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容不得她多想,周子衡那边已然有了新的要求。

抑或,这也不能算作要求。其实他只是在某天漫不经心地跟她提起,“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香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

去谈一笔生意,顺带参加两场酒会,需要女伴。”

现在公司对我的言行有限制,”她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拒绝理由,“而且经纪人早就提醒过我,尤其不能和你在一起。”

对着这面挡箭牌,周子衡也只是微微扬眉笑了笑,并没有进一步的劝说。结果到了下月初,公司居然安排她去香港参加一场音乐盛典。

出发之前,她问他:“又是你在背后做了小动作?”

他人已经先行抵港,也用短信回她,“没必要。”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然后便再没回音。

这样一来,倒像是她小人之心了。她捏着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承认他周子衡确实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费周章。

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隆重而盛大,各路明星云集,大小奖项多达数十个。由于舒昀的专辑发行时间尚短,因此虽然成绩不错,但还是没能赶上这次的提名。

她反倒乐得轻松,珍惜这次机会,在台下专心致志地过了一把粉丝瘾。期间收到助理小乔的短信,她便极有兴致地把现场天王天后的名字一一报给小乔听。

盛典结束之后,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就在舒昀洗完澡准备睡下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声。

这么晚……她有点儿诧异。可是隔着猫眼望出去,浓厚的睡衣立刻便被驱走了大半。

门外,英俊优雅的男人挑眉,身上带着一点儿醺然的酒气,声音微沉,“怎么好像见到了鬼?”

你怎么来了?”

他出现在这里,当真比鬼还吓人。顾不上别的,她下意识地一把将他拉进房间,迅速锁好门,这才有心情慢慢和他说话,“被人看见我就死定了。你来干吗?”

你怕什么。”周子衡不以为意,顺手扯下领带坐进沙发里,“有没有温开水?”

洗澡之前刚烧了一壶,她一面倒水一面观察他的脸色,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他的样子似乎是少有地疲惫,靠在单人沙发里闭着眼睛,灯光在脸上打出浓淡不一的阴影,眉心还微

微蹙着。

她把水杯递给他,顺口问:“喝酒了?”

嗯。”他含糊地低应一声,喝了两口就不要了,眉头却依旧没有放松,“有胃药吗?”

她微愕,“你胃疼?”

有点儿,晚上喝多了。”

可是我这里没有药。”她停了停,才又说,“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会胃疼。”

因为你不关心我。”他微微张开眼睛觑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仿佛暂时忘记了夹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巨大的矛盾。

她想,他果真是喝多了。

可是这么晚了,酒店内部的便利超市早已下班,她对附近的路又不熟,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局。

最后他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真是冒了天大的险,今晚这间酒店住了许多明星,而她居然与他同居一室。隔壁就是公司此次同行的其他员工,酒店外面更是架着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舒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

么就是鬼迷心窍,才没有把他立刻赶出去。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子衡的情况并不见好转,甚至发起了低烧。

她为难道:“这下怎么办?”

按照预定的行程,很快她就需要出发去机场了。果然没几分钟,外面就有同事按门铃。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应着声去开门。

等到暂时打发走了同事,她返回来,只见周子衡已然起身。

你要干吗?”她皱着眉问。

他穿衣服的动作有点儿迟缓,显然胃痛仍在继续,再加上发烧,其实气色极其不好。可是酒却醒了,而且似乎醒得十分彻底,昨晚那个主动前来找她并且会开玩笑的周子衡消失了,

他重新换上一副平静冷淡的面孔,只看了她一眼,“我和别人还有约。”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关心道:“你这个样子还要出门?”

不用担心,”他从她身边越过,走到门边才又回过头说,“即使被人看见,我也不会让他们登出来。”

简直是蠢透了!她咬着牙暗想。也只有像自己这么蠢的人,事到如今才会依旧在意对方的身体。而在他的眼中,恐怕她早已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吧。

比以前的底下关系还不如。

怎么,你昨晚大驾光临,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手眼通天吗?”她的反应本就不差,此刻被人刻意曲解了一番好意,不禁又羞又怒,索性抱着双臂回击。

右手停在门把手上,周子衡突然笑了一下,扬眉质疑,“难道你舍不得我?”

你觉得会吗?”

不然我该如何解读你对我的关心?”

和某些人不同,不管怎样,我总还是念点儿往日情分的。”

哦,是因为这个吗?我还以为你是在弥补你哥哥犯过的错呢。”

他犯了什么错?”她突然冷下脸反问。

而他目光中有种极其复杂难辨的神色,在打开门的同时告诉她:“在我觉得够了之前,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偿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飞机刚刚落地,莫莫的电话就十万火急地打过来。舒昀甚至来不及回公司报道便直接赶到医院,莫莫在大门口等她,然后将她带到病房。

裴成云刚刚睡着不久,郭林陪在床边,见到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外面说话。

我上次见他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他最近的情况一直不好,已经住院好几次了。”

可是……”

这次如果不是当着我的面发病,我也被他蒙在鼓里。”郭林打断舒昀的质疑,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两眼,“况且在你面前,他的伪装估计更成功。”

舒昀一时哑然,莫莫接话道:“可他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随时会出大问题。”

他那么倔,我倒是想押着他搬到我那里一起住,好歹可以照应一下。但是他绝对不会听话的。”郭林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三个人在走廊上商量了一会儿,直到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郭林才看了看手表,说:“我公司还有点儿急事,晚一点儿再过来吧。”

莫莫跟着郭林一起离开,最后倒只剩下舒昀一个人。

她进了病房,才发现裴成云已经醒了。

她走上前冲他笑笑,“感觉好些了没有?”

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她,裴成云愣了一下才微微闭上眼睛,语气不太好,“你怎么来了?”

照顾你啊。”她答得自然,“他们临时有事都回去了,晚些才会过来。你这边总得有人看着吧。”

裴成云没再说话,只是动了动手臂,似乎想要起身。

她急忙拦住他,“现在还是别乱动了。”

他抬眼看她,清俊的面容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兀自低嘲道:“我没有那么虚弱。”

我看够戗。”她到底还是阻止了他的动作,脸色一正,仿佛无奈又仿佛带着哀求,“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你就听话好不好?”

他终于不再反驳,其实倒不是因为医生的叮嘱,而是为了她最后的语气。

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还有点儿耀眼,闪烁这穿过高耸茂密的大树落在窗台上,光影斑驳,犹如碎金。

大概是之前莫莫带来的花,整束插在窗前的花瓶里,洁白素雅开得正好。舒昀给花换了一回水,阳光恰好照上她的侧脸,弯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仿佛一道宁静美好的剪影。裴成云将

目光游移开去,心口却是骤然一痛。

她问他:“渴吗?”一边仔细兑了温水。

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他就着她的手喝了水,略显疲惫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似乎不愿和她说话,整个下午惜字如金,甚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不过考虑到他在病中,情绪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也不同他计较,只是趁机劝说道:“其实在这方面郭林比我更强。你这样让我们都不放心,要不要考虑暂时搬去他那里,彼

此有个照应?”

我没事。”他低咳两声,冷硬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吃饭的时候医生又来巡房,见到舒昀正在小心翼翼地替裴成云垫高枕头,不由得赞许道:“小姑娘手法还挺专业的嘛。”

这位姓黄的医师是心外科的主任,头发已经花白了,笑起来神色和蔼,却又自有一股威严在。

他给裴成云做了例行检查,又询问了下午的情况。裴成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老医生瞪了瞪眼睛,“怎么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你就没点儿新鲜的?”看样子两人早已十分熟稔。

临走之前,老医生又交代,“先观察两天再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晚上建议有人陪床。”

裴成云体力不济,抑或药物的作用,在饭后不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病房里一下子静下来,舒昀特意将手机调成无声,唯恐打扰到他。可是即便这样,他的呼吸仍旧带着紊乱和轻微的急促,薄唇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失血般的苍白。

他的情况比珊珊要严重得多。

然而,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发觉?

或许真如郭林所说,是他隐藏得太好了。所以才让她更觉得害怕,看着床上瘦削的身影,她头一次担心他会突然消失掉,会永远离开自己的世界。

临近睡前,再一次确认了裴成云的状况正常之后,舒昀这才敢安心地和衣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她其实也很累,昨晚没睡好,一早又和周子衡闹了一番不愉快,紧接着便是赶飞机,来医院,几乎马不停蹄,半分钟都没歇。

结果睡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一阵动静惊醒。

打开灯,她才发现裴成云正倚在洗手间的门边低喘,脸色白得吓人。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惊人的冰凉,她撑住他急剧压抑颤抖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用右手紧紧地抵在心口的位置,修长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

呼叫铃在床头,药也在床头,她却不敢松手离开,因为他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急促痛楚的喘息声近在耳边。

可他竟然还在避她。

在这样慌乱的情形下,他避开她的意图依旧十分明显。

别……管我。”他吃力地低喘道。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手却没有放松,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神情仿佛有了缓和的迹象,心头不由得松了松。

这只是一次小发作。待心口的钝痛感逐渐退去后,他再一次动了动薄唇,“……放手。”

“……”

我说……放手……”

她的手指攥得更紧,终于忍不住回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干吗?”

他微垂着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浸湿,眉心仍旧聚拢在一起,语气却冰冷,“……我不希望你在这里。”

为什么?”她的疑惑冲口而出。

他不再说话,缓了缓,似乎终于恢复了力气才直起身体,反手覆在她的手上。

因为汗水的缘故,他的掌心凉意森森,清俊的侧脸苍白得仿佛窗台前那如水的月光。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问:“你对所有人都能照顾得这么尽心尽力吗?”

她愣住,半晌后才摇头,“当然不是。”

所以,我是特殊的?”他低低地喘息了一会儿,声音越发冰凉,“我不希望这样。”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不经意地紧缩了一下,冷汗仿佛渗透到她的皮肤里。

他推开她,“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你没必要对我太好。”

你不喜欢接受我的照顾?”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对。”他的回答斩钉截铁,然后便一手按着胸口,缓慢地挪到床边半躺下去。

其实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走得异常辛苦,上床之后兀自低喘了许久,脸色苍白如纸,更衬得一双眼眸深晦幽暗。

他的情绪很不好,眉目之间满是倦怠。

舒昀不禁呆了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也是第一次露出这般虚弱无助的模样。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还是先走到床头,问:“现在应该吃哪种药?”

他不答她,复杂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她没办法,只得去按铃,却很快地被他阻止了。

你还没听懂吗?”他看着她,即使声音低哑,却仍旧可以听出浓浓的不耐,“你根本不应该到这里来。”

为什么?”她也皱起眉头看向他,“作为朋友,来探望你不应该吗?难道只有你健康正常的时候我们才能相处?”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而且他今天一整天的反应都有别于往常,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懂的。”良久,裴成云的目光微微一黯,终于转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