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阳在救援艇到来前,让南北穿上自己的长裤。又让她把防水袋里所有枪械子弹和微型炸弹都扔到海里,只留了护照和一把普通的刀,南北开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待到两个菲律宾人上岸后,她才算懂了。他们一个拿枪比着他们,一个开始利索地搜身。

像是怀疑两人的身份。

程牧阳倚靠在岩石上,配合地递上刀,用菲律宾语简短地说明了几句。虽然英语也算是菲律宾主要沟通语言,可真正让人感到亲切的,却仍是地方语种。

果然,救援人有些卸了防备,弯下腰和他交谈起来。南北跟在他们身侧,听不懂两人话,只在那个菲律宾人抬头打量她时,笑了笑。

游艇上还有两个人,看到程牧阳浑身的伤都是自然造成,两个人又如此狼狈,也就没再怀疑,用枪比了两下,带着他们上了救援艇。

“你刚才在说什么?”她小声,用法语问他。

幸好两个人都在比利时住过,总有适合沟通的语言。

“说我法国的华裔,带着缅甸籍的太太渡假,可惜碰上了暴风雨。”

两个菲律宾人仍旧小声嘀咕着什么。南北不大放心,低声追问他:“他们在说什么?”

他仔细听了两句:“在骂人。台风天气,还要出来救援外国人。”

送到大船上后,船上的医生还特地检查了他们的伤势,南北的腿只是伤口太长,倒是不深。程牧阳的后背也是如此,没什么太大的危险。那个救援医生看到程牧阳的手倒是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和他说着什么。期间,看了几次南北,她听不懂,仍旧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听着。

她似乎从医生的说话情绪中,猜到了什么。

救援船上的布置都不是讲究,甚至谈不上什么摆设,就连两个人坐着的地方,床单上都有淡淡的有色痕迹。分不清是没洗干净的血迹,还是什么污渍。

他的体温,又随着夜幕降临,高了起来。

医生只给他拿来袋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挂在床边的架子上。临走了,终于想起来问他要东西,程牧阳从黑色的防水袋里,拿出一本护照。

医生又指了指南北。

程牧阳解释了两句,反正是天灾,怎么说都可以。

到深夜,有人来给程牧阳做例行公事的登记,顺便告诉他,台风实在太大,临时停靠在附近的岛边,等风停了再走。

那个人顺便把护照,还给了他。

等人彻底走干净了,她终于伸出手,去试他的温度。

仍旧在低烧。

“习惯吗?”他用左手,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

南北真是累急了,顺着他的手势,很放松地靠着他。

“你以为我一直养尊处优?”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其实,我小时候跟着小哥哥,哪里都住过,是个野孩子。”

“我知道,”他近乎耳语地,逗她,“刚才在岛上,就看出来了。”

她吐了吐舌头,脸有些红。

这样的气氛,她终于有机会,像是说闲话一样地问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程牧阳想了想,“应该以后锻炼的好,能用用勺子,筷子都有难度。还好,我左手和右手一样,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噢了声。

过了会儿,又问他:“穿衣服可以吗?”

程牧阳忍俊不禁:“可以,生活尚可自理,就是自卫能力,小幅度下降。”

她的视线落在他包扎完好的右手上:“说不定佛祖是觉得你杀生太多,要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屠刀,并不是刀,”程牧阳倒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是妄念,迷惑,或是执著。有这些才有恶念,恶语,甚至是恶行。”

南北在他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长的话,说简单些?”

“执迷不悟,”他笑一笑,声音倦懒,“这才是根源。不管是身份、地位、财富,还是美人,总要付出些代价,比如这只手。”

他说的坦然。

南北把手轻放在他的那只手上:“怎么会伤这么深?”

“来不及用工具,”程牧阳的声音,低下来,“再慢一步我们就会被炸死,一只手换两条命,很合算。”她抬高视线,端详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没说话。

过了会儿就缩起身子,钻到他怀里。

程牧阳很快就睡着了。

她关上灯,只有月光从顶窗透进来。程牧阳躺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南北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能感觉他有时会动一动手指,在自己手臂上摩挲片刻,然后再继续睡下去。

这种动作,像是下意识的。

她靠在他身上,两个人穿着的都是菲律宾人提供的棉布衣裤,颜色偏深,倒像是情侣装。虽然在换衣服前,她用热水给两个人都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却没有彻底清洗过,有些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她抽抽鼻子,很羡慕他能睡得这么踏实。

看那袋子药水快要用完了,她轻轻按住他的左手,把针拔了下来。

她回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缅甸。他们无论做工,或是农闲,都喜欢穿拖鞋,总有人说是因为天热、雨水太多,或是太过贫穷的原因。

其实,只是为了拜佛方便。

就如同出家人会削发赤足,信佛的人所追求的,都是“上可知天,下可会地”,对佛祖坦诚内心。佛堂外,瓷砖地面常因骄阳而滚烫,走上去都落不下脚,可却没人违背这个习俗。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

而她在那里,从没拜过任何佛。

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她第一次见到吴成品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纵然双手血腥,但总要有个底线。她还说过,不要瞧不起缅甸这个国家,他们的仰光大金塔,立在那里两千多年,肯定会去照应自己的子民。

她一直相信,所谓的因缘果报。

而她也听得出,程牧阳刚才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他是在说他自己。

程牧阳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他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在试图挪动身子的时候,南北忽然就睁开了眼睛:“醒了?”

“你没睡?”

“你睡,我怎么敢睡,”她捂着嘴巴,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不太相信他们,这里人仇华很严重。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外貌,一看就是华裔。”

她还记得,小时候南淮曾经讲过。过去有菲律宾政府的竞选人,会为了筹集竞选资金,绑架境内的富有华人。那时有人找到南家,想要让他们出面去交赎金,换回人质。

她听哥哥这么说,还觉得奇怪,既然绑架是为了钱,那么直接交钱就好,为什么还要特地来找南家的人去交赎金?

“那个竞选人,是委托**组织来绑架的,”南淮半蹲在她面前,用刀给她削甘蔗吃,刚才砍下来的甘蔗,汁水甜腻,“那个民族骨子里仇华,看到华人受难,就像中东人看到911一样兴奋。有很多人拿了赎金,看到人质是华人就会撕票,不找我们,能找谁?”

她张开嘴巴,吐出嚼碎的甘蔗渣:“可为什么,要找我们呢?”

菲律宾是个群岛国家,并不在畹町能拂照的范围内。

“除非那些组织,想要被排斥在我们这个经济圈之外,”南淮把削下来的一块甘蔗,继续喂给她,“没有钱?就没有武器,没钱吃饭,等于自绝死路。”

所以她并不喜欢这个国家。

没想到,现在却就在这片土地上。

“现在官方会好一些,”程牧阳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不过如果碰到些敏感的组织,就有些麻烦。他们大多数都在独立岛上,热带雨林的地形,很难离开。”

虽然两个人交流,都是在用法语。但毕竟是在菲律宾救援船上,还是小心些好。

天亮时,和程牧阳最投机的那个救援人进来,交待了两句,意思是快靠岸了。两个人身无长物,就连衣服都是对方友情赠送的,所以不用准备,只等着下船。

那个人把护照还给程牧阳时,说程牧阳的信息还在核实,需要临时在附近岛上登录,暂住几日。程牧阳笑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菲律宾语说:“没问题。”

台风终于离境,风和日丽。

两个人走上甲板,南北轻轻吸了口气。忽然一声闷响,身侧低头点烟的菲律宾人,骤然软□子,倒在了地上。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程牧阳轻声说:“别动,有狙击手。”

他说完,擦着南北走出半步,将她挡在了狙击范围外。

沙滩上站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仍保持着射击姿势,另一个则摘下射击镜,对身后说了句话,不远处树丛里马上走出四十几个菲律宾人。喷漆伪装的小口径步枪,丛林迷彩,标准的作战装备。

“内行?”说话的人上半张脸缠着白色绷带,遮住了右眼,竟能听得懂他们低声交流的语言,“这附近有四个狙击手,你们的胜算不大。”

那个人示意他们双手抱头,走下船。

程牧阳没有答话,用脚翻过那个菲律宾人的身体,看了看他的脖子。同一时间,南北也注意到了那人脖子上的异常,中枪的位置不是子弹,而是一根细针,在阳光下晃着细微的光。

“是麻醉,”端枪的人,嗓音倒是干净,用菲律宾口音的英语说,“药效三小时。”

25第二十四章 菲律宾摩伊(3)

绑架,仇杀?

还是**组织的活动?

因为程牧阳的那句话,明显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起码不会是普通人。**那些救援船的工作人员都很配合,马上扔下枪,双手抱头走下来,只有程牧阳和南北坦然走下船。

她每走一步,都在想,会发生什么。

“亚裔?华裔?也是做这行的?”那个领头的男人走过来,用刚才两个人说话的法语,问程牧阳,眼神颇有些挑衅和趣意,“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南北用余光看着他。

这些人应该没有想到,会碰到同样危险的人。如果按照程牧阳的计划,他已经死了,而她也应该配合他,同样消失在爆炸中。

所以,现在的他是谁?

而她,又该是谁?

“华裔,”程牧阳笑一笑,说,“俄罗斯华裔。”

出人意料的答案。

小头目盯着程牧阳,扬起了手,所有放下枪的人都再次齐齐端枪。黑漆漆的枪口全部都对准了他们两个。

“俄罗斯华裔?”男人的声音甚至有些发紧,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来,“你姓程?”

程牧阳没有立刻回答,伸出受伤的右手,在数十道目光中,随意地搭住男人的肩膀,身子也微微向前倾了倾:“你说的不错,我姓程。”

小头目左眼的瞳孔很快收缩了下:“程牧阳?”

这里,只有南北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从刚才他透露自己来自俄罗斯开始,这个小头目就始终很紧张他的身份,或许是对程家有忌讳,但她却直觉,程牧阳和这个**组织有什么其它关系。

甚至是不太友好的关系。

短暂的安静里,远近的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包括双手抱头的那些俘虏,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一个外国人,就能让**组织的小头目如此神情?他究竟是谁?

“不是,”程牧阳终于低声说,“我的名字是程牧云。”

“程牧云?”

他颔首,再次确认。

小头目眼睛里闪过讶然,疑惑,而后又是恍然的神情,他很快就笑起来,拍了拍程牧阳的手臂:“摩洛欢迎你,曾经的程小老板。”

摩洛?

南北没想到,在菲律宾北部,能够碰上南部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这群西班牙殖民时代,热衷推翻西班牙人,美国殖民时代,又竭力推翻美国人,最后到了菲律宾独立时,却将炮火对准了自己独立政府的人。

绝对是令人忌惮的,狂热武装组织。

程牧阳倒像是预料到了:“怎么?这么欢迎我,不怕现任的程小老板为难你们?”

“为难我们?”那个小头目阴阴地咧嘴,笑的很诡异,“他趁着我们和政府宣战,就抬高了十个点的武器价格,这可都是用兄弟的血换回来的钱。//*www.*//别看我们和他做生意,只要他敢来菲律宾,绝对会被投海喂鲨鱼。”

“喂鲨鱼?听起来不错,”程牧阳也笑得很隐晦,“如果抓到他,一定告诉我。”

“一定!”小头目俨然已把他当兄弟,“不过他像个狐狸,听说常年在莫斯科隐匿,根本没人见过他。”

“他很狡猾,”程牧阳也不无感叹,“否则,我也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南北听得微微笑起来。

他还真是个混蛋。

小头目又骂了几句,恨不得生啖其肉,剥皮去骨的样子。她实在听的想笑,视线移到附近,开始慢慢寻找附近的狙击手。

那个小头目竟然没有说假话,很快,她就找出了四个。

“我记得,你见过他?”程牧阳忽然揽住她的肩。

南北疑惑看他。

“他在问你,是不是见过程牧阳。”

“见过,”她不置可否,“在莫斯科见过。程牧阳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程牧阳轻轻地扬起眉,笑意浮在眼底。

小头目却听得大笑:“我们在返回棉兰的途中,有没有兴趣同行?”

他边说着,边侧身让出了一条路。说是邀请,倒更像是半强迫的劫持。

“好,”程牧阳倒是坦然,“恰好,我也有些生意,想和你们谈谈。”

最后,所有政府救援人员,都被押送到另外的船只,只有程牧阳和南北,坐了小头目的船。南北在船上睡了几个小时。

醒来时,程牧阳并没有在身边。

接连几日的折腾,她真是累坏了,可昨晚为了看护他,几乎没有睡过。两天三夜的不眠不休,让她这一觉也睡得非常痛苦。梦境一个连着一个,不曾断过。

醒来时,骨头如同散了架。

甚至有些恍惚地看着舱顶,几秒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陌生的潮湿霉味,让她慢慢地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