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笑了起来:“殿下莫要胡思乱想,奴婢记得太后说过,眼皮跳是因为太疲惫了,并非有什么灾祸。殿下若是累了,便先睡,若是公子来了,奴婢再叫醒您……若殿下实在胸口难受得厉害,奴婢给殿下揉一揉吧。”

萧璟年闭着眼轻应了一声,翠微便跪坐在床榻边上,轻轻地给萧璟年揉着胸口。片刻后,翠微见萧璟年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不少,嘴角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的目光专注又温柔,脉脉含情,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欢,只看上一眼便能明白。

宁晖只觉得这画面太过刺眼,让她很愤怒又忍不住地伤心。直至此时,宁晖才想起萧璟年平日的起居虽是小诚子在照顾,但衣食住行都是翠微在打理,这般地贴身伺候,两个人熟稔地互动,想来已不是第一次了。

宁晖想至此,才知自己太过筹谋将来,疏忽了太多东西,她想责怪自己没有看好萧璟年,可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两人既然已互许了一生扶持,他为何又要别人的女人近他的身。宁晖想用萧璟年比自己年纪小不懂事来替他开脱,可便是小也不过十个月,莫不是因为这十个月,将来自己便要将就他一辈子不成?两个人相依相伴这些年,彼此都是什么脾气,再清楚不过,宁晖不相信萧璟年不知道自己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

可宁晖也知道,在照顾人方面,自己不如翠微细心,也不如翠微温柔,甚至也许还没有翠微漂亮。试问谁不愿身边的解语花,温柔漂亮又细心。萧璟年说喜欢自己,何尝不是在入了西山以后,自己便成了他心中的依靠罢了……

宁晖自卑又自傲,直恨不得过去给萧璟年一巴掌,把他打醒,一时间又怪自己往日相信了萧璟年的那些话。

宁晖却知道,自己不能吵不能闹,不说此时身份尴尬,便是真的男婚女嫁,自己又怎么管得了一个奴婢的伺候。莫说是太子身边,便是世家公子身边哪个没有成群的贴身丫鬟,又有几个人会像自家那般,给未婚子弟配小厮的。

宁晖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晕目眩,扶住身边的小诚子才堪堪站稳了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翠微听到动静,回头见宁晖进了门,忙放下了手,垂眸退到了一旁。宁晖见萧璟年熟睡了,并未说话,走到一旁拿起了萧璟年脱下的崭新的长袍和短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口。

翠微忙追了出来,轻声道:“公子,方才殿下还在等你,是否要叫醒他?”

宁晖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若想叫醒他,方才我一进门不就叫了吗?让殿下睡吧,这几日他一直在看书,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翠微并未听出宁晖话中的不妥来:“公子拿着殿下的衣袍去哪里?”

宁晖道:“我看做得不甚合适,殿下穿着不舒服也不好意思说,放在此处殿下碍于情面还要穿上。我的手艺自是不比翠微姑娘,便不献丑了。”

翠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第一次做针线,已是不错了,但袖子和腋下确实小了许多,方才殿下还说让奴婢帮忙改一改。”

宁晖已懒得再说什么,示意小诚子搬出一个火盆来,两人走到院中,宁晖随手将崭新的衣袍与短靴扔在火盆里。小诚子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想伸手去捡,却被宁晖拽了回来。

小诚子急声道:“公子做这些受了多少罪,若不合适改改就是……”

宁晖冷笑了一声:“我改给你穿,你敢穿吗?”

小诚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奴才还想多活两年……到时候太子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宁晖侧目看向惊讶的翠微,轻笑了一声:“翠微自会替咱们圆场,走了,睡觉了。”

第八章 相思意

冬至后,宁晖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萧璟年了,她还做不到滴水不漏,也做不到不指责质问,可做这些是需要一个站得住的立场的。宫中虽无消息传来,但看那些御林军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便知道太子复位也许已有希望。

前几日,御林军加强了有果苑的戒备,三班三十人,十二个时辰日夜不停地围在了院外。从这般阵势来说,哪怕萧璟年回宫的希望不大,想来也是京城有了某些苗头,圈禁近四年之久都不曾被废的太子,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风象变了,宁晖那些陪伴萧璟年的日子,便成了人人艳羡的从龙之功。此时所有人眼中,宁晖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的,有幸陪在太子身边的落魄公子罢了。若宁晖和萧璟年真起了争执,不知多少人会说宁晖不知好歹。

宁晖和萧璟年的相许,本就是上不得台面,没有过了任何人的事,莫说宁晖还是沈公子,便是沈家大小姐也是枉然,宁晖若因一个丫鬟指责萧璟年,只会让人觉得宁晖斤斤计较,心胸狭窄罢了,将来便是两人在一起,被人知情,也会招来许多耻笑。

宁晖在西山近四年的光景,从来不知道西山竟是这样禁锢人的地方,甚至连呼吸都是压抑的,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仿佛永远和自由擦肩而过。一连数日,宁晖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天色太晚了,便在校场外的客房里凑合一晚上。

郑峰对宁晖越来越照顾,知道她有心疏远萧璟年,倒也会帮忙送些火炭、食物和一应的生活用品。小诚子得了上令,自然是对宁晖寸步不离。一个是听令于人,一个人不愿回去面对,于是两个人相互劝解着,有时三五天不曾回过有果苑。

宁晖满以为自己离开最多两日,萧璟年定会寻来,可一连数日后不见萧璟年的踪迹,宁晖便知道自己太高估她萧璟年心中的地位,甚至连自己不回去住,萧璟年都不曾发现过。宁晖心里暗怪着萧璟年,甚至觉得以前的三年,不过只是一场寂寞时的相互欺骗罢了。

宁晖也会忍不住思念,白日里回去看上一眼,可萧璟年如同往常那样笑着同她打招呼,那个瞬间,宁晖突然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便会哭出来,只这样来去匆匆的一眼,却让宁晖略微平静的心,能再次掀起巨大的波澜。她有很多很多话要对萧璟年说,真见了人,所有的话都变成了委屈,只是想哭,想抱住萧璟年大哭一场。宁晖不愿变得这般脆弱和胆怯,萧璟年已让她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让她更加地不愿意回去了。

转眼进了腊月,御林军一队十来个人,打算去冬狩,宁晖很高兴有这样出外散心的机会,天未亮众人便已整装待发,本不欲带上小诚子,但也抵不过他幽怨的小眼神,只得对他缀在身后视而不见了。

西山行宫是前朝末年戾太子所建之行宫,曾动用上万能工巧匠,日夜不停三年建成。此处耗资巨大,倾尽了当地所有的财力。不久,赶上荒年,灾民暴动,安于造反。太祖自关外来,在此无主之地,招兵买马坐稳了根基。

太祖尚武,占了天下,定了皇城,行宫周围划下方圆百里,定为围猎之地。高祖年间又大肆兴建了几处宫殿,演武场扩大一倍不止,再划西群山以北至阿克草原为皇家的猎场。

西山行宫离京城三百多里,太祖与高祖时,每年都会携文武百官来此狩猎,此处官道修缮得十分好。因行宫修在半山腰,只要不是暴雨暴雪的天气,马车上路一天便可到此,若快马加鞭只需一上午便可到达此处。

宁晖在山林中穿梭了一早上,逐渐感到疲惫,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望向远处,层层叠叠山脉被白雪覆盖着,好像飘荡在云端般,看起来是如此地自由自在。可宁晖比谁都知道,也只是看起来罢了,山川河流是永远不会飘荡在云端的,那些看起来美好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叶障目的假象罢了。

宁晖翻身下了马,走到结冰的河床上,蹲下身来开始砸冰块,身后传来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宁晖知道小诚子又追上了上来,她并未回头,高声道:“快来帮忙砸冰,看能不能捞点鱼吃。”

腊月的山口,寒风刺骨,河里的冰,少说有半尺厚。宁晖砸了片刻便感觉胳膊使不上力了。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骑射,让她的胳膊已十分疲惫,根本负荷不了这样的劳作,她有些丧气地放下了石头,侧目看向身旁:“你来试试……”

一道黑影在宁晖身边站定,蹲了下来。宁晖所在的地方有些逆光,一时间并未看清身边的人,只感觉一个黑影笼罩了自己,这样魁梧的身形却不是小诚子,她肃然一惊,暗暗起了防备,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挪了挪。

蒋鹰随手拿起了石块,面露不愉地挑了挑眉,平静道:“真不认识本侯了。”

宁晖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虽然这般乏味的音调还很耳熟,可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当真是难听得很,嘶哑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虽看不见蒋鹰的脸,想来此时该是绷着脸,瞪着眼,想至此,宁晖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蒋鹰正在懊恼,本不想抬头,可宁晖的笑声越发地放肆,让他又羞怯又恼怒,不禁压低了声音喝道:“闭嘴。”

宁晖站起身来,狠狠地推了蒋鹰一把:“一见面就凶我!你有病啊!”

蒋鹰被推翻在地,撑着胳膊躺在冰上瞪着宁晖:“无礼!”

宁晖哼了一声,走过去重重地踢了蒋鹰一脚:“我就无礼了,怎么的?不然你和我单挑?”

蒋鹰坐起身来,平静道:“女子小人难养。”

宁晖狠狠地瞪着蒋鹰,又踢了一脚:“又不用你养,你才闭嘴!”

蒋鹰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的宁晖,两人已有近三年不曾见过了,宁晖虽是长高了,但却再也没有自己高了。她比以前白皙了许多,也好看了不少,还和以前般猖狂得不成样子。此时,她那双晶晶发亮的月牙儿般的眼眸,就这样瞪着蒋鹰,让蒋鹰连生气都忘了。

蒋鹰垂眸,淡淡道:“本侯不打女人。”

蒋鹰身着纯白色的狐裘大衣,比之三年前越发地俊美了。他的五官本就精致绝伦,如今轮廓又长开了,少了儿时的稚嫩,五官犹如刀刻般,眉眼间俱是凌厉之气,方才生气时狭长的眼微眯着,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宁晖见蒋鹰躺在地上眯着眼,到底不好一直欺负不还手的人,却还是哼道:“让你吓唬我!活该!”

蒋鹰见宁晖要走,忙站起身来,拉住了宁晖的衣角,指责道:“你对本侯太凶。”

宁晖转身站定,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到我心情不好时才来!我以前想你的时候,怎么一次也不见你来?”

蒋鹰听到最后一句话,心情好到要飞起来了。他抿了抿唇,才强忍住不让自己傻笑出来,板着脸道:“你想我,我不知道。死奴才,净说些没用的。”

宁晖瞪着眼:“你还敢说!你让人监视我的事,怎么算?”

蒋鹰理直气壮:“我不放心你——和表哥。”

宁晖这几日过得不舒心,看见蒋鹰一如既往趾高气扬的模样就来气:“那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蒋鹰觉得宁晖对自己太凶了,三年才见一面,不该是件欣喜若狂的事吗?自己天不亮便动身朝这里赶,生怕错过她狩猎的时间。这些年自己虽不曾来过,也是因为实在是不能过来,这些年一直在忙的事,不还是为了把她弄出来。她为何对自己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多看自己一眼都难受。

宁晖见蒋鹰转身就走,一时间又不知他要做什么,直至他翻身上了马,宁晖才回过神来:“你干什么去?”

蒋鹰面无表情道:“你不喜欢,我走了。”话毕,掉转马头策马离去。

“喂!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喂!你真走啊?喂!……”宁晖站了半晌,见蒋鹰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也不想挽回了,心中的疲惫又加深了一层。这样喜怒无常的相处,当真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宁晖回头望了一眼林中,远处的御林军已燃起了篝火,她再次搬起来一块石头,走回了河床中央,开始砸着厚厚的冰块。冰层迸出了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很疼很疼。这冰层像是永远砸不碎一样,宁晖从不曾那么想吃一条鱼,似乎吃不到,都会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眼泪一滴滴地落下,落在厚厚的冰层上,迅速地化成了冰。这样无声地落泪,似乎要宣泄连日的悲伤和难过,宁晖也从未如此绝望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不知名的事,变化着,在自己一无所察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蒋鹰策马奔走,听到宁晖的叫喊,嘴角还噙着得意的笑,心情说不出地明朗。可这样的挽留也只有一句,当蒋鹰发现宁晖只喊了一句便不喊了,气闷不已,可要是即刻转身回去,蒋鹰如何能拉下脸。

跑了一段,蒋鹰觉得自己不该和个女子斤斤计较,唯小人女人难养,宁晖占了两样,自然比所有人都难养,本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她心情不好,拿自己出气,好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若她真是拿别人出气,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愿意。

蒋鹰跑回来时,远远地便看见宁晖若无其事地砸着冰,不禁更加地气闷了。看这情形,自己来或不来,对宁晖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懊丧的了。蒋鹰忍住了心中的委屈、郁郁和转身离去的冲动,再次靠近宁晖。如今这样的光景,想见她一面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不然自己也不会三年都不露面。今日这一趟,蒋鹰几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才瞒住了皇上和太后。

蒋鹰轻手轻脚地走到宁晖身后,却看见宁晖在掉眼泪,一时间蒋鹰的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般,完全忘记了方才所有的计算,只觉得自己闯了滔天的大祸,光看着她蹲在这里落泪,蒋鹰都觉得自己有些受不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还带着钝痛。

蒋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有些磕巴地说道:“我……我我错,你别哭。”

宁晖抬起眼眸,见蒋鹰回来了,眼泪掉得更凶:“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蒋鹰不敢觉得冤屈,一心想着只要宁晖不哭了,让自己怎样自己便怎样。他拿起了宁晖的手,使劲地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你出出气?”

“虚、虚伪!穿那么厚,打了又不疼。”宁晖哽咽道。

蒋鹰想也不想便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有些笨拙地解身上的盔甲,片刻间他已将盔甲褪去了,身上只剩下了薄袄。

宁晖愣愣地看着蒋鹰,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你干什么?”

蒋鹰身着亵衣,打了冷战,面无表情道:“给你出气。”

宁晖不明所以地瞪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蒋鹰,半晌,笑了一声,可很快泪落地更凶了。她恶狠狠地抬起手来,打了两下,却一点都不觉得出了气,便站在原地大哭了起来:“混蛋!谁让你脱衣服的!谁准你回来的!谁准你对我凶的!混蛋!全是混蛋!”

蒋鹰有些不知所措,皱眉道:“怎么?你想怎样?”

宁晖哭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蒋鹰却没有动:“不打了?”

宁晖捂着眼,哽咽:“冻死你!”

蒋鹰一本正经道:“冻不死,快打。”

宁晖扑哧笑了一下,便再也哭不下去,指着地上的衣袍,跺了跺脚:“穿上!”

“哦。”蒋鹰应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只是脱衣服容易,可穿起来一件一件的,显得有得难。蒋鹰似乎很少做这些,显得有些笨拙。

宁晖眯着哭得红肿的眼,冷哼:“让丫鬟伺候得手都废了,衣服都不会穿。”

蒋鹰理直气壮道:“蒋安是太监。”

宁晖挑眉道:“噢,这很值得炫耀吗?”

蒋鹰道:“不能误会我。”

宁晖并未听出话中深意,见蒋鹰实在是套不上盔甲,不得不上前帮忙:“这么冷的天气,你来西山做甚?”

蒋鹰将脸凑到了宁晖眼前:“不哭了?不怪我了?”

宁晖垂了垂眼,不看蒋鹰放大的俊脸:“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来看我,我能怪你什么?”

蒋鹰显然不赞同宁晖说的话,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本侯站在你面前,你都一定不认识了。”

宁晖听这话很是耳熟,口气又有点像自己说的话,不禁恼怒了起来:“你还敢质问我!你自己说说,放了多少内奸在我这里!小诚子皮痒了,什么都学给你听!”

蒋鹰将白色狐裘裹在了宁晖身上,只当没听见她的话,捡起来大石头对着冰块猛地砸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厚厚的冰层终是被砸开了,憋了一个冬天的肥美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朝上跳着。

蒋鹰朝身后挥了挥手,宁晖满面喜色地正欲去捡,却被蒋鹰拉住了手:“有人捡,我们说说话。”

宁晖看了眼四处乱蹦的鱼,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说什么?”

蒋鹰气闷,轻轻地弹了弹宁晖的额头,摸了摸她红肿的眼,有些心疼,有些气闷,又有些耿耿于怀,板着脸道:“哭什么,你再叫一声,肯定回来。”

宁晖打掉了蒋鹰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少占我便宜。”

蒋鹰却强迫性地拉起了宁晖的手,朝林中走去,自说自话道:“瘦了好多。”

宁晖不觉得自己瘦了,一时忘了挣扎:“谁说的,一到冬天我哪里都去不成,只得待在行宫里长肉。”

蒋鹰不赞同,看了眼宁晖的脸,指着下巴例证道:“以前盘子脸,现在尖下巴。”

宁晖瞪眼:“你才盘子脸!我这是长大了,小时候圆脸怎么看怎么讨喜,长大了自然要长出几分妖娆来,尖下巴多好看,不然将来的夫君怎么会喜欢!我以后会越长越好看的!”

蒋鹰道:“长什么样,无所谓。”

宁晖指责道:“那是因为你自己长成这样,当然无所谓,你们男人个个朝秦暮楚的,我要是有一份好皮囊,定要做那祸国殃民的妲己,回漠北自立门户,天天换夫君玩!”

蒋鹰有几分恼怒,也指责道:“不守妇道,一个不够,想祸害多少?”

宁晖见蒋鹰又把话当真了,翻个白眼:“你来干吗?太子还在宫里,你若找他就快点去,不然你要摸黑回去了。”

蒋鹰哼哼:“我不见表哥。”

宁晖了然地点头:“那咱们去吃烤鱼吧!正好我也是出来散心的。”

蒋鹰委屈:“你见我,不说什么吗?”

宁晖笑了一声:“和你说什么?难道说你表哥不是个东西吗?还是说我想争太子妃之位?还是告诉你,因为我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做太子妃,所以自怜自艾躲在校场,怪罪了所有人?和你说这些有用吗?你能帮到我吗?你个长不大的小屁孩,金尊玉贵的勇毅侯,能懂什么?”

蒋鹰根本没将宁晖的讽刺放在心中,好看的眉头还是蹙成了一团:“你想做太子妃?”

宁晖笑了一声:“有那么惊讶吗?难得你说那么完整的一句话。世间的女子有谁不想做太子妃,做皇后?”

蒋鹰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差了点,也不错。”

宁晖点了点头:“自然也好,就是有点累心。”

蒋鹰不服气道:“太子妃,更累。”

宁晖长叹一口气:“是啊,会累死吧。太子妃有甚好的……我当初便想,他要是废了太子,我就做郡王妃,以我祖父的余威和外祖的声望,让他不纳美就简单多了。若他被贬成庶人,我便做个庶人妻,那就更省心了。”

蒋鹰听到此话,又气又恼,不甘道:“喜欢他,躲他做甚?”

宁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低声道:“我躲他,不是不喜欢他,不是觉得他不好。是他太好了,好到似乎所有的人都该喜欢他。我真怕了现在的自己……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吗?会变得想争想抢,想发脾气,想杀掉一切接近他的,或是一切他接近的人,让他眼里只有自己。那种妒忌和不自信,让一个人变得丑陋,变得不认识自己,甚至深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让自己患得患失,又没有安全感的人!”

蒋鹰斩钉截铁道:“不会,我就不会。”

宁晖满腔悲伤和怒意,在蒋鹰的回话中,俱化作好笑:“我又没说你,你那么心虚做甚?你整天板着一副棺材脸,又是个坏脾气,谁会喜欢你?要说,光你这副生人勿近的德行,为你将来的夫人省了多少心。”

蒋鹰平白直抒:“太后说,我是个不费心的。”

宁晖满心的抑郁被这两句冲散了不少,笑了起来:“知道知道,许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老王卖瓜。你还没说你来干吗,眼看就要过年了,侯爷不忙吗?”

蒋鹰却垂了垂眼,拉起宁晖的手,朝最近的篝火走去:“去吃鱼。”

火堆旁的小诚子在篝火上串着四条鱼正细细烤着。蒋鹰在木桩上坐好,宁晖随意找了地方坐了下来:“你跟了我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会烤鱼呢。”

蒋鹰不动声色坐到了宁晖的身边。小诚子并未回头,得意道:“那是,琴棋书画奴才样样不会,可油盐酱醋茶奴才那是样样精通。奴才可是安公公亲手栽培的,这世上再也没有侯爷那样挑剔的个性了。公子就是有办法,这样的天气也能弄到鱼,刚才那几个人突然扔了一堆鱼过来,吓了奴才一跳。”

宁晖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小诚子道:“哪能啊!奴才就跟公子是一伙的。你是不知道,侯爷这些时日送来不少好货,什么獐子、幼鹿,还有一个大熊掌。奴才看着就眼馋,却被郑峰那个吃里爬外的拿去孝敬太子殿下了。”

宁晖侧目看了蒋鹰一眼:“侯爷为何要送这些过来?”

小诚子谄媚道:“谁知道呢?怕是要讨好公子,太子固然重要,但是谁不知公子才是太子的主心骨啊。侯爷这是未雨绸缪,有心和公子套套关系。”

宁晖挑了挑眉:“噢,言之有理,那我的事,你还有什么没告诉侯爷吗?”

小诚子絮叨道:“奴才做人也是有原则的,公子最近每日在校场待到子时,夜里哭醒,奴才可是一次都没有说。唉,也不能说啊,侯爷管得忒多了,脾气又坏得紧,这样的事没准还会怪在奴才身上!你骂侯爷没良心,奴才也没说过,只捡好的说。公子是不知道侯爷的脸就跟六月天一样,本就阴沉沉的,还说变就变。哪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说错了,当年奴才刚来西山时,侯爷每天都要奴才回话,可一天天哪有那么多话回。奴才就随口编排了几句,后来那郑峰投了诚,侯爷就知道奴才瞎编了不少话,你是不知道……”

宁晖不无可惜道:“你嘴那么碎,又爱唠叨,我倒是没见过你挨打,每次从京城回来都是蹦跶着。”

小诚子翻转着鱼,跷着兰花指道:“什么没挨打!奴才就和您一个人说,侯爷忒不是东西了!他是不打奴才,可没少吓唬奴才!奴才第一次去公府回话,他就当着奴才的面,活生生地打死了一个人!”

宁晖捂住了蒋鹰正欲说话的嘴,忍着笑:“杀鸡给猴看!”

蒋鹰感觉唇间的手,温暖暖的,软绵绵的,看了眼宁晖含笑的眸子,他垂了垂眼眸,俯看着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诚子继续道,“您是不知道,他知道我胡编了几句话,就把奴才带去了诏狱,说让奴才长长见识。您是没看他那心狠手辣的劲儿,整个一活阎王,那折磨人的手法,奴才在宫里见了那么多……”

“放肆!”蒋鹰拽下了宁晖的手,冷喝了一声。

小诚子站在篝火边打个哆嗦,却是不敢回头,哭道:“公子公子,奴奴奴奴才才好像听见侯爷的声音了。”

宁晖看着蒋鹰阴沉沉的脸,忍笑道:“我好像也听见了。”

小诚子慢慢地回头,正对上蒋鹰的黑成墨色的脸:“侯侯侯爷……侯爷大安……奴才奴才给侯爷请安。”

“哈哈哈哈哈!”宁晖再也忍不住爆笑起来,她拍了蒋鹰几下,指着小诚子笑到说不出话来。

蒋鹰扶了扶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宁晖,眉角也变得柔和起来:“烤好了吗?”

小诚子怯怯地抬了抬头,见蒋鹰看都没看自己,连声音都不敢有,起身开始将烤好的鱼装盘,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蒋鹰的手里。

宁晖见小诚子脸都吓白了,只得强忍着笑意,拽起了蒋鹰的腰牌:“锦衣卫指挥佥事,从四品,好大的官啊。想来侯爷这两年,顺风顺水,混得还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