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巡点头,“嗯。无妨。我地府铁则,不可对生者出手。而你死后,魂魄依律送入地府。你且放心。”

凌霄静静看了他片刻,似是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实。片刻后,她笑了笑,道:“若……若你见到他们……”她的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口中都泛出血沫来,“就……说我逃……逃走了……尸身……烧……烧掉……”

崔巡有些惊讶,却没有问理由。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得到这个回答,凌霄如释重负。她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依稀之间,那昔日宫闱在黑暗中显现。莺声娇软,浅唱低吟,萦绕耳畔。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往事历历,终究作别……

笑容,久久留在她的脸上。崔巡静默了片刻,叹了一声,望向了身旁的两个童子。

童子得令,捧出了收魂葫芦来,轻轻拔去了塞子。只见一缕精魂自凌霄身体内飞了出来,轻轻飞入了葫芦中。童子将葫芦塞好,对着崔巡一拜,继而飞起,往东岳去了。

此刻,天已大亮,旭日东升,驱散雾气。崔巡抬眸,看着那一片萧索的桃林,重重地叹了口气。

……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一日,桃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碎石小路,路的尽头,华宅赫然。

崔巡在林中等了数日,见到如此情景,淡然一笑,举步向前。还未等他走到门前,宅门自开,一众婢女分立两旁,含笑行礼。

崔巡满脸无奈,随着婢女地指引走入宅内。

行了片刻,便到花苑。苑中早已布下酒席,褚闰生坐在一张软榻上,含笑看着来客。

他身着黑色绸衣,披了毛毡斗篷,平添贵气。模样比以往消瘦许多,一双眸子漆黑如夜,深不见底。较起以往,已是判若两人。他看到崔巡,笑意愈浓,开口招呼道:

“没想到,我出关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你。”他笑着举杯,道,“不知我可有幸,与值日大人喝上一杯呢?”

崔巡看了看他杯中的酒,细细辨了辨气味,道:“这‘四神酥’我可消受不起。”

褚闰生笑着,轻啜了一口,道:“元神即开,即便喝了这酒,也忘不了任何东西。不过是添些困意罢了……”他放下酒杯,问道,“对了,值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崔巡想了想,无奈道:“看来你已经替幻火炼成了人身,我与他也有些渊源,来看上一看。”

褚闰生笑答:“原来如此。人身的确已经炼成,不过他还虚弱,尚在调养之中。不便见客。”

“噢。”崔巡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他说到此处,站起身来,“值日大人千辛万苦找到我,不会只是来说这些的吧?”

崔巡想了想,摊手道:“我想渡化幻火金轮中的魂魄,本想着在你闭关之时出手,乘人之危什么的。不过终究是没找到入口,也罢了。”他看了褚闰生一眼,道,“说起来,你手下有个叫做凌霄的姑娘罢……”

他话未说完,忽见有两个女子急急跑来。这二人一着鹅黄,一着翠绿,皆生得花容月貌。自然是花妖叶芙蓉和柳精柳未央了。此时,那二人满脸焦急,也顾不得还有他人,径直跑到了褚闰生的面前。

“公子,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主人……”柳未央开口,皱眉道。

“主人曾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叶芙蓉亦是焦急。

褚闰生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崔巡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问的是不是凌霄姑娘?”

叶芙蓉和柳未央听他如是说,立刻跑到了他身旁。

“正是。您知道她在何处?”叶芙蓉望着崔巡,急切问道。

崔巡避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啊,她啊……来的路上见过。大概是看我一副来找事的样子吧……呃……就是,那个,吓跑了吧,也不知去哪儿。”

柳未央和叶芙蓉听罢,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酷乐猫发布

“难怪了……”褚闰生开了口,带着讥嘲道,“无缘无故跑出了宅子,原来是逃走了啊。真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柳未央和叶芙蓉听得此话,跑回了褚闰生的面前,齐齐跪了下来。

“公子,主人不会抛下我们离开的。其中一定有缘故,还请公子明鉴!”叶芙蓉道。

褚闰生看着她,并不言语。

见他如此,柳未央也开口,道:“我等与主人曾立下誓约,同生共死。昔日国破家亡,贫困病痛,亦未曾背离彼此,今日又岂会不告而别?”

“正是如此。公子,请您恩准我二人去寻主人回来。”叶芙蓉伸手拉着褚闰生的衣袖,哀求道。

褚闰生冷然一笑,道:“弃我者不可留。寻她回来又如何?反正留你们也无用,要走便走,不必问我。”

柳未央和叶芙蓉皆是一惊,两人又互望一眼,似是定了决心。

柳未央小心地开口,道:“公子既恩赦我二人,可否请公子探知主人下落,不吝相告?”

叶芙蓉接道:“公子既然将性命于我等相系,想必能觉察到主人所在,还请公子明示!”

“性命相系啊……”褚闰生低头,怅然一笑,继而用无比轻巧的口气,道,“那是,骗你们的。”

“哎?!”柳未央和叶芙蓉又是一惊。

“亏你们信了。”褚闰生说到这里,挥了挥手,“走吧走吧,看着也碍眼。”

柳未央和叶芙蓉虽有万般不解,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两人拜过褚闰生,急急离开。

崔巡见那二人跑远,越发觉得惆怅难言。这时,褚闰生开了口,道:“她的尸身在哪儿?”

崔巡微惊,转头看着他。许久,他叹口气,笑道:“还真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啊。”

褚闰生平淡道:“性命相系的确是骗人的。不过,她身负的九音琵琶之力是我授予,如今半分也觉察不到。想来是已经……”他稍稍停顿,又道,“看来,你不是杀她的人。否则她也不会让你替她说谎了。”kulemao发布

崔巡点点头,“她的尸身我已火化。不过……”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物什,递给了褚闰生,“我想多少也该留一件凭吊之物。”

崔巡手中的,是一只锦囊。天青缎子,绣着白鹤云霭。

褚闰生接过那锦囊,轻轻打了开来。囊中有二枚城隍处求来的消灾灵符,用丝绢仔细包着。绢上的花样各不相同,一是荷花映日,一是垂柳依依。褚闰生的眼神微黯,静默不语。忽然,他看见了锦囊中的另一件东西。

一串干透的茉莉花,静静躺在囊中。

褚闰生微微一怔,继而将灵符重新收进了囊中。

崔巡道:“芙蓉和垂柳啊……不把东西给那两只妖精?”

褚闰生笑了笑,抬手将锦囊轻轻抛起,随之引一道烈火,将所有东西烧成了灰烬。

“你这是……”崔巡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妖类长寿,本就不该与人为伍。什么同生共死,笑死人了。便让她们天涯海角去找,直到绝望之日。”褚闰生拍了拍手上的残灰,冷然笑道。

崔巡望着他,片刻之后,正声道:“我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其实你做的一切,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何不把缘故说出来,免去无谓的误会呢?”

褚闰生摇头,戏谑道:“其实现在的发展我挺喜欢的,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崔巡听他如此回答,分明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沉默了片刻,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直接了当告诉你也好,我已求得雷部和地府相助,如今绛云随我修炼定魂咒法,徐秀白在雷部修习伏雷之术,再加上池玄,定能渡化幻火金轮中所有的魂魄。”

褚闰生听他如此说,笑容依旧,似是全然不为所动,“值日大人果然有本事。”

“倒也算不有本事。光是要找到你就费了大力气啊。”崔巡笑得无奈。

“值日大人可以放心,从今以后,我不逃也不躲。”褚闰生道,“该了结的,一定会了结。”

崔巡长叹了一声,道:“别说得好像要你死我亡似的。不过是度化精魂,也伤不了你什么。”他说罢,抱拳一拜,“闲话说完,我不打扰了。”

褚闰生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崔巡走出几步,忽又停下了步子。他背对着褚闰生,含笑道:“说起来,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求死,再简单不过。难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求生。你,是后者?”

不等褚闰生回应,他身形虚晃,化作了淡淡黑烟,消散无踪。

褚闰生皱着眉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他展眉一笑,低低自语,道:“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恭喜凌霄奶奶顺利告别历史的舞台~~~

下章进入大家期待已久的闰生弟弟和彩绫仙子相杀剧情,真是想想都热血沸腾啊~~~啧啧!

我会努力的!!!

话说……我深深地觉得11年无法完成此文,但是我会争取在兔年完成此文的,嘤嘤嘤……

PS:最近系统依然很抽,留言无法及时回复。请大家包涵。嘤嘤嘤……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命定 [一]

冬至一过,连遇几日阴霾,天寒地冻。

却说宋军南下,攻下采石矶后,便整军在此架设浮桥,以备后战。长江自古便是天堑,要架设浮桥谈何容易。不想,宋军先前建造数千艘黄龙战船,又备下巨竹绳索等物,竟真将浮桥架通。唐室大为震惊,这才派了兵马反击。宋军节节战胜,更架通浮桥,正是气势高昂。而唐军失了先机,士气亦弱,交战不久,便落了败势。

正当战局收官之时,只见数百艘小船顺流而下,直冲浮桥而来。宋军一路南下,驻扎多时。这长江上游自然都是己军,这些突然出现的小船当真是匪夷所思。众军士正惊讶之时,却见小船引火,猛然烧起。还不等众人应对,小船已撞上了浮桥,一时间,烈焰奔流,火舌蔓延。江水霎时被火焰映红,战局骤变。

正当宋、唐两军都惊愕不已时,只见羽箭如雨,从天而降。众人慌忙闪避,抬头看时,却见江边山崖,不知何时被一众黑甲士兵占据。那黑甲之众约有千人,强弓利箭,勇猛非常。

然而,正当众人为利箭所扰时,江水之下,刀光乍现。只见千名黑衣人从江水中一跃而起,手执钢刀,不分阵营,四处砍杀。

变故陡生,战局混乱不堪。

江边山崖之上,弓手之后,立着一个魁伟男子,似是将领。他约莫三十出头,蓄着短须。他一身戎装,着黑甲,佩钢刀,正衬着眉宇间的一抹卓绝霸气。他俯视着崖下战局,脸上生出笑意,分明胜券在握。

正当此时,江面上忽生寒气。虽说冬日天寒本不奇怪,但那寒气却如此具体,不同寻常。但见一层薄薄白霜盘桓在江面,不消片刻,江水之上已现浮冰。风势愈大,一瞬之间,将浮桥上的火焰熄灭。

山崖上的男子见得如此情况,不由踏前一步,皱眉细看。

这时,一股不合时宜的花香随着寒风幽幽泛起。那男子微惊,疑惑道:“瑞香?”

他正想时,忽听得几声闷哼。转头看时,他身旁的黑甲士兵竟被全数击倒。他大惊失色,抽刀在手,警惕地看着四下。

身后,忽然响起轻慢笑声。

他猛然转身,眼前的,是一名少年。

一身白衣,如霜似雪,衬得那少年的眸子愈发漆黑。他束发戴冠,偏却有几缕发丝不服束缚,散落在额前,在眉宇间投下柔和的阴影。淡淡霜气,笼在他周身,冰冷飘渺。

黑甲男子小心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褚闰生?”

“难得您记得我的名字。”褚闰生垂眸一笑,道,“刘堂主。”

原来,这黑甲将领,乃是李延绡的手下,太上圣盟的堂主之一,刘还海。昔日褚闰生第一次闯入何彩绫的宅子,也曾与他交过手。太上圣盟之中虽有许多妖鬼精怪,但大多却是凡人。这位刘堂主便是其一。今时今日,一介凡人,又岂能与褚闰生抗衡。刘还海自然也知道这点,他看着面前那已然陌生的少年,静静想着对策。

褚闰生却是一派悠然之色,仿佛他只不过是乘兴出来散步的游人一般。他笑着,道:“昔日周公瑾火烧赤壁,今有刘堂主火烧采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刘还海听他如此说,并不应答,只是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江上的局势。浮桥上的火焰早已熄灭,宋军训练有素,兵力又强,安定下来之后,便压制住了唐军和黑衣人,更着手对付崖上的弓箭手。

“我就想,凭着几个不入流的妖怪也想做皇帝,未免可笑。如今看来,李盟主的手下,还是有良将的嘛。”褚闰生话语诚恳,听来竟像是夸奖,“不过怎么说呢……”他笑了笑,“纵然你有精兵千万,跟我为敌也太不明智了。”

刘还海望着他,回刀入鞘,叹道:“的确……”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也不尽然!”

话音一落,锐器破空之声骤响。只见数十羽箭疾射而来,支支皆向褚闰生而去。褚闰生一眼便看见箭杆之上镌刻的咒文,他轻轻一笑,旋身闪避。然而,出乎意料的,羽箭中夹杂着特制的箭矢,尾端系着钢丝。箭矢交错,在褚闰生布下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

对褚闰生来说,这样的攻击自然也毫无意义。他正要斩断钢丝,忽然,刘还海取出了数枚符箓,以飞快的速度贴在了钢丝之上。瞬间,咒力启动,钢丝绽光。褚闰生直觉身子一沉,无法动弹。

但使用法术,并不需要举动。褚闰生安然笑着,正要召唤雷锥。忽然,刀光一闪。刘还海便藉着那一瞬之机,出刀穿过钢丝的缝隙,直取褚闰生的心口。褚闰生尚是凡人之身,若被刺中,他必死无疑。而那一刀之快,绝没有让他反应的余地。

正当刘还海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得手之时,只听“锵”的一声。刀锋被硬物挡下。刘还海一惊,手中钢刀竟被震落。细看时,那突然出现的,竟是一名宋军士兵。他手中握着战刀,死死架住刘还海的刀锋。但最让刘还海惊骇的,是那名士兵的眼神空洞,身上更有几处极其严重的伤势,如此看来,应是死人无疑。

刘还海慌忙跳开,却蓦然发现,身后竟聚满了这样的死者。不仅是宋军,还有死去的唐军,甚至是自己麾下的黑甲士兵。这些人,不知是何时被控制,又是何时爬上山崖来的。但想来这样的操纵之术,在褚闰生现身之前就已经施下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崖下,果然,战死之人皆化做了活尸,与士卒混战。

这时,雷光一闪,战气凌烈。褚闰生唤出雷锥,斩断所有钢丝,一脸悠闲地拍了拍衫上尘土。

刘还海心中生出绝望,一语不发。

褚闰生看了一眼崖下的局势,笑道:“我真不明白。像刘堂主这样的人,为何会臣服于李延绡。别告诉我,他当真是明君哦。”

刘还海稍稍思忖,道:“听说你已吞下白泽,还需问我么?”

“也是……”褚闰生的表情里染上了一丝感慨,“论血统出生,的确是龙裔凤脉。谋略手腕,也是上乘。看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想来御人之术也不差。若能承大统,说不定真的是个明君。”他带着揶揄之色,又道,“怎么也好过那个懦弱的江南国主,也比那乱臣贼子更名正言顺。说来,我真的挺佩服他的。你今日能发动奇袭,想必是许久之前就混入宋军之中了吧?”

“你要杀就杀,少说废话。”刘还海不耐烦道。

“天道贵生,我不会杀你。”褚闰生说着,慢慢走向了刘还海。

刘还海并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他心中惶然,四下看了看,找寻对策。这时,他忽然发现,先前那些被击倒的弓手竟都站了起来。这几人目光呆滞,举止奇怪,全不似往日。他正疑惑他们是活尸之流,却又发现这几人并无死相。刹时,他明白了过来。昔日,他也有数名部下变成这副模样。那时负责诊治的徐秀白曾说过,这是七魄受损所致。难道,这褚闰生所谓的“不杀”,就是这重含义?

褚闰生走到刘还海面前,缓缓抬起手来,也无二话,一掌击向了他的前额。

刘还海自然不会乖乖就范,他格开褚闰生的掌击,反手擒住他手腕,继而出掌反击。然而,一股无形力道凝聚在褚闰生的胸口,挡下了那一掌。

“刘堂主,何苦呢……”褚闰生望着他,“李延绡是不是明君暂且不提,他宿疾在身,我又毁去了仙子炼制的金丹。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真可怜。我想他心内一定万分急躁,害怕得不得了吧。呵呵……”褚闰生的笑容,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他却带着那种若无其事,继续道,“看你早有对付我的准备,想来也是他的计划。不过,要困住我,《道藏》经文才更有效……这么说来,不舍得拿出经文的理由只有一个……”褚闰生远眺一眼,“他现在应该去了泰山,准备封禅之事了吧。”

刘还海皱眉,一语不发。

“一面准备封禅,一面破坏采石矶的浮桥,当真是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无论我管哪一方,都不免顾此失彼。”褚闰生笑道,“虽说如此,但刘堂主这一方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帮手,看起来,就好像是弃卒一般啊……”

听得到这番话,刘还海的脸色铁青。的确,攻打采石矶,是普通的士卒。唯一能与褚闰生抗衡的,不过是那几支镌了的咒文的箭矢,还有些许符箓。虽说按照常理,褚闰生应该会往泰山,但如今的发展,早已超出了预料之外。……弃卒么?

“所以我才说嘛。必败之局,何苦硬撑呢?我知道刘堂主抛不下忠义二字,待我毁去你的灵慧魄,你便从此解脱。岂不好?”褚闰生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哼!”刘还海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他轻蔑地看了褚闰生一眼,狠狠推开他。继而撞开身后的活尸,纵身一跃,跳下了崖去。

褚闰生微惊,几步走到崖边,看着那魁梧的男子如一叶飘零,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士可杀,不可辱么……”褚闰生无奈一哂,摇了摇头。他腾身跃下,轻巧地站在江面之上。如今,无论是哪一方的士卒都已负伤,疲乏不堪,加之活尸出现,更添异数。见褚闰生飞身而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战局一时间停顿下来。

褚闰生手掌一番,托出一壶酒来。他笑望着众人,开了口,道:“杀伐无央,一场噩梦。诸位,睡吧……”

言罢,他起掌击碎了酒壶。壶中美酒竟化作如烟酒气,随风而散。闻到那甘冽酒香,士卒竟都东倒西歪,不消片刻,便都沉沉睡去。偌大的江上,一时寂静非常。

褚闰生见状,满意一笑。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继而平伸出双臂,做了托举之姿。

只见江面上那些被毁坏的浮桥竟开始自己修复。断裂之处重新接合,焚毁之处完好重生,那横贯长江的船阵片刻复原,木板旗帜都如簇新的一般。

做完这些,褚闰生轻轻吁了口气。他轻轻捶了捶肩膀,正要离开,忽听得一声犬啸高亮。接着,两岸犬啸四起,此起彼伏,似是呼应。

循声望去,就见山崖之上满布山犬。为首的山犬立在崖端,一身雪白皮毛,卓尔不群。

戌符?褚闰生的唇角微微一勾,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来到了那白犬的面前。白犬大惊之时,褚闰生伸手,轻轻摁上了它的头。

“她在找我?”褚闰生开口,低声问道。

白犬微微颤抖,似有退却之意。但那放在头上的手却毫无敌意,察觉这点,它慢慢收起了惊惧,低了低头,算作应答。

“带路。”褚闰生拍了拍它的脑袋,道。

白犬看了他一眼,低吠一声,四周的山犬即刻退去。它抖了抖毛发,这才迈步,引着褚闰生往前去。

褚闰生也不多言,默默随行。

两岸的山石嶙峋,杂木丛生,路并不好走。白犬身形轻捷,灵巧地在树木间穿行。褚闰生斩开沿路的障碍,紧随其后。片刻之后,他无奈地笑了出来。以戌符之能,腾空飞行想来也不是难事。挑这种路,想也知道是故意要折腾他。他并不点破,边笑边走。白犬见他如此,又加快了步调。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山犬回头,望向了身后。山石交错,林木盘结,早已不见褚闰生的踪影。

白犬扬起头,隐带着欢愉之情。

忽然,一股劲风迎面而来,只听几声轰响,山石林木皆化齑粉,一条坦途赫然眼前。

褚闰生就悠然地从那条路上走了过来,待到白犬面前,他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在等我么?好贴心呀。”

白犬颓然低头,再无举动。

褚闰生说完,便发现自己已来到一方开阔之处。脚下的,是光裸的岩石,四周全无草木,更添厚重萧瑟之意。

他正看时,脸颊上忽然微微一凉。他抬头,就见零星白雪自一片阴霾的天宇中坠落下来。那雪太过细小纤柔,未等落地,便化作了水滴。他看得入神,忽见一道白影随着雪花,翩然而降。

记忆里的她从未如此素淡。她身着白绡,发带亦纯白,飘然于寒风之中。从不离身的五行绫此时也不见踪影,上下无一丝杂色,无异缟素。她脸色苍白,昔日海棠般艳丽的姿容,如今看来却似寒梅般清冷。

两人各站一方,默然对望,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此刻,那零星飘扬的雪花慢慢密了起来,如绒如絮。

褚闰生笑叹了一声,这才开口,“真是作孽。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