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这些记忆却每每在脑海里徘徊,想起时,这伤口便深一分,痛得不再鲜明,只余钝痛连连,最终他明白,对于那个女人而言,那一天的记忆,就像是一根刺,在她的身体里越扎越深,而皇兄,虽然伤害她许多,然而他对她的爱却不杂一丁的杂质,皇帝负手而立,望着天际似远却近的闪电,任被风吹斜的雨滴打在全身。
望着床上发烧不止的离根,花儿边拿湿布替她擦汗,边念叨,“你怎么回事啊,那么大的雨还出去,什么事这么急啊,被淋得发烧了还不是自己受累。”
离根虚弱的笑笑,“没事,眼一觉就好了,我身子强壮的很。”
“再怎么强壮也不是铁打的呀。”花儿端了木盆出去重新换水。
花儿一出屋,离根便苦下了脸,望着屋顶人字梁,三叹,扶了扶发烫的额头,迷迷糊糊入睡之际,寻思着,看来,这招是不管用了,不过,没关系,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过十天。
太阳当空照,烈日之下,洗衣女们勤快的搓洗着各宫送来的脏衣,离根正欲将衣裳送往‘平乐宫’贤妃处,便见太监总管张能领着几个小太监出现在了奴洗宫的门口,大梅姑姑一见,忙笑脸迎上前,“哟,张总管怎么到奴洗宫来了,有事差人说声就行了嘛。”
“洒家是奉了皇后的口谕,到你这里找个宫女来着。”张能挥去满脸汗珠,看这模样像是找了很久。
“找宫女?”大梅一愣,奇道:“张总管,找宫女怎么找到我们奴洗宫来了?”她们奴洗宫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子,皇后要找的宫女怎么说也不可能会在她们奴洗宫吧。
“洒家各宫都找遍了,也找不着皇后要找的人,只好上你这碰碰运气了。”
“是。”大梅寻思着,对着众干活的洗衣女道:“大家先放下手上的工作,都到这边来。”复又对着张能道:“不知公公要找的女子是怎样的人?”
“不知道长什么样。”
大梅心中更为奇怪,此时,张能问着集合的洗衣女:“十一天前,你们谁去过甘泉宫?”
洗衣女人面面相视,都摇摇头。
十一天前?离根一怔,便道:“公公,奴婢去过甘泉宫。”
张能眯起了眼,望着离根的身形,脑海里飘过十天前一宫女站在雨幕中的情形,想起皇后所说之事,喜上眉梢:“就是你了,洒家可找了你八天了,跟洒家走吧。”
“张总管,不知道皇后找根儿是为什么事啊?”大梅在一旁问道,离根心底也忐忑。
“不是什么坏事,快去吧。”
离根忙将手中的衣裳交给花儿,跟在张能身后而去。
甘泉宫。
端紧皇后张佟儿打量着离根,半晌,才问坐在迎嫔身旁的三皇子应尚,道:“尚儿,你说的宫女是她吗?”
三皇子点点头,稚声道:“禀母后,就是她,那天就是她对尚儿说第二天会告诉我水果是如何种出来的,可是那天如意跟我吵架,我便忘了。”
“是哥哥欺负我,我才没有要吵架。”坐在如嫔身旁的如意公主噘起了小嘴。
听着这些对话,原本心底忐忑的离根这会儿倒是安心了很多,心头也跃上窃喜。
面对这二孩子的伴嘴,佟皇后摇头笑笑,便对跪着的离根道:“你先起来吧,三皇子这几天可闹腾着,就因为惦记着你那问题,现在你就把答案给说出来吧?”
离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知道的水果的种法一一道来。
一个时辰之后。
“至于番柿,在其成长的过程中,必须折断根与叶之间长出的新叶瓣,这样,结出的果实才会既大汗又多。”
“为什么一定要折断那新叶瓣?一旦长出新枝芽,它的果实不会结得更多吗?”坐在皇后身旁,年仅七岁的太子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禀太子,番柿的茎并不大,它能担负的重量便只有一株,若再长出其余的几株,养份便会被分掉,那样结出的果实小,且味也不会鲜美。”
太子点点头,“那西瓜子真的遇水则会发芽吗?”
“是,但必须浸湿后包裹在稻草内,让其保持一定的暖度,过不了半个月,便会发出新芽嫩叶,那样便能种了。”离根一说完,只听得三皇子与如意公主兴奋的道:“母后,我们要去种西瓜子和番柿。”
见一向沉稳的儿子脸上也露出了期待之情,佟皇后慈爱的笑了笑,道:“身为皇子,确是应该体会百姓的农作,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离根。”
“离根?很别致的名字,往后,你就留在甘泉宫吧。”
“是。”掩饰不了心底的喜悦,离根的双目笑成了弯月。
第四章 对视
一个月后。
慈德宫。
懿德太后苏陌寒静望着窗外明月,倾城绝色的脸上有着一丝恍惚,明月如旧,事是全非,八年了…
“主子,夜深了,安置吧。”双言轻声道。
“你说我这一生活着是为什么?”陌寒细细回忆。
双言沉默。
“到头来,想见的人没有见着,不想伤害的人却伤害了。”陌寒幽幽的道。
“皇上没有怪您。”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奴婢觉得,皇上是怕触景生情。”
静静的将身子靠在窗栏上,陌寒不再言语,触景生情?她又何尝不是,这里一草一木都有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等着,盼着,更恨着,怨着,到头来,是空,一场空,自始自终,他都未再出现过。
双言默默的陪在主子的身边,安静时任凭空荡荡的心底想起那个她时时挂念着的人,至少想起时,她不会觉得时光过得那么慢。
好半晌之后,陌寒才道:“最近怎么都没见着承儿,尚儿与如意这三个孩子来玩,嗯?”
“奴婢听说甘泉宫有个宫女很会讲一些新颖的故事,皇子们怕有些时间不能来向您请安了。”
“新颖的故事?怎么个新颖法?”
“听小薇说,那宫女讲的都是百姓的故事,太傅给皇子们讲的经典大都是王道,德礼之训,皇子们听多也腻了,面对全新的故事,兴趣很大呢。”
“哦?”陌寒点点头,“这些日子少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冷清了很多,过几天,就让那宫女来慈德宫说故事吧。”
“是。”
“对了,典儿回宫了吗?”
想起调皮的二皇子,双言笑了笑,道:“还没呢,主子,您去向皇上说说吧,让二皇子早点回来,二皇子才六岁便让他去‘天龙寺’守斋,也太难为他了。”
“这孩子做错了事,该罚,不过,离开德妃也好,免得污了孩子的心。”
双言点点头,二皇子的母妃德妃是内大臣赵普的女儿,当初皇上刚登基,根基不稳,需要大臣的支持,因此,太后便做主让皇上从秀女中挑了内大臣赵普的女儿赵敬为德妃,御吏大臣之女魏景儿为贤妃,只可惜,这德妃心性狭小,又忌妒成性,因此并不受皇上的宠爱,不过却生了个活泼可爱的二皇子应典。
在甘泉宫的日子极为轻松,离根除了天天给公主皇子们讲故事,便是教他们如何种植水果蔬菜,不过,皇子们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对于这些农作,不过几日,便兴致全无,也不再粘她,只有年仅七岁的的太子应承,时不时的到皇后给她农作的小院来看着,顺便问这问那,倒挺有兴致的,也正因为此,皇后已让她成为太子殿下的随侍,对此,离根自又是兴奋得二个晚上睡不着了,不过为了巩固,离根还是想方设法的讲些皇子们没有听过的故事吸引三皇子与如意公主,如小黄狗救主人之类的故事,效果还不错。
三日后,当离根领到八十铜的俸禄时,再次失眠,因为隔天便是宫女一年一度与亲人相聚的日子。
艳阳高照,皇宫屋顶的琉璃瓦反射出夺人眼目的光泽,正门之内,宫女与其亲人们正开心的相聚一堂,共享天伦。
“爹,娘——”见到半年未见的父母,离根兴奋的奔至父母的面前,也不顾是不是合礼,抱住了父母开心的大喊大叫。
“都是宫女了怎么还这么没规没矩的?”离父嘴上虽这么说,却早已开心得合不拢嘴。
“嘿,”离根搔搔头,望着母亲圆滚的肚子,喜道:“娘,###时候会出世啊?”
“离他出世的日子还有三个月呢。”离母依旧是那么的温和,雅致的脸上有着为人母的光辉。
“太好了,我终于有弟弟了。”
“或许是个女孩儿。”离父道。
“一定是弟弟。”离根边说边拉过父母朝一边的阴凉之地走去。
一路上,宫女们纷纷望着这一家三口,脸上有鄙夷,有惊讶,毕竟离父一跛一跛的模样与离母贤淑的模样大为不配,不过离家早已习惯这种眼光,只独自沉浸在家人团聚的世界里。
“爹,娘,这是女儿辛苦赚来的钱,给。”离根拿出身上仅有的八十五个铜币给父亲。
“怎么才这么点呀?”离父与离母奇怪的问道。
离根便把自己这半年来所有都意一一告诉父母。
“想不到皇宫这么复杂。”离母担忧的道:“根儿,你可要小心啊。”
“是啊,银子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家人好好生活着比什么都可贵。”离父也道:“这些钱你自己收着,万一要打点什么你也好有些准备。”
“不用了,爹,我已经走出奴洗宫了,好说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只要安份的待着每个月就有八十个铜钱的收入,不用再打点了。”她已没什么大的理想,只要熬到出宫的日子就行,这样算下来,迁能存下一笔不少的钱,离根笑说着便把钱塞进了父亲的怀里。
“根儿啊,我们真的不缺钱,你自进宫后,买娘绣活的人也多了些,你爹的字画也能补贴家用。”
“你们一定要收着,这是女儿孝敬你们的。”离根嘟嘴。
“好吧,那你自己要照顿好自己,知道吗?”
离根点点头,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娘,根儿好久没闻娘身上的味道了。”
离父赏了女儿个爆栗,“不害臊,快十五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三人幸福的大笑起来,而就在另一处的阴暗角落,双言落寞的望着离根一家子的幸福,眼闪有着羡慕,这个大广场内到处是一片感人的温馨,却没有像这一家子那么引人注意,父亲是个拐子,母亲却又长得媚秀温雅,然而他们脸上的幸福那是如此浓郁,一家人又说又笑,那宫女竟搂着大肚子母亲撒娇,反观自己,孤身一人,孤独不已,正欲转身离去,却在见到身后身着宫女服的人时,震在当场,忙欲下跪,却被来人制止。
“太后,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我的家人。”
“您的家人?”双言困惑。
“不就是你吗?每年的这么一天,你都等在这里,等不可能出现的亲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了。”陌寒微微一笑,十多年了,在孤独的岁月里,双言陪着她度过,这丫头,明明心里很苦,却总作坚强,任劳任怨,从没有一句怨言。
“主子。”双言一阵哽咽:“谢谢主子。”
“你我之间还需言谢吗?回宫吧。”
双言点点头,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二人身旁道:“见家人的日子怎么能哭呢?应该是开心才是哦。”
双言与陌寒俱一怔,望着眼前长相清秀,双目透着幸福的宫女。
“送给你们。”离根从母亲给她的一大包袱里拿出二个凹凸不平的饼来。
陌寒接过,疑惑的望着手里的东西,被饼发出的香味吸引,不自觉的轻咬了一口,双言忙出声阻止:“主…呃,别人的东西怎么能吃呢?”当今太后的吃食都得必须受过食官的筷验才行。
离根奇怪的望了双言一眼,突然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很香。”陌寒示意双言放心,对着离根道:“这叫什么?”
“这是草饼,是我娘特意做给我的,喏,有一大包呢。”离根###道:“很香吧?这草可是我爹特意从山上采来的,一般人我可不给吃。”
“野草?”双言瞪大了双眼,“你竟然…”这小宫女真是,她面前的人可是当今太后,她真把太后当成宫女了?
“的确很香,既然一般人你不给她吃,为何给我吃呢?”陌寒奇怪的问道。
“嘿,因为你长得漂亮,我长到现在还没见到长这么漂亮的人,别人都用花比美,可你就像你一样美。”离根真诚的道,这个地方是广场最为角落的,当父母离开时,她本应直接回甘泉宫,却在见到这宫女的面容时,脚步竟不听话的朝这边走来了。
陌寒一怔,“可你就像你一样美”,这话她是不是在哪听过?
“我先走了。”离根说罢,便一蹦一跳的进了宫。
是了,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小宫女也说过这一句话“你,好美,就像你一样”,望着离根消失的身影,陌寒道:“这孩子的笑容是她所没有的,若换成是她,根本不会这么热心肠。”
“她?主子在说谁?”双言问道。
“五官。”
“太子殿下,奴碑先送如意公主回如嫔娘娘那儿吧。”望着已扑睡在案几上的如意公主,离根轻声道。
七岁的太子应承点点头,稚声倒有些大人的沉稳:“公主易醒,一路上你要小心点。”
“是。”
夜风温柔,星星璀璨。
离根吃力的抱着六岁的如意公主往如嫔娘娘的住处而去,在甘泉宫,公主是最粘太子的,所以每天都要玩到很晚才离去,护送公主回去自然是落在离根身上了,就在她刚进入如嫔的住处时,见到太监总管张能守在如嫔娘娘寝宫外,忙打了个欠,悄声道:“张总管,皇上今夜要安置在如嫔娘娘这里吗?”
张能点点头,“你进去吧,不要吵了皇上和娘娘用点心。”
“是。”
隔着一薄如翼的牡丹雕木屏风,离根悄悄往公主的内室而去,然而目光却不知为何,余光总往屏风内处瞄去,透过屏风,能模糊的见着那道明黄的身影,离根的心莫明的一跳,耳根也跟着热起来,此时,只听得如嫔柔声道:“皇上,您已经好些日子未去德妃娘娘那里了。”
“德妃做错了事,这是朕对她的惩罚。”皇帝产音温和。
“可已经二个月了。”
“你是想为德妃说情吗?”
“臣妾不敢,可德妃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啊。”
“德妃若是有你一半的心胸,朕也不至于罚她。”皇帝笑道。
“其实,这是皇后托臣妾带的话。”
空气中一阵沉默。
此时,寝宫外的张能奇怪的望着屏风前的离根,这屏风明明只有二米长,怎么这宫女竟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走完呢?
离根正在奇怪于如嫔娘娘怎么不说话时,明黄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望着在原地走步的小宫女,皇帝目光漠漠,从她进来时,他便注意到她,却没想到这宫女竟在屏风后竟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未走出。
离根下意识的抬头,哪知望进了一双深邃无底的黑眸里,怔在当场。
“意儿?”一见着离根怀里的女儿,如嫔忙对着贴身女侍道:“快抱公主回房歇息。”
#女从离根怀里抱过公主便进了内寝。
“奴婢见过皇上,如嫔娘娘。”从慌乱中回过神的离根忙下跪。
“怎么了?皇上?”如嫔不解的望着皇帝。
是她,那个在奴洗宫池边的宫女,脑海里不禁想起那时这宫女说的一句话“不要心疼这点钱,只要机灵点,迟早会走出这奴洗宫的,总有一天,我会爬得很高,口袋里会装满银子。”看来,这宫女做到了,皇帝嘴边浮起一丝浅笑,淡淡的道:“下去吧。”
“是。”离根缓缓退出。
“皇上?”见皇帝望着宫门出神,如嫔不解。
“朕乏了,安置吧。”皇帝收回了视线,朝她微微一笑。
一出如嫔寝宫,离根才发觉手掌心里尽都是汗珠,这心更是跳动得厉害,以为自己是受惊过度,离根忙深呼吸,借以安抚自己紧张的心情,不过,心底却有丝窃喜,脑海里浮现刚才与皇帝对视的画面,虽然才一刹那,却让她真正看清了皇帝的长相,不自觉的,笑弧拉至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