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很美,似很熟悉,生命里、梦里,都出现过很多次。

但是又很陌生,陌生到脑海中抓不到任何相遇过的痕迹。

她终于反应过来,现下什么情况?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光着身子和她睡在一起?她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叫他踹了出去,并爆出一声怒喝:“你谁啊你!”

你谁啊!

那样陌生的眼神,却是那样熟悉的凶悍。一双眼就那样,扎心挖肺的眼神盯着他。刺得他心肺俱裂,他恍惚中像做了一场大梦,遇见过,相爱过,梦醒之后,所爱之人却告诉他,你从前一直活在梦里,我们从未相识。

他不动,魅眸定定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倘若不是睡在床的里侧,他恐怕早已被她一脚踹下床去。其实也是被她踹下床很多次的,每当他故意逗弄到激怒她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当成,她不过在跟他发脾气,她不过在表达一种愤怒,她不过在假装不认识他。

她只是……在捉弄他而已?

或者,其实并不是她在捉弄他。而是命运在捉弄他们。可偏偏,不想认命!

他一直就那样看着她,那是一种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眼神,却募然让人觉得他的心被人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血,从里面流出来。

看得人心里发疼,澹台凰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与他狭长魅眸对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疼痛感,从心尖爬了出来,不知疼痛为何,不知酸涩为何,只觉得熟悉,她抿了抿唇,有点忐忑地问:“你……我是不是认识你?”

好像是认识,但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徒然伸手抱住她,不给她任何翻反抗的机会。

熟悉到恍若隔世的怀抱,将她揽紧,随后轻轻点头:“是,认识我,我是你夫君!”

“夫君?什么东西?”她有点懵。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缠,自她头顶轻轻开口:“夫君,就是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人,从生到死,皇天后土,永不离弃!”

她听不太懂,也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洗了一遍一样,捞不着任何记忆,却没来由的想要相信他。窝在他怀中,有点懵懂,有点茫然的点头:“哦,我知道了!”

意思就是,这个人会永远跟她在一起,是吧?

她觉得自己不讨厌他,而且很依赖他。这种依赖来的莫名其妙,但却真实和猛烈,他走到哪里,她就想跟到哪里。

他慢慢起身,帮她穿衣服。

随后准备出去继续找血草,打理好她和自己,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嘱咐她不要乱跑,等自己回来。然而他刚刚转身准备出去,她却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他一愣,回过头看她。

她翻了一个白眼,不太耐烦的开口道:“不是说你是会从生到死,都陪伴我的人吗?你要出去,为什么不带我?”

他失笑,从前她没失忆的时候,都未曾这样依赖过他,反而总是对他极为嫌弃,甚至她烦躁的时候,恨不能将他踹到天边。如今却……

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头走。

中毒失忆之后的她,很听话,去哪里都跟着他,也唯独只相信他一个人。

包括她自己的孩子,看见过,甚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孩子们要她抱,她犹豫着抱了一下,又很快的把孩子交给墨初和夏卷。心里觉得很奇怪,明明没见过小孩子,抱着感觉却那么强烈。

这种感觉让她不敢再抱,还隐隐觉得有点可怕。

这些日子,南宫锦在想办法,君惊澜也派出了所有能派出去的人,寻找传说中的血草,并同时寻找无忧老人和莫邪!他相信,如果这东西真的存在,那两个人一定知道!

莫邪当初被澹台凰伤得很重,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可,一天一天下来,不论花费多大的力气,一切都杳无音讯。

这消息传到楚国的那一日,楚玉璃手中的杯子,滑了出去。

尤其在听说,以为自己上次中毒,吃了最后一颗解百毒的药,将她逼上绝路,他刹那之间,鬓角生出了一缕白发。

他下令,去寻找血草,寻找无忧老人,寻找师父莫邪。

他自己,也跋山涉水,到处去探寻。

一场饮鸩自尽,原本是为了成全,不挡住她眼前的路。最终却成为他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将她推到了死亡的路口。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守护,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楚玉璃,一生为命运所缚,一生为命运捉弄。他已到这一步,命运却还不肯放过他,要他背负害死心爱之人的罪孽!

要怎么做,要去哪里找?

整个翸鄀大陆被他翻遍,而整个煌墷大陆,也早已被君惊澜翻遍。

这些日子,她和君惊澜,他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她却一天一天的忘记他,而他一天一天,不厌其烦的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直到她手上的黑线,爬上了她最后一节手指,再隔一日,就要走到尽头。

那日早上她醒来,再一次茫然的问:“你是谁?”

那一天他没答话,只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什么的表情,却没来由的让人知道那就是悲伤。

他沉默着看着她,魅眸始终放在她脸上,一天一天的忘却,一日复一日的彼此想望、折磨。他看了她很久,在她迷惘、懵懂、询问的目光之下,懒懒的笑了笑,如同无事一般刮了刮她的鼻子,闲闲回答:“爷是谁?嗯……大抵是你心爱的人!”

“不要脸!”澹台凰唾骂,踹了他一脚,却慢慢红了脸。

她心爱的人?很陌生,但她却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欺骗,或许他真的是她心爱的人。不然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跳得那么快?

明日便是最后一天,明日也许就是终点,可血草的下落,半分都没有。最坏的准备,他也总该有!

他咐下人去准备水晶棺,能够容纳两个人的水晶棺。他一生责任很多,唯这一次要随着自己的心去走,他相信干娘他们,会替他照顾好孩子。他必将陪着她,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从生到死,皇天后土,永不离弃!

这些日子,随着毒的蔓延,她身体越来越弱,如今已经不能自己行走,去哪里都是他抱着。韦凤,凌燕,绝樱,也都被召回。她真正毒发身亡当日,会记起从前一切,她该想见她们最后一面的。

中午的时候,南宫锦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过来,进屋之后,便对着君惊澜开口:“我无意翻到一本医书,说澹台戟治腿的药,可以帮她再拖七天!你看……”

在这时候发现这个,南宫锦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澹台凰花了这么大的气力寻来的药,眼看澹台戟站起来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把这药用了……可若是不用,就这样放弃掉七天寻找解药的机会,也是……

南宫锦忽然觉得头痛,所以她干脆来问君惊澜的意思。她相信这事儿不论如何处理,惊澜也会处理得很好,会让大家没有什么怨言。

澹台凰听着,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感觉他抱着她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有点茫然的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大抵她现下的状态,他告诉她是什么情况,她也未必能听懂。

君惊澜听罢,微微愣着,陷入两难思索。多一天就多一分希望,何况七天?

但澹台戟的腿是她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找齐的药物,这个决定,他没有资格下。

终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背对着南宫锦,轻轻摇了摇头,扶着她的青丝低叹:“不必,她现下若记得,是绝对不肯的!”

南宫锦低头叹息,的确如此。

以澹台凰的性子,是绝对不肯的!惊澜是了解澹台凰的,所以不会做出违背她意志的抉择。

然,他话音刚落下,一道优雅华丽的声线,自他们身后响起:“药给她!”

这声音,来自于坐在轮椅上的澹台戟。他此刻也到了他们寝宫门口,显然是无意听到。

他一双妖媚的桃花眸看向君惊澜,眼角的泪痣也慢慢变得鲜艳夺目,照亮他坚定的容颜,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我同意!药给凰儿,她的命比我一双腿重要得多!”

南宫锦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打断,提醒了一句:“但是你要明白,你的药给她,也不过是撑过七天罢了,说不定这七天还是找不到血草的消息,她仍旧会死!而你会失去站起来的机会,你要考虑清楚,而且……”

南宫锦并没有支持哪一种选择,但她作为医者,这两个都是她的病人,她必须将眼前的事实剖析出来,让澹台戟看清楚再决定。

澹台戟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好考虑的,哪怕有一分机会,我也必须让给她,必须为她争取!而且这药也是她为我寻来的,如今拿来救她的命,也没什么不对!”

如他先前所言,只要她没事,他愿意放弃站立的机会。

君惊澜听到这里,终于偏头看他,狭长魅眸微微扫着,却没说话。

澹台戟见他眼神看过来,又沉声道:“若不能应我,我便直接切断这一双腿,看你们还治什么腿!”

他如此坚定,面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情愫,定定的看着君惊澜。

两个男人对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君惊澜终于妥协,点头:“好!”

她若还记得这些,定然不愿。但这是澹台戟的心意,他也不能不成全。

七天,不长,也不短!这七天,全天下都在找传闻中的血草……

独独这一日,澹台凰正想跟着君惊澜出门,却正好看见韫慧过来。韫慧过来的时候,跑得很快,于是奔途之中,一件物事,不小心从她袖子里头掉出来。是一根簪子!

澹台凰看了一眼,觉得挺好看,于是便伸手让韫慧给她看看。

韫慧没犹豫,很快的捡起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澹台凰,也在观看她的表情。这些日子,女皇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们了,看见她们了当成没看见,准确来说,就像不过是看见路人。

此刻她忽然对自己的东西有兴趣,她自然很是激动。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想起她们来!

澹台凰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又慢慢点头,的确很是精致,黄金打造,孔雀头,上面镶嵌着猫眼石,流光璀璨,一看就是收藏了很多年的古董级珍品。

君惊澜看她看得起劲,便开口问了一句:“喜欢?”

虽是年代很久远的饰物,但皇家收藏的东西里面,这样的饰物也不少。若是喜欢,便让人都翻出来给她挑选。

澹台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得多喜欢,就是觉得很好看!你这玩意儿哪里来的?”

韫慧回话:“是炎昭送给我的定亲信物,炎家祖传的簪子!”

炎昭是谁,澹台凰倒不是很清楚,就是觉得有点好奇:“唔,定亲是什么?”

这一问,韫慧沉默了。其实她和炎昭的婚期,就是明日,但因为澹台凰如此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有心情举办什么婚礼了,尤其这样的话,此刻由澹台凰问出来,令人很快想到女皇跟太子,似已经定亲很久了,可是兜兜转转,到现下都没修成正果。

从前对这两人是羡慕,如今……是同情?

婚事无论如何,前后需要两日,如今女皇的记忆只能保持一天,这时候就连举办一场婚礼,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韫慧不说话,澹台凰又问:“定亲之后,是不是就应该成亲?”

“是的!”韫慧点头答了一句。

这下,澹台凰倒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成亲是不是很好玩?啊,我能去凑热闹吗?”

澹台凰这会儿只是穷开心,她却不知道婚礼中会发生的事……其实,谁都不是神仙,也没人能未卜先知。

韫慧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只是这会儿却是皱眉,这时候谁会有心思成婚?

而澹台凰,也是中毒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对什么事情,展露出兴趣来。这会儿看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展露出有点激动的神情,君惊澜开口答:“他们今日成婚!”

韫慧骤然抬头看向君惊澜。

见他面色沉寂,看向澹台凰的目光含着宠溺,而澹台凰听完这话,脸上慢慢展露出愉悦的笑意,她忽然明白过来,点点头:“是,我们今日就成婚了!我就是来请你们喝喜酒的!”

女皇陛下能因为这件事情觉得愉悦,太子便要成全她这一番心情。所以她和炎昭今日就成婚!

炎昭和韫慧的婚事其实早已准备好,只是这一次因为澹台凰的问题,所以停着。现下忽然说要办,举办起来也并不十分仓促,因为很多东西,事先早已都准备好。

再加上皇宫的司仪们出去帮忙,这婚事没多久就弄得是妥妥贴贴的,敲锣打鼓的开始了。

澹台凰如今身子不好,就连出这么个门,也是君惊澜抱着她。

韦凤她们都跟着,如今好姐妹大婚,她们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倒是澹台凰一个人挺高兴的。只是看着眼前这些场景,她忽然觉得十分熟悉,艳红的衣,吹吹打打的人,围观含笑的宾客,这场景,似什么时候见过,不……是亲身经历过!

这样一想,她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熟悉感慢慢消失之后,头晕的感觉也慢慢没有了。君惊澜低下头,问了她一句:“不舒服?”

“刚刚有点,现在好了!”她冲他一笑,很快的回答。

他看着她的笑,有一瞬间愣神。随后也笑笑,老天给他们磨难,但也有垂青他们的时候。比如他以为她失忆,就会对他无比冷漠,却没想竟会如此依赖他。或者是因为太相爱,所以她心中有太多关于自己熟悉的影子。

她近来总会头晕,然而也好得很快。此刻她说无事,他还是伸手帮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这样一伸手,宽大的袖袍下滑。这些日子澹台凰从没仔细看过他的身体,因为每天都是刚刚认识,她总会不好意思。可他这般动作之下,下滑的袖袍,正好露出他一截手臂。

她脑袋忽然晕了晕,看着他手臂上的玫瑰,还有下面那一块焦黑。

整个空间,忽然在她面前扭曲了几下。

朦朦胧胧之中,脑海里闪过一片湖泊的踪迹,那湖上是长廊,长廊之上是花灯,画着一些熟悉的场景。

她看见一个弯弯的月亮船,漫天的孔明灯。

还有那朵携刻于他手臂的玫瑰。

那时候,是谁抱着她说,“看见了么,这朵玫瑰,不会只开几天,它会开一生一世!爷今日送你的真心,也是一生一世。”

她忽然伸出,攀住他的手臂。

他微微诧异低下头,看着她的手触及之处,那朵玫瑰,还有当日在岩浆中烧焦的痕迹,他慢慢抽出手臂,扫了一眼那焦黑,笑问:“很丑?”

她愣了一会儿,方才脑海中闪现的记忆,在一秒钟消散,再也抓不到任何痕迹。感觉自己像忘了什么,又慢慢的觉得应该是想多了,笑了笑,摇头道:“不丑,刻得很传神,像真的一样!”

他怔了一怔,慢慢笑了。

像真的一样……其实它就是真的。只是,他予她的真心,他赠她的玫瑰,她已经都不记得了,却就剩下这一句,像真的一样……

没回这话,只点点头,抱着她进屋。

但进屋之后,她有点疲累,靠在他怀里睡着了。那两人在拜天地,君惊澜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她,在一旁看着,四下的宾客都在谈笑,喝酒。

也不敢过来招他,他来之前便交代过让这些人不要拘泥于虚礼。大家也知道他近日心情不好,因为太子妃的事。

整个炎府都很热闹,倒是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有点格格不入。

韦凤和凌燕两姐妹的眼神,一直都在他们身上。易容之后跟来的独孤城、半城魁和尉迟风也是一声不吭。

尉迟风至今没有求得韦凤原谅,虽然韦凤在意他,愿意陪着他出生入死,却从来不肯主动正眼看他,更不肯说出一句原谅来。

他记得澹台凰出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差点晕倒,对自己说过那样一番话。

“尉迟风,我或许该叫你慕容风!你看到了,像太子和太子妃那样的爱情,最终都要被摧折,你觉得你和我,还能有什么可能?”

是啊,君惊澜和澹台凰,一路相持,一路相守。彼此信任,彼此珍惜,这样的都没办法在一起。

如他,如韦凤。经历了那么多,背叛?利用?磨折?千里相救,永不原谅!

君惊澜和澹台凰那样的都不能在一起,他们这样的,有什么理由可以在一起?

他问:“不再有任何转机吗?”

“除非上天放过他们,让我相信,只要是相爱的人,就会在一起,就应该在一起!那……就会是你我的转机!”她就会不再计较那么多,她就会试着重新接纳这段千疮百孔的爱情!

如今,看着这两个人,一点一点走向绝望。他和韦凤的幸福,也不知道会被放逐到哪里!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这两人能在一起了,因为知道他们渡过这一劫,自己和韦凤……可是,他们渡得过吗?

至于凌燕和绝樱,看着自己身畔的男人,再看向他们,终于不忍心再看,转身大步出去。

澹台凰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晕倒,她一直快到晚上才醒。这时候炎昭和韫慧,已经完成了成婚的典礼,早已送入洞房,外面一阵一阵响声传来,是烟花的声音。

她听得新奇,拉着君惊澜袖子,说要出去看。

他也是由着她,抱着她出门,随后飞身而起,到了屋顶上。

烟花在半空炸开,她仰头笑看着,指着其中最美的一朵,对他呼喊:“君惊澜,你看哪,那朵最好看!”

她一句话说完,嘴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了一会儿。她投过眼前的烟花,看见了经年的那一朵……

“君惊澜,你说,爱情会不会就像是烟花,很美,却不过灿烂一瞬?”

“如果爱情就是烟花,最美不过刹那,你我便不等下一场烟花起,不等这一场烟花落。就这样,静静死在它灿烂的瞬间,一刹永恒!”

那是谁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在她耳边回荡,好像一切就在昨天,好像从来不存在。

可是这一瞬心被揪住,扯得那么疼。

他笑笑,环抱着她,仰头看向那烟花,轻轻地道:“是很美,烟花很美……”那样静静死在它灿烂瞬间的死法,也很美!

他说罢,却见她像是愣住,久久不动。他垂眸,她又靠回他的胸口,仿佛方才的微愣,不过是他的错觉。

澹台凰心脏一下一下的抽搐,并不知为何会痛到如此地步,但方才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消失。就算此刻漫天的烟花炸响,她再看也找不到方才那熟悉的感觉,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

她捂着胸口,蹙眉道:“带我下去!”

他没多问,但是看着她的样子,也知道她现下不舒服。正准备带她去找干娘看看,可落地之后,她轻声开口道:“你去倒杯茶给我!你倒!”

很强调的要他亲自去倒茶,因为她觉得很不舒服,心脏不断的抽搐,她想知道如果他一会儿不在,她会不会舒服一点。

他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看她此刻难受,要茶,他也没多问,飞快去拿。

澹台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又很平复了一会儿,心脏的抽搐之感才慢慢过去。揉了揉眉心,偏头四处看了看,看到一片紫藤花架,倒是很美。

她站起来,慢慢走过去。

站在花架之下,正要伸手去才触碰那花。脑中的神经又是一阵抽痛,移时换景,同样是一片紫藤花架之下……

“凰儿,战争之下,生死瞬息。再美的约定,也往往会被战火倾轧、踩碎!可如今,爷却还是想说,等战争结束了,我们成亲好不好?下一次,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许逃,好不好?”

那是谁?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

正想着,眼前募然一黑!腿一软,就这般倒了下去。

他端着茶水出来,便只见到她晕倒的这一幕,手中茶杯抛了出去。上前抱起她,飞快往皇宫而去。心里却很慌,今日是第六天,第七天之后才到最后一日,七天之后,便该是第八天,也就是后日!

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

他仓皇回到皇宫之后,马上命人去将南宫锦请来诊治……

而今日小琛子身子有些不舒服,便换了个下人在近身伺候着君惊澜。

这晚上,正在睡觉的小琛子,却不知为什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难安,怎么都睡不着!大抵是因为整个太子府都在找血草,整个北冥,整个煌墷,乃至整个翸鄀大陆都未得幸免。爷若不是要照顾太子妃,恐怕此刻早已亲自出去找了。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却不知为何会失眠。既然睡不着,他就干脆下了床,想出去转转。出门之后,他在随处行走,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感觉到困意!

他正准备转身,回去休息,但是这一回头,募然看见君惊澜的书房,红光一闪。

红色的光!夫人说血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红色的光,难道……他飞快的推开书房门,看见了那个锦盒!

而那红光,只闪动了一下之后,就消失了。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爷和太子妃在翸鄀之时,有一天自己和师父小苗子经过太子府的书房,那天晚上那锦盒也闪动了一次红光,两次红光,他都看见了!这样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像传说中的血草!

他一下子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疑惑,那毕竟是主子的东西,他不能乱动,但想着此刻情况特殊,爷应该不会怪他的!便干脆上前,直接将盒子拿着,去找南宫锦。

彼时已经子夜,澹台凰回来被南宫锦诊治之后,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只对着君惊澜摇了摇头,毒发而已,现下已经睡着了。她先退了出去,刚刚回到房间门口,就见小琛子低着头,拿着个盒子,匆匆忙忙地过来。

他一抬头,也看见了南宫锦,二话不说,就上前去,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是这玩意儿,刚刚我经过书房的时候,看见它有红光闪过,隐约记得半年多前,和师父经过书房的时候,也看见它闪过红光,会不会……”

他话没说完,南宫锦就将那盒子接过来,伸手打开。

一看,是一颗红色的珠子!她认识,是惊澜大婚当日,重伤之后,无忧老人送来的,事关君家那个诅咒的珠子!

南宫锦皱起眉头,拿着那珠子反复的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看见一片血红,里头有什么也看不出来。便干脆让人去请君惊澜。

这会儿君惊澜正在照顾澹台凰,听人传来这消息,便飞快的给澹台凰掖好了被角,急匆匆的出去了。

到南宫锦寝宫,看着她手中的魂珠,两人对视一眼!毫无意外的,他们这时候都想到了关于君家的诅咒,这个珠子和这诅咒相关,难道也和这魂珠相关?

这样一想,南宫锦忽然觉得一阵后怕,看着君惊澜从她手中将珠子拿过去,仔细端详。她有点心慌,君家的诅咒,不必说必然是对着君家人的,若是最终牵扯到惊澜的身上……那!

可不管怎么样,她也说不出让惊澜不要再管的这样话,叹了一口气,眼神又再次放到那珠子上,一起研究。

魂珠,一片血色,里面有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见。她看不见,君惊澜同样看不见!

上头并没有什么机关,君惊澜的手,微微用力,想用内力将它破开,可也如同上次一般,不伦如何用力,也没有半分动静。

南宫锦尽管有点担心会扯上君惊澜的安危,但也还是狠不下心不帮澹台凰,也帮着想了不少办法,甚至让人取来最坚硬的金刚石意图切开,可是它也岿然不动。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就连金刚石都切不开,那么在这个时代,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能将它切开了!

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打开。

最终君惊澜拿着它,缓步走到窗前,到月光之下凝视,反复看了很久,一直到了早上,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到现下也不得不承认,若这里面真的有血草,也该没办法打开!

此刻天已经大亮,他终于苦笑了声,一扬手,一把将它对着前方的梅林扔了过去。终究没办法,什么诅咒,什么魂珠,什么血草。终归是找不到!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这徒手一扔,那珠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却猛然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将整个梅林都覆盖住。没有到冬天,但这番刺目红光的覆盖之下,那梅林中的梅花忽然都开了,一朵比一朵挨着一朵,艳丽而孤傲,的确是梅。

这远远看着,竟不知眼前是幻想还是真实。现下六月,这梅花也没有让花奴特殊照料,所以是一片光秃秃的枝桠,可此刻开了!竟然全部开了!

他有点发愣,南宫锦的神情有点恍惚,她记起来二十多年的前的冬天,也就是在这片梅林……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离开的。那一年梅花开得正艳,他想看兰花,最终是她扶了他来看兰花。

如今这六月,又是这样的场景,在同一个地方,这说明什么?

她正想着,君惊澜和她,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见了她,她容色苍白,面上几乎找不到血色,他对着她轻轻笑了声,伸手示意她过来,正准备再跟她介绍一番自己的身份。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她手臂那黑线已经蔓延到了指尖!

他心下猛然一沉,那笑意也瞬间凝固!

毒提前了,提前了一天!是因为昨日参加婚礼晕倒?

他骤然抬头看她,不敢确定他心中所想!然而,也就在他微沉的眸光之中,她一步一步往他跟前走过去,笑道:“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