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唐时便要抬头来思考,可这一抬头,便头皮发了麻。

他张口便要说出什么,却发现已经说不出来了。

在他看到那殿门上面悬着的一面镜子的时候,便像是被定住了。

原本他还是要说话的,如今戛然而止,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众人甚至跟着他抬起头去,便瞧见了那镜子,裴云天几乎立刻便觉得不对,只是阻止已经迟了,看向那镜子的人不在少数,只这一瞬间,烈焰焚身,于是灰飞烟灭!

一眨眼,又没了三个修士,两个是大荒的,一个是蓬莱的。

之前还好好的,一进入这前殿便连着折了四个人,只剩下十一个——裴云天暗恨自己托大,转眼看向唐时,却发现唐时竟然没事。

按理说,唐时的修为最低,定力也不大好,可现在……

目光一转,裴云天看向了是非,便瞧见是非的手盖在唐时的眼前,而他自己却直直地抬眼,看向了那一面堪称是夺魂的镜子。

修佛之人定力最好,也不容易受邪魔外道的影响,如今巍然不动,倒是让人羡慕。

只是是非心底,远不如众人所见那样镇定。

唐时眼底一片烧灼,只觉得那烟火气息几乎钻进他眼底,难受得六流出泪来,他几乎怀疑自己要被灼瞎眼,可感觉是非盖住自己眼眸的手掌,似乎颤抖了一下,他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是非不回答,只是看着那镜子。

镜子悬挂在殿门上,却恰好将他们背后那一幅诡异的海图照入他们的眼中,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

试想一下,他们进殿之后第一眼便要去看那海图,知道海图有鬼之后必定转身或者闭眼。这之中,只要有人转身,再顺势一抬头,便能看到这一面镜子,自然也能看到那镜子上的海图,其用心,何其歹毒?

这样心思狠辣的布局,分明是要对这进殿之人赶尽杀绝。

发现这一点的,不止是非一个,都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白胡子老头捏了捏自己的胡须,道:“三千六百年前,绝无此镜。”

裴云天本想赞同,可忽然觉得不对,一回眼,看到那是大荒之中的一名修士,只是——大荒之中何曾有人在三千六百年前进入过仙宫?

二话不说,裴云天劈手出去便是一掌,“你是何人?!”

那说话的老头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都怪一直口快,没顾及到他现在的身份,仓促之间露了马脚,不过现在也不拘这些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依仗什么冬闲大士的预测了。

那老头身形一变,手在自己脸上一抹,竟然成了之前抢唐时十年磨一剑的那大能散修,“唉,如今的小辈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裴云天的脸色,忽然难看到了极点。

而是非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直盯着那镜子,镜面之中的海图早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便已经改变了。

海图被从中间撕裂,转瞬之间出现一只手,将那海图弹成了乱溅的碎片。而后是非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却是张狂无比,又有一分得意:“算来算去,赢的还是吾。这一局……”

“什么声音?”

唐时耳边嗡鸣,却将那声音听了个大概。

是非手指间一动,一道金光弹而出,便将那镜子击碎,危险终于解除。“你能听见?”

他放下了手,唐时眼前一片阴翳,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个人影在前面晃动。

唐时皱眉,妈的,半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十五章三尊像

“能看见吗?”

“……”

唐时摇了摇头,他抬手想按住自己的眼,却被是非拉住了。

旁边那刚才出现的老头却笑道:“大约只是被那火焰给灼了眼,都是元婴期的修士了,在乎那一双眼睛干什么?又不是灵识被封,能看清路就好了。我们还是专心着破局吧。”

唐时无声地冷笑,却不说话。

他就喜欢自己这一双眼睛,有没有也是他自己说了算,这老头自以为是在一旁多嘴,简直毛病了。

是非慈悲为怀,也不喜这修士言语。

虽则对方的修为更高,却似乎没有一点的高手风范。

有的人就是越老越古怪的,这老头应该也是这样。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如今关注的只有可能存在的王母血和所谓的长生不老。

唐时心里清楚,不过仇早就已经结下了——十年磨一剑,不容易,竟然被这一位给抢了,有本事。

现在加上这老头子,蓬莱那边的散修有三人,大荒这边已经只有六个,至于唐时——他跟是非其实比较特殊。

十一人,本来就是不同道的人,凑在一起的,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

现在唐时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裴云天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不是藏阁的修士,而这一次来自藏阁的散修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化名为时度的唐时,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大荒修士而已。对裴云天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即便死了也与他无关。

所以现在不光别人,便是旁的人对唐时的受伤也漠不关心。

是非站在唐时前面,想要查探一下他眼睛的情况,却没想到被唐时很准确地一手挥开了。

唐时是个要强的人,瞎了眼的确不算是什么,更何况现在不过是看不清,兴许过一阵也就好了。灵识能够感知到众人的存在,只是感知到的一切毕竟有些模糊,在某种程度上不如眼睛看来的清晰。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他们还在青鸟仙宫之中,只能暂不理会了。

是非的手被他挥开之后,便慢慢地收了回来,他知道唐时是个什么心理,在看到唐时唇边那一抹冷笑的时候便暗叹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裴云天看了唐时这边一眼,见唐时已经恢复了常态,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暗道他还算是识趣,便转身跟那老头子说话:“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老夫吴松子。”那老头这一回说了个名字,不过又道,“你们年岁小的,大约都不曾听过我的名字。”

这就有些倚老卖老的感觉了。

裴云天暗中不喜这人,不过现在这吴松子似乎知道些事情,还是盘问一二的好。

“方才您说这宫殿之中,三千六百年还没这一面镜子,可是有何深意?”

吴松子没有回头看那海图一眼,只道:“仙宫上一次开启,乃是三千六百年前,六十个甲子。我当时不过刚刚成为散修,与当时的大能修士经过此殿之时,只有那海图有古怪,却也不是如今这古怪法。那个时候只有迷惑的效果,也没这一面镜子。当时进入仙宫的人不多,我们那一批已经是最后的几个人了,我更是里面最后走的一个。除非这三千六百年里有人进入过仙宫,改动过这宫中的布置,否则一定是这一次,有人捷足先登,故意放了这一面镜子来算计我们的。”

这分析,入情入理。

若是吴松子所言属实,定然这样。

他说出的话,便连唐时也找不出破绽来。

只不过,因为唐时不喜欢这人,又是有仇的,即便自己打不过,表面上不计较,心里却要将这吴松子的话前前后后思索几遍,仔细推敲。

作为此刻这么多人之中,唯一一个在三千六百年之前进入过仙宫的人,当然是他说什么,众人便信什么了。

不是真的相信,是只能相信。

裴云天还没细问,便听吴松子道:“如今这镜像已经被小自在天的这一位师父破去,后面的路便简单多了,这海图也没什么可看的,走过去便是了。”

吴松子看了是非一眼,似乎对是非颇有几分欣赏。

“我们不是不敢看这海图吗?”有人表示了异议。

那吴松子又道:“你们且看这时度小友,他的灵识肯定已经放开,在灵识接触这海图的时候便没有出事。可知这海图还是要人眼去看才能有出问题,现在大家闭了眼往里面走,绕过这前殿,再走一截便到了中殿。”

这个时候,唐时终于想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他原本想开口问一句,又想到自己现在修为微末,不能对这老头子造成任何威胁。

唐时便憋住了,且看看这老头子做什么鬼。

之前吴松子是来过这前殿的,而这海图,方才唐时已经查探过了,便是用画卷轴的方法画出来的。有的卷轴能够根据人的心理状况的不同,被赋予不同的效果,可这么多人都感觉火烧灼热,那就不是按照心理来的了。

吴松子之前说那海图只有迷惑作用,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不一样了。除非这海图的攻击效果是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的,或者说不是同一海图了,才有这样的效果。姑且不论吴松子此话真假,单说吴松子之前说他来过这里,却在进殿的时候没提醒任何人——这兴许可以用他不愿意暴露身份来解释,可是……既然三千多年前来过了这里,为什么他还要再来呢?

这里面若说没原因,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唯一能够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老鬼肯定没说实话。

里面还有两座大殿,一座中殿,还有一座正殿,都在一条中轴线上。这殿中,兴许就有吴松子想要寻找的东西。

进仙宫的人,除了在别的地方搜索一些天材地宝之外,最大的目的应该都是寻找王母血了。“王母血”这个名词出现在唐时耳边的频率太高,也带着太多的神秘色彩。

按照唐时的理解,这可能只是一名上界大能修士的血……

为了登仙,眼前这些人兴许已经陷入了一种唐时还无法理解的狂热状态。

唐时能推测出吴松子的古怪,自然也有别的心机深沉的知道吴松子古怪。

只是现在众人还要依仗着他,已经来到了这里,总不能因为一个吴松子的古怪就撤出去。修真到了这个地步,不能飞升,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老死,或者被雷劫劈死,已经无路可走,也没别的路能选了。

众人不再纠结于之前的问题,便跟着一起绕过了前殿这一面挂着海图的照壁。

从那照壁旁边经过的时候,唐时停了一下脚步,用灵识感知了一下那海图,还跟他之前感觉的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了那一面镜子的原因,危险性似乎少了不少。

感觉着众人都走了,唐时经过的时候竟然伸出手去摸了一把那海图,只是让他无比惊骇的是——他的手,竟然像是直接插到了海水里!

那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唐时的手掌,让他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是非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只瞳孔剧缩,下一刻却见唐时已经收回了手,对着他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一笑,若无其事地往前继续走去了。

这海图有古怪,也不知道前面那吴松子知道不知道。

唐时只慢慢往前走,众人绕过那照壁,便走到了照壁后面,看到墙上放着一排排的葫芦。

吴松子道:“此处乃是丹药墙,不过一只小葫芦里只有一枚丹药,而每人只能取一只葫芦,诸位挑好了再取。”

裴云天忽然道:“吴前辈,您不取吗?”

吴松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道:“此物我已取过,再没第二次机会了。”

原本他这样说,众人便放下了心来,哪里知道——唐时终于开始拆台了。

只见唐时的手指从那墙壁上点过去,似乎是数了数,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他眼睛底下看不到什么光,全是模糊的一片,众人甚至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只听唐时道:“这装丹药的葫芦,一人只能取一个,只是不知道取下来之后……我若是想要谁的丹药,就能抢呢?”

“……”众人忽然之间沉默了,方才就要迫不及待动手取丹药的人,这个时候都停了手,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唐时是什么人?

妈的睚眦必报拆台专家!

他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大能修士,如今唐时一技在手,半点不愁。疯起来不要命,也懒得计算后果。人生在世但求一个称意,谁得罪了他,他就让谁不舒服。谁他妈让这老头子装逼过头又犯贱至极?唐时就是看不爽他!

现在这老头一定很想打他,不过那没关系——

之前唐时跟这老头交过手,知道对方不简单,可想必对方也知道自己是个棘手的。

那吴松子曾经一剑砍向唐时,却被唐时无故逃走。现在吴松子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尽管看不起唐时的修为,可对于超出常理的一些事情还是忌惮。

在这个根本没办法瞬移的地方,大能修士也只能乖乖御空御剑,可唐时跟是非,都能用诡异的方法出入,可不简单了。

吴松子心头阴郁,这唐时分明是在7挑动众人对他的忌惮,可他知道,偏偏还没办法阻止。

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当年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生过每个人取下自己的丹药之后抢夺的惨状,只那一场便死了一半。

那个时候,吴松子只乖乖将自己的丹药交了出去,才保住命。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能记得自己当初那些同伴的尸体躺着的位置。

眼看着众人都看着他,吴松子道:“我知道诸位忌惮我,但实不相瞒,我已经是八劫的大散修,如今这些低等级的丹药对我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看中的也不过只是那可能存在的王母血。在没有见到王母血之前,诸位完全可以对我放心。”

唐时一下就笑了。

这老头这个时候换了一手棋走,变得坦诚起来。他这样主动说自己觊觎王母血,既是心里话,又能起到消除众人敌意的目的,好本事。

只不过怀疑的种子既然已经种下去,就没那么容易拔除了。

众人挑选丹药的时候,唐时看不见是非,却传音给他道:“若是一会儿打起来,你看我伸手要施术走,便为我念那出现在我手边的诗句,我看不见。”

那诗句并非是灵识能感知到的,所以唐时只能求助于是非。

是非应了一声,便看唐时伸手随意从那架子上取了一只葫芦下来,接着又听唐时笑道:“和尚,你不拿吗?”

这些地方的丹药,对是非当真没什么用处。

他似乎也少有用到丹药的时候,大多都拿去救人了。伸手也随手取下来一只葫芦,便递给唐时。

唐时笑道:“是个识趣的。”

并非是贪图这一点子丹药,他不过是打开了两只葫芦,将那丹药嗅了嗅,而后重新放回了葫芦里,低声道:“一枚提根骨,一枚肉白骨。”

将是非的递给他,唐时收起了自己的,便去观察别人。

像唐时一样直接将丹药倒出来看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得到了之后就直接收起来,唐时的好奇*没能得到满足,只能暗叹了一口气。

这一面墙都是丹药,方才是非跟他随手取到的都是六品的丹药,品质上佳,即便是拿到大荒之中也颇为珍贵,更不要说基本不出五品以上武器法宝丹药的小荒四山了。

前面便是台阶了,出了前殿,便能望见中殿。

他们从前殿走下来,到了下面两殿之间的狭长台阶上,几个人错落地走着,裴云天跟吴松子在前面。

裴云天道:“那中殿之中,不知道可有什么古怪?”

吴松子道:“当年中殿之中没有任何的古怪,只有一些塑像,很是古怪,我们当初只行到后殿的大殿门口,来不及进去便已经没了时间。方才我掐指一算,我们已经进来六日,我进来时候仙宫已经开启三五日,这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仙宫之中不分白天黑夜,甚至有时候连时间的流速都很古怪。

也许他们不觉得过去了多久,可外面的人却可能已经等了十天半月。

吴松子说没什么危险,众人自然就稍微放松了一些,便是吴松子自己都很是放松。

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接近殿门的这一刹那,竟然从里面激射出千道利光,便向着还站在台阶上的众人而来!

这变故乃是陡然之间生出来的,气势之猛,发难之猝,都是众人始料未及!

顿时就有人要骂这吴松子乌鸦嘴了,妈的这货能不能说点靠谱的话?

唐时的灵识一直外放出去,一觉察到那攻击,直接将自己身上画裳一揭,一挡,天蚕丝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对着这忽然过来的千道利光,只要灌注了唐时的灵力,倒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他成功地躲过了危机,便往那台阶旁边站了一下,避开中间火力最猛的位置,道:“吴松子前辈,您说话老是不靠谱啊。”

吴松子修为虽然高,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就受到攻击。

他眼神冰冷,只将剑拔了出来,那十年磨一剑,在他手中很是沉重,不过现在他也有些恼火,不像是旁的修为低微的人,之前他没能发现,在那千道利光出现的时候,却不可能不发现了。

“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出来吧。”

“哈哈哈……”

一阵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深紫蟒袍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眉心之间缀着妖异的一点紫色,看那通身的气势,倒应该是个魔修。

“吴松子啊吴松子,千百年的仇怨,你能躲一时,躲不了一时。今日正好遇上了,不如你我大战一场,将当年的恩怨了解了如何?”

吴松子似乎认得这人,只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你不过只有六劫散修的修为,还敢与我相提并论吗?”

“三千六百年前,你不抢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王母血,会有这如今的修为?你老不知羞,恬不知耻,是你自己的事儿。传说之中喝下之后便白日登仙的王母血,被你这废物喝下去,竟然也只是直接从一劫散修越级到了五劫散修,三千六百年过去,如今只困在八劫散修的门槛上——吴松子,你不敢渡这最后的一劫。”

那人似乎当年跟吴松子有大恩怨,也对吴松子的过往一清二楚。

在旁人眼底,吴松子是大能修士,现在被人当众揭了老老底,那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调色盘一样精彩极了。

唐时几乎立刻就要暗笑,他妈这魔修简直对了他胃口啊。拆台小能手,啧,这酸爽!

迅速进入看戏状态的唐时只恨不能嗑瓜子了,阴险小人最喜欢在自己的对手落难时候幸灾乐祸,唐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仅要幸灾乐祸,合适时候还要去踩上一脚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落井下石才是真绝色啊。

唐时只站在那里,抱着手看情况。

吴松子强压着怒气,才道:“过去三千多年,你也不过只是个六劫散修,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还能从我手中逃脱吗?”

那魔修伸手一招,背后便站出来五个人,这一拨人乃是他只带进来的。

虽然说这里争斗的两个人都是蓬莱的散修,可蓬莱散修之中派系众多,遇到了有深仇大恨的,不趁机掐个你死我活简直对不起观众。

只在这说话的片刻之间,两个人便已经打了起来。

这还是唐时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魔修出来,一打起来便是黑云盖天,另一个人提着那剑也是剑光闪烁,你来我往之间互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