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川笑:“我和她没关系,话都没说过几句。她是来尼泊尔旅游的普通人,被程牧云绑架,嗯……带到印度。反正,她和我没关系。”
绑架?
除了陈渊以外的人都有些惊讶,这和他们拿到的资料可不同。
资料显示,这位温寒小姐和程牧云一见钟情,是自愿和他从尼泊尔一路到印度,算是——浪漫的爱情之旅?
负责打字的人,也权衡了“绑架”两个字半天,还是如实记录。
陈渊点点头。
最后,他看向始终将两手放在大腿上,手指搅动纠缠的温寒。
对于这个女孩,这里的资料很齐全,没什么好审讯的。
她是最不可能制造这起人为爆炸的人。
“温寒小姐,我们只需要你在测谎仪下回答问题。一旦我们确认你知道的信息不足以威胁到莫斯科行动组,你就暂时自由了。”
“随便你们问什么,”温寒说,“但你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内鬼。”
室内刹那安静。
简直是死寂。
上次审讯的官员和记录员,还有这室内的所有人,除了温寒,全都沉默下来。
这个女孩一定不知道,上次就是在这个位子上,程牧云亲口驳斥了所有人,驳斥的内容就是:
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他也没有私下处置过任何人。
第四十四章 佛祖归佛祖(4)
陈渊的表情非常……有趣。
他微微笑着,轻声说:“温寒小姐,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程牧云前组长和付一铭现组长,都曾对着所有人承诺过,没有内鬼。”
温寒直视陈渊:“不,他就是在找内鬼。”
温寒因为情绪起伏,在剧烈呼吸着。她死命地盯着程伽亦。
谁都不能逃走。
陈渊含笑:“是吗?你确信没被自己的想象力欺骗?你爱他,所以希望程牧云是英雄。所以,你在自己心中树立了一个英雄形象?”
“不,不是……”
“你幻想着,他身负血海深仇来到尼泊尔和印度,为了兄弟手足埋伏十年找寻卧底?”
“不!不是我的幻想!”
“你被他绑架,却要把他当做英雄?”陈渊摘下眼镜,很是好笑地摇头,“温寒小姐,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简直是被驯养的最成功的案例。”
“不是我的想象!是程牧云亲口说的!”温寒激动起身。
这里的人都知道,陈渊因为检举程牧云动用私刑查找卧底,而被上级处分。在程牧云身边这十年没捞到什么功绩,最后却被处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情绪……
只是,言语还是太刻薄了。
那个官员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声:“陈渊,让我来主问吧。你面对这个话题太敏感。”陈渊冷笑,耸肩,不再说话。
那个官员清了清喉咙:“温寒小姐,或许你不知道,不止是程牧云亲口否认内鬼的说法,就连付一铭也做了笔录,向所有人保证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我看,你可能真的误会了。”
温寒被噎住:“你们……你们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们!”
另一个审讯官可没有那么和蔼可亲,冷冰冰回答:“你以为,我们会否认两位组长先后的口供,还有这位孟良川刑警的口供,而选择相信你一个人吗?”
温寒只能去看孟良川:“你知道对不对?孟良川,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温寒无助地看所有人。
程伽亦仍旧是一脸无辜,也对温寒抱歉地笑了。
孤立无援。
程牧云,当初你离开莫斯科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没人可以相信?没人可以倾诉?
温寒腿发软,浑身颤抖着,攥紧拳头,在苍白的灯光下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审讯很快结束。
温寒只能配合他们在测谎仪下,回答了几十个问题,都是和莫斯科行动组的成员资料有关。
她在回答的过程中,终于明白程牧云对自己一直隐瞒所有,是用心良苦。必须保持干净的世界,必须被隔离在这些秘密之外,才能安全地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
“很好,温寒小姐,”官员和善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们的人会送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因为你是用假护照进入印度,所以我们需要几天的时间准备送你回去的手续。请放心,以你和程牧云的关系,即使他已经……我们也会保证你在莫斯科的人身安全。”
温寒一言不发,她仍旧紧盯着窗外的程伽亦。
到现在,到今天,该排除的人都排除了,只有她……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毕竟,”官员尴尬地笑笑,“如果你真是被程牧云绑架,我们愿意做些补偿……”
“没有,不是,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是自愿和他来这里的,”温寒轻声回答,“没有绑架。”
官员笑着点头:“那最好。”
“但我有两个条件,”温寒继续说,“第一,你们的刑警陈渊公然侮辱我,提到我是被绑架后的幻想,斯德哥尔摩,我希望你们对他要有处罚,这样的刑警素质,让我对你们的系统很没有信任感和安全感。虽然我只是俄罗斯公民,但我也是你们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官员怔了怔,苦笑:“好,我会如实报告上级,至于处罚,要看上级如何决定。”
“第二,我在印度这几天,需要孟良川刑警的陪伴。毕竟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朋友,还是程牧云的……我可以说是遗孀吗?”
“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没意见。”
温寒颔首,轻声说:“作为莫斯科行动组前组长的遗孀,我需要有人陪伴我度过这最艰难的几天。你们这些人,我只相信他。”
官员尴尬咳嗽:“这个,我需要征求孟良川本人的意见。”
“不能强制下令吗?你不是他的上级吗?”
“……虽然不是直属上级,但原则上,可以下令。”
“那请强制下令。”她的声音越发轻飘,像是随时都会昏倒。
真是可怜……
官员看着于心不忍,吩咐人去叫孟良川,下达命令。
也就前后差了一分钟的时间,官员接到了尸检报告的电话,那些尸体里,确实有程牧云和付一铭……官员看着温寒苍白的脸,无声挂断电话。没有转达这个消息。
等这个普通女孩回到莫斯科,她会彻底和这个组织没有联系,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这些人……
关于程牧云已经遇难的事……就当作秘密,就永远掩盖掉吧。
温寒看到官员的眼神,怔了怔:“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官员笑得越发和蔼可亲:“没了,你恢复自由了,温寒小姐。”
温寒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衬衫后背完全湿透了……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怕,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战她的极限。和这个陌生的官员对话,受审讯,受盘问,还提出那么多要求……哪怕是这一分钟她自己回忆起来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她自己说得话。
是他的名字撑着自己。
不想只是等待着,等着被遣送回莫斯科,彻底脱离他的生活环境……不想,不想回到完全没有、找不到程牧云的世界。
温寒离开时,不止有孟良川的陪伴,还有车。
这辆车这几天都会陪伴她在印度这个地方游玩。温寒坐上驾驶座,没有了来时的黑布遮挡,她始终在魂游天外地看着外边的夜景。
直到,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孟良川坐上来,看了眼温寒:“你真让我惊讶,竟然能扳回一局,还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他在找内鬼?”温寒直接发问,虽然她不知道程牧云和孟良川之间的交集,但她总觉得孟良川一定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排除每个人都很难,好不容易只剩一个了……”
孟良川踩下车的油门,松开手刹,开离了这个两次受审的地方。
没多久,就看到了来时见到的向日葵田野。
车突然刹住。
孟良川示意温寒下车。
两个人抛弃了那辆车,步行沿着向日葵田野向庄园的方向走。孟良川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半截没抽完的烟,点燃吸了口:“私自追查内鬼是违法的,而且还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更不可能说出来,否则程牧云会被审讯判刑,会偿命。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不想他背这些罪名。”
“可只剩下程伽亦了!她的可能性很大对不对?”
“我不清楚,不知道,判断不出来,只有程牧云自己才知道他的排除方法,还有最后判定的标准,谁都不知道。”
温寒停下来。
“怎么了?”孟良川耸肩,“我说得是真的。程牧云自己也告诉我,谁都不要相信。他都没确定,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温寒深呼吸着,强迫自己能说出来,“如果他死了呢……就这么放过那个内鬼吗?”
如果他死了?不是如果……
他已经死了。
孟良川想到刚才来的尸检报告,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那个很相熟的官员让他保守秘密,反正死或是不死,温寒以后都不会找到人确认。可是,不告诉这个女孩会不会太残忍?
温寒又摇头,自己否定自己:“他没死,对不对?”
孟良川仍旧沉默。
“没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温寒轻吸口气,“你就算说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信。”
月光下,那些向日葵没有白天看到时那么耀眼。
向日葵的叶片在风里微微颤动着,成百上千的葵盘低垂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俯视着什么……
有些诡异的美。
第四十五章 地狱归地狱(1)
这天夜里,天降暴雨。
这场大雨比在尼泊尔任何一场都要大。
温寒和孟良川因为这场雨被困在小饭店的二楼。二楼空间很狭窄,只有两张小桌子,是店家为了凑生意硬挤出来的。
“你知道吗?自从进了尼泊尔,一直到今天,记忆里不是阴天就是雨天,感觉我一辈子能见到的雨,都在这里看完了。”晴天很少,就像是程牧云这个人,轻松的时候很少,大多时候都让人看不透。
“温寒小姐,你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了这里的雨季。”孟良川难得在印度吃到像样的肉,点了双份。
隔着满布雨水的二楼玻璃,温寒能看到外边街道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用买来的干净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将脖子里的那个护身符也扯了出来。
孟良川观察力历来惊人:“这东西,你在尼泊尔没戴过吧?”
温寒低头,捏着手里的这个护身符,摇头。
“程牧云给你的?”孟良川察觉到什么,继续问。温寒所有行李都丢在了尼泊尔,身无长物,突然身上出现这么个东西,百分之九十九来自那个男人。
温寒心漏跳了半拍,低声说:“是,是他给我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她说着,就开始声音发涩,怎么就忘了呢,还有这个东西。
“能给我看看吗?”
温寒放到桌上,慢慢推过去。
孟良川拿起,先是反复看了图案,很普通,就是寺庙里常有的护身符。他蹙眉,回忆了下:“这个护身符好像就是这家店旁的那个寺庙里的。”他住在这里这么多天,收集了不少信息,有用的没用的,都烙在脑中。
“那天……我去庙里烧香,他在外边等着,等我一出来就给了这个,”温寒心跳得越来越激烈,“你打开,里面不是护身符,是个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
孟良川点点头,松开抽绳,小心翼翼倒出那个小东西。
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微微眯起眼:“像中药。”
“中药?”温寒惊讶。
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上边想过。
“这附近有个印度老人,早年在中国住过十几年,就是个医生,”孟良川在脑海中搜集资料,“也不对,不算是医生。你知道印度底层人都很穷,不怎么看病,这个老人就经常从富人家里收集不用的基础药品,分类后免费送给穷人。我记得他还收集过中药,因为有些富人也很相信中医。”
孟良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温寒也就没耽搁,两个人匆匆买了单,冒着大雨,按照孟良川脑海里的信息在暴雨街头寻找那个印度老人开的救济站。
脏水横流,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孟良川对这些脏乱差的环境压根没什么感觉,又穿着军靴,大跨步往前走,因为太急切想知道程牧云留下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走得急,顾不上身后的女人。
温寒穿着廉价的雨衣,脚上运动鞋全是泥土,长裤也全湿了。
最后当他们找到那个所谓的“救济站”时,印度老人早就睡着了,被孟良川敲醒,迷糊着过来开门,看到两个满身雨水泥水的人,用当地话咕哝了句,两人完全听不懂。
温寒心忽悠一下,落到低谷,湿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大腿和小腿,再加上冷风,让她控制不住浑身冷得发抖,可还是紧紧抓着那个老人的手,用英语拼命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一个华裔男人和你买的?是不是?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华裔男人。”
反反复复。
老人茫然摇头。
温寒眼眶发酸,好像等不及了,一定要现在知道答案,拼命攥着老人的手腕。“你等等,等等,”孟良川低声说,“让我出去找个会英语的人。”孟良川说完又冲入雨幕。
很快,就带回来了一个三轮车夫。
那个印度男人负责翻译两个人的话,老人这才恍然,仔细拿起温寒塞到自己手心的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看,点点头。
“他说,他知道这是什么。”翻译的人用浓重的印度口音说着。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