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便在这种闲散中度过了。时间一晃而过,交流项目也竟然提前了一天结束,阿成还有工作需要做,我便先和学校一起坐飞机回了国。
到达国内,重新打开手机,竟然扑面而来的短信。都是阿林的。
“文学!出大事了,千万别回国!现在千万别回国!”
“文学,你就继续在美国待几天吧!别回来啊!总之别回来!你就开开心心在美国再过一阵,反正阿成也在。”
“晚几天再回国,现在国内各大门户媒体上都疯传着你的负面消息,你正好在美国避避风头,总之有个心理准备啊,也别太难过!你们项目明天才回来,那你再改签请假一阵,学校这边有我。”
我一边提着提醒朝着出口走去,一边想给阿林电话,告诉她我们这项目提前结束了,我已经回国了。她那个夸张的语气,实在是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笑笑,并不在意,因为她总是说话这么有戏剧效果的一个人。
“文学!”
到接机的出口的时候,我本来正要打电话,却被人冷不防这么喊了一句,下意识便循声望去。
“咔嚓咔嚓咔嚓”
我被一片突如其来的闪光灯刺到了眼睛,接连的快门声音也让我惊慌。
“文学!文学小姐!请问你就是‘白丁’么?还有小时候你真的被拐卖过?还有这张是不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呢?”
那是个男记者,我看了一眼他举着的照片,正是我小时候在山区里邋里邋遢,快10岁了,还是穿的衣不蔽体的。我整个人懵了,只是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照片。我隐约记得那一年,有一些城里的所谓采风艺术家来山区,逮着个山区小孩就拍照,说是拍出山区的落后和穷苦,有机会让城市资助我们,我养父母才同意他们拍的,虽然后续不了了之。可如今,这照片怎么会出现在他手里?
“文学小姐,那请问你把‘白丁’塑造成高雅的富家小姐形象,是不是对自己童年的自卑和阴影?”
“文学小姐,回答我们的问题好么?”
十几个记者把我围困在中间,我对着他们的镜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39 第三十六章
“来,喝点水压压惊。”
我接过阿林递过来的水杯,行动迟缓地喝了一口。
明明才过了一个小时,可刚才机场被围堵的一幕却仿佛还在眼前。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阿林赶到救出来的,只隐约记得那些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般要吞噬我的记者不断推搡我,不断拍下我当时狼狈又慌乱惨淡的照片,不断询问着尖锐的问题,那些相机和话筒甚至已经贴到了我的脸上。我像是一个站在野生动物园猛兽包围圈内,游览汽车却抛锚的游客,周围逡巡的是想要把我撕裂的兽类。
“还好我今天查了一下新闻,这才看到说有记者买通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从那里得到你今天要回国的消息,已经有一大批会来机场逮你。虽然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先赶过来了,还雇了几个安保人员,事实证明还挺有用的!”
“不过文学,你这是得罪了谁?到底谁曝光你的身份的?还翻出这么多你私生活的照片,现在学校的论坛上全是关于你的新闻,还有各个大网站来的‘观光团’。”
我喝了水,稍微缓过了神:“帖子地址在哪里?你电脑借我看看。”
这次从机场被阿林解救出来之后,我甚至不敢回我自己的租房里,怕那也早就沦陷了,只能暂住到阿林的家里。
阿林听了我的要求,语气却有些迟疑:“我劝你还是别看了,有些帖子写的比较夸张,甚至内容都是胡乱编造的,用词也很粗俗,我劝你还是别看那些东西影响心情。”
而直到真的在网上搜索到了那些帖子,我才知道阿林这次非但没有夸张,甚至还粉饰了太平。
《“女神”白丁扒皮贴——乡村非主流中二脑残女的逆袭路》,《“女神”白丁“美”到逆天的高清照片大放送》,《八一八文学的绿茶婊之路》…
随手点开,充斥着的便全是这样的帖子,而且都显示hot。
我点开其中一个帖子叫《作为文学的同学我来说一说》的。
“文学这个人吧,你们也看到她原来的照片了,其实长得真的不好看,现在这样,一个是靠化妆和ps,还有就是她整容了,有一次她应该是去削脸了,所以请假了一两个礼拜呢,然后请假之前我还看到她整个脸和下巴都肿着呢,这个全班都能作证,那时候我们快期末了,她还请假,所以印象特别深。而且文学这个人为人虚荣,只和有钱的交朋友,踩低捧高,浑身都买名牌,但是听说她爸妈不喜欢她,钱也没给过她,所以她买的都是a货,但装的比什么都像;然后私生活还特别混乱,听人说还勾引抢了妹妹的男朋友,哦,就是那个什么新秀钢琴家marvel的,前阶段还发公告说要和‘白丁’合作的,原来那个‘白丁’就是文学啊。”
阿林看到上面这些内容,顿时义愤填膺:“我靠,这个他*妈*的是谁?就尽在背后唧唧歪歪别人,你那时候请假和脸肿明明是因为腮腺炎啊!还传染了我呢啊!什么狗屁的整容!还有,这事干嘛还扯上marvel啊?啊?而且什么叫文音的男朋友?!marvel明明是我的!!!!!而且就算不是我的,我也不能容忍帅哥被文音这种女人糟蹋,我宁愿帅哥掉进茅坑!”
阿林在一边为我鸣着不平,而我随手翻着帖子和新闻,却越来越心寒,连身体也不自觉发起抖来。
到处,几乎真的是到处,都是对我的讨伐贴,甚至一些门户网站,也有相应的评论员针对我写了文章,还给我冠了个‘白丁现象’的名目来□□,说我这样的代表了如今虚荣又不脚踏实地的一代,而且像我这种三观不正宣扬拜金和挥霍的生活价值观的小说,就不应该出版,因为会错误引导年轻的一代。这位评论员甚至拿我文学院学生的身份大做文章,质问如今高等学府的科班教育,就培育出了我这样不积极不健康的学生,再上升到了如今教育质量的沦丧,价值观的腐蚀和扭曲。
“我就弄不明白,你就写个言情小说了,只不过比较畅销知名一点而已,但怎么就上升到价值观和祖国下一代了?难道祖国下一代本来就该指着言情小说作者来拯救么?虽然这样说不大好,但是啊,大部分言情小说,都只是我的厕所读物而已啊!消磨时间的消遣,谁会当真当精神指引人生指南来看啊?”
我很感激阿林的维护,她并不像文音那样讲究每一个生活细节和朋友的谈吐,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粗枝大叶的,但是却比文音让我更感觉到温暖。
我对她苦笑了笑:“人总是这样,对待貌似完美的人,会有很多人跟风赞美,但也并非都是真心,一旦你有什么缺点,他们就会放大,反咬你一口。因为如果你真的比平凡人优秀太多,有天衣无缝的背景,他们会敬畏你崇拜你;但如果你只是个比平凡人在某些方面优秀一点点的普通人,他们就会心理不平衡了。大概就是这种心理吧。我营造‘白丁’的身份营造的时候太过完美,这其实本来也只是一种商业宣传,一开始也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出版社的宣传策划。而且但凡是人,谁没有虚荣呢?可如今被抓着把柄了,那这就是死罪了,墙倒众人推罢了。有些人可能是嫉妒,也有些人可能素不相识,只想借此发泄发泄情绪罢了。”
阿林听了,也难得的有些沉默,脸上也是沉思,顿了一会儿,她才道:“阿成是不是还没回国?要不你回国的时候找找他?他应该总有些人脉,好歹也能给出出主意,总好过我们两个没头苍蝇。”
我攥紧了手里的手机,似乎此时此刻,想到还有阿成在,也能让人略微安心些,即便他并不在身边。
“我刚才给他发了个短信,大致讲了讲这件事,他回复讲已经知道了,叫我现在先远离媒体,不要对此有任何回应,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嗯!这样我也放心了!”阿林听了,脸上也露出轻松的表情,然而没一会儿,她的表情就又严肃和愤怒了起来,“我靠!怎么老是拉着marvel啊!你看,现在还出了不少帖子专门黑marvel的,一开始就听说钢琴圈里倾轧多,没想到还是真的,这次大概是找准了机会,拼了命的黑marvel呢,你看看这都说的什么话!”阿林说着便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接过一看,她正看着手机新闻,大略一翻,我身份暴露这件事,竟然还牵连到了marvel,在古典音乐界里也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风。
“新什么秀?妄图把古典音乐里融合进流行音乐元素,这本身就是对古典音乐的玷污,明明是自己想商业化想挣钱,还美化说是普及大众的古典审美趣味。如今还是和那个‘白丁’一起合作,那么一个没文化的虚伪女人,天天只知道钱和晒,marvel也好意思还说自己欣赏她,哈哈,欣赏的是她胸*脯的二两肉吧?还有听说这次marvel去美国的钢琴比赛也是铩羽而归,看来外界对他,不仅是专业技能上,连人品上也过于赞誉了吧!”
我随手读了一条评论,再连续看了几条,几乎都是一面倒的对marvel的讨伐,甚至是大批原来的marvel粉丝,尤其是那些小女生,叫嚣着marvel哥哥竟然喜欢那种女人,太让人失望了之类,纷纷粉转黑,甚至辱骂起了marvel。
阿林看到这个场面,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下可怎么办?marvel这次回国的几场商业演出似乎也要受到影响,已经有人发起活动抵制了,多数粉丝都认为他主动邀请‘白丁’参与他的制作,实在是令人失望。这下你俩变成一条船上的蚱蜢了!”
我的心中混杂着难受和压抑,如今不仅仅是我的事,甚至还牵连了marvel,想到之前在洛杉矶又害的他与比赛失之交臂,我实在是觉得,这一次,必须由我来维护他。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我如此下了决心,倒也平静起来,之前一直不敢看的微博,也登陆了上去,各种谩骂和嘲讽自然不必说,我把评论区设置为关闭对外评论,开始一条一条把之前发过的微博都删除干净,一边寻思着怎么可以帮marvel,如今我们确实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如果我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撇清marvel的关系,或许还有效果。
然而我的微博还没删完,阿林就叫着朝我跑了过来。
“我刚看媒体说marvel发了一个书面声明,你快去看。”
我一惊,点进那个书面声明,却是情绪降到了冰点。
我想到的,marvel果然也想到了。他比我回国早,此时也比我更早一步写好了措辞发布了声明,在声明里他写道“我一直就很喜欢和欣赏文学,我和她原来便一同被拐卖过,早年便相识,她是一个性格真实可爱的女孩子,并没有一般女生的娇贵和矫情,内心受过伤害童年也并不那么快乐,但是却一直有一颗善良的心。希望你们不要对她口出恶言。我幼年时候没能遵守承诺把她解救出来,如今希望能保护她。”
只是最简单的言辞,但是看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marvel一直是这样,他其实根本不欠我什么。
我打开搜索引擎,发现果然,一时之间,关于我的扒皮贴点击率显然下去了,取而代之的hot贴都是对marvel的所谓扒皮贴,尤其他自爆其短讲到自己也曾经被拐卖过,好事的记者便抓紧这个点深挖掘,曝出了他少年时代大胖子的照片,各种对他的污蔑和诋毁,便纷繁而至。
我终是无法容忍,好像这样的诋毁,放在我身上,反而让我更好受些。冲动和怒意之下,尤其是满胸腔的维护之意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血情怀,便也在微博写了一条公告,大意是说明这次其实并非marvel邀请我作词,而是我利用他曾经被拐卖时没来得及救我而愧疚的心理,要求他这么做的,好连带着让‘白丁’红一把,总之极尽撇清marvel的关系。包括对他在洛杉矶因为我的缘故没能参赛一事,也作了详细的说明。
点击了发送之后,我的心情才稍微明朗了些。
我转头看了看阿林,感叹道:“我这次可是本着我们文学院最专业的态度拿出专业技能来写这个公告了,论点论据都很清晰,逻辑严密,真实感人。这样应该marvel不会被我连累了。”
阿林却仍旧有些担心:“文学,我虽然是有偶尔会有异性没人性,你这样作如果marvel能面受影响自然是很好,他也是我的朋友,而且还长得帅,但问题,你这样自毁名声,把错误都拉到自己身上,我也担心你啊。”
我笑了笑:“没事,先睡一觉吧,我国际航班下来也还一直没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第二天醒来,才发现,阿林的担心完全是必要的。舆论的导向和媒体是个人根本无法操控和预估的,我那篇对marvel的维护,虽然确实起了作用,让marvel的公众形象好了许多,但也并没能把marvel推出风口浪尖。媒体对我们的关系更是进行了调侃,甚至有好事的爆料人爆料出了文音,说是一段“扑朔迷离的三角恋”,愣是把文音也牵扯进了战局。
好在对他们两人的曝光量和篇幅已经大幅度下降,最主要的火力还是集中到了我身上,可是这火势此刻却不是我再能控制的住的了,事态比之前更加失控和发酵。
之前阿成告诉我已在努力压制,却碍于时差和异国,仅仅能压制住几家主流媒体和ht控股的媒体,尤其对于网络,阿成也分*身乏力,远水救不了近火。昨晚他便已经从洛杉矶起飞回国,今天便应该能到,起飞前他说让我等他。然而此时隔了近20个小时,我打他手机,却仍旧是关机,无论我如何联系,却都联系不到。
他于我而言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刻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竟然完全联系不上,我开始焦躁起来,心情也再度变得沉重。如今学校和我学校附近的租房肯定是没法去了,阿林去探查了几次,都说围满了记者。
老在阿林家窝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咬了咬牙,想了想,还是得回家,至少家里的别墅,小区的安保和**服务是做的相当好的,只要跑进了家里,记者是没办法进来的。
如今事态实在越来越严重了。有人人肉出了我的个人信息,家庭背景,甚至对我的亲生父母也进行了人肉,似乎要把我的一切社会活动点都穷尽,手机也因蜂拥而至的骚扰电话而换了号码,然而这群人还不停手,他们甚至要把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没一点每一滴的生活轨迹都挖掘出来。我回了城市后努力妄图融入文音的社交圈而化妆的照片,甚至连这些都被公布了出来,那张照片上是我自己糟糕的化妆,整张脸涂的白成鬼,脸上画了夸张的腮红和俗艳的大红唇。“简直像旧社会窑子里的女人”,有些人如此恶毒的评论道。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过,曾经回首过去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穿过的衣服,都觉得想要埋葬那一段黑历史的感觉,人总有成长,也总有过幼稚愚蠢的时期,然而把过去的幼稚愚蠢翻出来质疑当下嘲笑和否定当下,却是一件极其不公平的事。
这种人肉就像把我整个人剥*光了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审判一样,让我觉得粗暴而恐惧。
或许潜意识里人一旦受到伤害,最想回到的仍旧是家里,无论这是一个怎样的家。
我还是开着阿林的车避开记者回到了家里。
然而没想到的是,家里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我走进去,刚想出声,却看到我的母亲和brian正在客厅里,对峙着,能看出来,母亲的情绪很激动。
我听到brian的声音,冷静而嘲讽的:“你问我回来干什么?我回来,来要回我自己的女儿。”
“你休想带走任何人。这是我的家。”
brian却笑了:“倩倩,我觉得你当前应该做的,是如何应付这么多针对你女儿的负面新闻,我更觉得你应该把精力花费到那上面,花在你和姓文的生的那个不争气的玩意身上。姓文的现在也处理这事焦头烂额吧,所以不在家,去电视台求情了吧。哈哈,你看,你这两个女儿,对比是多强烈,你和姓文的生的,我也见过了,除了长得还行,完全是个草包,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大概也是报应,小时候被拐卖过。哈哈。再看看文音,不知道是遗传了你还是我的天赋,我第一眼看见这孩子弹琴,再看到她长得如此像你的那张脸,我就确定那是我女儿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要带走她。”
我站在大门外,惊的捂住了嘴。倩倩是我母亲的小名,如此听来,文音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是brian的孩子?!
母亲的脸色果然十分难看,她满脸苍白:“文学现在遇到这么多事情,这些爆料,都是你做的?!”
brian点了点头:“文音告诉了我一些事,她在文学的电脑上看过她写小说的笔名。我动了动脑筋,联系了一些媒体的朋友,想出了这个方案送一份大礼给你。”
不仅是我,母亲显然也被这件事是由brian发起,并且由文音一同参与这个事实而震惊了。
她磕磕绊绊道:“文音?文音也肯参加?她怎么可以参加?文学是她的姐姐啊!”
“呵,我和她讲了我们之间的事,她一知道自己并非是姓文的亲生,便非常愤慨了,听说姓文的为了文学还打过她一耳光?果然不是亲生的,对待起来真是毫不手软,而且文音也告诉我,在这个家里,她最不喜欢文学,没有涵养,粗俗,又自以为是,她讨厌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而现在更是知道了原来自己只是认贼作父了那么多年,更是决定与我一同移居美国了。”
brian笑了笑:“所以,我来要回我的女儿文音,跟着我,她也能有更好的发展,我虽然无法再进行演奏表演了,但是我有比文家更雄厚的资力和人脉,把文音托举到更好的平台上去!她跟着我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这一切发展似乎把母亲打击的七零八落,她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墙壁,才终于站定了脚跟,身体也像快要委顿般。
只听到她口中在喃喃自语:“真是造孽啊造孽啊!”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你真是造孽,也真是蠢,你为什么刚愎自用的认为文音是你的女儿呢?就因为她有钢琴天赋,你理所当然认为那便是你的孩子?可是你知不知道,文音她根本不是!她不是你的孩子!文学才是!你自认为做了这一切在帮助你的亲生女儿、在发泄你的愤怒,可却都害了文学,你自己真正的女儿!”
40 第三十七章
“这不可能!”屋里的brian发出一声大叫,那声音几乎可以用凄厉和惊魂不定来形容。
而屋外的我,也用力的拿手捂住了嘴,差点同样尖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心里像是被丢下了一颗原子弹,“轰”的一声把原先搭建起来的认知炸成了一片硝烟与废墟,却根本不等我重建,就又迫不及待地被丢下了另外一颗颗原子弹。
“你算一算,文学比文音大4岁,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个时候在哪里。”相较于brian的慌乱,母亲虽然脸色苍白,却显然已经比他平静多了。
“那时候,是我正在美国交流学习和你相识之前了。”母亲的眼泪仍旧止不住的掉,她的语气几乎是悲伤的。
“你忘记了么?那一年我遇到你,先从各自对钢琴的理解和追求开始,相知相爱,惺惺相惜。每天确实过的都很快乐,快乐到忘记一切,我们一起弹琴,一起在美国各个地方旅行,看日落看日出。那真的是我人生里最放纵最快乐的时光,直到如今也铭记于心,因此,后来发生的一连串才让我更加没法回忆过去,我甚至不敢再去美国,因为实在害怕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想到曾经我们共同走过的地方而不堪回首。文音在美国学钢琴,我一次也没飞过去看过她。”回忆到此处,母亲的声音终于哽咽了起来,“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也是我投入了所有爱过的人,我仍旧记得那时候我们已经都在计划着订婚的事情了。可是,大概真是前半生我的人生都太过顺利了,老天竟然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打击和玩笑。”
brian听到此处,终于也忍耐不住,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母亲回忆往昔的那种柔情和伤感,对于过往,他似乎更多的是怨恨。
“倩倩,往事不要再提。那时候确实我们曾经爱过,可更多的是你背弃了我!是,老天确实开了玩笑,但只是对我开了玩笑。我也没想到竟然遇到连环追尾车祸,但直到被车撞过来的一刹那,我的心里还都是你,都是想着不能死,一定不能死,还有你,还有对你的誓言,那次正好是我去取了要向你求婚的钻戒回来,我记得我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都死死拽着钻戒盒子,想着要活下来。可是等我在医院里昏迷了3年再醒来,得到的消息却是你早就离开了我!甚至是在我车祸后的三个月就和姓文的一起回国结婚了!你知道我的心情么?你想过我的感受么?我费劲一切力气想要醒过来,想要活过来,真的醒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人需要我。”
说到这里,brian的面容几乎扭曲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你想过我那时候的境况么?而且昏迷3年,我浑身的肌肉都萎缩了,甚至手指和手臂,也再没有力气能像原来那样弹琴了。不仅这样,3年里,我失去了太多时间、机会和人脉,3年里太多耀眼的新人取代了我,3年也足以让我被钢琴界和大众都遗忘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未来,全在我面前被摧毁了。你知道我的绝望么?因为一场车祸,毁掉了我的事业,我心爱的女人离开了我,我拼尽全力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切,整个世界都不需要我,有时候甚至想,还不如就那么让我死了算在那场车祸里,至少死在对未来的憧憬里,眼前的美好还不至于被现实破坏殆尽!”
brian哈哈冷笑了下:“后来呢,我又用了一年半才重振旗鼓,进行复健,可是因为车祸的原因,我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我进行长时间的演奏了,我的艺术生涯算是毁了。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呢?大概在和姓文的你侬我侬吧?还说什么文学是我的孩子?哈哈,笑话,我去查过了,文学是在你们结婚后整整一年之后才出生的?而我在你们婚前三个月就已经遭遇车祸了,请问怎么是我的孩子?而且你怎么矢口否认也没用,我找人调查过姓文的,他早年在酒局喝醉酒后说过其实一个女儿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我的。酒后吐真言。我再算过文音的出生日期,正好和我上次回国再找你的那段时间吻合,外加这孩子对钢琴的领悟能力又几乎和我如出一辙。你不要想蒙混过关!我和文音也谈过了,她也告诉我,这么多年来,姓文的确实待她很差劲,比亲生的文学差上许多,有时候甚至像是冷暴力,她在这个家里从未得到温暖!再想,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是如何压抑的生活,甚至如今腿脚还不大方便,而且也没法再生育子女,而你呢?过着锦衣玉食的富太太生活。我真是无法容忍你们还这样对我的女儿。”
母亲的脸上俱是痛苦,她大声喊道:“不是这样的!”
brian却根本不想听她解释,而是自顾自发泄着他这些年来的痛苦和绝望:“我现在想了想,或许你一开始接近我,和我恋爱也是一个骗局,或许那时的你就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已经在钢琴界有的名声和地位。而你也确实成功了,我把你引荐给了所有钢琴圈的名人。我不是要求了我而永远守寡般的或者,可是你在我车祸三个月后离开了我!甚至没有任何挣扎!”
“我现在确实不再爱你了,但brian你不能这样极端。如果我那时不爱你,就根本不会考虑生下文学了!”母亲面对brian的怒意,反而丝毫没有退却,“你出车祸的消息一到,我就昏倒了。我已经怀孕4个月了,我本想留到你生日的时候说,顺带商量我们的婚期,可现在你却毫无知觉躺在那里。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害怕和惶恐无助么?我的爱人生死未卜,而我才20岁,那时候的国内,对未婚先孕的女孩子有多严苛你根本不知道,而我只是来美国交流一年的,之后便面临着回国。而在国内的钢琴界,一个女琴手未婚生子,那简直是大逆不道作风不正,根本不会有任何乐团会签约一个这样的女琴手,我不仅要面对世俗的指指点点,还面临着自己钢琴事业的毁灭。我们正因为对钢琴共同的痴迷而相爱,你应当理解我那种不甘和害怕。”
说到此处,母亲的眼眶又湿润了:“我多么期待奇迹,你能够醒来,我比谁都更期待,可我又等了1个月,我的肚子快要遮不住了,你还是没有醒来,而医生也告知我,你这种昏迷的状态,绝对不会在短期内治愈,甚至能否清醒都是一个未知数。我爱你,所以即便你遭遇不测,即便我们没有婚姻的契约,我也想为你留下后代生下孩子。可我也要为自己考虑,为我们的孩子考虑,即便我能忍受世俗对我的指点,可我不想让孩子从小面对这些,而我也不想孩子从小没有爸爸。这时候文音的爸爸出现了,原来他一直暗恋我,陪着我支撑我走过你昏迷的日子,帮我处理一切琐事,甚至在听闻我有身孕之后,也表示,愿意和我结婚,帮助我让这个孩子得到合法的正当身份。他甚至不在乎我嫁给他的时候根本不爱他!”
“实话说,我很感动,而生下文学之后,他也对我们母女不错。大概女人都比较心软,本来我们商量生完文学给她报完户口之后就离婚的,但渐渐的我发现确实喜欢上了他。我原本以为好日子就这样到来了,我们的孩子也能在安定的环境里成长。可是我们都没想到,之前请的保姆不负责,导致文学这孩子被拐卖了。我撕心裂肺的哭过,他也竭尽全力去找过,可是都找不到。再过了不久,便得知你竟然清醒了,而你也来国内找了我。”
屋外的我听得满脸苍白,屋里的brian也满脸苍白。
“你说的对,我确实也背弃了你,没能好好在你昏迷的时候照顾你,我自觉愧对你,本来一心想在文学身上补偿你,然后现在孩子也没了,我对你的愧疚更是达到了顶点。”母亲这时候已经泣不成声,“而因为找孩子,我和他之间也不断争吵,感情降到零点。这时候我做了一件令我终生后悔的事。你找到我,我们去了酒吧,都喝多了,我抱着愧疚和赌气的心情和你发生了关系。”
brian的声音几乎变成机械而冰冷:“所以那时候你根本不是出于爱我?只是为了弥补?”
母亲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继续:“这便是一切错误的开始。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他其实一直是爱我和文学的,这些年来,他养着别人的孩子,守着我,付出了许多,而此刻他再也无法对我再信任和那般投入。他不能像以前那么爱我了,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他提出了离婚,而我为了挽救这段婚姻,使了计,让他和我有了文音,而生下文音后,他就做了亲子鉴定,确认文音是自己孩子,才为了孩子继续了这段婚姻。我们在文学13岁的时候才终于把她找回来。而重新登记入户的时候,我在文学的出生日期上做了更改,把她的出生日期改晚了,改成我们婚后一年才生。我知道他介意,尤其是出了我和你的那件事,他再也没法平静面对文学了,所以我竭尽一切办法,想模糊文学是未婚先孕出生的事实。”
“够了!够了!你真是谎话连篇!”brian听完这些,突然大喊道,但他的脸色却泄露了他虚张声势的事实,他的身形突然佝偻起来,好像片刻便苍老了许多,眼神游离,步步后退,“文学不可能是我女儿!怎么可能是呢!我怎么可能会害了自己女儿呢!”
如果说刚才听到母亲原来和brian曾经有过恋情时,我的心情像是汹涌的海浪,那现在听到这些全部真相之时,我的心里却像是沙漠一样荒芜和干涸。所以我应该怨恨的人从来不是我的父亲,因为我与他根本毫无血缘,而他这般对我也都是有原因的。这本是我一直期待发生的,我一直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父母不喜欢我的原因,更希望找到的这个原因,不是出于我。可现在找到了,也并没有令我快乐。
谁会想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就是推自己进目前泥潭的人呢?谁会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一个如此卑劣扭曲的人呢?
不过或许我也该高兴的,母亲不是说了么?她改晚了我的生日,所以我大概真的不是处女座吧?这大概是听到目前为止,最值得我高兴的一件事了吧?不用再在星座贴里不断中枪被黑了吧?
我想努力挤出笑,可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努力想忍住,可眼泪就是不停的掉下来。
屋内的两人浑然无知,还在对决中。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brian却仍旧不能接受:“不可能,可是文音也和我说了,你们对她不好,对文学才好,这不可能。”
母亲抹了抹眼泪:“这些年我为了维系这个家庭,只得专宠文音一个,尽量和文学撇清关系,好表明我只想对他依靠,而和你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甚至与你有血缘关系的文学,我也不再在意了。文音这些年被宠坏了,太过骄纵,做事太过功利和目的性,有时候甚至不择手段。我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理,大约就是将计就计,顺着你,好得到你在钢琴界的那些人脉。说到底,是我没有教育好这孩子。”
“可其实,文音和你说的都是反的。我们在家里把文音当做公主一般,对文学却不闻不问。我每次想偷偷给文学掖被角,还要防着被他看到,以免他又和我争执吵闹。你知道我的心有多么痛苦么?没有一个妈妈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尤其是这个从小被拐卖受了苦的孩子。可我也没办法,这是我自己造的孽啊!他原来对我和文学都是不错的,可是,是那次我让他心寒了失望了,一个嫉恨的男人心胸便再也无法宽阔了,而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那么爱的孩子,就在我眼前,可是我却不能对她微笑,不能像关心文音那般关心她的学业,不能和她睡前聊天。还要看着他对文学的偶尔迁怒,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我还有个文音,而且我也爱他,我想要维系这个家庭。我只能忍着,甚至每年的生日都不能好好的和文学过,只能偷偷摸摸以一个‘m’代号的名义给文学偷偷寄礼物!”
说到这里,母亲像是终于情绪崩溃了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自己的女儿,我在家里却不能对她好。我以为把她从山区找回来,给她优渥的生活和钱就能让她幸福,可我错了!我错的离谱!我看着这孩子对我越来越疏离的目光。她不开心的时候,我多么难过啊!多想抱抱她。我知道她受了委屈,她一个人在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哭的那么伤心,我多想帮她擦干眼泪,可是我不能,因为一旦我这么做,他会发现的,他会加倍迁怒和冷暴力文学,在文学身上报复出来,我便一直这样憋着。但我并不比任何母亲少爱自己的孩子,文学被拐卖的那些时间里,我没有一天,哪怕一分钟,停止过找她!她吃了那么多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而你出现,轻易毁了这些!你看看你作为她的亲生父亲都给这个孩子了什么?”
brian颓然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屋外的我也被这些话里的信息惊异的倒退了数步。
我心心念念的“m”,那个我印象里温柔关爱着我成长的长者,竟然是此刻屋里的母亲?!所以这个“m”的代号,只是“mother”的首字母缩写?!
而她坚持不肯与我见面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不堪。而每次礼物送的如此贴心和到位,还有礼物的包裹为什么要通过洛杉矶的转运公司模糊发送地,也都有了解释。
我想哭又想笑。所以我该开心么?虽然有一个这样的亲生父亲,但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发现竟然母亲至少是亲生的,而且还是爱着我的?只是来一段爱在心口难开而已?所以我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跑进去扑倒在母亲怀里享受她所想给我的温存么?
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心里甚至反而是绝望的。
原来一切的一切,竟然真相是这样。
整个家庭里,大家都在博弈,而我只是一枚棋子,即便被人偷偷的爱着,也还是一个博弈,以维系整个家庭和睦的工具而已。
而屋内的两人还在继续。
“我知道你为了丑化文学,暗地里走了不少媒体关系,才把事态如此扩大化,我希望你能竭尽一切去把影响降到最低。而且,请你记住,你不是文学的父亲,永远不会是,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brian一扫刚才的激进,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绝望:“那他呢?他会帮着护着文学么?”
“那不劳你操心,他会去的,文学毕竟名义上是他的孩子,出了丑闻,连带上文家的名声,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接下来便是两人渐渐都平复下情绪,虽然二人声音都还有些颤抖,但已经开始商讨如何压制这些新闻了。
我突然觉得不想再听下去。
我没有进屋。我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的身份或者以什么姿态进去。甚至我觉得我已经无法再平静的踏入文家的大门,这个我一直以为是家而不断奢求温暖的地方。
一切都是虚妄。
突然便觉得非常疲惫。心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我无法面对被婚外情伤害而还无偿抚养我的“父亲”,无法面对机关算尽被报复蒙住双眼的亲生父亲,也无法面对已经关系疏远到无法恢复的母亲。
home,sweethome。
而我的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