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她踏进莫催居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她有多渴望母爱,就有多怨恨朱侧妃。朱侧妃越是护着小茹,越是为小茹着想,她就越觉得不甘心,越觉得生气委屈。所以朱侧妃的那一句,安九的不幸来自于安九自己犯蠢,真是伤人不浅。

就算是实话,生母这样不留情面的说出来,还是会被伤得遍体鳞伤啊。安怡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哭得正一塌糊涂之际,一块热腾腾香喷喷的帕子递了过来,安怡肿着眼睛,一把抢了过去盖在脸上,瓮声瓮气地道:“兰嫂,她们付掉钱没有?”这么大桌子的好菜,让她付钱她可亏大了。不等兰嫂回答,又恶声恶气地道:“挑着好的吃,把它们全部都吃光,不吃白不吃!”

过了一歇都没听见兰嫂回答,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将帕子扯开一个角看出去,只见谢满棠沉默地坐在她对面,正在翻看她带来的那只装了紫竹笛子和白竹笛子的锦盒。

他怎么找来了?安怡大窘,小心翼翼地把帕子盖回去,假装没发现,帕子渐渐凉透了,冷冰冰地覆盖在脸上让人好不难受,她却没勇气把它揭掉。谢满棠也不去管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安怡见他用的杯子是自己用过的,杯子上还残留着她的口脂,不由异样的羞恼,借着这个机会把已经冷透了的帕子揭下来扔过去:“脏死了,要你用别人用过的杯子。”

谢满棠挑着眼角扫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就着她的口脂印子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道:“原来你也嫌自己脏。”

什么叫也嫌自己脏?这意思是他也嫌她脏?安怡立时翻脸,伸手去夺杯子:“嫌脏就别碰,谁让你碰的?”

谢满棠牢牢握住杯子坐着不动,安怡怎么也抢不过去,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拉着谢满棠的手要咬,谢满棠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要撒泼到什么时候?想哭就哭,没人拦着你。”

安怡趴在他膝盖上嚎啕大哭,仿佛想把这一生所有的委屈和艰辛都哭出来,就算是她犯蠢,就算是她活该,可是她也还是委屈啊,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谢满棠垂眸盯着她的发顶看了片刻,温柔地抱住她。

安怡哭到一直哭不动了才收住,只觉得眼睛都肿得看不见光了,谢满棠的膝盖上还糊着可疑的液体,自己不好意思就要找台阶下:“都是你害的,让我在人前丢脸,人家都说你和我要成亲了,偏偏你要闹出个永昌侯府大小姐的事来,你还半途就走了,也没送我一件像样的贺礼,昨天还把我从马上推下来!实在是很过分!还不如一个外人对我那样好。”

正文 第440章 好大手笔

原来再干脆利落的女人一旦不讲理也还是很不讲理的,谢满棠微微有些不耐烦,忍住了,敲着椅子扶手沉声道:“你确定你这样黑白颠倒的好吗?我已经告诉过你父亲,我母亲已然入宫去求恩典,既然没有告诉你说事情不成,那就是即便暂时不成也一定会成。你着急什么?人家给你气受,你自己没底气反击回去,还要怪我,你到底想怎样?是我把你从马上推下去的?你要我来,我就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早去道上等你,你倒好,莫名其妙对着我发哑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是没底气,门户什么的,就算她其实是个暴发户,也算勉强能与谢满棠凑一块儿了,那些公卿之家的姑娘们可没谁像她这样未嫁之前就弄了个乡君挎着的。要命的是她身上那个大秘密,她总担心着某天一旦被揭穿,她就再不能跟他在一起。要不然她肯定牙尖嘴利地反击回去,又怎会像个小媳妇似地顾左右而言他,拼命圆场子?安怡不想提这个,便道:“谁着急了?我才不急呢,说得我好像没人要似的。”

谢满棠冷笑了一声,盯着她放在他膝盖上的手道:“拿开你的爪子。”

安怡不服气:“我的是手,你的才是爪子。”见谢满棠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惹着了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胡搅蛮缠:“你还没和我说清楚呢,明知道我受了委屈,也不安慰我一下,偏要和我作对,我不生气都难。”

谢满棠又冷笑了一声,无情地戳穿她的伎俩:“安怡,你别装了。”

安怡开始心虚,把手缩回狐裘里藏着,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装糊涂:“装什么啊?”

谢满棠瞥了她一眼,把她一推起身要走。

安怡心里发慌,决定攻击他,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优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个性子实在让人讨厌极了,有什么不能好好和我说吗?非得端着让人家去猜,也是我性子好,胸怀宽广才能忍得下你。”

谢满棠不理她,大踏步往前走。

安怡转过身,继续趴到桌子上去,反正她这个样子也是不能出去见人的,不如再歇会儿,让眼睛消消肿再走。趴了没多会儿,只听谢满棠远远地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师父和师叔祖已经搬出宫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安怡一跃而起:“在哪里?是搬到我们家去了吗?”

谢满棠抱着手道:“没有。在我的一座私宅里。”

安怡抱着装了竹笛的锦盒追上他:“为什么啊,我都让家里人给她们收拾好房间了。”

谢满棠就是不告诉她,只管大步往前走,他人高腿长,又是有意走得飞快,安怡跟不上,只好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一路出去,连接遇到好几张熟面孔,谢满棠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只管黑着脸往前走,人家当然也就不敢往前凑,倒给安怡免去了不少尴尬。

老焦和兰嫂正在车边小声说话,看到二人出来,都有些讪讪的,特别是老焦,安怡知道就是他把自己给卖了,也懒得和他计较,钻进马车就把兰嫂递过来的铜手炉紧紧抱在怀里。可冷坏她了,在梅花树下露天宴饮虽然风雅,却是再冷不过。

兰嫂讪讪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扔了安怡先跑出来:“朱侧妃走了后,婢子本想进去伺候姑娘的,恰逢谢公爷来了,他说有要紧事和姑娘说,让婢子往外头来等,准备好手炉和热茶,婢子就先出来了。”

安怡透过窗纱看到谢满棠利落地翻身上马,姿势说不出的好看,有心要给他找麻烦,便道:“哎呀,我的竹笛掉在里面了。”

兰嫂疑惑地去寻锦盒:“婢子方才还看见的。”见安怡盯着谢满棠看,就不吭气了。

谢满棠转过头来凶巴巴地瞪着安怡,满脸“你很烦”的表情,却扔了缰绳要下马折回去拿。安怡突然间就心满意足了,趁着他从车前经过,趴在车窗前低声道:“对不起。”

谢满棠冷傲地看着她,半晌才冷冷地道:“先有师父才有我,我不能为了想嫁给他就卖了师父。”

安怡没去追究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而是十分诚恳地道:“我是为了你好。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谢满棠冷哼一声,警告道:“没有下次。”

是不许她再戏弄他呢,还是不许她再说类似的话?安怡看着谢满棠的背影,轻轻笑了起来,觉得刚才的伤心和难过都要淡了许多。不过谢满棠自己心里不舒服,是一定不会让她舒服的,走了没多远就又折回来在车前居高临下地道:“永生堂的事情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如果没有想清楚,我就再给你两个时辰,等到看完你师父和师叔祖出来,我就要答案。”

安怡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打马去了,烦躁得想把头发抓乱。说什么啊,有什么好说的?

这座宅子很是清幽,里头伺候的人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陈设虽然简单朴实却很舒适,谢满棠领着安怡往里走,淡淡地道:“我日常不在这边住,我的本意是让你师父和师叔祖住主院,这样宽敞些,她们却非得住偏院,你劝劝她们。”

安怡有点明白过来了,叩真子不成了,不愿意去她家住是因为她家里有年纪大身体又不太好的安老太,怕叩真子死在她家让安老太心里膈应,不愿住谢满棠的主院,非要住偏院也是这么个道理。忍不住心里难受,就问谢满棠:“不然你把这个院子卖给我吧。”她把院子直接送给吴菁,吴菁和叩真子就能自在了吧?

谢满棠冷嗤一声:“知道你有钱,不是才收了好大一箱子宝贝么?纵有家产万贯,不如钧瓷一件,淑惠乡君随便拎只碗啊盆子什么的出来,就要价值千金。好大手笔。”

“好大手笔”这话不像是对着她说的,反而像是对着莫天安说的。安怡心里一跳,觉得他知道的比自己所以为的要多得多,少不得紧张地看向谢满棠,却见谢满棠看也不看她的只管往里走,就又松了口气。

正文 第441章 安祥

其实安怡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张欣和田均找了玄一真人,莫天安已经知道并以此胁迫上了她,她和谢满棠迟早都是要面对真相的。安怡开始后悔,当初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想要把张欣的胆子吓破才快意呢?悄悄儿地弄难道不好吗?真蠢。用谢满棠的话来说,是她自己把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去了,还是蠢。

安怡小心翼翼地和谢满棠保持着距离,不敢离他太近,就生怕他会突然追问起许多事情来,譬如说她为什么没有拒绝莫天安的示好并和莫天安彻底断绝,譬如说今日她为什么会和朱侧妃吵架并痛哭,她不想和他说假话,更怕假话经不起推敲,最后反倒成了伤人的利器。

谢满棠先是慢吞吞地走着,始终不见她跟上来,就不高兴地加快脚步往前头去了,并且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子。安怡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来拉住一个路过的仆妇领路。待找到地头,吴菁正和谢满棠小声说话,见她探头探脑地进来,吴菁不由奇怪地道:“你怎么才进来?”

谢满棠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喝茶,安怡不敢说是他在半途甩了她,乖巧地在吴菁身边坐了,呵呵道:“看见风景不错,就多看了两眼,一不留神就走岔了道。我师叔祖呢?今晚去我们家吃晚饭吧,我让家里做了好吃的。”

吴菁看看谢满棠,没有拆穿安怡:“就不去了,你师叔祖的情况很不好,从宫里出来就一直昏睡着,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安怡皱眉道:“我出宫时觉得她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怎么这样快?”

大概是早就知道结果,一直都有心理准备,所以吴菁很是平静淡然:“你师叔祖经常说自己守不住嘴,因此才会遭此天谴,她这次入宫很是熬了些精神,所以撑不住了。”

安怡默然,也就是说,这次连太后找吴菁和叩真子入宫,叙旧是一个原因,需要叩真子做事也是一个原因。只是她想不出,连太后母子已经富贵如斯,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总不成还要问怎样才能长生不老吧,那就太荒谬太贪心了。

谢满棠不屑地道:“圣上和太后问的是国运。”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怡讨好地恭维他:“果然站得高看得远,我就想不到这些大事,只能想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满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样子。安怡坐不住,就道:“我进去看看师叔祖。让家里人把饭菜送过来,就在这里吃。”

吴菁要和谢满棠商量叩真子的后事,便道:“也好,你去守着她,谭嫂最近有点爱犯糊涂,我不放心。”

安怡一头钻进叩真子的屋里,果然看见谭嫂坐在炭盆旁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知道她最近照料叩真子累了,便道:“谭嫂你去歇会儿,我来守着师叔祖。”

谭嫂也不和她推让,去了隔壁房间躺下就睡得死沉。

安怡坐到叩真子的床前,先将手捂得热乎了才悄悄去探叩真子的脉象,果然和吴菁说的一样,命不久了。就算是很早之前就知道她一定会死的,事到临头,安怡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

暮色渐浓,床上的叩真子突然动了动,小声道:“清远,那酒里的手脚不是我做的,道爷若是真想动你,勾一勾手指头你就自己上来了,哪里用得着对你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安怡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微微笑了,就连无意识的糊涂话都这样霸气,真不愧是让自己给她找漂亮小倌的师叔祖。又听叩真子继续道:“清远,你真的不跟道爷走吗?是怕自己配不上道爷啊?没关系,道爷不嫌弃你。”接着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安怡守过安归德落气,知道人在弥留之际说的糊涂话其实多数都是心里一直暗藏着的遗憾,生怕她就此去了,忙凑到叩真子耳边低声道:“师叔祖,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快醒来啊,咱们大碗酒大块肉,一起吃喝玩乐。”

叩真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哭声却也低了下来,破涕为笑:“清远,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的。”渐渐的,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安怡心里惶恐,忙大声喊吴菁:“师父!师父!”

吴菁和谢满棠快步进来,吴菁摸摸叩真子颈部的动脉,阴沉着脸道:“快了。”便问安怡:“你师叔祖方才可有什么话留下来?”

安怡忙把叩真子的糊涂话说了,吴菁叹了口气,贴在叩真子耳边轻声道:“小师叔,清远师叔等着您的,我会把你们埋在一起。”

叩真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安静平和地落了气。吴菁把脸埋在叩真子手上,压抑地低声痛哭起来,谢满棠忙出去喊人,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仆妇捧着崭新的衣裳鞋袜以及热水巾帕等物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给叩真子净身梳头换衣。

安怡把吴菁扶到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陪着她一起掉眼泪。谢满棠进来看了一眼,又快步走了出去,安怡听见他在外头低声吩咐人:“立刻入宫报丧,就说,叩真子从宫中出来后就一直昏迷未醒,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去得很安祥。”

连太后和皇帝既然私底下找了叩真子问国运,一定不肯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因此叩真子的一直昏迷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对众人都是极有利的。难怪吴菁她们不去金鱼巷,而是选择来了这里,正是因为有谢满棠这个处理此类事务的熟手高手在,才能把这件事最大限度地处理干净。安怡恍然大悟,探询地看向吴菁。

“你都听见谢公爷怎么说了吧?你要记好了,你师叔祖一个字都没吐过。”吴菁红着眼睛叮嘱安怡,其实连太后和皇帝除了请叩真子卜算国运之外,还请她给几个皇子批了命,国运也好,皇储也好,每一件都是关系极大的事,轻易沾惹不得。

正文 第442章 狭路相逢

其实安怡觉得,吴菁和谢满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叩真子在出宫之后一定曾经清醒过并向他们传递了某种信息,但因为他们都不肯告诉她,她也就不多嘴。谢满棠曾经说过,好奇害死猫,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乱打听,对大家都有好处。

从安宅送过来的饭食正好给帮着料理的人食用,倒是给这边的管事省了不少事,安怡让人回家送信,叩真子没了,这里只剩下吴菁一个人,她必须要陪着吴菁,也算是尽弟子的孝心。

安保良和薛氏连夜赶过来,薛氏吞吞吐吐地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帮忙,其实就是担心这院子的主人是谢满棠,生怕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罢了。安怡随她去,两个做娘的,一个以为给了钱就是给了一切,一个却除了没有钱之外能给的全都给了。因此壹加壹算下来也就是全都有了。

叩真子自己没有徒弟和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吴菁和安怡,吴菁和安怡理所当然地要守灵,薛氏就把厨房里的活儿全部担了下来,把她二人照顾得仔细又周到。

天亮时,梁丰带着人送了棺材来,宫里赏了祭奠之物,此外再无下文。吴菁松了口气,如此就是她怎么办都可以,真要省心省力不少。然而灵棚搭起来后,还是有不少和谢满棠、安保良、安怡有来往的人闻讯赶来祭奠,安怡跪在叩真子灵前充当孝孙,把额头都磕青了。

吴菁拿了药膏给她搽,道:“你为你师叔祖做这些事是值得的,她可是帮了你大忙。”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答应过你师叔祖,要送她回去,因此我在京里留不得两日了。”

“能送师叔祖这一程我很愿意。”安怡有些难过:“可是师父你一个人怎么办?”

吴菁笑道:“师父已经习惯了啊,再说还有谭嫂。”

安怡试图留她:“太后只怕不会轻易放你走。”

“我明日会再入宫一趟。”吴菁并不太担心连太后,更担心陈知善:“你师兄还没有消息?”

安怡闷闷不乐:“的确是不见好几日了,我请柳七帮着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只是明日就是三日之期,若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怕陈家伯父、伯母会再找上门去闹。”

想到陈知善的性子,吴菁愁苦地皱起眉头:“不然我去见一见他的父母亲吧。”

安怡道:“我陪您一起去。”

吴菁摇头:“不必,他的父母亲对你有怨言,见了你定会情绪激动,难免做出没有理智的行为来,还是我去吧。”眼看着天色还早,前来祭奠的人过了最先那一头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人了,有此间的管事帮着,薛氏和安怡也能看顾过来,便让老焦套了车,独自往陈氏夫妇暂居的地方去。

安怡见叩真子灵前的香烛将要燃尽,便净了手去添,忽听管事进来道:“有客人来了。”

安怡忙站到一旁准备回礼,却见莫天安一身素服,神色严肃地走进来,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沉默地等他祭奠完毕再认真回礼。

莫天安袖手而立:“小安,能借一步说话吗?”

安怡很直接地回答:“不能。”

莫天安笑笑:“我是想告诉你,张婕妤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也许你很快就要如愿以偿了。”

“你觉得这样挺好玩吗?”安怡垂着头不愿给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莫天安平静地道:“不好玩。”

“那你还玩?莫不是疯了?”安怡正想这样回答他,从外匆匆而入的谢满棠已经先替她回答了。

谢满棠笑得虚伪又恶毒:“我不记得莫五公子和叩真子真人有任何来往,也记不得你和我有任何来往,更记不得你和安宅有任何来往。人家都是喜欢往喜庆的地方钻,你专挑丧家跑,莫非是想体验一把?”

莫天安平静地看着谢满棠,闲话一样地道:“我和你没有任何来往是真的,不认识叩真子也是真的,但安怡却是我永生堂的大股东,她的师叔祖过世,我怎么都该来这一趟。谢公爷若是没有这个肚量,就不该把这事儿揽过来办。你不觉得你在死者灵前赶走来祭奠她的人,是大不敬吗?郑王妃没有教过你?”

安怡的印象中,莫天安哪怕再生气,也从没有这样恶毒过,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谢满棠没有家教,这是想要找死?她紧张地看着谢满棠的神情,准备在他发飙要杀人之前迅速挤进去,一定不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

谢满棠却笑了起来:“莫五,我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你不觉得你把你的龌龊心思亮给死者看才是最大的不敬吗?你娘没教过你,想要偷东西的时候吃相一定要好看,不然吃下去也不消化吗?”

莫天安不理他,转过头来优雅地看着安怡笑:“小安,我那边有一味药丸就要断货了,你要不要抽空去把药配好?”顿了顿,“另外,我又收了一件钧窑,觉得可能是赝品,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去帮我鉴定一下?”

其实这话已经算是威胁了,如果她说她不肯,他是不是就要当着谢满棠说出她的秘密来?她若说肯,谢满棠一定不会原谅她了。安怡觉得所有的血都往上涌,她沉默地看着莫天安,平生第一次觉得他就像一只恶魔,她说错了,莫天安其实不是君子,而是之前都没有踏到他的底线。

“小安?你肯是不肯?”莫天安半是炫耀,半是威胁,半是悲凉,半是可笑地又重复了一遍。

“莫五你这个可怜虫。”谢满棠的目光从安怡脸上扫到莫天安脸上,十分难忍地朝莫天安走近了一步。

安怡太熟悉谢满棠这种表情了,才刚挤出一句:“别……”谢满棠已经气势汹汹地朝她吼道:“你闭嘴!”随即“噗”地一声闷响,莫天安被谢满棠一拳打得踉跄了两下,弓着腰抱住肚子缩在地上,黄豆大小的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却仍然保持着笑容,眉眼弯弯地看着安怡道:“小安,你看,他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你确定你没有选错?”

谢满棠黑着脸指向门:“安怡你出去!”

正文 第443章 念

安怡不肯走,一半出于心虚,一半出于害怕,既生怕莫天安为达目的会把她的秘密说出来吓跑了谢满棠,又生怕谢满棠会把莫天安给打死了。

谢满棠见她不肯走,便去揪住莫天安的衣领,要提着他往外走:“不要脸的小白脸儿,你有种就跟我出来。”

莫天安惨白着脸,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不肯动弹:“谢阿蛮,你有种,可也不过是欺负我病弱罢了。怎么样,打起我这种没力气还手的人来是不是格外的舒服啊?”

不是舒服,而是让人格外的膈应,谢满棠干脆冷冷地看着安怡一字一句地道:“你走不走?”

安怡清楚他的个性,知道他是真的被逼急了,自己再不听他的话只会激得他更生气,便惨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她真的注定不能和谢满棠在一起,那就这样吧。

可是两条腿真的好沉重,简直迈不开步子一样的,安怡吃力地走到薛氏暂居处,薛氏正带着几个仆妇拟定待客的菜单子,见她站在门外傻兮兮地看着自己,很没有精神地耷拉着两只肩膀,眼眶红红的包了两大滴眼泪在里面,不由得心疼得要死,忙把仆妇打发走了,上前去牵了安怡的手,低声哄道:“怎么啦?可是谁欺负你了?”

安怡把头靠在薛氏的肩膀上,无声地流泪,借口道:“我突然想起师叔祖了,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去得这么早呢?”

薛氏莞尔一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便哄孩子似的哄安怡:“我看你这段日子都有些恍惚,是太累了吧,就在这里歇歇,炕是才烧的,你摸,暖着呢。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娘守着你。”边说边把安怡的鞋子和绵衣脱了,拉了被子给她盖上。

安怡闭着眼睛装睡,睡到头都疼了。她想停下来,不让自己继续思考,可是脑子就像风车似地疯狂地转个不停,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头脸盖上了,果然是得到的越多害怕的就越多,之前的孤勇不过是因为没有再可以失去的。

“安怡,你出来!”恍惚中,她听到谢满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便一跃而起,忙着去穿鞋。

“你这孩子要做什么?”薛氏吓了一跳,匆忙要去阻拦她,安怡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找我有急事。”是死是活都来砍上这一刀吧。

薛氏也看到谢满棠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了,知道他是顾虑到自己不方便直接过来叫人,又见安怡急成这个样子,只能放她出去,追着把狐裘斗篷给安怡送了出去,把安怡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才不放心地和谢满棠道:“她最近累着了,那天入宫又给吓着了,您别见怪。”

一下子给安怡找了两个理由,还要谢满棠包容她。谢满棠和气地朝薛氏一笑:“您就放心吧,我找她只是有点小事,一会儿就说完了。”

薛氏本想让兰嫂跟着的,但看到谢满棠那和气中带了冷硬的神情,不敢多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谢满棠把人给领走了,就又找人去前头打听安怡进来之前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满棠推开书房的门,坦然自若地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安怡:“进来吧,没有外人,也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

没有外人,也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所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方便说了。安怡在门前呆立了片刻,破釜沉舟地走了进去,不等谢满棠开口就先在炭盆旁寻了个舒适的躺椅坐下来,破罐子破摔地道:“莫天安回去了?你没把他打死吧?”

谢满棠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安怡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一颗心乱跳到就快要跳不动了,笑容却越发得体:“方才可把我吓坏了。”

谢满棠仍然不说话,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安怡再也笑不出来,才垂下眼道:“他再不会来烦你了。你把之前和他说定的那几个药方子写给我,我这就使人给他送过去,从此后,你和永生堂再无瓜葛。”

“哦。”安怡听话地站起身来,站到书案旁研墨铺纸,却始终不能成字,每一落笔就抖成了一朵花。她干脆把笔扔掉,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我现在写不了字。”

谢满棠捡起笔来:“你说我写。”

安怡干涩地念着那些以往十分熟悉的药名,谢满棠运笔如飞,很快就写完了一张方子,再要换一张纸写下一个方子的时候,安怡突然不说话了,他也不催她,耐心地等着,安怡突然走到他身后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之前没有想过会遇到你,遇到了你挺幸运的,你帮了我很多忙,很感谢你。”

他帮了她的不止是让她从偏远的昌黎如愿以偿地来到繁华的京城,一跃而上做了年少有为的女神医,现在还做了所谓的淑惠乡君;也不止是帮着安保良顺利脱身还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还有他让她知道,她还会爱,还是继续喜欢这美丽的尘世间。因此,安怡不想再这样患得患失了。

她可以无所畏惧地对付张欣等人,却唯独害怕他知道,因为她怕他知道后就会被吓跑,再不是她的。之前折腾他,看他虽然很生气却始终愿意迁就她,走了又自己找借口回来,总是在她有需求的时候尽力陪在她身边,她就会有一种她是他最要紧的人,他还是她的。现在到了这一步,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哪怕就是没有底气,也可以安静一点美丽一点。不然下一次莫天安之类的人再来威胁她呢?难道又再次如此狼狈吗?她不要。

安怡把脸贴在谢满棠的背上,用力吸了一口他特有的气息,然后满足地松开他:“好了,我家里备得有文书和方子,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让人拿过来,我先把文书上的字签好了再让人送过去,很快就能完事。不用再写了。”

谢满棠头也不回地握住她的手,淡淡地道:“我喜欢写,不想给他看到你写的字,不可以么?念!”

正文 第444章 高个子

 

莫天安难道没有说出来?他还是不知道?又或者,他其实都知道了,但是不想追究?他就不害怕吗?他到底怎么想的?安怡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就连念什么都不知道。

谢满棠不满意地皱起眉头:“别念了,去旁边歇着,我让人去你家里拿,放在哪里的?什么样子?”

安怡松了一大口气,迅速溜到躺椅旁坐下来,拿着铜火箸拨炭:“一个小铜盒子,欣欣知道,问她就行。”

谢满棠出去低声吩咐了几句,再次回来,站在门口盯着安怡看。安怡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清脆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谢满棠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安怡选择不去细究,笑眯眯地继续追问他:“这样地看着我,是否是觉得我生得有点奇怪?”

像她这样的,应该是很奇怪吧?安怡忍不住又暗自心酸了一把。谢满棠收回目光,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淡淡地道:“是有点奇怪,我怎么就会看上你这种人呢?”

安怡“呵呵”地笑了两声,发现自己又没有话可以和他说了,便盯着火红的炭盆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炭盆里的火渐渐灭了,却没有人进来添炭,谢满棠将膝盖歪过来碰碰她:“去,外头有炭,拿来添上。”

难道不可以让人进来添吗?安怡不想动弹,对上谢某人凶残的目光,只得认命地去外头取了炭来添上,谢满棠又指使她:“我渴了,去烧水弄茶给我喝。”

这种感觉好怪,仿佛一只猪蹄,随时都可能被主人放到火里去烧毛蜕壳似的让人胆战心惊。安怡想溜走:“我去外头瞧瞧,兴许还会有人来吊唁。”

谢满棠又用凶残的目光威胁地看着她,讥讽道:“你会挑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去吊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反正我觉得我的面子没有这么大,难道淑惠乡君的面子比我还大?”

安怡只好忍气吞声地出去找水、找茶、找茶具、烧水泡茶,谢满棠很自然地挑剔着她:“我说你不是真心想要泡茶给我喝的是吧?”

安怡连忙辩解:“怎么会?”她都恨不得把一颗心捧给他了,还要怎么样。

谢满棠不高兴:“那为什么这茶这样难喝?难道日子好过,好茶多了,你的手艺倒退化了?”

安怡不服气地尝了一口,果然是不怎么样,但也没他说的那么差,便又认命地重新冲泡,这回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再捧给谢满棠,谢满棠抿了一口便不置可否地放下了:“让人拿红薯来埋在炭灰里烤着,稍后好了也剥两个供在你师叔祖灵前。”

公子一句话,丫鬟跑断腿,安怡认命地又去找红薯埋红薯,一通忙活下来,就没有刚才那种古怪的陌生尴尬感了。红薯还没好,文书和方子就被送了过来,安怡慎重地签过字盖了手印,将东西递给谢满棠过目。谢满棠提起笔把安怡答应过另外补偿给莫天安的那几个方子划掉,忿忿地道:“他也配!”

安怡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因为他不再向她穷追莫天安的事,也不过问她其他那些事,比如说陈知善的事,比如说玄一真人的事,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和朱侧妃会面并哭成那个样子。她试探地问他:“你没有把他打死吧?”

谢满棠轻蔑地道:“他要是这么轻易就能死掉,京里的人日子都要更富足上两分,走到哪里能把地都刮下去三尺深。”

安怡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和鄙夷,就是没听出那种恨之入骨的恨意,就把心稍许放下一多半,由着他去处理这件事。只要莫天安日后不再用那件事来胁迫她,只要他还是他,又有什么不好?

谢满棠扫了她一眼,恶意地道:“不就是想问我怎么说动他的么?我只是告诉他,有关魏之明和你的婚事是他家里人向太后提起的,行的是一箭双雕之计,他要是没本事就别害人,他就觉得没脸见人了。”

安怡以为始作俑者是张婕妤,结果却是莫贵妃。但黄昭和她有旧一事绝对是张家人捅出来的,这不会有错。

谢满棠继续损她:“早告诉过你他不是好人,让你不要理睬他,如何,差点就被害惨了吧?自作主张就会自作自受。”

自作主张就会自作自受?这话说得真协调,安怡用沉默表示认错态度很顺服。门响了两下,管事在门前道:“吴大夫回来了,问乡君呢。小人记得乡君曾经交代过,斗胆进来禀报。”

安怡看向谢满棠,谢满棠开恩似地道:“去吧。”

安怡走到门边,他突然把她叫住了,安怡回头,听见他说道:“以后不要再发疯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天塌下来也还有高个子撑着。”他就是她的高个子。

安怡听懂了,瞬间有种强烈的冲动,她又想犯傻了,她想告诉他,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过后,再把门认真关上,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其实我……”

谢满棠不耐烦地赶苍蝇似地撵她走:“其实你什么?你不是很急的么?你师父冒着雪帮你跑这一趟,你就让她一直等你?这就是你的先有师父再有你啊?我都替你脸红。”

他不想听。不能硬逼着一个不想听你说话的人听你说话,那样是不道德的,安怡就又心安理得了,离开时整个人都要比之前轻了两斤。

谢满棠站在窗前目送她离开,拿起装了文书的盒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前,有人将那张黑色的大马车赶了过来,他俯身入了马车,把盒子扔到躺在里面享福的柳七身上,砸得柳七怪叫一声:“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大的风雪天,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家两个人跑腿卖命,你就这样对我?”

谢满棠掸掸身上的雪花,头也不抬地道:“一点儿事就弄这么久,你也好意思说?”

柳七道:“你以为这事儿这么好办?陈知善不知给那妖道用什么法子弄得神魂颠倒的,傻不拉几的,我是投鼠忌器。”

谢满棠这才道:“人弄回来了?”

正文 第445章 何不放手?

柳七道:“弄回来了,妖道锁在老地方,陈知善已经送回去了,我已经关照过,明日一早就安排陈家出京。若是再有人想借他生事,也要先问问柳七公子的刀同意不同意。”

谢满棠白了他一眼:“如果再出乱子,是不是拿你的人头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