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西在他对面停下来。
苏嘉誉右手拿着一支笔，用食指和中指不停转悠着它，姿态相当随意，甚至有点慵懒范。
慕西看他几秒，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很舒适，正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斥责？争吵？都没有。
慕西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可人：“苏嘉誉，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和你说我碰见那位大师的事？”
苏嘉誉依旧转动着笔，不过看向她的目光微微有点不耐，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慕西依旧笑着：“大师说的话，我就不再重复了。但其实我还做了一个梦。”
“所以在你全家都陷入困境的时候，你要和我在这里讨论你梦境中的内容？”
“我全家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不需要和你讨论他们。但我的这个梦，却有必要和你讨论，因为它和你息息相关。”
苏嘉誉眉心拧了一下，转动着笔的动作停顿下来，头微微歪了下，示意她继续。
慕西也打量了他片刻：“相信前世今生吗？”
“哦，你的梦关于神学。”
慕西再次笑了：“我只是想说，我其实挺相信的。”
“所以也要说服我相信？”
慕西深呼吸一口气，摇摇头：“你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的那个梦而已。”
苏嘉誉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下时间，无意识的提醒她继续这么下去，会耽搁浪费他多少时间。
慕西耸耸肩，表情有点无奈：“我做的那个梦，其实并不复杂。我梦到我是一个公主，当皇帝的父亲懦弱无能，弟弟身体羸弱。而你这个权臣之子，竟然要和另一个权臣的女儿联姻，所以我设计了你们，让你们无法在一起，并且让你成为了我的驸马。额，那个朝代的驸马不能从政，就如同一个废人。我们成亲以后，过得并不幸福，你始终记挂着那个你没能和她在一起的女人，夫妻如同陌路，那一生，我们三个人都过得无比凄凉，当然了，仅仅针对于爱情。”
苏嘉誉眯起眼睛：“你想说我们不需要重复那凄凉的人生？”
“我想说的是我破坏你想联姻的人是叶佩璇。”
苏嘉誉的表情微微有了点变化，却不是因为慕西，而是想起了陈奕邦的话。
陈奕邦也只是顺口而言：阿誉，我总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但又说不上来。
变了很多吗？
沈慕西用这种话来刺激他，他原本应该有激烈的情绪，她所谓的梦境，何不是在隐喻现今的生活？而他究竟在做些什么，这都是他苏嘉誉会做的事？
沈慕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应该尊重，然而他做的是破坏了她和林景行的可能，并且不允许她打掉孩子，甚至逼迫沈家，逼她主动来找自己。
以前的苏嘉誉，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更让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地方在于，叶佩璇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挽留，因为没有资格，为什么沈慕西决定要离去时，他要用手段把她给拉扯回来？又是那种古怪的情绪在影响着他，让他不能放手。
苏嘉誉深深的剖析自己，只是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
苏嘉誉揉着自己的额头：“有意思吗？”
慕西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没完没了的提叶佩璇，介意叶佩璇的存在，有意思吗？
这让慕西倒是生出了几分感慨，几十年的夫妻真不是白当的，对方是想什么，做什么，虽不能完全明白，但很多时候也不需要说那么明白就能知道。
苏嘉誉：“如果你只是想来和我探讨你做过的那个梦，我已经听了，没什么想法。”
“如果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那我觉得你该联系医院做一下检查。”
把梦境里的事当做真实的现实，可不就是一种病。
慕西幽幽一叹：“我倒是想去医院，就是一直被人给拦着。”
苏嘉誉扯扯嘴角：“需要我亲自送你去？”
慕西摇摇头：“不劳你大驾了。苏嘉誉，你是以为我说这些话，是来劝你放手的？”
难道不是？苏嘉誉挑挑眉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这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像他这种人，从小就拥有无数人羡慕的家世和成长经历，风平浪静惯了，出了点意外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惊喜。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己预料般发展，那还有什么意思？
慕西嘴角微弯：“不是，我是想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你，再让你做决定，如果你在知道全部事实后，还要和我在一起，我也无话可说。我再次提醒你，我所说的梦境，并非隐喻你和叶佩璇，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苏嘉誉疑惑的看她。
慕西笑得格外灿烂，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才有的自信和风情：我无所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当一个有钱的单身母亲，感谢这个时代。
那是她最坏的结果。
对苏嘉誉而言呢？
当苏嘉誉自己做出决定要和她在一起，然后他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想起了前世所发生的事，再对比今日所做出的决定，那样的自我厌弃和痛不欲生，她甚至不需要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慕西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我就想看看你未来痛不欲生的表情，那一定会很有意思。
最坏的结果，我能承担，但，你呢？
第六十章
慕西和苏嘉誉的谈话最终沉默的结束。
慕西觉得自己或许还真有那么点婊，她把一切都告诉苏嘉誉，并非是真的要劝他什么，如果他能够劝得动，那他就不会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来，她说这些的目的在于哪怕他未来回想起前世的种种，也该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无欺骗过他，她在今世没有任何责任。
如果他要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或者说，他们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好了。
三次机会。
第一次，她主动向他们表明，她和苏嘉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是装糊涂也好，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也好，就该把握这次机会，但他们没有，自己选择了分开。第二次，她和苏嘉誉约定好了打掉孩子，他自己中途反悔，要留下这个孩子。第三次，她已经决定和别人在一起，彻底远离这一对有情人了，但是苏嘉誉不放过她，不仅把林景行逼走，还故意针对沈家，让她低头。
事不过三，三次机会他们自己都没有抓住，慕西不再觉得苏嘉誉和叶佩璇之间自己有责任了。
她现在心情有点古怪，明明是一个局内人，偏偏以局外人的视角来审视来审视这一切，想知晓叶佩璇和苏嘉誉同时知晓上一世所发生的事后，他们会如何反应。
这样的恶趣味，竟然让她有那么点热血沸腾。
既然当不了好人，也不打算当坏人，那么就当一个局外人好了。
“我回家了。”慕西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送你。”
慕西背对着他眯了眯眼睛，没有拒绝，直接走出办公室，苏嘉誉就跟在她身后，他们一同走进电梯，直接到达停车场。
慕西盯着电梯显示的楼层数字，苏嘉誉则看着她：“你觉得你梦境里发生的都是真实的…你现在是不是该为现代科技产生的种种物品感到惊奇不已？”
慕西转过身，就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惊奇的物品太多了，麻木了。”
苏嘉誉勾着笑，双手放在裤袋里。
慕西通过电梯内壁的镜面看他，这辈子他和叶佩璇能这么瞎折腾不在一起，让她也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自己，他和周佩璇是否就会在一起？
但这个假设，原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因为如果没有发生这个意外，他们未必会分开，当然了，没有这个意外，或许也有别的意外。
走出电梯，慕西直接向前走，苏嘉誉悠悠的走在她身后，脚步逐渐放慢。
慕西走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什么，站定在原地，转身看他。
这人…
慕西竟然有点窝火，连这种小事都能如此故意，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车停在哪里，但他也不提醒，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看着她胡乱走。
苏嘉誉笑了笑：“这边。”
慕西翻了个白眼，这才跟了过去。
苏嘉誉坐在驾驶位上：“古代的女子也能够不顾礼仪随时随地都翻白眼？”
“那是…”
苏嘉誉轻笑的看她，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那是梦…
慕西反应过来：“想和我讨论古代礼仪么？一般的豪门贵族或者官宦之家，都会给子女请专门的礼仪老师，稍微讲究点的家庭，也会对此格外看重。但有两种人不需要看重，一种是连吃饱穿暖都无法做到的家庭，另一种就是制定规则的人，他们只需要制定这些规矩，然后凌驾于这些规矩之上，别人不遵守，他们可以用规矩制裁，但他们不遵守，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慕西挑挑眉，目光里有些别的情绪。
她在暗示，她会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苏嘉誉笑了笑：“我觉得还是送你去医院比较好。”
慕西：“…”
然后苏嘉誉竟然真的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慕西难得的目瞪口呆了两秒，这人不是故意揶揄她的？
然后慕西东张西望，看到了医院名字，然后松了一口气，不是精神病医院。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赵蓉她们，说起一部小说里面的情节。有女子被丈夫直接送进了精神病医院里面，无法逃出来，被活活关疯了。这种事，就和在大街上遇到一群有计划的拐卖人口团伙异曲同工，装成你的亲人把你拉走，都属于明目张胆的害人。
“看什么？看是不是精神病医院？”苏嘉誉停好车，仿佛说了个笑话。
慕西抿紧了唇。
苏嘉誉收敛了笑：“有做过产检吗？”
慕西一愣，不过还是摇摇头。
苏嘉誉颔首，代表知道了。
他摸出手机，似乎想打电话，手机拿出来后，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那是医院的一条大路，医院里各个大楼里出来的人似乎都可以选择走这条路，因此人流量较大。可以从这条路上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孩子送长辈来医院，有年龄不大的年轻人陪着朋友一起来医院，也有丈夫陪着妻子来医院做产检…
慕西见他停下了动作，也跟着看过去。
莫名的，她就是知道他在看什么，在看那个男人小心翼翼的扶着肚子非常明显的女人，可以从男人脸上的笑看出他很紧张，也非常期待，应该是初为人父。
苏嘉誉收起了手机。
“下车。”
慕西跟着他下了车，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刚才打电话应该是要安排临时做产检，这会儿放下了手机，这是想要和别人一样，先挂号，然后去做各种检查？
“现在能挂到号？”慕西想了想，“我没带医保卡。”
苏嘉誉古怪的看她一眼，他都没有见过那玩意长什么样。
苏嘉誉还真挂到了号，多嘴的问了一句有医保卡和没医保卡的区别，人家看了他一眼，还真就为他解释了一番，这里是私人医院，不适用医保卡的，但公立医院，没有医保卡的话挂号费会更高一点。
然后慕西就和苏嘉誉去排队了。
即使是私人医院，依然很拥挤，反正男士是没有座位坐的，全都自觉的站着，把位置留给女士。
女人多了，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能聊得起来。慕西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旁边那两位孕妇，让她目瞪口呆的是人家只是刚刚认识，但那说话聊孩子的架势，完全不像是陌生人。
什么怀孕期间的反应啊，吃什么对孩子好啊，自己婆婆有没有重男轻女观念啊，丈夫知道怀孕时候的反应啊…
慕西看了靠着墙的苏嘉誉一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烦。
苏嘉誉电话响起，出去接电话了。
慕西身边的女子碰碰她肩膀：“哎，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啊…哦。”
“看上去不错啊，你是来检查有没有怀孕吗？”
慕西摇摇头：“已经确定了。”
“那你们怎么这个反应？是不打算要吗？你可别犯傻，千万别信他的不要孩子，把孩子生下来，让他负责，这年头这种帅哥很难得。”
慕西皱皱眉头：“也不是很难得呀…”
另一个孕妇则叹一口气：“哎哎哎，你瞎说些什么呀！小妹儿，你别听她的，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自己也不差，不需要为了套住一个男人生孩子…”
“你什么意思啊，不听我的，然后听你的？”
慕西默默的看着她们两争吵起来，还是为了自己，偏偏她觉得很莫名其妙。
苏嘉誉走过来，看到这场景也有点惊讶，看了慕西一眼。
慕西耸耸肩膀：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两位孕妇的争吵，以被护士喊着进去检查为结束，然后闺蜜变成仇人，离开时互相对着对方“哼”了一声。
慕西属于最后的几位了，这时候位置空了下来，苏嘉誉走过去坐下：“什么生孩子让负责？她们在说你？”
慕西揉着额头：“你听错了。”
苏嘉誉微妙的看她两眼：“嗯。”
检查结果出来，一切都还好，但医生建议慕西可以吃好一点，增加营养。
离开大楼后，慕西抿抿唇：“怎么那医生都不问我打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呢？”
苏嘉誉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
慕西无所谓的笑笑：“至少也该问一下我年龄啊，做什么的啊，结婚没有什么的…”
苏嘉誉还是不理她。
慕西自己思索了一下：“大概是看的病人太多，累了，我又是最后的几个，没心情问了。”
苏嘉誉直接上车。
慕西嗤嗤的笑：“体验了一把普通人来医院挂号看病的流程，感觉如何？”
“如果你记忆力没出错，应该知道，我们已经体验过了一次。”
“那时候你的心情和今天的心情也一样？”
苏嘉誉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然后开着车，离开医院。
慕西叹了一口气：“哎，我现在都为尚瑜欢叫屈，干嘛那么瞎折腾呢，要是直接怀上你的孩子，就可以直接进你苏家的大门，因为苏少有一颗要当父亲的心，连要体检的流程都全程跟随…”
“沈慕西。”
“嗯？”
“不刺激一下我，就不满意？”
“那个左莉也可以使用这一招啊…”
苏嘉誉突然就笑了：“你放心，你这么挂念她们，她们会来找你的。”
慕西坐正了姿势，皱了皱眉头。
苏嘉誉这才冷哼了一声。
一路上无言，苏嘉誉把车开到离别墅有些远的路口。
慕西看着前方：“哦，不敢继续往前面开？”
苏嘉誉转过头，眼睛里浮着一层浅浅的微笑，仿佛阳光洒满的海滩，浪花不停拍上沙滩，留下美丽的贝壳和咸咸的海风，心旷神怡的同时还有明媚的阳光温和的洒落进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