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邵荣认真地点头。

就在这时,邵长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之后开始讲英文。

邵荣的英文水平只能听懂个大概,好像是说,想把父亲送到伦敦治疗,帮我联系某个教授之类,对话中频繁出现ADI以及DoctorRobert。

等他挂了电话,邵荣才担心地问:“是爷爷生病了吗?”

邵长庚并不打算隐瞒,简单地告诉邵荣情况,“是的。你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病,一种不可逆转的神经退行性疾病。”

见邵荣一脸迷惑,邵长庚选择更通俗的解释方法,“也就是说,他的大脑会慢慢萎缩,记忆力和智力会因此而衰退。这种病到了末期,甚至会丧失行动能力,变成小孩子一样的智商。”

邵荣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岂不是像痴呆?”察觉到措辞不当,邵荣立即住嘴。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没错,这种病在国内最通俗的叫法就是老年痴呆症。阿尔兹海默症只是相对专业的医学术语。”

邵荣完全无法把正直严肃的邵安国和“老年痴呆”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在他印象中,爷爷虽然话很少,可每句话都特别有气势,那种一家之长的威严的感觉,总是让邵荣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变成痴呆,对他那样高傲的人来说,比变成残废…更难以接受吧?

邵荣的心情颇为复杂,沉默良久后,才说:“爸爸刚才是在联系国外的朋友,想把他送出国去治病吗?”

“嗯。”邵长庚点点头,“我一个师弟,他的叔叔是ADI的成员。ADI也就是Alzheimer’sDiseaseInternational国际阿尔兹海默病协会。我想把父亲送去那边治疗,毕竟那里有最专业的研究人员,和最先进的治疗手段。”

邵荣点了点头,“打算…什么时候送爷爷出国呢?”

“等欣瑜婚礼之后吧,他最疼的小女儿结婚,他一定很想参加。”

“爸爸要亲自送他去国外?”

“我在那边认识的熟人较多,亲自去更有保障。”

“哦…”

虽然邵长庚的语气很平静,可邵荣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心痛、沉重的情绪。

邵长庚谈话间已经吃完了早餐,站起身来转移话题,“我今天提前去医院,顺路送你去学校吧。快点吃完,我在楼下等你。”

看着邵长庚挺拔的背影,邵荣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爸爸向来很冷静,情绪总是控制得很好,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刚才的压抑和痛楚,还是被邵荣细心地捕捉到了。

忍不住快步走到他身后,轻声叫住他,“爸爸。”

邵长庚疑惑地回头,“怎么?”

邵荣像是在安慰似的,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掌,“别难过了。爷爷的病,就算治不好,我们也可以尽量让他度过一个愉快的晚年…再说,爸爸还有我。”

邵长庚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手掌被他轻轻握着,像是小动物在讨好主人一样,轻柔,温暖的动作。

沉默片刻后,邵长庚才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安慰我么?”

邵荣抓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爸爸,别难过,也别独自压在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来会好受很多。虽然我不懂那些医学知识,也不能帮你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邵长庚突然用力把邵荣抱进了怀里。

缓缓收紧的手臂,像是拥抱着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温柔,却带着不容对方逃离的坚定的力度。

邵荣乖乖待在他怀里,伸出手臂轻轻回抱住他,轻声说着:“爸爸别难过…”

邵长庚把下巴搭在邵荣的肩上,贪婪的闻着他身上属于少年的青涩温暖的体香。拥抱了良久之后,他才低声缓缓地说:“我不难过。因为我还有你。”

邵荣愣了愣,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可毕竟是自己先主动安慰他的,也只好硬着头皮把不自量力的安慰进行到底。

邵长庚接着说:“我记得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爸爸这边。对吗?邵荣?”

邵荣犹豫了一下,这才坚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爸爸。”

怀抱猛然收紧。

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连胸口都开始微微发疼。

——邵荣,这样的你,让我如何放得下?

第23章

一月二日早晨。

安平医院会议室内,整整齐齐坐了一排重量级人物。各大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器官移植中心的负责人,还有三位副院长、手术室护长和麻醉科主任。

一大早就接到院长私人助理林轩的电话,让众人七点半准时在会议室等待开会,这样紧急的会议,一定有严重的突发事件。因此,所有人都穿着整齐干净的工作服,如同即将进行一场战役一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凝重。

沉默的氛围中,时针渐渐指向了七点半。

门被准时推开,换上工作服的邵长庚款步走到会议桌前,缓缓坐下。

整齐的白大衣看不见一丝脏污和褶皱,并没有系扣子,而是自然敞开着,透出几分潇洒不羁的风度。合身的铁灰色衬衫配着一条简单的斜纹领带,剪裁合体的西裤更显得他双腿修长、身材挺拔。

这就是安平医院最年轻的院长。

虽然总是一脸微笑,却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魄力。

邵长庚的目光在周围淡淡一扫,满意地点点头说:“都到齐了,那么,会议开始。”

林轩早已按他的吩咐准备好了材料传到每个人的手上。

邵长庚平静地说:“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手上的资料,简单总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现在给大家一分钟时间,快速读一遍。”

寂静的屋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哗哗声。

一分钟后,邵长庚接着说:“今天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这件器官走私案已经惊动了警方,我们安平医院拥有本地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一定会被列为重点排查对象。这几天可能会有媒体记者,警方人员,卫生部高层进入医院展开调查,所以,我希望,各位医生能够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

众人互相对视,默默点头表示理解。

邵长庚微微一顿,“其二,从今天开始,器官移植中心所有的器官来源必须严查,我会在院内成立专门的调查组,除了调查器官移植过程是否规范以外,顺便还要查查各位的医德和作风,希望各位尽量配合。”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医师执照来之不易。”邵长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会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带着手铐从这里走出去。”

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轻轻的回响。

如同重锤敲打在心上,传递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威严。

七点四十,会议结束。

短短十分钟的会议,迅速传达完院长指令,发放完院长办通知,然后众人各回岗位,像往常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开始医院里每天的例行查房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邵长庚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邵长庚在会议结束后返回了院长办公室。

昨晚精神状态一直高度紧绷,再加上一夜没有合眼,现在,全身都疲惫不堪,后背的肌肉更是僵硬得厉害。

林轩体贴地倒来一杯咖啡放在桌上,“喝杯咖啡吧。”

“谢谢。”邵长庚点点头,拿过咖啡喝了几口。见林轩还不走,便抬头问,“有事?”

林轩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到了唇边的话给压回去,轻轻笑了笑说:“没什么事。你太累了,不如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我去拿条毯子给你。”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不必了。”邵长庚叫住了他。

林轩诧异地回头,就听他说:“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时钟指向八点,仿佛在证明邵长庚的话一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轩打开门,看见三位警服装扮的男人笔挺地站在门口。

邵长庚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微微笑了笑,说:“请进。”

为首的男人表情冷淡,一身警服衬出修长匀称的身材,一尘不染的皮鞋规律地踩在地板上,像是轻轻敲打在耳膜的边缘。

他在邵长庚办公桌前停下脚步,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对上邵长庚微笑的视线。

对视持续了五秒。

然后,他拿出警察证给邵长庚看了一眼,冷淡地开口道:“邵长庚先生,我们怀疑安平医院跟一宗黑市器官走私案有关,请你协助调查。”

邵长庚的目光迅速捕捉到警察证上的关键词——

苏远,重案组,高级警官。

邵长庚的嘴角微微扬起个笑容,“苏Sir,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自然会全力配合。”

苏远点点头,“邵先生,昨晚八点到今晨八点,你在哪里?”

“苏Sit不会怀疑,我就是那位潜入酒店取走肾脏的人吧?”邵长庚耸肩。

苏远面无表情,“请邵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邵长庚收回调侃的笑容,一脸平静地说:“昨晚五点半下班,我开车去十一中接我儿子到父母家吃饭,我们全家一起团聚过新年,我在那边一直待到十一点半才开车回家,到家后洗了个澡,接着就通宵查阅资料。直到今早六点半,开车送我儿子上学,七点到达医院,就是这样。”

苏远看了邵长庚一眼,“十一点半回家后的这段时间,可有人为你作证?”

“我儿子邵荣可以作证。”顿了顿,“不过,他还在读高中,我希望你们不要直接去学校找他,以免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

苏远沉默了一下,“可否借用您的电话?”

“请便。”

苏远从邵长庚电话中找出邵荣的名字,拨了过去。

很快,就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有种少年特有的清澈干净。

“爸爸,找我有事吗?我快要上课了。”

明明是陌生人的声音,苏远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很快稳住情绪,冷静地道:“是邵荣吗?我是重案组的苏警官,想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邵荣愣了愣,“我爸爸呢?他的电话怎么在你的手上?”

“你爸爸没事,我是警察。”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请把电话交给我爸爸。”

邵长庚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分贝,甚至有炸毛的趋势。无奈之余,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邵荣这种“护短”的语气,真是让他喜爱到了骨子里。

没想到邵荣的情绪会如此激动,苏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把手机递给邵长庚。

邵长庚接过电话,低声说:“邵荣,爸爸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位苏警官只是例行查案,他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就好。”

听见爸爸的声音,邵荣这才轻轻松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爸爸你真没事?”

“当然。”邵长庚微笑,“别紧张,只是问几个问题。”

电话转交到苏远手里。

苏远开始询问:“邵荣,昨天晚上十一点半,你爸爸开车从邵家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送我回家。”

“你确定他中途没有来过安平医院?”

邵荣犹豫了一下。

“想清楚再给我答案。”

邵荣想了想,说:“我昨晚喝了点酒,上车之后就睡着了,但我在到家的时候醒来过一次,当时的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他开车就是再快,也不可能在半小时之内中途绕去医院吧?”

苏远点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十一点半离开,十二点之前到家的对么?”

“对。”

“到家之后呢?”

邵荣被问得有些不愉快,语气也透出些冷硬来,“到家之后我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过来,当时正好十二点,爸爸在浴室洗澡。”

“你确定当时的时间是十二点?”

邵荣皱眉,“是的,我半夜醒来看了墙上的时钟,是十二点。”

“他一整夜都没有离开?”

“当然,我昨晚根本没睡着,他一直坐在桌前看资料的。”邵荣顿了顿,“你们警察是不是说话都这样咄咄逼人,把所有人都当犯罪分子一样盘问,完全不顾对方感受?”

“…”苏远沉默。

“不知道你们查的是什么案子。我再说一遍,我爸爸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顿了顿,“还有别的问题吗?苏警官,我要上课了。”

“没问题了,再见。”

苏远突然觉得,这位邵荣同学像是被碰到触角的小野兽,还没发育完全的牙齿居然也有咬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