁,果然是奏了效。解决了鹤笔翁这个威胁,风君渝移开视线,看向与鹿杖客争斗的韩烟。
韩烟平时除了与他和原白羽对招之外,再没有其他机会与人争斗。她习练的小无相功集佛道两家之长,具有极强的包容性,便连深入肺腑经脉的寒毒都能驱除,并不怕玄冥二老阴毒的玄冥神掌。
玄冥二老最强的是他们的合击之技,若论单人的武艺,也就勉强排入准一流高手的境界罢了。现在鹤笔翁不敢上前,只有鹿杖客一人,韩烟要对付他应是不难,有经验丰富的准一流高手喂招,又有他在一边看着,却是个极好的增长见识、积累对敌经验的机会。
此时此刻,短短时间之内,韩烟与鹿杖客以快对快,已过了几十招。韩烟初时与鹿杖客掌力接触,只觉得鹿杖客掌力极强,竟是如排山倒海一般,且内中蕴含着一股极阴寒的内力,两掌相交间寒冷透骨。这掌力虽然冰寒,较之韩烟当时寒毒爆发却是不能同日而语,小无相功包容温和的内劲瞬间裹住冲入体内的寒气,同化驱除。
几招之后,韩烟彻底放下心来,渐渐地越打越顺手。她原是含怒含恨出手,心底存了杀意,并不像平日那般留下五分余地,与鹿杖客争斗,自然不比风君渝、原白羽跟她喂招,慢慢的,韩烟由开始的七分力加到了九分力。
脚下踩着凌波微步,身形飘忽不定,不管鹿杖客怎么出招,韩烟自走自的步子,一派悠闲自在,便如庭院闲步一般,已立于不败之地。天山折梅手、白虹掌力接连使出,只攻不守,占尽了便宜,更是得理不饶人,招招向着鹿杖客的要害招呼,直逼得鹿杖客连连回防,再没有半点脾气。
鹿杖客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气闷。他原本觉得擒下韩烟,击杀风君渝十拿九稳,即使要费点时间,也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谁曾想仅只眼前这个小丫头一人,就让他吃了瘪。
他感觉得出来,韩烟的内力比他差了不止一筹,但这女娃年纪小小,身法却是鬼魅般高明,一向让他自得非常的绝招使出来,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一片。初时还好,这女娃的对敌经验明显不怎么样,出招的速度、角度、衔接都有些生涩不自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不知名的精妙招式纷纷向他攻来,他除了用鹿头短杖将自身护得水泄不通,便再没有其他办法。
他出招打不到对方,对方出招他只能接着。接不住?接不住虽然不会死,但不重伤也得脱层皮!让他用血肉之躯去硬抗,他是万万不敢的。
骑虎难下,再看看一边虎视眈眈的风君渝,鹿杖客心里渐渐生出了悔意。他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撞上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人后辈?看人家的样子,明显是将他当成了陪练。若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先行示弱退去,再来寻那薛默。
他就不信,这两个小娃娃还能带着那薛默走不成?万一薛默真与他们走在一处,到时候两个小娃娃在明、他们在暗,也更好行事。
哼!全是那汝阳王一道毫发无伤的命令闹的!
鹿杖客心念急转,开始思索起脱身之策。有韩烟与风君渝两人在,今晚他与鹤笔翁要带走薛默已不可能,看风君渝刚刚的架势,若他让鹤笔翁带着众元兵强攻,薛默还真有很大可能死在风君渝手下。就算他与鹤笔翁联手,恐怕亦是奈何不了这两个小娃娃。
但若是他与鹤笔翁真的想走,这两个小娃娃轻功虽精妙,却也拦不住他们。一念至此,鹿杖客眼看着韩烟一掌袭来,竟是只微微一侧身子,避过要害,放弃了抵挡。
嘭!
韩烟的手掌毫不意外地在鹿杖客肩头击实,鹿杖客循着她的掌力急速后退,半途中喷出一口血来,顺势脱出了韩烟的攻击范围,身形极快地掠过鹤笔翁身侧。
“走!”
☆、敢问缥缈在何方
逃了?
韩烟觉得满腔怒火只发泄出来一半,另外一半还留在心底,憋得极难受。风君渝望着鹿杖客鹤笔翁消失的背影,似在意料之中般挑了挑眉,放开了按在薛默肩上的手,向围成圈的众元兵望去。失去了风君渝的支撑,被制住穴道的薛默毫不意外地跌坐在地上。
众元兵见此,纷纷从鹿杖客鹤笔翁抛下他们单独逃走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竟是一哄而散。
风君渝眸中闪过一丝寒芒,掌中不知何时已扣满了石子,用暗器的手法发出去,石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向四周散开。即使没有刻意习练过,以风君渝的目力与控制力,准头仍然极佳,几乎是例不虚发。
脑海中闪过冲天的浓烟、吞吐的火蛇,以及牧民们死不瞑目圆睁的眼睛,韩烟发觉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冷静,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足尖点地,展开身形向仓皇而逃的元兵追去。
天早已黑了下来,空气中满是东西焚烧后的烟火味,带着冷意的夜风拂过面颊,吹起她墨黑的发、浅绿色的衣,也撩开了一直萦绕周身的热气。凌波微步的速度极快,转瞬间便追上了前方的几个元兵,没有半点犹豫迟疑,韩烟一式天山折梅手,掌间内劲轻吐,向眼前元兵的背心击去。
逍遥一脉的武学本就精妙异常,韩烟用来对付只习练过军中粗浅功夫的元兵,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第一个受了她一掌的元兵哼都未曾哼上一声便瘫软在地。韩烟看也不看,面上表情未变,身形一转,手腕翻转间一个变招,拍向旁边的元兵。
韩烟的身影如穿花蝴蝶,翩跹在逃散的元兵之间,没有人是她一合之敌,不过片刻,倒在她手下的元兵已超过二十名。短短数息之后,周围除了韩烟、风君渝和跌坐在地的薛默,便再没有活着的人了。韩烟垂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视线定格在一处坍塌燃尽的废墟上,半晌没有出声,风君渝只默默地陪在她身侧,也是没有开口。
“君儿、烟儿!”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寂静,“怎么回事?”
“师父!”
仿佛一下子从某种状态清醒过来,像是迷路的孩子陡然见着寻来的亲人,韩烟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乳燕归巢般投入原白羽怀里,“师父,他们…都死了。”
听出韩烟语中强自压抑的哽咽,原白羽轻皱了皱眉,抬手环住韩烟微颤的肩,视线扫过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元兵尸体,转向上前行礼的风君渝,“杀人了?”
风君渝微微点头,屈指一弹,扣在指间的一粒小石子瞬间击中薛默,“具体的原因,恐怕要着落在这位仁兄身上。”
薛默觉得肩头一麻,下意识地抬手覆住,却是发现自己能动了。挣扎着站起身来,动了动有些酸麻的双腿,向着原白羽的方向行来,躬身深深一揖。
“小子多谢三位救命之恩!”
薛默约摸二十出头,褚色的衣衫有些脏乱,很多地方都划破了,脸上还算干净,生得眉清目秀、俊朗非凡,语声诚恳真挚,举止有礼有度,若不是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倒确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翩翩佳公子。
原白羽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轻轻拍着韩烟的背,“多大的人了,还冲着师父撒娇?当心让你君哥哥看了笑话。那些个人今日既做了恶,有此报也是该当,杀了便杀了,没什么了不起,何况人死不能复生,烟儿为他们报了仇,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力,早些放开才是。”
“我知道…”韩烟吸吸鼻子,抬起微红的眼来,“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了,这些村民师父会让人好生安葬,现在跟师父回去可好?”
韩烟点了点头,脱出原白羽怀里,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露出一抹笑来,“师父、君哥哥,我们回去。”
原白羽与风君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三人便转身欲要离开。
“前辈请留步!”
喊出前辈的薛默觉得有些无力,这师徒三人不理他的道谢、自说自话也就算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一边,难道他们都没有看到么?而且这个所谓的师父,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若不是现在他有求于对方,这声前辈能不能叫得出来还是两说。
原白羽闻言转过身来,见着薛默还在似是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走?”
“小子想向前辈打听一件事。敢问前辈,可知晓缥缈峰灵鹫宫在何处?”
原白羽微微一怔,“你是何人?打听灵鹫宫做什么?”
“前辈果真知道?”
薛默面露喜色,看来他行险一搏是搏对了。那玄冥二老不知会不会去而复返,他又不敢寻普通人打探,若是眼前这三人不知道,他就要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再言其他了。
原白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细地打量了薛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可是姓苏?”
薛默摇摇头,眸中已有些了然,“小子薛默,祖上师祖倒是姓苏。”
“姓薛?祖上可是薛慕华?”
“正是。”
“可有凭证?”
“有。”薛默伸手入怀,掏出一枚一寸见方的玄铁令,双手呈于原白羽。
原白羽收了玄铁令,指腹摩挲着划过上面的暗纹,“确是逍遥令的副令。你随我上山。”
“是!”薛默大喜过望,跟在了原白羽身后。
在四人走后不久,两道身影静静地走了出来,残余的火光映照下,显出两人的模样,正是那之前抛下百多元兵独自逃离的玄冥二老。
“师兄,薛默真的一道去了,我们怎么办?”
“等!过会儿咱们悄悄跟上去,认准他们的落脚之地。”鹿杖客狠狠地磨了磨牙,“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与那三人呆在一起,只要让我们寻到机会…”
“师兄好主意,就这么办!”鹤笔翁连连点头,末了一脸疑惑地问鹿杖客,“师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咱们行走江湖也算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天山地界还有高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总之,小心地避着他们,捉到薛默就行,别节外生枝。”
“师兄尽管放心。”鹤笔翁拍着胸膛保证,“不过,你先前让那小丫头打了一掌,不碍事吧?”
“那小丫头内力不济,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鹤笔翁放心地点了点头,指着原白羽四人快要消失的背影,“师兄,他们走远了…”
“走!我们跟上。”
玄冥二老退去本就是权宜之计,见风君渝与韩烟果然未曾追击,两人掠出一段,便又小心翼翼地潜了回来。后来见着原白羽出现,为免靠得太近被发现,玄冥二老皆是极力隐藏气息,远远地躲在一边,所以薛默与原白羽的对话,他们并没有听到,不然闻得灵鹫宫之名,联系到江湖秘闻,兴许真能想起什么。
☆、逍遥宫细说缘由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暗蓝色的天空似乎特别干净,寥寥几粒星子闪烁,薄薄的一层月光倾泻而下,给山中的草木岩石镀上了淡淡的银光。林间风吟虫鸣,却愈显得四周宁谧非常。
韩烟几人皆是内功有成、内息悠长之辈,即便是薛默,那轻功身法展开来,速度也是不慢。离开了村庄,上得缥缈峰,带着沁骨凉意的夜风拂过面颊,韩烟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她有些不信,那些刚刚还鲜活地存在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消失在漫天的大火中。
早先韩烟急急出手,并未看清薛默到底是不是村中牧民,现在她自然是早已看清了。前后稍一联系,某些答案便清清楚楚地呈现了出来。
人大抵都是这样,虽然明知道一件事情的发生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总会因为关系的亲疏远近产生偏向性的看法。像韩烟这般,即使心底清楚村中的惨剧不能完全怪罪薛默,或许没有薛默,那些元兵依然不会放过他们,说到底,薛默本身也是个受害者,只因着薛默与她非亲非故、村中牧民与她相识,她便会下意识地迁怒薛默,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若是薛默没有逃到村中,是不是这场惨剧就能避免?
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韩烟已随原白羽进了逍遥宫。进了花厅,在平日的位子上坐了,原白羽抬手一引,示意薛默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