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吗?”她恨道:“你自己想想你都做过些什么?!谎话连篇!卑鄙,阴险!”见他杵着不动,便道:“别装可怜了,这招不管用了。”

“我帮你认亲,你成了郡主,嫁给我不好吗?”

她抱着肩膀,说的口干舌燥:“嫁给你?被皇上发现我给你做过奴才,他会放过你吗?”

“只要不取我性命,让我承担责任,娶了你,我就愿意。”

“可我不愿意!我既无才能,又无口齿,做不了国公府的女主人。做过奴才,卑躬屈膝的模样被府里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转身回去就想做主子,能服众吗?我不想前面走,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夏宣立即笑道:“这不要紧,咱们去边关。不在府里生活。”

“你上次还说去边关呢,你去成了吗?你说你升任了中军都督府佥事,中军是管京畿驻军的吧,哪里是什么边将。”

他想起了她离开时,他求而不得的伤痛,而他眼看就要再度沦落到当时的境况:“雨楼…我…”

她现在只觉得夏宣开口便要说谎,没好气的道:“巧舌如簧。”

她恨夏宣,也埋怨自己,如果不是他良心发现告诉自己真相,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我做些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该原谅你?”

他忙不迭的点头:“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还是‘什么都能对我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改不了了。”雨楼连连摇头:“你没救了,夏宣,你真是没救了。”

一想到这厮或许还藏了别的谎言,她就不寒而慄。

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她强迫自己忍住发火的冲动,可听了他这句话,她终于忍不住了,气道:“想不到办法就能骗?没钱了,想不到办法,是不是要抢?生气了,想不到办法,是不是要杀人泄愤?”

夏宣连连后退:“…我承认,我在登州见到你,动过抢你走的念头,可我忍住了。‘骗’总比‘抢’好吧,‘徒流死罪,俱有等差’,我心是好的,只不过编了点谎话,你何必动这么大气呢。”

雨楼被他的狡辩震惊了:“有人本来要杀你,但是临时改变主意,只打断了你的胳膊腿,你是不是要感激他?”

再吵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她回身去抓包袱。夏宣快她一步,按住她的手:“你去哪儿?”

“没有你的地方。”

“你别冲动,我不会缠着你,让你害怕的!你这样出去太危险了,没人保护你,路上坏人太多了。”夏宣道:“这样吧,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困住你,你若是想回登州,咱们在这里等等。”

“等什么?”

夏宣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我派人去京城拿房契了,约好在南京之前送给我。咱们等到来人,你不想见我,就叫他们送你回登州吧。”

“天呐!连房契的是都是假的!”雨楼想摇晃夏宣的脑袋,问他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算了,比起你前面编的谎言,这个根本不值一提。”她双手捂脸,手肘支在桌面上,沉默着,她累了,说不动了。

夏宣见她半晌不说话,担心的问:“你没事吧。”

“闭嘴,不许出声。”

他便沉默了半个时辰,而雨楼则一直保持着扶额沉思的姿势,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我是骗了你,但我改过自新是真的。”

“你不觉得矛盾吗?撒谎骗人算哪门子的改过自新?”她喃道:“是我蠢,居然会信你的话,居然会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

“那你总该承认,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吧。”

她抬眸,眼中写满了疑惑:“你是在说笑吗?真心实意?你是真心实意的骗我罢。”

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他最后一搏:“…起码我在你眼里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吧。”

“…”

她的迟疑使夏宣窥见一线生机:“雨楼,我恨不得把心掏给你。我爱你,这么久一点没变过,我是做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再骗我的机会?”她想了想,很镇定的道:“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的生活吗?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小日子。我不想做郡主,也不想做国公夫人,既然咱们不是一路人了,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国公夫人哪里不好?”

“哪里好?正妻不是暖床丫头,叫您睡的舒服就行的。府里的事就不用说了,外面还要和京城其他的命妇夫人们走动。人人都要笑我做过奴才!”

“可是卓雨楼死了,你是郡主,说敢谈论你?”

“太子的遗腹子,私生女就好听吗?人人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会不想吗?我就想躲起来,做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找个普通男人做依靠!”她大声道:“就像一双鞋,做的再精美,可我不合脚,终究也是不行的。”

“…我为你什么都可以做,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不在乎流言蜚语吗?”

“不能,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深到可以牺牲那么多!”她又补充了一句给夏宣致命打击的话:“更别提我对你仅有的那么点好感,也被你骗光了!”

夏宣再也说不出什么,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双目失神的向外走:“…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

可他这一次,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娶到媳妇,夏宣还有得奋斗。= =

64第六十四章

夏宣已无计可施了。

说了真话,葬送了刚得到的片刻温暖,可如果不说,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被揭穿,所以现在的局面,他明白,是他罪有应得。

分开后,夏宣在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个晚上,绞尽了脑汁,仍旧想不出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

第二天,元茂派来送房契的人到了,夏宣来到她门口,心里发憷,只将房契从门缝塞了进去,轻声告诉她:“雨楼,人来了,我让他们送你回登州…”听不到回答,他重新燃起一丝希望,道:“你不急的话,再缓一缓也行,他们随时候着。”才说完,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拽开,她拎着包袱站在门口:“不要等了,我现在就回去。”

“那…南京的旧宅…你不卖了换银子吗?”

“现在不想。”

夏宣讨好的低声说道:“…没关系,我派人帮你们照顾着。你想要回来,随时可以。”

他对她伏低做小,百依百顺,雨楼一点不享受,反而十分难受:“求你了,你别这样行吗?你这个样子,总让我觉得自己欠了你什么。”

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使她不免怀疑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但夏宣的所作所为,假若真的原谅他,与他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又觉得自己窝囊软弱,被人骗一万次不长记性。

夏宣将声音降的更低了:“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你这次回登州后,放心好好休息罢。等我想到办法,我再去找你。”

他说想办法,十有七八是歪门邪道,雨楼一听,便不寒而慄:“夏宣,你别折腾了…”话没说完,就看到夏宣眼神虽黯淡,但又十分坚毅,知道这厮必然会折腾下去,便哭笑不得道:“你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你我不合适,你去找别人不就好了吗?”

“不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她之前觉得,夏宣变成了平民,是个合适的成婚人选。现在发现他仍旧有爵位在身,与她不合适,她可以立即转身,再去找另外和自己相配的人。夏宣为什么就不能放手呢?

答案大概只有一个,就是他对她用情更深吧。

想到这,雨楼心中一阵酸涩,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她经历的太多了,累了,也倦了,只想找个踏实可靠的人相守生活。而夏宣,离她的标准太远了。无论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还是他精于算计的心思都让她觉得有压力。

“…”她看着夏宣,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便向楼下走去。夏宣默不作声的跟着她,送到客栈外停着的车马处,先叮嘱了随行人员护送好她,才到车窗前与她告别。

“雨楼…”他依依不舍的说道:“你能别走吗?”

有些人具有一种特殊能力,明明是他做了坏事,却能让你觉得是你亏欠了他的。夏宣把这种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使得雨楼一边恨他欺骗自己,一边看他这可怜巴巴的德性,又觉得难受:“你与其让我别走,不如想想我为什么走!”

“因为你不喜欢我。”

“…”她气道:“你撒谎之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看到夏宣那仿佛被主人抛弃一般的悲凉眼神,恨的牙根发痒:“不许装可怜!”将车帘放下,靠着车壁生闷气。

这时就听他在外面保证:“…你先回登州,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无牵无挂的和我在一起。”

雨楼心乱如麻,没有回应他,等马车行使出一段距离后,她想探出头回望他,可想了想,终究没有。

一路顺风回了登州,车马劳顿加上精神疲惫,摧垮了雨楼,一家到便大病了一场。雨堰与赫珍围着她侍候了几天,她才好了点,勉强能坐起来了。

当初众人见只有雨楼一个人回来,夏宣那厮不知道哪里去了,就料想事情不好。只是雨楼一到家就病了,让人没法相问,这会她病情好了,雨堰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姐,夏宣呢?怎么就您一人回来了?”

雨楼捧着药碗,看着深棕色的药汁,哑声道:“他…有事先回云南了。”

雨堰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与赫珍四目相对。

赫珍并不相信雨楼的话,如果不是旅途中出了事,小姐哪至于一进门就病倒了。但小姐不肯说,总不好追着问。料想原因出在夏宣身上,心中便将夏宣八辈祖宗骂了一遍,然后假装相信了小姐的话,继续若无其事的伺候小姐。

雨楼休养了大半个月,渐能下地,生活慢慢恢复了正常。

对这次生病的原因,她自己很清楚,除了旅途积压的疲劳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精神上压抑过度。

外公、生母,早年去世的太子亲爹轮番登场,这个震惊没来及消化呢,那边厢夏宣又爆出一堆欺骗她的谎言。她的精神已经锻炼到跟手指头一边粗了,经过这一遭,没有什么事能再刺激到她了。

这一日,身体好些后的雨楼,想活动活动筋骨,便挑了几件力所能及的教务事做,扫净屋子后,开箱倒柜,把之前做好的薄衣衫拿出来熨平,留着天气变暖穿。打开箱子,看到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衣裳,她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将箱盖咣当一声盖上,回到床上坐着去了。

那是她走之前,量好夏宣的穿衣尺寸,做给他的衣裳。本打算从南京回来,继续做完的。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

“…混蛋!”她低声咒骂。骂完夏宣,又埋怨自己蠢,没识破他,叫他骗的团团转。郁闷了一会,不觉得再度头昏脑胀,赶紧脱鞋爬上床,老老实实养着去了。

安静的躺了一会,她猛地又坐起来,心里恨道,怎么能因为夏宣的错误,惩罚自己,叫自己精神颓废,过的这么痛苦。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日子还长呢!”

她的世界里又不是光有夏宣这厮,没必要因为他,使得自己的日子一团糟。

雨楼强打起精神去绣庄转了一圈,和其他女子有说有笑的聊了一会,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于是第二天一早,便不再闷在家里,全心全意的扑到绣庄的生意上去了。可是夏宣这两个字阴魂不散,她查账的时候,忽然想起年前有一笔奇怪的生意,出高价订制绣屏,可付了一半高额定金后,忽然取消了这单生意。时间正好是夏宣到来前后。

雨楼一摔账本,揉着太阳穴,瞅着屋角长吁短叹了一阵。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雨楼做了一个噩梦,彻头彻尾的噩梦,梦境一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嫁给了夏宣,洞房花烛夜大吵了一架后,第二天早上去拜见公婆时,被老国公当着面,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不说,又被夏宣的继母嫌弃敬的茶脏,泼到了地上,一点好脸色不给她看。她跑到到了花园里偷偷掉眼泪,正巧听到梦彤和秋霜两人讲她的坏话。

这还不是噩梦的全部,接下来,夏宣的姐姐夏宓来访,当即扇了她一个耳光,骂她是狐狸精贱人。最恐怖的部分是,太后娘娘说她是整个夏氏的污点,把她叫进宫里,要杖毙她。

梦醒后,她愈加坚定了不能嫁给夏宣的决心。

门当户对是幸福的基础,门不当户不对,等于找死。

如果嫁给夏宣,上面的噩梦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抛去被太后杖毙那部分,更有可能发生的是,过了几年,她年老色衰,夏宣又迷恋上了其他美色,把她抛掷脑后,到时候她得不到他父母的认可,又没威信在府里立足,被其他妾室欺负。

如果那样,她真可以一死了之了,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她必须避开夏宣这个‘祸害’。

于是雨楼又动了离开登州的想法。可眼下不同于在京城的时候了,现在泰生在衙门里做个捕头,日子过的挺好,赫珍有了孩子,自然是要跟丈夫在一起的。断然不会轻易随她搬家,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妹妹,又有点资产,怎么看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眼中的一块肥肉。

还是得找个男人做依靠。

正在与雨楼准备再物色个靠谱的男人,随她搬家的时候,夏宣又找上门来了。

距离上次分别不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没动静,雨楼还以为他已经从南京回京城去了,谁知他这么快又来烦她了。

且他来的日子十分不凑巧,恰好赫珍最近应邀去一个大户府上教女红,雨堰随张妈去喝街坊的喜酒,家里就剩雨楼一个人在。

这日飘着细雨,自从大病一场后,她每逢雨雪天都没精神,所以这一日,她便没去绣庄,而是关起门来在家休憩。靠着引枕看书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咕咚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内。

女子独自在家,她关好了门窗,锁好了两道门,此时听到声响,怔了怔,立即起身到屋门口将门闩插好,然后小心翼翼的去窗边,从窗缝窥探外面的情况。

等看到熟悉的夏宣的身影,她开始后悔了,有一件她的确应该听夏宣的,就是应该养条狗,然后散养在院里。

她不想见他,在窗下蹲身躲他。

果然,夏宣推了下屋门,没有推开,他往窗户这边来了,在窗外向内探头探脑的。

雨楼心道,家里没人,你快走吧。

谁知他敲了敲窗户,低声道:“雨楼,我知道你在家,我有话跟你说。”

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夏宣这时道:“这门是从里面插上的,如果屋里没人,应该是从外面锁上的。”

“…”知道装不下去了,便隔着窗户道:“有什么话,现在说罢。”以后一定要养条狗,大个的中华田园犬,散着养,敢跳进院的家伙,一律咬成宦官。

“这里说不清楚,你叫我进去,咱们慢慢谈。”

居然还想慢慢谈?!雨楼冷声道:“我不会让你进来的,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你就走吧。”

经过数次痛彻心扉的折磨,她这样轻微的拒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你知道我不达目的,是不会走的。”

“…”雨楼干脆也没了好态度,气道:“你怎么又蹦出来了?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我不是什么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过了一个月,夏宣被她伤害的伤疤,好的差不多了,自然忘了疼。笑眯眯的道:“我不是来纠缠你的,你让我进去,我有话和你说,说清楚了,我立即走。”

“你有跟我磨叽的时间,多少句话都说完了。”雨楼铁了心不想让夏宣进屋:“我数三下,你想说就说,不说的话,我就去睡觉了。”说完,当真数了起来,数到三,夏宣仍没开口,她便丢下一句:“给过你机会,你不珍惜,不怪我了。”走回里屋去躺着去了。

可是哪能躺的安心,外面有个大活人堵在门口,看样子是铁了心和她耗着,不放他进屋是绝对不会走的。

她怎么招惹上这么个东西,简直比冤魂还黏人。

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他的。

雨楼熬了一会,下床后悄悄移到窗边看外面的情况,只见夏宣解了身上的斗篷,铺在地上,大刺刺的坐在上面,表情极为淡定,一看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雨比之前大了,可夏宣闭着眼睛,毫不动摇的堵在她屋门口,看那架势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退缩。

她是怕他了,心烦意乱的打开门栓,没好气的朝他道:“进来!”

夏宣便得意的一笑,立即打地上起来,扯起斗篷,捞在手中便随她进了屋。他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心好,不忍我受苦。”

“我怕你淋雨后,着了风寒病死在我这儿,国公爷,我担待不起。”

夏宣低声道:“那可说不准,你走后,我在南京大病了一场,才痊愈不几天。”经过这么久的奋斗,他也摸准了一点,她心肠还是软的,只要他可怜到一定地步,她会发善心赏给爱他些关怀的。

但这一次,他失望了,只见雨楼轻笑一声:“生病了很了不起吗?谁不生病?!你可以去墙角看看,我倒掉的药渣有没有你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