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斯文安静地跟在谢满棠身后出了门,探头去瞧,却不见马车等着,唯见甘辛牵了紫骝马过来,便笑道:“原来你没坐马车啊,等我让人牵马出来。”

谢满棠握住她的手,含笑低声道:“不必。你我共乘一骑。”

安怡做贼似的左右瞧瞧,笑道:“不好吧,给人瞧见了要乱说的。”

谢满棠斜睨着她笑而不语,一副你敢是不敢的挑衅模样。

其实夜深人静的,又下着雪,外头宵禁,没几个人,其实很有些刺激,安怡的行动比她的心更诚实,她雀跃着抓住紫骝马的缰绳,利索地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冲着谢满棠笑。谢满棠微微一笑,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利落地坐到她身后,勒紧缰绳一声呼啸,紫骝马便箭似地冲了出去。

甘辛不防,急得在后头跺脚,又不敢喊出声来。安怡哈哈大笑着回头去瞧,只见灯笼下,甘辛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接着整个金鱼巷都被抛在了脑后。

安怡舒服地窝在谢满棠的怀里,忍不住想,要是这世上只有她和他就好了。没有那么多的烦恼,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人事,多好啊。

为了躲开巡夜的士兵,谢满棠专挑着小巷走,紫骝马放缓了速度,踩着积雪,慢悠悠地走着,四下里灯火冷清,白的雪,黑的瓦,红色的灯笼,偶有猫从墙头奔过,猫眼在雪夜里闪着幽幽的光。安怡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所见到的一切,再把这些景象记在心里。

“在想什么?”谢满棠的下颌摩裟着她的发顶,痒痒的,暖暖的,就像小猫咪的爪子,一直挠到了安怡的心里头去。她扭过身仰起头看着他,看到细细白白的雪花落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再被热气烘成了晶莹的水珠,他的眉眼在清冷的雪光里显得异样的清晰美好。

安怡看着谢满棠,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替他拭去眉梢眼角的雪珠,然后抿入唇中,轻声道:“甜的。”

谢满棠垂着眼看着她,眼眸深处陡然亮起一道火光,浓艳极了。安怡很清楚的知道,他想吻她,她调皮地半扭着身子,大胆地看着他笑,红唇半张着,类似于邀请。她知道自己就是在勾引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美好的雪夜,这样美好的男子,只有这样才能不负此生呢。

谢满棠轻轻划过安怡的唇瓣,戴着麂皮手套的手指略显冰凉,散发着淡淡皮革味,他朝她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后脑,噙住她的唇,男性气味铺天盖地的朝着安怡笼罩下去,安怡觉得全身的毛孔和心脏,以及肌肉和手脚,全都抽紧了又打开,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便紧紧地抓住了谢满棠的腰。

他的腰不同于田均那种常年坐着不动的读书人的腰,窄窄的,硬朗有力,一丝赘肉都没有。血气方刚,在她的袭击下反应十分明显,作为一个过来人,安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便开始胡思乱想,红着脸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的男女总是极敏感的,谢满棠发现她笑,有些狂躁又隐忍地咬了她的唇瓣两下,哑着嗓子沉声道:“笑什么?”

安怡仰头看着他,笑颜如同雪夜里的一枝玉兰花,眼神却狡猾如狐狸:“你猜呢?”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这女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满棠有种很奇怪的想法,既想把怀里的人狠狠嵌入身体里,又因为知道不可以,想赶紧把她推开去减轻自己的痛苦,终究又舍不得,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很热,十分的热,热得让人无比烦躁,却找不到可以倾泻的办法,便觉得很憋闷。作为一个聪明人,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一口咬在安怡的肩头上,咬着就不想松口。

正文 第486章 来访

安怡疼得“嘶”的一声轻叫,缩着肩忍住了,等他自动松口。谢满棠恋恋不舍地松了口,声音更低哑了几分:“叫你招惹我!”想到自己的身体反应被安怡发现了,沮丧中又多了几分隐隐的不好意思和期待。

安怡松开放在他腰间的手:“我不惹你好了。”

谢满棠霸道地按着她的手:“你想怎样就怎样?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抱着!”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大龄青年,他容易吗?

安怡苦着脸道:“可是我不能一直都扭着身子啊。多难受呢,您就可怜可怜小女子吧。”一边说,爪子不客气地在谢满棠的腰间狠捏了两把。

谢满棠收了笑容,垂着眼沉默地看着她,安怡被他看得心虚,不敢再玩,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要王妃调药方子的?去得晚了不好吧。”

“现在已经晚了。”谢满棠的手臂从她的肘弯下穿过去,拢在前头抓紧缰绳,紫骝马每往前走一步,他的手臂便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到安怡的前胸,时有时无的碰触让人热血沸腾到想要抓狂,偏两个人都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往前走着。

稀稀疏疏的雪花如同梨花瓣一样地洒落下来,落在两个心猿意马的男女身上,再化成了水,浸进了锦缎面的披风里去,化作腾腾热气,却谁都不觉得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更鼓声响,两个人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清醒过来,就都有些不好意思。谢满棠轻咳一声:“后日是个好日子。我娘想来你们家里做客,你看方便吗?”

安怡轻笑起来:“我当然是方便的。就不知我父母亲那边如何?”

“我之前问过了,都说有空。”谢满棠又变成了那个沉稳的人:“时辰不早,我该送你回去了,不然你父母亲只怕要在背地里骂人了。”

安怡笑而不语。她没和他问起田氏的事,他也没向她问起安侯府的那些事,两个人依偎着走到金鱼巷安宅的后门处停下来,甘辛已经不在那里了,安怡便笑着抓住谢满棠的手小孩子一样调皮地溜下去,站在被雪浸湿了的台阶上,抱住紫骝马的脖子小声道:“辛苦你啦,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紫骝马亲昵地蹭了她的手一下,打了个响鼻。谢满棠含着笑看着这一人一马,替安怡拂去肩头的雪花,道:“快进去吧,别让你家里人久等了。”

安怡提着裙子小跑到门边,又听见他在后头叫她:“安怡。”

安怡停下来回头冲着他笑:“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你,要高兴点了么?”谢满棠温柔地看着她笑。

“嗯!”安怡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非常高兴。”

“快进去吧,早点睡。”欢喜是会互相感染的,谢满棠的眼睛里便也多了几分闪耀的星光。

“你也是。我进去了啊。”安怡恋恋不舍。

“嗦什么?真嗦!”谢满棠皱着眉头表示不耐烦,唇角却微微翘起,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同样十分的不舍。

安怡几乎是踩着梦幻般的步伐走了进去,兰嫂依旧在角门处等着她,见她欢快地走进来,便笑道:“方才听夫人说起,后日郑王妃要来家里做客,姑娘知道了吗?”

安怡道:“知道的。”

兰嫂就开始唠叨:“姑娘该穿什么好呢?可惜了那几套衣裙。要不然,再想办法去请那位白老三帮忙做几套吧。”

“来不及了。”安怡很认真地道:“郑王妃不会太在意这个,过得去就行。”

主仆二人一路低声说着话走进去,知道她平安归来,一直亮着灯火的薛氏和安保良的房间跟着便灭了灯。

次日清早,雪停风住,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得皑皑白雪里透着金红色。下人们一边扫雪一边说笑,安怡带着安愉在院子里堆雪人,雪人堆到一半,外头来了客。

张欣裹着件颜色有些陈旧的紫羔皮裘,由一个仆妇并一个丫头陪着走了进来。途经安怡姐弟身边时,特意停下来和安怡打招呼:“淑惠乡君,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她怎么来了?安怡有些吃惊,淡笑着道:“田大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才见过没几日,你竟然忘了么?不知你有没有去看望过贵府的姑太太呢?她一直都在念叨着你呢。”

张欣道:“这几日事多,忙得很,没空。既然乡君这样挂念着我们姑太太,要不改个时候你我一起去探望她?”

安怡就笑:“就和上次你来看我们一样的吗?只是顺天府的大牢里不好放火呢。”

“既然你不得闲,那也算了。”张欣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摸安愉的脸:“不愧是乡君的弟弟,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没去学堂里么?也是,不去倒免去了许多麻烦。”

安愉警惕地让开她的手,躲到安怡身后去。

张欣也不见尴尬,收回涂了蔻丹的手,朝着安怡阴森森的笑:“我瞧着乡君看见我似是有些惊异。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今早起来,突然想起有件事必须要和令堂说。我就来了,本以为令堂会很忙,顾不过来见我,谁知令堂真正是个和气的好人,我才等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让人领我进来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怎会安了好心?安怡的心直往下沉,她本以为薛氏对张欣早就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愿意见张欣,谁知还是错估了形势。

“你一定很后悔没有早作防范拦住我吧?你拦不住我的,今日不成,我就改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来,我进不来你的家门,换个地方等着令堂也是一样的。使出一百种法子,总有一种法子能让令堂心甘情愿地见我。你猜,我找令堂是为了什么呢?”张欣愉悦地欣赏着安怡的面部表情:“不好让令堂久等,咱们改个时候再细聊。”

安怡目送张欣走远,叫欣欣过来陪安愉堆雪人,她自己则去找安老太:“张欣来了。”她要光明正大地把张欣赶出去。

安老太皱着眉头吩咐黄鹂:“让厨房弄一盆不拘什么血来。”

正文 第487章 疯婆子

张欣鄙夷地看着薛氏,分明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的女儿,侥幸生了一副好容貌,又误打误撞嫁了个粗鄙老丑的男人,居然也就做了四品的恭人,大摇大摆地做上了官太太。瞧瞧,穿戴得多好啊,鲜亮的大红缂丝面灰鼠皮袄子,珠钗上镶嵌着的东珠得有手指头那么大,明晃晃的戳人眼。

若是从前,张欣兴许看不上薛氏这身装扮,觉着是暴发户一般的,不值一提,但现在她穷了,她便觉着看不惯了。心里又酸又痛又忿恨,只巴不得将眼前看到这一切美好全部摧毁得一点不剩才好。

薛氏见她阴沉着脸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紧张地将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安怡?”

张欣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皮子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碗里的茶沫子,那气势反倒压过了薛氏一头,仿佛她才是此间的主人,薛氏才是求着她的那个人。

薛氏等不到她回答,想把赶出去却又害怕她之前撂下的狠话,就这样熬着呢,又委实觉得有点不得劲。左思右想,好脾气地道:“我们安怡从来是个倔性子,就算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你,那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她,你有气只管冲着我和她父亲来,她还年轻,还没嫁人呢,你这样做会害了她的。”

张欣不由一口浊气冲上心头来,凭什么她的父母亲就要为了张婕妤的事弃了她不管,莫贵妃都说了此事与她无关,家里人怎么还这样害怕,不管她的死活?凭什么安怡为非作歹,到处招摇撞骗,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安保良和薛氏却这样的护着安怡?

张欣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冷笑道:“我不是为了害她,而是专为了解救安太太和府上的小公子而来。你约莫觉着,我之所以针对她是因为她得罪了我的缘故,其实不是的,而是她真是安九的恶灵附体。”

薛氏再好的脾气也气得不行,横眉怒目地道:“你再乱说,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欣笑道:“我若是害怕就不会主动送上门来了。我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无凭无据的话不能乱说我是知道的,我既然敢来,那就说明我是有证据的。我来问夫人,当日安怡被陈知善和吴菁抬回去时,是不是气息奄奄,醒来就说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之后行为就一直比较怪异?你们却只当是她九死一生,懂事了?”

薛氏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没好气地道:“我不想听,你是来挑唆我的,你走吧。”

张欣偏还不走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么?从前冲动易怒爱惹事的女孩子,突然间就懂了事,压得吉利低了一头不为其说,还能赚钱养家操持家务?她擅棋,擅书画,擅笛,擅茶,可是您教的?”不等薛氏回答,便十分肯定而轻蔑地道:“我知道不是您或者安大人,你们夫妻虽然识字读书,也能作些诗词,行此风雅之事却始终逊了一筹。吴大夫教的么?据我所知,陈知善也说了,吴大夫擅长医术,却不擅长这些。那么,安怡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本领的呢?可别和我说她是自学成才,昌黎那个小地方,你家又惯常过的穷苦日子,她就是想学也没地方学。”

薛氏的脸渐渐白了,随即十分愤怒地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去!别叫我让人拿笤帚把你赶出去!”

张欣掩着口笑:“您别急别怕啊,我这里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您不认识,安怡却认识,他们最是知道安怡的底细,您不信我的话,可以安排他们和安怡面对面的对质……”

忽见几个仆妇轻脚快手地走进来,为首的钱婆子给薛氏匆匆行了个礼,含笑道:“老太太让婢子们送客。”不等薛氏表态,便上前抓住张欣的手臂,硬生生地将她拖了出去,张欣带来的丫头婆子想上来帮忙,钱婆子很凶地道:“不想死的只管上来!”

那两个丫头婆子真心害怕,却又忌惮张欣事后找她们算账,便装腔作势地上来劝,张欣却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并不着急挣扎,任由钱婆子等人拽着她往外拉,呵呵笑着道:“别怕,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又和薛氏道:“好歹我是客,让我自己走不好么?弄得难看了,对府上的名声也不大好。”

薛氏的心跳得狂躁,用力按着胸口不说话,钱婆子等人手上越加用力,张欣肆无忌惮地笑着,盯牢了薛氏道:“你会后悔的,总有一日,灾难降临,你会后悔的。”

薛氏吓得面无人色,攥紧了前胸的衣服愣愣地看着张欣,张欣见薛氏已经动摇,还想再接再厉地恐吓几句,一盆凉水兜头泼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寒战,愤怒地朝着凉水袭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安怡扶着安老太站在路边,祖孙俩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张欣不由大怒,朝着安怡大喊道:“安九贱人!别以为你换了张皮就瞒得过我,你化成灰我的认得你……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呃……”

原来是安愉跑过去把一团雪塞进了她的嘴里,安老太赞许地看了安愉一眼,扶着拐杖走上前去,俯身看着张欣一字一顿地道:“你才是贱人,你的好日子才是没几天了,装疯卖傻的撒泼么?老娘叫你知道什么才叫泼妇!”言罢挥手狠狠打在张欣脸上,再吐了张欣一脸唾沫,恶狠狠地道:“把她拖出去!”

张欣又是屈辱又是恶心,凶狠地瞪着安怡,安怡袖着手,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全无半点心虚的模样。张欣吐出嘴里的雪团,朝着安怡阴森森地笑,无声地道:“你等着!”她手里一直压着的那张底牌,该是揭开的时候了。

钱婆子等人粗鲁地将张欣扔出大门去,一如当年赵春把田均扔到街上去一样,她被摔到雪里砸得鼻青脸肿。丫头婆子扑上来才要将她扶起来,一盆黏稠腥臭的不知什么血劈头盖脸地泼下来,淋了主仆三人一身。

“哎呀!”路人看到这景象,全都惊呼起来,纷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兰嫂鄙夷地道:“不守妇道的疯婆子。”

正文 第488章 楚歌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看着自己全身的血,吓得摊着两只手嚎啕大哭起来;婆子心疼自己身上的新衣,连呼倒霉,也不想去管张欣;张欣挣扎着站起来,一张糊了满脸污血的脸越发狰狞可怖,在她的一生中,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她这时候才知道安老太那句“老娘叫你知道什么才叫泼妇!”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怡,你个贱人!”她不甘心地想朝安家的大门扑过去,脚底下的污血和着冰雪却滑得摔了个狗啃屎,门牙都摔松了,满嘴的血污,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那盆来历不明的污血。

兰嫂“嗤嗤”笑着,恶意地道:“田大奶奶,黑狗血的味道如何?是不是好东西呢?听说沾了这个东西,即便是好人也要倒一段日子的霉,你且好好去享受吧。”言罢走进去,命人关牢了大门,吩咐门子道:“老太太说了,日后再有此人上门,谁敢放她进去,严惩不贷。”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张欣疯狂地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关于安怡的事情全都揭露出来,却又知道还不到时候,更因为全身上下都冷透了,实在煎熬不住,便狼狈地将袖子掩着脸,叫丫头去让车夫把车赶过来。

丫头抖手抖脚地跑了一趟,回来绝望地道:“找不到人。”

这些个烂了心肠的恶棍!张欣狠狠咒骂着,猜到一定是安怡让人提前把她的车夫支使走了,为的就是要看她出丑。她这副样子,便是雇车也没人乐意拉她回去,难道叫她走回去么?张欣发疯似地扑过去用力拍打着安家的大门,干脆大家都不要脸好了,她就要闹,闹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忽听一条女声在后头温和地道:“这不是田大奶奶么?前段日子听人说你疯了,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谁疯了?谁疯了?你才疯了呢!张欣狰狞地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来人穿得素淡高雅,神色恬淡,举止得体,身边簇拥着六七个体面的婆子丫头,俨然是一副富贵人家当家太太出行的架势。

原来是王司业的老婆,王淑真的娘赵氏,张欣凶狠地道:“王太太这是来认外甥女儿的么?可惜了,你倒是一片好心,人家却不肯认你的。”

赵氏厌恶地看着她道:“我是来感谢淑惠乡君救了我那不争气的女儿的。没想到田大奶奶没能害着我女儿,又找上门来害人了。我本来觉着你疯了,不想与你一般见识,但今日既然遇上了,那我便要和你计较一番了。我且问你,我女儿怎么得罪了你,你要那样的害她?我再问你,你这样恶毒疯狂的性子,是怎么生成的?你的父母亲和夫家怎么就没一个人管你?”

张欣怒道:“你才疯了!自己养了个不要脸的傻女儿,还怪别人害了她……”话音未落,赵氏身边一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去,也不嫌血污,抓住她的头发“噼啪”连了她五六个耳光,边打边大声道:“你们快来看,这女人疯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生不出孩子,偷汉养汉被抓奸,要不是仗着娘家有权势,早就被休了!就这样还不消停,看到比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就眼红得不得了,到处陷害到处生事,真正疯得不成了。我们夫人好心,让老奴帮她回魂,要是这样都回不了魂,那是真没得救了!”

张欣所有的力气都耗光了,绝望地伏倒在雪地上大哭起来,她们欺负她一个人,她们欺负她一个人,可是没有人肯来帮她,她的娘家人已经不理她了,田家人更是恨她入骨,田均大概就巴不得她死在外头呢,可是她怎么甘心?

赵氏怜悯地看着她,摇头叹息道:“果真是疯了。”

安家人从里头听见动静,把门打开了,笑嘻嘻地道:“王太太怎么来了?快别和这样的疯子婆一般见识,大清早地就跑上门来闹腾,冲着我们太太好性儿,非得要借钱,不借就要坏我们姑娘的名声,我们太太原本说就当施舍一样地给她几十两银子,谁知她狮子大开口,居然要千两黄金,这可为难着咱们太太了,倾家荡产也没这么多啊……”

赵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又好心规劝张欣:“田大奶奶,您若是手里缺钱,好好来借,看在相识一场的情面上,十两百两总要借给你,这样讹人可就不对了。让令尊令堂和你家田大人知道,可不是要生生气死他们,让他们没脸出来走动?”

张欣好生愤怒,这些人怎能红口白牙地睁眼说瞎话呢?分明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怎么胡编乱造?她哪有这样下作,会借这事儿来讹银子?她是不要银子也一定要安怡死的。但看到围观的人兴致勃勃、指手画脚的样子,安家和王家人鄙夷又仇恨的目光,再看看自己这边凄凉无人过问的惨样,不由悲从中来,也就更恨。她一定要去找赵王妃,把安怡的真面目捅出来,看赵王妃还肯不肯让谢满棠娶安怡。

正在那里发狠,就见人群让开一条道来,田均穿着一身华贵的银色锦缎袍子,打扮得玉树临风,斯文儒雅地走进来,痛心疾首地看着她直叹气:“早上出门还好好儿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样子?”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张欣纵然恨他,也不过是恨他对自己无情无义,这会儿在绝处突然看见了他,不由心怀希冀地哭了起来:“他们害我!”

田均也不嫌她脏污,走上前去将她扶起来,拿了雪白喷香的帕子细心地给她擦脸,擦干净了脸才一手拥她在怀,一边和众人致歉:“对不住诸位,拙荆生了病,一旦发作起来就神智不清,给诸位添了大麻烦,让你们见笑了……”

众人便赞扬田均:“是个好儿郎,可惜配了这样一个疯婆子……”

他居然当众说她疯了!他居然借机博取好名声!那么她呢?她是为了谁才成这个样子的?张欣一颗心顿时碎成了渣渣,瞪大眼睛看着田均咬着牙道:“你这个……”

正文 第489章 谦谦君子

田均并不去管张欣怎么咒骂他,只在张欣想要扑上来抓扯他的时候才好脾气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全然不顾她浑身的脏污弄脏了他洁净的袍子,哀求地道:“不要闹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再对了旁人,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相:“还请诸位看在田某人的面上忘了此事,不要到处传扬吧。不然妇道人家面皮薄,将来病好了醒悟过来只怕活不得。”又给赵氏赔礼:“舅母,对不住,请容我改日上门赔礼。”

赵氏弄不清他的深浅,只本着安九跟着他死得不明不白,张欣又是如此恶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想法,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当面前没这个人罢了。

田均也不去管赵氏的反应,目光切切地看着兰嫂,缓缓道:“请替我转告淑惠乡君,都是我害的她,此事我定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他知道兰嫂一定会把他的话和刚才的事情尽数描绘给安怡听,安怡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她若顺从他,他便站在她这边,张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因癔症而疯癫;她若还是执迷不悟,不肯与他和好,那么就不要怪他了,今日的事情还会再次重演。同时他这句“都是我害的她”更是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他怎么害的安怡?为什么张欣不找旁人,偏就找上安怡?还总拿安怡和他死去的前妻安九相提并论?实在是一件让人回味无穷的事。

兰嫂性子简单,想不到这么多,虽然知道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田均。

赵氏听明白了,于是对田均更多了几分鄙夷在里头,当即冷笑道:“看来田大人真是害人不浅呢。我外甥女儿嫁给你,不明不白就没了性命,至今嫁妆尚未追回,张家把女儿嫁给你,莫名其妙就疯了。你可能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你这声舅母我可是当不起。”

田均脸色微沉,忍住了,淡淡地道:“是非曲直,将来总会水落石出的。”言罢牢牢将张欣禁锢在怀里,拖着她上了马车。从始至终,都是谦谦君子。

王家的下人便去驱赶围观的人:“人都走了还围着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儿不如回家烤火去。”

最近关于安怡的热闹总是很多的,一桩接着一桩,众人虽然很想知道后续,却也知道今日看不着了,便一哄而散。赵氏有些犹豫,原本她是真心上门来感谢安怡母女的,但遇着了张欣这事儿,她就拿不准合不合适再进去。毕竟谁家遇到这种事都会心情不好,多个外人在里头更是不方便。

兰嫂却是得了安怡的吩咐出来接人的,见她犹豫着不肯往前走,便道:“我们姑娘吩咐婢子出来接太太,说是太太乃是稀客,一定要好生招待的。”

赵氏犹豫了一下,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由兰嫂陪着进了门,走不多远就看见安怡俏生生地站在道旁候着她的,少不得认真打量安怡一番。见安怡神态自若,笑意盈盈,打扮得体,便点头赞道:“就该这样才对,她如今是丧家之犬,走投无路,自是恨不得将你拉下水,能害你一分是一分。你却不能被她绕进去,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安怡见了赵氏,天然就有几分亲切在里头,亲自扶着她往里走:“我倒也罢了,原来遇到过的事儿就不少,这些年来早就皮了。倒是淑真妹妹那里,因了我的缘故被拖累了。”

赵氏连连摆手:“不要提她,说起来我真是惭愧得很。早就想要上门来道谢的,只是这两日家里事多,实在抽不开身。”瞧见迎出来的薛氏,见薛氏眼皮还肿着,分明是哭过的样子,便上前扶着薛氏的手柔声安慰:“方才我还同淑惠乡君说了,那是丧家之犬,走投无路,恨不得把所有和她有仇的人都拉下水去……”

赵氏性子温和,知书达理,很能和薛氏说到一处去,薛氏也就渐渐打开了心结,哭道:“也不知怎会如此狠毒,非得往我们安怡身上泼脏水,吓得我心里凉幽幽的。”

赵氏就问她:“这个女儿你心疼么?还要不要?”

薛氏奇怪地道:“我当然心疼啊,又怎会不要?”但想到最近关于安怡是恶鬼附体的那些传言,以及张欣之前说出的那许多疑点,就又坐不住了,百般滋味万难形容。

赵氏瞅着一旁低眉顺眼的安怡道:“我有几句话要同你们太太说,乡君若是有事就不必陪着了。”

安怡莫名相信赵氏不会害自己,又因薛氏明显是有了心结,自己不好再呆下去,便依言退了出去。走到廊下,听见里头赵氏轻言细语,薛氏低声抽泣,由不得苦笑起来。再耗下去实是有害无益,必须速战速决。

兰嫂过来低声把田均的话和作为一一说了,安怡心里便有了决断,便叫崔如卿过来,先夸他:“先生的法子不错,如今王家已经着手追讨九姐姐的嫁妆和冤屈,田氏入狱,张欣也是倒霉就在眼前了。只是我如今深陷流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可怎么办才好呢?”

崔如卿淡然道:“姑娘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若是明日郑王妃上门做客提亲,您再往宫里走一趟,哭诉张欣所作所为,太后娘娘肯为您撑腰,那便什么都结了。”

安怡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担心……”

崔如卿笑道:“您是担心明日等不到客人,或是客人上门张欣又来闹腾弄恼了客人,牌子递进宫去杳无音信,那便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安怡一笑,既不否认也不确认,只道:“如今田均也盯上了我,我可怎么办才好?”

崔如卿的眼睛里生出一道寒光:“姑娘何不将计就计,立刻使人去请田均出游赏雪?”

安怡本来早就定下计策,便道:“那要托靠先生安排周详了。”

“您放心。”崔如卿平静地躬身拱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走不多远,回过头来道:“依着我看,您还是太过仁慈了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还不够。”

安怡微笑:“谨遵先生教诲。”即便你站在我这边,我也不会把把柄主动递到你手里的,谢大人的话,必须要听。

正文 第490章 筹码

透过面前的素淡小笺和若有若无的蔷薇幽香,以及那一笔难得见着的好字,田均仿佛看到了一个低眉垂眼,温顺听话的安怡,他得意地翘着二郎腿,轻轻哼着小曲儿,将信笺弹了弹,心情越发愉快。

他果然还是了解安九的,她胆子其实很小,不过是被逼着装作胆大罢了。何况这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谢满棠那样的青年才俊,宗室贵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安九既然得了谢满棠的垂青,当然不会轻易舍掉。

想到这里,他很有些不甘心。其实他也知道,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安九大概已经不想要他了,女人么,都是见异思迁的,何况他真是比不过谢满棠。那么他到底是想要安九怎么样呢?勾起她的旧情?还是逼迫她让谢满棠放过他?又或者是和她握手言和,互不干扰?又或者,诱着她给自己寻些好处?

田均自己也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想法,他只知道,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张欣,努力和安怡攀起旧情,博得她的同情和垂怜才是唯一摆脱困境的途径,最好是能再次把她哄到手,那就又多了一层保障。不然么,柳首辅……钱财之物固然可以让那些人暂时拉他一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谢满棠一心一意要找他的麻烦,只怕柳首辅也会嫌烦。

田均心烦意乱地站起来,大声叫进小妾萍姨娘帮他准备衣物,挑了一件又一件,最终也没拿定主意要穿哪一件。萍姨娘看到桌上的素笺,又看他如此上心地装扮,少不得酸溜溜的:“大爷这是要去寻谁?”

田均不耐烦地道:“你竟然敢管我?”

萍姨娘便不敢再多话,心中却很是愤愤不平,嫁了个不会生养的丈夫也就罢了,还碰上个厉害的主母,偏这男人还靠不住,心花花的,半点不知体贴。

这边田均已经挑了一件竹青色的锦袍,吩咐她道:“过来给我梳头。”又翻出一枝素淡的乌木簪子:“用这个。”

萍姨娘猜着他一准儿是要去会女人,忿忿地帮他梳好了头,伺候着他出了门,气呼呼地去找佟姨娘诉苦。佟姨娘和她是一起进门的,生的一副好容貌,安静顺和,听萍姨娘诉完苦之后,淡淡地道:“我劝姐姐还是不要太在意了,咱们不过是浮萍一样的苦命人儿,哪儿能管得着主子。大奶奶都不吭声,咱们又能怎样?最多不过是家里再添双筷子罢了。你也不必太担心,大爷一向最疼你,有什么好东西一准儿也还是先紧着你来的。”

萍姨娘可得到她的提醒了,口里说着赞同的话,转头就让小丫头跑去张欣门前故意把消息透了出去。开玩笑,既然不能生养,那就没有了盼头,当然要想法子搂财才是。这会儿田均倒是宠着她,若是再来个更美貌年轻有手段的新人呢?大奶奶要厉害,也到外头厉害去。

张欣回家后本是想和田均大战一场的,但田均根本不耐烦和她吵闹,鄙夷地说了句“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就把她扔在一旁扬长而去,她这才看到周围仆妇们轻蔑厌憎的眼神。果然没了娘家关照,再失了夫家的欢心,又没了钱财傍身,就如此凄凉吗?

屋子里冷冰冰的,她洗干净后就想去找郑王妃,可是这次有人拦着她不许她出门了。她猜得到为什么,她大概已经成了田均胁迫安怡的一个筹码。她不甘心,凭什么他们都可以如此快活,她就要落到这个地步?

乍然听见外头丫头们的议论声,知道田均收到一封香喷喷的信就精心装扮出门,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苦于被人看得严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着急时,门外的声音突然没了,接着门锁“啪嗒”一声轻响,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张欣透过破了的窗纸看出去,外面空无一人。她走过去轻轻一推门,门便开了,门边放着个小巧的锦袋,袋子里放了些银子并一封信。信笺上的字她认得,正是安怡的字。

张欣笑了起来,露出还红肿着的牙床:“倒影湖个一亭赏雪?”呵呵……不要脸的贱人,不要脸的奸夫****!她全然忘了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怒气冲冲地拎着锦袋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她自然猜得着是有人故意引她出去,想借她的手成事,可她偏就不如他们的意。

她走到街上雇了个看上去比较老实本分的闲汉:“把这封信送去莫侯府,那边会给你重赏。”再另外雇了张车:“去棠国公府。”

车夫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直到看得她恼羞成怒才扬鞭赶马,她坐在车里嫌弃地打量着车,真心觉得这外面的车就是脏,四面透风的,又硬又臭,想从前……想到从前,她就又开始恨安怡,都是安怡害的她。她仇恨着,根本没注意到之前接了活儿的闲汉在她走后就把那封信撕了跑走。

马车到了棠国公府外,张欣便去拍门:“我要见你们王妃,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事关你们国公爷的大事。”

门子倒理不理地道:“我们王妃不在家。”

张欣不信,这么冷的天,郑王妃身体又不好,能去哪里?心里猜着约莫是谢满棠吩咐过,不许轻易拿事儿去打扰郑王妃的,便道:“那我要见你们国公爷。”

门子这才正眼看她:“你确定要见我们国公爷?”

张欣很肯定地道:“是!”不管谢满棠对安怡这件事是个什么想法,作为一个男人总不乐意被人戴绿帽子的吧?

门子便道:“把你的名帖拿来,然后明日再来等着。我们公爷从来不见未经预约之人,特别是女客。”

等到明日哪里还有用?张欣忙塞了一块银子过去:“行个方便吧。”想她这样的人,从前哪里会和这样的小人物赔笑?挨得近了都嫌脏,都是安怡害的。

门子并不要张欣的钱,冷着脸道:“真是急,就在这门前等着我们公爷归来。”

张欣哪里等得,便一咬牙,再又雇了车独自前往倒影湖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奸夫****见了这一面肯定还会有下次的,只要她不死,奸夫****就别想得了好。

正文 第491章 我不怕

今日倒影湖边没有游人,湖上结了冰,冷风吹得上面的雪沫子低回盘旋,看着就让人多了几分寒凉。安怡拥着狐裘坐在亭子里,低眉垂眼地看着眼前的手炉,一如当年那个温婉文静的女子。

田均远远地站着看了许久,确信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便放心大胆地走上前去。走到亭子边,安怡还没发现他来了,仍然低着头想得入神,田均便低咳了一声,安怡这才如梦初醒,板着脸站起身来:“你来了。”

田均得意洋洋地走到她跟前,低头俯瞰着她轻声笑道:“你今日装扮得挺好瞧的,一如当年我初次见着你时一样。”

安怡忍住恶心,淡淡地看着田均。不用他提醒,她也能认出他身上着的是当年她在田氏那里第一次见着他时差不多的装扮。想起他在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信笺和旧物,安怡微微笑了起来:“我并不记得初次见着你时你是什么样了。”

女人就是爱装。田均微微一笑,故作情深地道:“没关系,我记着你就可以了。”

安怡笑笑,并不接话,转头看向雪色苍茫的湖面。场面一时冷了下来,田均左右看了看,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坐下来,清清嗓子,道:“你想必是很怨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