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端着一张苦脸问道:“您要抛弃奴婢吗?”

“…”夏宣本是交代她等几日后在京城见的,听她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便一点头:“对,真当我能留下你?玩过了,就那么回事吧。好自为之!”

其实昨晚上卓雨楼爬起来后,也有点后悔,怕就怕夏宣得到她后翻脸不认帐。怕什么来什么,吃过就甩,提起裤子不认账的事,真叫她给碰到了。她一时沉浸在一种果然如此的难言情绪中,仰起头看着夏宣怔怔的笑道:“…我不好自为之,又能怎么样呢?”

夏宣见她瞪着大眼睛,呆怔的有几分傻气,又打击道:“本来你入了教坊司,要是处子,管事太监也能高看你一眼。现在的你…真就是个破烂货不值什么钱。”

她原本只是不想进教坊司,因为去了那里,她不敢想象暗无天日的日

子里,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大哥生死未卜,雨堰下落不明,她现在的人生哪还有什么奢望,只求有生之年再见妹妹一面。

想起雨堰来,心如刀绞,望着夏宣时,一颗泪珠滚出眼眶,顺着粉腮滑落。

夏宣见了,上手给她抹了眼泪:“这么不禁逗呢?!和你说笑也当真!我现在要骑快马回京城,不能带着你,我会告诉包荣让他派人把你送到国公府去,你我别个几日还能再见!”

雨楼恨不得掐死夏宣,拿她最害怕的事往她软肋上戳刀子也叫说笑?最恶心的是夏宣全无感觉,又道:“行了,收起你的眼泪吧,快笑一个。”

卓雨楼冷眼看他,嘴角一毫上翘的弧度都没有。夏宣脸上挂不住,捏着她的两颊,恶狠狠的道:“叫你笑一个,你耳聋吗?”卓雨楼是不得已委身给他,他一清二楚,她根本对他是不情不愿的。

夏宣心焦气躁,指着她就要骂。好在这时卓雨楼终于破涕为笑,硬是挤出一朵笑容给他看,把夏宣这股怨气顺了下去。他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咱们京城再见。”说完,急匆匆的大步出去了。

她扑倒在床上,虚脱了一般的无力。不管怎么说,不用去教坊司了…

9

夏宣日夜兼程,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到了京城。刚下了马,就抓住门口的小厮盘问:“我爹现在情况怎么样?”那小厮笑了笑:“老爷吩咐奴才在这儿迎您,让您换身衣裳去北园见他。老爷他身体…没大碍。”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将马鞭往小厮怀里一塞,提着一口怨气就往后院走去。府邸做事的下人们见国公爷回来了,有避让的,有暗中传消息的,很快这位爷回京的事不胫而走。

他刚进北园,就见门口有做事的在往里运炭火,知道他爹最近又和那帮道士约定要烧炉子炼丹了。几步迈上台阶,没好气的砸门:“爹——爹——我回来了——爹——”

既然他爹要小厮传话给他在炼丹的北园见,就证明他爹没事。

没得到回答,他不客气的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屋里窗户封死,漆黑一片,唯有一个冒着零星火光的炼丹炉可见。

“爹——爹——”他有些不耐烦的唤道,听不到回应,他便拿半死不活的语调继续喊:“爹——爹——您在哪儿?”

就听黑咕隆咚的墙角发出一声似雷般的闷响:“你老子我在这儿呢!”话音一落,那处亮起一缕烛光。他爹黑着脸穿着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他蓄着络腮胡子,眉毛和胡子几乎连成了一片,在这暗光里,咋一看,有种黑熊成精,却没修炼成人形的感觉。

夏宣降世的时候,他爹夏庆庚就差不多四十岁了。如今夏宣长大成人,夏庆庚已近耳顺之年,加之五年西南征战严重损耗了他的健康,便请辞了中军都护府都督,只挂了个虚职,又把爵位让嫡长子夏宣承袭,自己则府邸里面单独建了个园子,请了几个道士每日参禅修道,很少过问朝中和家中事物。

夏宣顺着光亮摸过去,轻手轻脚的,以免碰倒这屋内炼丹用的危险的瓶瓶罐罐。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刻钟前刚下马。”夏宣坐下,和他爹对视。老人家能吼能叫,可以肯定身体健康,嘛事没有了。

夏庆庚一哼:“南京好玩吧,我还当你不回来了!重阳节都没见你小子一撮毛!诗里怎么说的了来着,每逢…每逢佳节倍思亲,你小子是谁也不想啊!自己在南京过的挺乐呵?!”

“会试在即,儿子在南京专心温书,故此没回家过节。”夏宣不咸不淡的说道:“倒是您,服下丹药呕血的事,是骗我的吧。”

“你老子我要不是说自己快咽气了,你能回来?!”夏庆庚举起‘熊掌’,作势要打。但见儿子丝毫不惧,想了想,将手放下,清了清嗓子道:“听你表兄说,你在南京收了个官妓。”

那个多嘴的!夏宣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回他爹的话:“她是官奴,却不是官妓。没在南北二京的教坊司挂名。她原是南京富商卓家的千金小姐,受他爹的案件牵连,被官府收了为奴。家世清清白白,比这府里的不少人都强!”

夏庆庚一听,痛心的捶腿:“完了,完了,得了这么个东西,你小子还有多少心能用在会试上?”

夏宣懒得跟他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的爹废话,直接告知他:“我是做不到一点别的乐子不找,一门心思投在书本上。这份心不用在她身上,我也得用在别的玩物上。”

夏庆庚再度举起熊掌,这次直接扇来。夏宣对他爹这招早有准备,一侧身便躲了过去,随即从蒲团上起来:“叫我回来就是为了打我?那好,我给您打。”说完,再次盘腿坐下,微微歪着头看他爹。

夏庆庚喘了几口粗气,抻了抻袖子把手缩回去,道:“你年岁不小了,还整天弄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想好不想好了?”

夏宣无理辩三分:“多几个女人就是不想好了?那天下娶不到老婆的光混汉子多了,没见哪个成了翰林学士封疆大吏。”

夏庆庚默默攥紧拳头,告诉自己稍安勿躁:“…你想玩女人可以,等你金榜题名,娶妻生子之后不行吗?”

夏宣道:“刚才回答过您了,我做不到。”夏庆庚不光压根痒痒,手心也痒痒,对他儿子怒目而视:“我…我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向是不管的…”刚说完,夏宣便低声道:“那您现在在做什么。”

夏庆庚怒瞪一双铜铃般的牛眼:“你小子闭嘴,听老子说!”

夏宣微微颔首:“您说。”

“我…我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向是不大愿意管的。”夏庆庚道:“你小子守着京城,满府邸的女人不够你取乐,居然还打南京带回来一个!”

夏宣摆出自己的理由:“她好看。”

“天下好看的女人多了!你还能都要?!”

夏宣道:“我也没说都要。暂时就收了这么一个,就换来您一顿骂。”冷笑一声:“是有人在我回来前又跟您吹枕边风了吧。爹,您自个想想,打

南京带回个漂亮的玩物算是个大事儿吗?我要是带回来一匹高头大马,您还会教训我吗?一个玩物罢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您动气?还是说我从南京带回什么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就想找茬训斥我。”然后摆出一副‘您随便骂’的模样。

“…”夏庆庚揉了揉狮子鼻:“你犟劲上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骂你也没用!等你新鲜劲儿过去了,往出撵那个女人时候,可别怪其他人笑话!”

他听出父亲已经放弃了原本的立场:“撵不撵,我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要是别人敢动,我绝不客气。”夏庆庚蹭的又窜起一股火:“小畜生,你威胁你老子吗?”

夏宣道:“我当然不敢冒犯您。”

夏庆庚不纠缠这个问题了,清了清嗓子:“你三表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没事过去看看,叫他给你看看文章,指点一二,人家是庶吉士,就是锤扁了砸烂了也比你强十倍!别抹不开面子,书里说的好,不耻下问。”

夏宣心道不耻下问不是这么用的:“他在丁忧,我不好打扰。”

夏庆庚无奈,又道:“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得进宫跟太后老人家报个平安?她派人过来问过你好几次了。”

他嘟囔:“难怪叫我回来,原来是姑奶奶问起我了。”然后很认真的对父亲道:“我每次见太后回来都要倒大霉,二年前她见我一面,我会试没通过。一年前见我一次,本来要订亲的杨家小姐突然暴病身亡。今年她又见我了,我被您赶到南京了。”连连摇头:“今年见过了,我明年再去探望她老人家。”

“你这小混账!这种话你也敢说?!”夏庆庚把拳头攥的咯吱作响:“杨家小姐病死了,倒霉的是杨家,哪里轮到你小子叫惨。”夏宣道:“怎么不惨,杨家小姐死了,姓王的才挖空心思想把她侄女塞给我,您最好叫她们家滚远点。”王氏是他的后母,他从宫里回家发现他爹不仅有续弦还有比他年纪小的儿子们。

夏庆庚咬牙骂道:“你母亲怎么惹到你了,值得你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

“我不去搭理她,她最好也别来惹我。她想把侄女塞给我,就是恶心我,就是惹我。趁我没火之前,断了这个念头,省得撕破脸大家都不好过。”

夏庆庚急吼吼的道:“你母亲不给你张罗婚事,那你的婚事怎么办?人家小姐藏在深闺,不靠你母亲做客探知一二,咱们怎么确定敢娶哪一个?”夏宣道:“就是她去探才靠不住。”

话不投机半句多,父子两人彼此都觉得对方着实叫人堵心。夏庆庚一挥手,打发了儿子走:“痛快走,看见你就烦心。一会给你四哥认个错去,上次因你那一脚,你四哥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汤药喝了好几副。”

夏宣回答的迅速:“他活该,我不去。”他四哥今年娶妻,新妇给公婆奉完茶,照例要去叩拜亡故的老镇国公夫人,也就是夏宣的生母,结果他四哥背地里跟他媳妇说,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拜的,不幸叫夏宣听了个正着,由此起了争执,结果对方打架水平远不如夏宣,被他好打了一顿。而对于夏宣来说,不管怎么说,殴伤兄长算是犯了罪,他爹又气他做事冲动,直接把他撵到南京去了。

夏庆庚一口气儿上不来:“麻溜滚蛋!”

夏宣给他爹弯腰拜别:“儿子走了,爹您保重,丹药虽好,可别乱吃,更别多吃。”说完,不管他爹什么脸色,转身退了出去。

站在台阶上,夏宣伸了个懒腰,等筋骨活动舒坦了,叫来侯在院外的元茂,吩咐他派人在去南京的路上迎一迎卓雨楼。他和卓雨楼分开那会,正是情浓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七八天没见了,着实想的紧。

10

卓雨楼来到京城镇国公府的那日,是个阴雨蒙蒙,湿气很大的天。带她进院子的小厮和丫鬟们都说是今年最后一场雨,天上再掉都东西就该是雪片子了。

带路的丫鬟引她到了一个月亮门,让她跟着一个上岁数的嬷嬷继续向前走。在游廊中走了好一会,转过几个偏门窄门,终于到了一处暖阁前。那嬷嬷先进去通禀,过了一会才掀开帘子让雨楼进去。

暖阁不大,正中央的椅子上端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嬷嬷,见雨楼进来笑的跟弥勒佛似的。起身迎上来,拉着雨楼的手上下打量:“我就说么,能叫国公爷挂念的,想必是个天仙似的人物,还真是如此。”

这时,一个原本站在嬷嬷身边的漂亮女子,这会也迎上来,附和着胖嬷嬷的话,跟着盈盈笑道:“比画里走出来的还好看,怨不得爷昨天还念叨呢,这回人到了,爷能放心了。”

嬷嬷介绍道:“这是你梦彤姐姐,跟你一样,是国公爷屋里头的人。”叫梦彤的女子闻言朝雨楼笑道:“许嬷嬷是跟你抬我的身价呢,我哪里算爷的屋里人,就是个伺候爷的丫头罢了。”许嬷嬷笑着瞅了眼梦彤:“你跟在爷身边伺候有些年头了,这院里哪个后进院的小丫头不得叫你句姐姐?!”

雨楼一听就知这个叫梦彤是有资历的,赶紧恭敬的唤了声:“姐姐。”梦彤笑道:“妹妹今年多大生人?”雨楼道:“虚度十五载了。”梦彤笑道:“你这句姐姐的确没叫错,我虚长你三岁。”

雨楼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全要靠姐姐提点。以后若我笨手笨脚做错事,请姐姐多担待。”梦彤笑了笑:“我也是磕磕绊绊过来的,咱们慢慢来。”

许嬷嬷这时督促梦彤道:“这人被你接到了,快带去给爷看吧。”

梦彤道:“我这就带妹妹过去,您老人家休息罢。”说完,牵起雨楼的手,朝许嬷嬷行了礼告退。

许嬷嬷笑着挥手打发这两位:“去吧,去吧,记得没事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梦彤甜甜的应了一声,走出去后转身仔细的把门给老人家关好。待一出门,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肩膀瞅了雨楼,然后伸手去摸她的衣料:“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了层单衣?”

卓雨楼也很无奈:“我没别的衣裳。”这一身,严格来说还是包荣的。作为官奴,她没有任何个人财产,一针一线都没留下。

梦彤一怔:“对了,差点忘了,你是官…”话只说了半截,又笑道:“好好伺候咱们国公爷,以后衣裳多的穿不完。咱们快些走,这天太冷了,下巴都要冻掉了。”

卓雨楼算是镇国公府邸的一个基层员工,主要供职于国公爷的卧室。目前可以判断有一个老资历的同事梦彤。她快步跟上梦彤,边走边问:“还有别的姐姐一起伺候国公爷吗?”

“一会你就知道了,国公爷房里的大丫鬟除了你我,还有两位,燕蓉和秋霜。”说着,回头笑的灿烂:“都是好相处的姐妹,你别担心。”

雨楼淡淡笑答:“嗯,我知道了。姐姐,我能多嘴问一句么,咱们刚才见过的慈祥的老妈妈是谁啊?”梦彤道:“许嬷嬷是故去的老国公夫人的陪嫁嬷嬷,你真没看错,她老人家心肠最慈了,深得国公爷信任。你若是有事,可以找她商量。”

后来雨楼才知道,这个许嬷嬷管着夏宣那个院子的丫鬟下人们的月俸和打赏,她去见许嬷嬷,算是去人事部报道。

雨楼重重点头。但心中则有另一番想法,她有什么秘密绝对不会和这府邸里的任何人商量,秘密就要烂在心里。

两人在游廊里见到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靠在柱子上闲聊,一见梦彤立即别过脸就要走,结果被梦彤叫住:“宁愿吹冷风也得偷懒,真是皮厚!”两个小丫鬟赶紧给梦彤弯腰告罪,口中不停的说‘姐姐,我错了。’梦彤质问道:“爷没在屋?”

小丫鬟中的一个回道:“在两刻钟前,爷有事出去了。”

“他的确说过今天要去五军都督府…”梦彤劈头盖脸的训斥那两个小丫鬟:“我就知道!要是在屋里,你们也不敢偷懒!”

老资历的人是很愿意在初来乍到的新人面前训斥下级的,这样树威简单又方便。卓雨楼矗立在一旁,直到她训完那两个丫鬟。

梦彤回头对雨楼道:“爷不在屋里,这样吧,你先去咱们住的地方收拾收拾,顺便喝口热水。”

“都听姐姐您安排。”雨楼努力释放一种信号,那就是——她会是个听话的新人。

梦彤在游廊上指着这个院子的主房道:“爷住在那儿,平时里咱们都在那儿做事。如果爷不要咱们暖床,咱们呢…”一边走一边说往游廊尽头的一个耳房走去,到了门前,一推门,朝雨楼介绍道:“和姐妹们住在这里,晚上睡觉打十分的精神,随时等着爷来唤咱们。”

在进府前,卓雨楼就知道她是来伺候的夏宣的,现在的情况和她的预料丝毫不差,往说好听了她是夏宣的通房丫头之一,往不好听了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随着梦彤进了耳房。

屋内东西各摆了两张跋步牙床,其中一张上面堆放了一床崭新的被褥。梦彤见了,立即坐过去摸着缎面笑道:“肯定是刚才来人送过来的,瞧,爷对你多挂心。”雨楼道:“新做的被子暖和,要不我和姐姐换吧,我瞧着姐姐是个怕冷的人,不像我抗冻,若是被子太厚,我还要蹬踹呢。”

梦彤一怔,掩口笑道:“就知道你是个闷嘴葫芦,其实你心里全明白。有你这份心就行了,姐姐哪能占你的东西!”

雨楼就知道她不能要,除非她想给自己惹麻烦,但有些话明知道不会起作用,可也要说,为的就是跟对方表个‘懂事’的态度。她在卓家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十几年,要捡起‘察言观色’‘勾心斗角’‘阿谀奉承’的技能,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她会尽快适应。就像她当初迅速适应古代生活一样。

梦彤站起来往屋角的衣柜去:“你我的身段差不多,府里没给你做新衣裳前,你可以先穿我的衣裳,免得冻坏了,弄不好再传给爷。”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葱绿色妆花通袖袄,一条淡绿色平罗衣裙,甩给雨楼,然后拉上屋里的山水屏风,叫雨楼在后面换衣裳。

正换衣裳的时候,雨楼忽然听到有其他女子的声音,其中一个嗓子很尖的道:“真是厉害呢,刚进府就急着穿衣打扮!”就听梦彤没好气的说道:“雨楼妹妹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件单衣,我给她找两件厚衣穿,你也要说嘴!”

另一个较温和的声音响起:“燕蓉,别这么说,人家能听到。”

雨楼一边系裙子一边暗想,不用小声,我全能听到。她扫平衣裳的褶子,抚了抚发髻,在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走出屏风:“雨楼见过两位姐姐。”

其中一个穿着蓝绸子明花薄上衣,茶色潞绸螺纹裙子的女子,生的异常俏丽,几近妖媚。见了雨楼先是一怔,接着朝梦彤瞥了一眼:“唉,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言下之意,卓雨楼长的马马虎虎,不如她想象中的漂亮。说完,呵呵一笑:“梦彤姐,我懂了,是你这一身衣裳不衬人,没穿出人家的天香国色。”

梦彤冷笑道:“好不好看,胜在爷喜欢。漂不漂亮,胜在爷新鲜。”对雨楼介绍道:“说话这位呢,是你燕蓉姐姐。另一位是你秋霜姐姐。”

 

仿佛刚才的冷嘲热讽都没发生,雨楼福礼:“两位姐姐好。”她心里纳闷,算上她,屋内的四个女子,长相性格各不同。除了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外,看出共同点。所以也看不出夏宣的喜好,只能说他是杂食,只要是漂亮的就喜欢。

这个人渣。

她心里骂完人渣。这边厢,燕蓉就提了此人,她道:“梦彤姐,今晚上安排谁给爷暖床焚香啊。”

梦彤笑眯眯的道:“你说呢?明知故问不是浪费口水么。”

秋霜温笑道:“是雨楼妹妹吧。”

雨楼故意一脸迷茫的样子:“暖床焚香…”

燕蓉往窗下的贵妃榻一躺,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以前怎么爬的,今晚上就怎么爬呗!啊,差点忘了,在咱们府里,爬床也要讲规矩。晚上呢,你先爬进被子给爷暖床,指缝里夹一根无味的安神香。爷如果不想留下你过夜,等香焚完,被窝暖了,你就可以走了!”

“…”

卓雨楼初入镇国公府,目前可以肯定——‘上司’是个人渣,‘同事’圈子勾心斗角。而她,在将要从事的暖床侍寝领域,专业技能差的一塌糊涂。

11

梦彤握住雨楼的手,冷瞥着燕蓉,嘴上却笑道:“爷等雨楼妹妹好几天了,哪能让雨楼妹妹走。”另一个叫秋霜的也笑着点头:“是啊,爷刚才出去时还吩咐我们说,如果雨楼妹妹来了,要千万照顾好呢。”

燕蓉此时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杵着下巴一脸嫌恶的看雨楼,重重的切了声。然后扑腾坐起来,一拂袖气哼哼的摔门走了。

梦彤无奈的道:“燕蓉妹妹是老爷赏给咱们爷的,脾气是大点了,但人不坏。”说完,又笑的十分灿烂。

雨楼记得上一次梦彤笑的很灿烂的告诉她说其余三个人都是好相处的姐妹,结果那个叫燕蓉一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挑毛拣刺,和好相处离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又跟她说,燕蓉没有坏心眼,雨楼便微微蹙眉,缓缓的点了点头。

中午时,小厨房做了荤素搭配的四样菜送来,燕蓉没回来吃饭,但看梦彤和秋霜压根不打算管她,雨楼便也不闻不问,先把自己填饱。她看得出来,梦彤她们的吃穿用度比外面的小户人家小姐还好,还能管几个手下的小丫鬟,生活水平算是很高了。

但是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通房丫头做不成姨娘,岁数到了,主人可能打发出院子配小厮。成为姨娘是通房丫头的终极考核,不成功便成仁。可是要想成为夏宣这种身份的姨娘,出身低微的丫头唯有怀|孕一条路走。

矛盾又来了,夏宣只要脑子正常,在婚前搞出庶子的可能性很低。那么就得等夏宣成婚后,正牌夫人生了嫡子,其余的女人才有可能怀|孕生庶子。可惜就算熬到了夫人生子,还要期盼夫人是个能容人的,并且祈祷夫人在怀|孕的时候,不会用身边带来的陪嫁丫鬟给老爷做通房丫鬟替代这些旧人。

估计很多通房丫头都绊倒在一个个障碍上,到达胜利彼岸做成姨娘的屈指可数。而现在夏宣房里这几位,面对种种无形压力本来就够上火的了。结果又蹦出她这么个竞争对手,对她各种看不顺眼,也就不难理解了。

寝不语食不言。三人安静的用了饭后,梦彤告诉下午和晚上的安排。简单来说,下午会有药婆给她验身。之后沐浴换衣准备晚上去伺候夏宣。验身好理解,检查下她是否有病,避免传染给夏宣。她觉得讽刺,明明最脏的是夏宣,居然还去查验别人。验完后,梦彤吩咐人去烧水给雨楼洗澡用。

待洗好了,她擦头发的时候,就听有丫头来报说国公爷回来了。原本坐在床|上和她闲聊的梦彤,立即跑到屏风后面急道:“我得去伺候了,雨楼妹妹,你自个把头发梳了衣裳换了罢。等时候到了,我派秋霜来接你。”

“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忙罢。”

夏宣回来了。看现在的天色,他们一个时辰内就要见面。上次在南京分别时,她惹的夏宣不太痛快,希望他别记仇。这时干粗活的小丫鬟们进来倒洗澡水、收拾澡盆。其中一个见雨楼拿梳子拢头发,怯生生的问:“姐姐,用不用我帮您,我可会梳头了。”

没等雨楼反应过来,另外一个小丫鬟就掐了说话这位一把,跟雨楼搭腔这位脸上一臊,不再说话,拎着装洗澡水的木桶出去了。她们前脚走,雨楼后脚追到门跟前侧耳听,就听一个骂道:“也不照镜子瞅瞅你自己,就算巴结上雨楼姑娘,你还能挤到爷屋里做事?!”声音渐行渐远,听不大真切了。

过了一会,两人返回来,合力抬着那木桶走了,这个过程再没说一句话。雨楼却自始自终朝两人保持微笑,直到两人走了,她才揉了揉脸,自言自语的叹道:“竞争还真激烈…”

她还是卓家千金那会,做事只凭自己喜欢。父亲入狱后,她学会忍受和适应生活的变故。而遇到夏宣后,她做事开始有计划性,之前是为了不去教坊司,而现在,她则是要保住性命,在国公府站住脚,等一切稳定,慢慢寻找打听妹妹下落的机会。

在屋内踱来踱去,不时挑挑灯芯让蜡烛烧的更亮。过了半个时辰,秋霜进来对她笑道;“该走了。”见她脸色不大好,担心的道:“你不要紧吧。”

她赶紧摇头,随着秋霜出了门。耳房和正房连着,没走几步就到了。拐进里间,被褥都铺好了。秋霜长的温婉,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这会她慢悠悠的叮嘱雨楼:“记得,千万别睡着了。一来么,免得香烧了手。二来么,爷不大喜欢咱们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