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看这四周连个其余人家都没有,就算闹出动静,也不怕。”说完,嘿嘿一笑,拍着雨楼的手背道:“我就是说说,好歹是你外公,我不会动粗的。”
“我是说你,小心点,我怕他情急之下,伤了你。”
“我虽打了败仗,可还没那么废物,被个老头袭击。”他佯装平静,心中则笑开了,听听,雨楼居然叮嘱自己小心,这么关心自己。
等他下车走了,雨楼双手交叠,忐忑不安的等待夏宣回来,不时往屋内张望,只见窗户上恍恍惚惚有他的人影走来走去,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她瑟缩了一下,抿了抿斗篷坐回了车厢。
备受煎熬的等待了半个时辰后,夏宣回来了。
“怎么样?”却定夏宣本人完好无损,没有被狂躁的外公捅了刀子或者打伤,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夏宣自满的笑道:“我不说了么,只要有嘴巴的,除了死人,我都能叫他开口。”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你娘亲的住处,我问出来了,天亮后,咱们就去拜见她。就在附近的镇上。”
“…我哥哥不是说她跳湖死了么。”
“跳湖是真的,但没死。”有些人寻死觅活不过是装装样子:“跳湖并不难理解,看你外公的样子,你娘不跳,你外公也会推她下去的。”
“…的确。”雨楼好奇的问:“你没伤害他们吧。”
“没有。”夏宣道:“尊老扶幼,我哪能对老人动粗。”他是没动粗,不过是一进门就把老头捆在了椅子上,然后盘问老太太。老太太胆子小,把知道的关于未死的素心的消息,统统讲给了夏宣。而桂老头见该说的,都被老太太说个差不多了,隐瞒下去也没意思,连骂带吼的把女儿的下落告诉了夏宣。称之为:你们自己去找那个贱人,不许再来烦扰我。
夏宣给老头松了绑。留下一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后,潇洒离去。
雨楼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们真要去见她吗?我怕我和她毫无感情,哭不出来,太尴尬,也打扰了她现在的生活,真把我当成上门讨债的。”
“你倒挺为她着想的。”为别人考虑的非藏周到,偏偏在他身上,她从没这么细心过。
“我想息事宁人,不想破坏现在的安宁生活。”雨楼道:“我这个人,再折腾不起了。”
“嗯…这样吧,你别出面,我替你上门问她。”夏宣道:“你登门的确不好,假如她现在的丈夫不知道她曾经的过往,你顶着和你母亲年轻时一样的面孔出现,不用说,就被人发现蹊跷了。”
雨楼皱眉道:“可你与我非亲非故,她会见你吗?”
“我就说我是桂教谕学生的儿子,受老人家所托给她送点银子贴补家用。等见了面,我再说明来意。”夏宣拍拍胸脯:“这点事,我还是能好的。”
“这…”周围没有其他人能依靠了,她又的确不适合出现:“拜托你了…”
“啧,咱们谁跟谁呀,说这话也太外道了。”夏宣笑道:“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先睡会吧。”拍拍自己肩头:“喏,靠这儿。”
她提防的瞅了瞅夏宣。夏宣被她不信任的眼神‘伤害’了,嚷道:“一路上就咱们两个人,你一直防着我累不累呀!”雨楼这才靠着他闭上了眼睛小憩。
夏宣很自然的把另外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揽着入眠的她。借着火盆的光亮,细细勾勒她的眉眼,心中荡起柔情,不知不觉的靠近她。
“夏宣,你敢做小动作,我就杀了你。”她闭着眼睛,忽然道。
“…”他忙虚笑两声:“别自作多情了!”
她抿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夏宣却心里痒痒,苦苦的天人交战,保持理智,不叫自己犯浑。
有夏宣在,的确少了很多麻烦。不管之前对他有什么偏见,都不得不承认,他办事还是满靠谱的。
到了雨楼生母所在的小镇子,根据她外公的提供的地址,再加上夏宣的问询,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院门前。
普普通通的独门独户的四合小院,在一排民居中毫不起眼,甚至有几分寒酸。夏宣将车停在小巷口,告诉雨楼在这里等他,就要敲门去。
毕竟关乎自己的身世,她还是有几分紧张的,不忘叮嘱夏宣:“看情况不对,你就赶快出来,不要和她起争执。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了,能谈则谈判,不能谈的话,不要硬来。”
“包在我身上。”夏宣笑道:“你就安心等消息吧。”
她微微颔首,不放心的目送了夏宣离开,见他走到院前敲门,很快就有人开了门,她看不到来人是何模样,只能看到夏宣很客气的与人点头说话,走进了院内。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单薄瘦弱,他先问夏宣是谁,夏宣说自己是桂教谕学生的儿子,来替老师送东西给这家的女主人。
男子一怔,随后迎了夏宣进门。
屋内干净整洁,却也没什么值钱的摆设。进门在方厅坐下后,夏宣就听里屋不停的传来咳嗽声,高一声,低一声,很是压抑。
“你先坐着,我去烧水沏茶,去去就来。”男子说着出了门。夏宣判断他是去院内的井里汲水了,他便起身径直去了里屋,撩开门帘后,就见床上躺着一个病怏怏的女子,面无血色,羸弱至极,不过看得出她五官精致,若不是被这一身病耗的没了血色,定是个芳华绝代的大美人。
“桂素心?”夏宣直接问道。
女子拿帕子捂着嘴巴猛咳了几声,气喘吁吁的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我是季清远。季这个姓氏,您该不陌生吧。”谎报家门。
素心直勾勾的盯着夏宣,浑身剧烈的抖动:“…你,你…是他的儿子?”
夏宣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不禁担心起来,别太过激动,万一猝死就麻烦了。
这时夏宣就听什么后咣当一声,接着一声怒吼:“你怎么回事?快出来——”
是打水的男子回来了,夏宣并不理睬,仍旧和素心说话:“我有些事想问你,你能不能抽出一刻半刻的时间与我说几句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滚出去!”
“住手!”素心朝男子摆摆手:“他不是坏人,让我与他说几句话…求你了…”勉强说了几句话,又是剧烈的咳嗽。
那男子担心的看了看两人,表情由气愤变成了无奈,默默的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夏宣开门见山的道:“看来我没找错人,咱们就长话短说吧,然后您好好休息。”
素心捂着帕子苦笑道:“要死的人了,哪还需要什么休息。你还是来了,很好…至少我活着的时候,让我等到了你…老天待我不薄了,咳,咳!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夏宣笑道:“我想问的问题,想必您也能猜到——她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她说的是谁,您想必也心里有数。”
素心紧攥着帕子,哽咽道:“她还好吗?长成大姑娘了吧。”
“很好,长的像您。”
她欣慰的喃道:“…她好,我就放心了,就放心了。”须臾抬头对夏宣笑道:“为什么要问她是不是你父亲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他会把她养大吗?”
夏宣哼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孩子送到京城后,我母亲不容,又派人送给了其他人养。我父亲三年前去世时,吩咐我把妹妹找回来,我最近才寻到她,不过有一点我却很怀疑…一个教谕的女儿是如何甩掉丫鬟的跟随,和家里的客人住在一起的?基于这点,我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了。”
素心噙着冷冷的笑意,过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罢了,罢了,我一个将死的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呢,都告诉你吧,她不是你父亲的孩子,在那之前,我就怀孕了,那晚上我甩掉丫鬟,闯到你父亲的房间里的。我提前在他房间里的茶水中放了媋药,所以他见了我…没有把持住…第二天早上,我哭哭啼啼把账都赖在了他头上…事情就这么简单。”
夏宣听闻,恨不得立即把雨楼拽过来,让她一起听听。季清远不是她亲哥哥,那多事的家伙终于可以滚蛋了。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雨楼的真正父亲是谁?”
“雨楼…她叫雨楼吗?”素心低喃,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的很漂亮,心气儿自然也比别人高。我爹最看不上我这点,觉得我妖妖娇娇,早晚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来。”她扑哧一笑,自嘲道:“我真的按他的猜想去做了…做出了有辱家门的事…我爹只是个小小的教谕,要地位没地位,要资财没资财,不出意外,我只能嫁给一个寒门子弟,像我娘那样一辈子全陷在小门小户中里。后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了我面前…”说到这里,她有点迟疑,问夏宣:“雨楼不是你的妹妹,你难过吗?”
“不,我很高兴,我可以娶她了。”
素心错愕,揪着被褥大声咳嗽,半晌后才对夏宣道:“你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后,你还敢娶吗?”
她是官奴,他都敢娶。夏宣淡定的道:“愿闻其详。”
“我说的机会是…太子来到了南京。”素心道:“按照祖制,太子守南京,你不会不知道吧。”
现在皇帝并没有立储君,因为深得他喜爱的皇嫡长子在二十岁那年病逝了,距今正好十八年。
夏宣惊愕,却也惊喜。
她如果是太子留下的遗腹子,即是郡主,身份正可以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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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这么漂亮,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默默无闻平民之妻。想锦衣玉食,想使唤金奴银婢…咳,咳!”说急了,她止不住咳嗽,憋满脸通红,为惨白脸色增添了几抹红晕:“可爹就想老老实实嫁进一个寻常人家,做个小媳妇,生几个再普通不过孩子,碌碌无为过一辈子。曾动过入宫做宫女念头,被他知道了,一顿好打…”
女人果然分很多种,这么看来雨楼和她娘亲完全不是一种人,如果雨楼像她生母一样是个贪恋富贵人,或许他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夏宣对桂素心表露心迹话,并不感情兴趣,他只想听太子部分:“您确定,您服侍过太子?”
“表哥小妾与太子一个近侍太监是兄妹,有人帮忙,又有这个心思,一切就变简单了,和表哥两个人互相利用…咳,咳!再加上太子身边太监也想进献美女讨主子欢心,一切都非常顺利…”
素心对这份过往有深深怀念,夏宣听得出来。
他对这位故去太子爷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很小时候,太后娘娘有一段时间整日啼哭,宫里气氛非常压抑。太子病逝后,皇上再没有立储君,而是对太子留下唯一儿子,青睐有加。众人都揣测皇帝有立皇孙为储君打算,不过,近年来,康王,珉王也颇得皇上喜爱,到了就藩年纪,仍留在京城,朝野中关于储君揣测就更多了。
不过作为资深皇亲国戚,夏家轻易不站队,康王娶了他外甥女,他对康王仍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素心见夏宣愣神,以为她被自己作为给吓住了,苦笑道:“一个普通女人想做人上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法子呢。”说着,她又陷入了回忆:“他说要回京城,还说只要到了京城,立即派人来接…先封做选侍,再给更好地位…”
夏宣可以理解太子表现,这个叫素心女人,病中尚且姿色惊人,当年青春年少,必然美貌惊人,叫男人对她一见倾心,俯首帖耳并非难事。他迷恋卓雨楼时,也是能许诺都许诺了么,到后来,连不能许诺也许诺了。
“可惜太子殿下归京途中病逝了…”
“是,没等到来接人,太子病逝消息传来,南京太子府乱成一团。”素心说到这里,听了好一会,才拿帕子捂着嘴艰涩道:“没多久,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对来说是灭顶之灾。因为爹并不知道入了太子府,借口去姨妈家做客,实则入了太子府,这些事爹并不知情。太子死了,孩子没人认,怕极了。幸好这个时候,父亲来了…呵呵,救了…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吓坏了这个读书人,还记得他发现出事后,面无血色模样。”素心道:“事后,爹许诺让做妾,爹怕家丑外扬,只好同意。等他走了,‘发现’自己怀孕了,自然跟爹哭诉是季大人,而季大人走了之后,并没有按照约定来接,爹气恼,让把孩子生下来报复他。撒了一个谎,只能用更多谎话去圆,只能听爹话,把孩子生了下来。”
桂素心是不对,可季清远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桂素心连咳不止,细若游丝笑道:“…最心疼是娘,既要担心,又要在爹面前维护,受他气。生下孩子后,她大病一场,撒手人寰了。”
夏宣很坦率道:“是被和爹气死。”
素心舔了下干裂嘴唇,道:“季公子说话真是…不给人留情面。哈哈,不过不重要了,早就没资格要人给留脸面了。 娘死后,爹认为都是错,觉得是爬季大人床,结果反倒被人始乱终弃,丢了桂家脸。他把带到护城河,要跳下去自尽…跳了,可惜没死。逃出南京后,沉沉浮浮许多年,最后才寻到这么一个落脚地方。”
“终究都是靠男人吧。”
素心抬手示意夏宣不要再说了:“知道们看不起这样女人,说这些话,早就听耳朵出茧子了。看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报应吗?”
夏宣是不信报应,像桂素心这样女人宫里多了,想要荣华富贵,最后得到是指尖尘沙,只能怪她倒霉,假如太子没病死,现在指不定她得多风光,而雨楼也是名副其实郡主。
哎?如果那样,他也就碰不到雨楼了。
所以,太子病死了,对他夏宣是件好事。
素心道:“见过爹了吗?”
“见过了。”
“他…他…他允许回家了吗?”她流落回南京附近,派人找过父亲,送去了书信,只可惜父亲从没来找过她。
夏宣摇了摇头,素心眸子瞬间晦暗了下去。
“说雨楼是太子遗腹子,有什么证据?”
“如果有证据,当年就上京了,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夏宣失望至极:“给牵线搭桥表哥一家呢?”
素心冷笑:“也说了,他只负责牵线搭桥。和太子在一起时,他能在场吗?”
夏宣被她一句话噎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他没给过信物?”
“有是有…但能证明什么?证明入太子府偷了殿下东西?”素心撑坐起来,从床下拽出一个小匣子,打里面摸出一个赤金镶玉戒指,递向夏宣:“可以给雨楼,告诉她,这是她亲生父亲遗物。”
宠幸完女子留有信物,作为日后凭证,不过太子已经死了,这件事确不好办。但不好办,不意味着办不成,得看谁来办,交给锦衣卫话,能刨出当年太子府侍从八辈祖宗,就不信再找不到别线索。
夏宣虽看不上素心为人,但此时见她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仍旧保存着太子信物,又觉得她可怜:“想见雨楼吗?”
出乎意料,素心很坚决摇头:“你不配她叫一声‘娘’,还是算了。”
“…也好。”他瞧着桂素心没几日好活了,摸出一张银票和一锭银子放在一进门桌上:“买些滋补品吧。”
“吃什么也不顶用了,银子拿走吧。”素心仰面叹道,微微侧向夏宣:“跟娘和爹说声抱歉,让他们误会这么久。”
“他们早就离世了。”
素心一怔,遂即笑道:“那好,下去亲口对他们说吧。”将眼睛阖上,嘴角却含着笑意:“走吧,在身边待时间长了,怕将病染给。”
夏宣轻声承诺:“…我会对雨楼好…”
素心没有睁眼,做了个让夏宣离去手势,不再说话了。
他走到屋外,重新沐浴在阳光中,恍如隔世一般。
站在院内,想了一会,便赶紧出去见雨楼了。
她正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了,她又胆怯了,谨慎问:“见到她了?”
“咱们先找个客栈歇下,在这里说不方便。”
这个镇子不大,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条件相对好客栈。夏宣进了客房就要让小二去烧洗澡水,自己洗个干净,换下在素心那穿过衣裳,才过去见雨楼。
雨楼心情急迫,早就等不耐烦了,见他进来,笑道:“多大个事呀,还需要沐浴更衣这么郑重吗?”
夏宣道:“桂素心病了,很重,怕从她那儿染病,所以先洗洗。”雨楼一默,小声问:“什么病?”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帮不上忙,看她已没了想活下念头。”夏宣坐到桌前,和在坐在床上雨楼对望:“…就不拐弯抹角了 …直接跟说吧,生父不姓季。”
雨楼最怕就是这个。她痛苦闭眼。现在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外公会那般狂躁骂她生母了。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她毕竟没看到桂素心本人,会不会是夏宣编瞎话骗她:“当真?听清楚了?”
“向母亲保证,转述给这些话,都出自桂素心之口。”他不满嘟囔:“是何苦来呢,替见她,还怀疑。”
“别生气,只是随口问问。”她起身来到桌前,拿过一个绣墩挨着夏宣坐下,亲自给他斟茶:“还请把其中原委告诉。”
他瞥她一眼,接过茶,笑着嘟囔:“这还差不多。”便将素心是如何未婚先孕,如何嫁祸给季清远父亲事跟雨楼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