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她只觉得车身一震,扶住车壁,隔着车帘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唐嬷嬷在外面问:“郡主,您有没有事?”得到雨楼的回答后,她道:“前面…似乎跟什么撞到了。老奴去看看。”一会,唐嬷嬷的声音再度响起:“是行在最前的司兵冲撞了一位大人的官轿,国公爷正在理论。”

雨楼叹道:“不要与人争执,正事要紧。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舒服,让他过来一下。”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是哪位大人?”

“那位大人,您认得,是刑部的季清远季大人。”

第七十六章

听到季清远三个字,雨楼的心揪了起来,上次分别时还是兄妹,没想到他一回京转瞬之间,他们就成了陌生人。

雨楼叹了一声,重新对唐嬷嬷的道:“你去请国公爷过来,说我身子不舒服,想跟他说说话。”

唐嬷嬷道了声是,过了许久,夏宣的声音才颇有怨气的在车帘前响起:“你真的是不舒服吗?”

“是不舒服。所以,有什么误会改天再解决吧,赶时辰要紧,咱们是进宫,不是去菜市口。想哪天去,想什么时辰去什么时辰去!”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尖酸刻薄了点,便缓和了语气:“我知道是季大哥的轿子和司兵发生了冲撞,你别找他麻烦,行吗?”

“他是哪门子的大哥?”夏宣显然没找到这句话的重点。

“他是你的表兄,难道我不该称呼为兄长吗?”

夏宣静了下,道:“我不是得理不饶人,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总想蹦出来,叫别人注意到他。你瞧,你才嫁过来几天,他就变着法的想打听你消息了。”

这不是你常干的么。雨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没用的。”半威胁的道:“好说好商量你不听,那好吧,不去宫里了,我打道回府,你在这儿跟他理论罢。”

夏宣嘟囔道:“我才下马跟他说了几句话,多是嘘寒问暖,根本没生口角,你担心什么。”然后轻轻哼了声,表示不满。

雨楼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拉开一角车帘,露出一只美眸,对他冷声道:“怎么着,你不满吗?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嘟嘟囔囔的。”

夏宣赶紧告饶:“我哪敢啊,雨楼,你好生坐着,我保证片刻后便起程。”说罢,拽好车帘,折返到队伍前去了。

她则郁闷的出了口气,心想,哼,姓夏的,后悔娶我了吧,哼,活该,让你算计的美。

好在果如夏宣所说,很快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雨楼很想掀起车帘向外看一眼,或许季清远就站在轿边,能让她看上一眼,看看他是否健康。

不过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她没做这个危险的动作。只是身不由己的在马车行进的时候,看了眼封的严严实实的车帘,仿佛他真的站在车外一边。

雨楼在皇宫住的日子不多,不过她已经充分的讨厌这个地方了。人一进去就像被压扁了一般,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雨楼和夏宣先去拜见了皇帝和皇后,说些场面话就过去了。雨楼觉得像进庙宇进香,皇帝和皇后就是两尊神佛,她拜一拜,他们露出貌似亲善实则不在乎的笑容,匆匆的就把她给打发了。

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了,皇后带她去拜见太后,皇帝留夏宣说话。高兴的是,能和夏宣分开了,心烦的是,太后娘娘可不是好对付的。

在去见太后的路上,她用余光扫过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嬷嬷,心道但愿这两个人没抓住她什么小辫子。

太后显然没把她回门当回事,雨楼去的时候,太后身边聚了几个王妃和妃嫔,正在说话。皇后带着雨楼进去,让她给太后磕了头,就把她丢在一边了。

皇后年岁也不小了,既没青春的朝气又没老人的‘童心’,完全加入不到太后的其他人的谈话中,坐了一会,就有太监来禀告,说后宫里某个嫔妃病了,皇后借口说要去看看就离开了。

这可苦了雨楼了,只能自己干熬着。

她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如果太后累了,遣散了她们,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她就夹杂在众人中悄悄的离去,就像她悄悄的来。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夏宣过来给太后请安,太后让众王妃们退下,留她和夏宣说话。

当然是第一种结果最好。

她不想跟夏宣还有太后共处一室。

现在屋内有几个女眷,除了几个上岁数的太妃,剩下几个年轻的,她都认得。

其中朝气蓬勃,明眸善睐,笑容甜美的是康王妃,长的很像她的母亲夏宓,难怪太后喜欢,一直跟她说话。

她记得一个寓言故事,说驴子看到猫咪被主人抱在怀里,亲昵的舔主人,很得主人喜爱。它也照搬照学,蹦到主人身上,使劲的舔主人。结果么…主人晚上吃了驴肉餐。

对于一个太后看不上的人,她安安静静的别做出格的事,把热络气氛的活儿交给康王妃罢。其实她也没仔细听康王妃说什么,只知道太后微笑,那么她也在嘴角抿出一点弧度,若是太后开怀的笑,她就低头笑的灿烂一点。

雨楼很快发现一个和她一样不合群的人,立在太后身边,显得心不在焉,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质,女子蛾眉淡扫,妆容素淡,白净的像腊梅枝头的一片白雪。

是闽江王妃。她发现了雨楼的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

雨楼不好意思,自己先不礼貌的看人家,哪怕是自己的嫂子,终归也是失礼了。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转机终于出现了——夏宣出现了。太监来报,说是国公爷求见。太后仿佛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高兴的道:“可等来了!”

女眷们道了万安,各自退下了。闽江王妃路过雨楼身边时,轻声道:“有空过来看看我们。”语气轻柔,听的人暖心。

不久后夏宣进来,给太后利索的磕了几个头,就被太后拽到跟前坐着了。而雨楼仍旧被晾晒在一边。

她没什么怨言,反倒很高兴,被人漠视,总比被人记着挑刺强。她看得出太后是真的挺待见夏宣,她不禁更加奇怪了,这厮究竟是怎么说服太后的,能让她老人家允许他娶她的?

终于过了很久,太后终于想起雨楼这个人了,道:“昭宁,去把粟米百合红枣羹给皇后娘娘送去,她最近忙着冬至宫里的筵席,受累了,就说哀家让她好好补补。”

补一补,就用这么寒酸的一碗汤羹?分明是支走自己,她领了命,退了出去。出门后,身后跟了两个大宫女,在她身后端着托盘,唐嬷嬷们并没跟出来。

她知道,跟领导汇报的时候到了。

希望能说点自己的好话吧。

待雨楼走了,太后便对夏宣道:“看到你精气神还不错,哀家这颗心可算好受了点。她呀——”自然说的是雨楼:“倒是个安静的人,这点还算不错,哀家最不喜欢那些十面打锣,九面有她的主儿。”

夏宣笑道:“您上次不还说她小家子气么,怎么您又看她顺眼了?”

“康王妃那样性子跳脱的,有一个就够了,多了哀家可受不了。”太后道:“哀家也想通了,反正不需要她做什么,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也就不多求什么了。民间乡野出身,这样也算可以了。”

夏宣压抑住替雨楼辩白的心,违心的附和道:“您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扫着站在旁边的唐嬷嬷和高嬷嬷。

他还记得雨楼交给自己的任务,把这个两个眼线,解决掉。于是,他瞅着榻上摆着黑漆彭牙四方炕桌,笑道:“这桌子竟还在,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淘气,嘴巴磕到这桌沿上,疼的我在大床打滚,还是高嬷嬷哄的。”

太后笑道:“还没让你赔哀家的桌子呢。”

夏宣感慨道:“那时候真是人没炕沿高,饮食起居都是高嬷嬷照顾。”说着,将布满感激的眼神投向高嬷嬷:“您在太后身边也伺候了大半辈子了吧。”

高嬷嬷铿锵有声的道:“老奴十三岁到太后娘娘身边,到今年,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四十年了。”唐嬷嬷道:“奴才比老姐姐晚一年,也有三十九年了。”

四十年一出,果然勾起了许多回忆,太后惊诧道:“有这样久了吗?”高嬷嬷低声不语。

这时夏宣赶紧低声对太后道:“她们嘴上不说,可孩儿看的出,她们心里全是您,起居的作息全是按宫里的。”见太后动容,又道:“她们自小带过我,再让她们老人家过来侍候我,我这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受用不起啊。”

太后道:“谁说哀家让她们一直伺候你们了,哀家是让她们教昭宁规矩的。”

“那您看呢,郡主的礼仪如何?”夏宣道:“您也说了,不需要她抛头露面做大场面上的事,安静就足够了。别嬷嬷们教她规矩,反倒教的她端起架子,那就不太好了。”

夏宣有理有据,先用感情攻势再分析利弊,一套说下来,弄的太后当真觉得嬷嬷们的确没必要留在国公府了。

他见太后犹豫,便对嬷嬷们欣喜的道:“太后说,一会你们二位不必跟我回去了,就留在宫里了。”

太后怒视假传旨意的夏宣,但夏宣笑着求饶:“您饶了孙儿罢,您看看她们多高兴。”

果然,高嬷嬷和唐嬷嬷眼底有泪花,看的太后哪能不心软,道:“回来吧,哀家也舍不得你们。”

夏宣成功的解决了令雨楼头疼的眼线问题,内心十分得意。虽还没离开太后,但已经把邀功的话想好了。

不一会雨楼回来,太后见没什么好交代这两口的了,便打发了他们走。

雨楼只是个郡主,并非嫡出公主,自然不敢奢望更多的待遇,能把她就这么给放了,已经叫她很满意了。和夏宣跪安了,一身轻松的出宫去了。

等雨楼进了马车,夏宣刚骑上马,忽见宫门里跑出来了中官打扮的人,他以为临时有什么旨意,便下马去迎,谁知那太监只双手递上一封信,低声道了声:“是…让奴才给您的。”说完,扭身一溜烟跑回去了。

偏偏最关键的,是谁派来的几个字,他没听清。夏宣狐疑的瞅了眼太监的背影,抖落开那封信,大致扫了一眼。

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嫉妒的熊熊烈焰几乎将自己点燃。

回府的路上,不时勒着缰绳回眸望雨楼乘坐的车辇,时而心酸时而气恼,情绪之复杂,无法用语言形容。

雨楼换了辆小点的马车一直坐到她和夏宣院子的二门处,下马后对夏宣道:“哎呀,怎么坐到这儿来了,咱们回来得先去回声太太。”

夏宣冷冰冰的道:“彼此不待见,何必假惺惺的。”说完,一摆撩开,踏步进了院门。

成婚三天就原形毕露了?!她也冷哼一下,跟着他进了门。夏宣摆冷脸更好,总好他缠着自己,叫自己厌烦。

进屋后,两人各自换了衣裳后,各自坐了,彼此间不说话。雨楼很快发现两个嬷嬷没跟回来,忍不住问夏宣:“唐嬷嬷和高嬷嬷呢?”

夏宣拨弄着茶盏,道:“我跟太后说,你不喜欢她们,想让我找茬打她们一顿撵出府去,太后信了,把老人家们留在宫里保命了。”

“你真这么说了?”

他重重点头:“没错。”

雨楼不信他会傻成这样:“我不信你说的话。你跟我说实话吧,我知道你骗我呢,我想听实话。”

他道:“我跟你说实话,你跟我说实话吗?”站起来,迫近雨楼,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看她。

雨楼根本不怕他,哼笑道:“我哪点没跟你说实话,我说我讨厌你,厌烦你,别缠着我!怎么着,你以为这不是实话?有意思,你不是出现幻觉,觉得我是欲迎还拒,嘴上说讨厌,其实内心喜欢您呢吧。”

夏宣强作起的气势,被这番话打击的七零八落,喃道:“你厌烦我…是因为心里有别人吗?”

“什么?”她听不懂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拍到桌上,悲哀的道:“你自己看…”

雨楼拿起来,扫了眼,拿眼瞭他:“你从哪里得到的?”

“这不重要。”他以后会调查清究竟是谁给他的,但眼下,他最关心的是,这张纸里写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你写的吗?”

这是一封信的第二页,没有称呼和署名,但从笔迹,他一下子就认出是雨楼所写,而内容么,则应该是写给季清远的,让他好好照顾雨堰,还说在宫里十分想念他,纵然相隔,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相见。

联系起今早上的事,夏宣想不胡思乱想都难。

他承认,他心眼小,尤其遇到关于雨楼事,那就更小了。

雨楼挑了挑眉,无所谓的道:“没错是我写的。”

“里面写的都是真的?”

她沉吟了下,道:“句句属实,绝不违心。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不怒简直不是男人了,他气的原地转了一圈,想生气,更伤心。想到自己和她宫门相隔的时候,她不想见他,却想见另一个男人:“你…难怪太后派人监视,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做的?你不知道写信,留下字据,很危险吗 ?”

“怎么危险了?”雨楼满头雾水,不过看来夏宣很着急,她愿意再折磨他一会:“呵呵,是不是危险也晚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是么,你哪里想跟我同舟共济了?”夏宣酸溜溜的道:“你去找季清远罢,反正只有他为你着想。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你都不领情。”

“…我找他干嘛?”她没好气的道。

“你不找他,你给他些什么信表达相思?”

雨楼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道:“夏宣,你看准了,这封信是我写的,是写给赫珍的,我托付她照顾雨堰,说我想她,哪里错了?”

他赶紧拾起那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若是写给赫珍的,也说的通:“那怎么写的文绉绉?”

“赫珍和泰生不识字,雨堰识字也有限,必然要让别人代读,我不写的文绉绉的,难道要写的粗俗不堪?”雨楼啐了一口:“你自己心术不正,看谁都是歪的。文绉绉,就是写给季清远的了?你——你——别叫我看见你——”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他被雨楼一骂,立即清醒过来,追雨楼到床边,道:“是我糊涂,我一时大意,中了计,肯定有人给我这封信,叫我故意误会你的。”

“哦?是吗?是谁呀?我可得把他请过来,好好款待一番!感谢他帮助我,让我更加讨厌你了。”

夏宣被更加两个字伤到了。

悲观的心想,如果地狱有十八层,不知他到了哪一层,能不能在触底后,向上爬一爬。

第七十七章

夏宣没来及邀功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的给打击了。做错了事,最要紧的是争取解释,而不是负隅顽抗:“雨楼…你听我解释。”

她是不想听的,可若是不听,会显得她不通人情:“想说什么就说罢。”

“…我觉得咱们被人算计了。有人不想咱们好过。”夏宣自责:“都怪我糊涂,那个太监送东西,我就不该接了。”

她颇有怨气的上下打量他,道:“有个太监给你的?宫里的人,谁会找你我的麻烦?”还以为是夏宣自个找到这封信寻她的麻烦,原来是宫里的人给他的,那事情就有点麻烦了:“这封信并没寄出去,我是写来安慰自己的,写完后我就收起来了。奇怪,我记得出嫁前,我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将写过字迹都焚了的。怎么会留下来呢?”

眼神狐疑的放在夏宣身上。

他忙重审自己是冤枉的:“我今日才看到这封信的。会不会是这样…你在宫里的时候,就有人仔细检查过你的书信了,当然你本人是不知道的。那个人发现了这封信,挑来挑去没发现错处,可又觉得以后会有用,就抽了其中这张予语义含糊的,以备后用。”

听夏宣这么一分析,她不寒而慄:“有人检查过我所有的文字?”

见她不再怀疑自己,而是去关注幕后黑手了,夏宣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把这页信交给皇上或者皇后,告你秽乱宫廷,你只需一对峙,谣言不攻自破。告发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可若是交给我…我这个人…那个…”搔了搔额角:“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被人钻空子。”

不是没经历过被人陷害的情况,但这一次对手来自宫里,她没办法不害怕。假如她嫁给的不是夏宣,而是其他男人,怀疑她不守妇道,或许保不准早就轮拳头上来了。她长叹一声,无奈的道:“会是谁呢?”她与世无争,为什么要害她呢?她和夏宣不好,对那个人能有什么好处?

可怀疑的人选有几个,可夏宣不敢跟雨楼说,只安慰道:“别想了,有这次教训,我以后绝不会再中计了。”

她道:“是呀,同样的计策是不会了,换个法子,你又着道了。你不信任我,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

虽她不喜欢夏宣,但被人怀疑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我…我没信心相信你…”

“嗯?”她发现自从嫁过来后,他的胆子大了不少,该说的话,一句没少说。埋怨她,指责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不待见我,从没与我好过,看到这么一封信,我还以为自己找到了解答。”如果她和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他就算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也会替她主动开解,或许是她要跌到了,不小心跌进对方怀里的。

可现在…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也就不怪他会往别的地方想了。

“什么解答?我对你无情,非得对别人有意?”她恨道:“我对你无情是你自己作孽,怨不得别人。自始至终就没别人什么事!”

夏宣也不知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想哭又想笑,脉脉看着她:“如果我做好了,你是不是就…”猛地想起两个嬷嬷的事,忙拿出来邀功:“我跟太后说,那两个老仆人舍不得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一伤怀,就把人收回去了。”

原来是这么说的。她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编假话气我?”他心虚的道:“不是心情不好么。”她气的去拧他:“无可救药,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会打我,拿我出气?”

夏宣接住她的手,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