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姨娘哼哼唧唧的道,“要说,来给老太太请安也是我们的本份,只是哥儿姐儿们年纪还小,身子又不大牢靠,这样大冬天的跑来跑去,万一冻着病着,倒是不大好吧?”

欧阳锦知道这话于理不合,可他如今就盼着有个出头鸟来说说好话,是以不仅不怪罪,还默默纵容了。

看他眼神往自己身上一瞟,紫姨娘也凑趣的道,“伍姐姐说得是呢,老太太一向慈和,想必也是不忍心看着大家挨冻生病的吧?”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看到慕兰气忿忿的想说话,欧阳康赶紧递个眼色过去,欧阳庄及时拉住妹妹,只听祖母发话了。

轻轻嗤笑一声,老太太眼皮子都没往那两个姨娘身上扫一眼,只盯着欧阳锦,“我们?大家?什么时候一个妾室也有资格跟家里的老爷太太,哥儿小姐们并称我们大家了?看样子,这个家里的规矩是要好好理一理了。想我们欧阳家,虽称不上名门望族,倒也不是那等根基浅薄的暴发户。从今儿起,你们每天来这里跪上一柱香,好好静静心吧。”

欧阳锦的脸又从绿变黑了。除了请安,还要罚跪,这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他都多大年纪了,这样天天罚跪好看么?

可老太太悠悠道,“不愿意来的就别来,我也不勉强。眼看着我也是抱重孙的年纪了,难道还要提着鸡毛掸子一个个追打不成?至于有些人,就别自以为是的往前凑了,纵是来了,我也不受这份礼。”

伍姨娘和紫姨娘还没明白过来,欧阳慕兰却忍不住揶揄道,“祖母的意思是,二位姨娘可以请回了,这下你们也不怕冻着病着了吧?”

“慎言!”老太太其实对这个性格直爽的大孙女很有好感,不过该教的规矩一定要教,“有些话让管事妈妈去吩咐就完了,你一个大家小姐,别失了身份。慕兰慕梅姐俩就留下跟我作个伴,庄儿你算是有半个官身的人,这些时也留下跟你大哥一起出去多走动走动。兄弟俩相互照应着,到底便宜些。”

好嘛,这样一来,真正要起早贪黑跑来跑去的只有欧阳锦谭氏和欧阳廉了。不过袁姨娘暗下决心,纵然老太太没点到她的名。她也一定要来。

伍姨娘紫姨娘两个蠢货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能在长辈面前立规矩,这可是福份,回头还能往儿女脸上贴金。老太太肯把慕梅带到身边教养。这就是天大的恩德,她又怎会不知好歹。错过孝敬的机会?

只是欧阳庄却道,“祖母好意本不该忤逆,但哥哥这儿要服侍祖母,又要照顾妹妹们,本就辛苦,我还是住回家里吧。不过每日多走动走动,倒也误不了多少事。”

谭氏听得红了眼圈。儿子肯定是怕她太辛苦,所以宁肯自己辛苦,也要陪着。看他面上,想必老太太也不会为难得太久了。

老太太略带赞赏的看了这个孙子一眼。心中暗忖,这谭氏是毛病多多,但两个孩子却着实教得不错。

只没想到,欧阳廉听说欧阳庄要回去,他倒会顺杆爬了。“二哥既要回去,我倒想留下跟大哥作个伴。大哥这园子里有两位大名鼎鼎的先生呢,跟他一起,也能多得些进益,求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不悦的瞥了一眼过去。还没发话,欧阳康却已经笑道,“三弟愿意上进自是好的,你要愿意,就过来随我一块狗读书吧。”

欧阳廉心中一喜,没想到欧阳康这么好说话。这样既能免过起早贪黑之苦,又能跟着欧阳康结识贵人,也算给自己镀镀金了。

只他却不知道,欧阳大少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每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耗子还晚。跟他一起读书,嘿嘿,那回头才是有罪受了。

不过老太太却有几分纳闷,把人赶走了,私下问大孙子,“你从前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性子,怎么倒耐烦招呼他?”

欧阳康正色道,“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只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如今年岁渐长,孙儿越发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三弟是有许多毛病,可他到底也是欧阳家的人。若是日后弄得太不象样,迟早也要连累到家里。所以不仅是他,还有庆弟,我都想请老太太多操一份心。日后在他们的婚配上帮着相看相看,那就是家门之幸了。”

老太太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诧异之余却又颇感欣慰,“你是真正长大了。相比起来,祖母都没有你思虑深远。好吧,只要祖母这把老骨头在,定会为你这些弟妹们打算一番,叫他们日后少拖你后腿。毕竟眼下可是我们要高攀了呢,可不能给你丢脸才是。”

欧阳康听出弦外之音,俊脸一红,“祖母又拿我说笑了!”

老太太乐呵呵的慈爱笑道,“去吧,把你家先生请来。”想想又道,“把杜师傅也一并请来。”

欧阳康心知这是为了什么事,赶紧颠颠儿的跑去请人了。老太太没有成见的愿意一起见先生和杜叔,想必他们也会十分高兴吧。

可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却收了笑容,露出几分沉思。

贺嬷嬷低声道,“老太太,这件事,您真的决定了么?”

老太太叹道,“就凭他爹那个不成器的样子,怎么可能让国公府答应这门亲事?不这么办又能怎样?”

贺嬷嬷道,“可咱们不是有信物么?施家人眼下虽是平步青云了,但我看施家二老,还有施家蕙娘都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老太太点头道,“我也信得过施家人。可眼下她家真正作主的是谁?是念福她爹!既要人家心甘情愿把闺女嫁来,总不好拿从前之事来挟制人家。咱们要结这门亲,就得拿出些诚意来。唉,只盼着我这法子能行,日后也能给康儿省好些麻烦了。”

贺嬷嬷担忧道,“可若是让老爷知道咱们给大少爷订的这门亲事,只怕是绝对不肯的。”

“他不肯?”老太太嗤笑起来,“他连切结书都敢写,眼下哪还由得他不肯?这也活该是他的报应!真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见孩子有点事情,就连亲生骨肉都不认了。这样的爹,我都羞于让康儿认他!”

才说着话,听报苏澄杜川已经来了,老太太忙收了神色,换了笑颜,“不好意思,先生才回,就打扰您了。”

可苏澄却给老太太深施了一礼,肃容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长辈愿意同时见我和杜川,就为这个,老太太就值得受我们一拜。”

老太太宽容一笑,“年纪大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们是真心拿康儿当自家孩子看待的,这份恩义我老太婆心里有数。咱们都别客气了,快坐下吧。眼下关于康儿的亲事,我想听听二位的意思。”

第317章 进宫得罪人

大年初一,文武百官进宫朝贺新春。

同时,也正式听到了皇上加封平国公为平王的旨意。这份圣旨当然与写给施家人听的不同,言辞工整而华丽,寓意美好而尊贵,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圣旨里透露的内容带给大家的震憾。

天哪!

那个在北市赈灾的祝姐儿竟然是平国公真正的亲生女儿?要知道朝堂之上,就算许多官员没有去看过北市盛况,但又有几人不知道这位祝姐儿的鼎鼎大名?

先是太后寿宴上的不公正待遇,再是赈灾中被多番刁难,当年前听说她已经被太后抓回宫中时,许多人都在暗自惋惜。惋惜这位傻乎乎的姐儿也不知着了哪门子道,就这么得罪了太后娘娘,以至于死后还要声名狼藉。

是的,大家无一例外的认为,这个祝姐儿死定了。就算不死,那肯定比死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几天不见,她居然活了!不仅活了,简直可以说是咸鱼翻身,鱼跃龙门!一下子就从市井民女成了郡主娘娘,而且听听她的封号是什么?

嘉善郡主。

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这么想的人就弱爆了。

嘉善是个地名,那是沐氏的老家,也是一个颇为富庶的水乡。皇上把这个地名做了祝姐儿的封号,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想到,只怕皇上有意把那个地方送给郡主当食邑!

这可是连一般公主都没有的待遇,可皇上却把这样的礼遇给了自己的表妹,这除了证明这个女孩确实是实打实的,被承认的皇亲国戚,还代表了一种态度。

皇上在奖赏她,甚至可以说。是在弥补她。

前朝后宫,一贯息息相关,休戚与共。

再往后看。祭祀大典上,皇后第一次取代太后娘娘的地位。真正主持起中馈事宜,这又代表着什么?

不必多说,想想自己从前有没有帮着太后明里暗里对付过这位新任郡主吧。没有的话,自然最好。要是有的话,也别等皇上来问责了,赶紧自请责罚吧!

前朝大臣们的心思,王皇后不知道。但后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王皇后的心情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好。

能做一国的开国皇后,自然不会是普通人。王氏出身于可与沐氏比肩的世家大族。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也是多方权衡较量后的结果。

还记得那位开国第一状元郎王粲王舍人吗?和王皇后就是系出同族。论辈份,王皇后还应该喊王粲一声堂兄。

只是王皇后虽然已经坐上那张凤椅整整六年,却始终如一个低调的布景板般,甚少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而在这个新年。王皇后才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走进了公众视野。而她也没有辜负皇上的期望,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一位皇后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在祭祀大典后,高显原本还存了一半的疑虑渐渐打消,直接把招呼所有内命妇及皇亲国戚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位熟悉却又还有些陌生的皇后娘娘。

而在没有了太后掣肘的情况下。皇后不再如平常所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而是以一个温婉大方,亲和有理的形象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至少,在念福一家进宫朝贺时,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印象是非常不错的。

“舅母无须多礼,老人家年纪大了,膝盖不好,快把人扶起来,赐座。这是福妹妹吧,快上来给本宫瞧瞧。”

念福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去,却见王皇后是个笑得很亲切的清秀佳人。皮肤白皙,五官秀丽,谈不上多漂亮,但气质非常好。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跟王粲夫人许氏一个类型。象个大姐姐般,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看过了人,王皇后依例放赏。先是赏了念福一套赤金镶玉的项圈,又让人取来一套脂粉。

皇后赏的这件项圈并不奢华,但用料精致考究,最特别的并不是寻常花朵式样,那项圈上的吊坠是用各种颜色的宝石,雕成葫芦、石榴、南瓜等各种瓜果,非常有趣。

见念福是真的喜欢,王皇后笑着多说了几句,“这是本宫出嫁之时,家里人依着当地风俗打制的。象征着瓜果满园,丰收吉祥。并不是什么太贵重东西,只是听妹妹喜好厨艺,便让人拿了出来。”

她着重拿出那盒脂粉介绍,“这几只是这进贡的螺子黛,画眉最佳。不过本宫也不多,就赠与舅母吧。至于给妹妹的,倒是本宫闲来无事自己亲手制的。想来象妹妹这般青春妍丽,妆饰只是点缀,倒不必太好。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怪本宫小气。”

念福心念一动,眼下这大年初一,自己头一回入京拜见,皇后娘娘就算没有多的进贡脂粉给她,但肯定还有大把的宫中御用脂粉吧?可她为何偏偏要送自己亲自制的,还格外提到小气二字?

脑子里灵光一闪,她顿时捧场道,“皇后娘娘哪是小气?这是省俭呢。眼下外头正遭着雪灾,许多人连饭也吃不上,我能有这个使已经很好了,哪里还会怪娘娘小气?”

王皇后眸光微亮,又迅速收起,只是唇边的笑意明显深了几分,“妹妹取笑了,本宫不过一点小意思。只想着自己能省则省,皇上在外头也好安心办大事。”

这回不用念福了,自有聪明人捧场道,“娘娘身为国母,能带头节省,实在是万民之福。依臣妾看,这宫中的开支是可以减一减了。”

说话的是贤妃,她是高显身边的老人了,比王皇后年长许多,早已不再受宠,但因有一子一女,地位仍算稳固。

郑贵妃到底年轻气盛,不大晓事,况她生*美,生怕连脂粉花粉也不给用了,顿时就道,“太后娘娘已经把大家的饭食都裁减了一半下去,再要裁减,可吃都吃不饱了。”

没想到寿宁很不给面子的道,“可母妃你每餐也没吃完啊,祝姐姐说剩饭的不是好孩子,我现在每餐都不要那么多,够吃就行。”

郑贵妃一时大窘,倒是王皇后给她解了围,“寿宁,你以后可不能再喊错了。嘉善郡主连你父皇也要喊一声妹妹,你该叫姑姑才对。”

寿宁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郑贵妃感念皇后替她解了围,便给自己圆了个场子道,“其实方才我只是说笑而已,要是皇后真看着哪儿合适,裁减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王皇后再看她一眼,“要是连贵妃都愿意的话,那本宫倒是真想跟皇上进一言了。到时裁减下来,后宫的姐妹们可别又埋怨本宫。”

“怎么会?”

看王皇后谈笑间搞定了后宫削减用度一事,念福不禁心生佩服。别看这位皇后柔柔弱弱,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王皇后对她同样印象很好,如果不是这丫头机敏的接过话来,她也不至于这么自然而然的就把话题过渡过去。皇上格外看重这位表妹,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皇后存了这份心思结交,念福一家在宫中的待遇自然就好得多了。这其中的细微差别,非当局者不能感受。

只是一时离了皇后眼前,坐到旁边去准备吃饭,哦,宫中叫领宴,蕙娘跟施家二老去方便,念福独坐在那儿时,有个眉眼飞扬的年轻贵妇冲她冷哼一声,低低说了四字,“趋炎附势!”

念福一愣,这么快就得罪人了?瞧这位不象是宫中嫔妃,为何跟皇后有仇?

“这是贞顺公主,是寿昌公的独女,因寿昌公早年为国捐躯,是以皇上将她封为公主。故去的尹皇后,曾抚育她多年。”

明白了,这位贞顺公主亲近故去的旧皇后,自然见不得新皇后得势。

说话的这位中年贵妇,眉目平平,却自有一股清正端凝之意,念福刚想道谢,她却退开半步,“郡主的礼,妾身不敢领受,我只是在帮赈灾的祝姐儿而已。”

呃…好耿直。念福微窘,“请问夫人高姓?能否见告?”

妇人淡然道,“定国公府,简氏。”

这是公孙弘的老妈还是婶娘?

念福不敢问,那妇人已经走开了,而蕙娘已经带着施家二老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身材娇小,温柔婉约的年轻女子。

见到念福,那娇小美人先行了一礼,“见过郡主娘娘。”

蕙娘忙道,“不必客气,你比我女儿也大不了两岁,这样行礼反闹得她心里不安。念福,这位阮小姐是贤妃的妹子,人很好的。方才我们找不到方便之所,全亏她带路。”

阮菡雁给赞得粉面微红,“王妃娘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她这样斯文秀气,蕙娘越发喜欢了,拧了女儿一把,“你要能学人家一半,你娘做梦也能得笑醒了。”

这是遗传不到位,关她什么事?念福才想说话,却是前头的朝会已散,老爹回来了。

念福忙上前去迎接沐劭勤,“爹,这边。”

沐劭勤会心笑了,那样清华如玉的脸庞因得见妻女,一扫从前的忧郁苍白,竟是说不出的风流秀逸,顿时吸引了不少贵妇淑女的注意。

第318章 斗是要有钱的

看自家老爹帅得吸引那么多人偷瞧,念福心里颇为得意。别看她老爹看不见,可这身风华气度真是没得说,就算欧阳康来,也得给比下去。

沐劭勤见了女儿就问,“你娘呢?姥姥姥爷呢?都还好么?宫里规矩大,可有什么不习惯?”

“都好得很呢,没事。”

见他过来,蕙娘又给阮菡雁做了个介绍,沐劭勤淡淡笑了笑,阮菡雁就识趣的走开了。只是这样近距离的瞧着几可堪称风华绝代的平王,脸红得有些厉害。

等人走远,念福开起玩笑,“老爹挺有魅力的呀,连这么年轻的大姑娘见了您都脸红,娘您可要把人看好了,别给人钻了空子。”

蕙娘嘁了一声,失笑道,“胡说!那姑娘才几岁呀,给你爹做女儿都够了。”

沐劭勤也嗔道,“这里人多嘴杂,可不是乱开玩笑的地方。”

念福自悔失言,吐吐舌头,不再吭声了。

宫中领宴,外臣有许多规矩,但皇室内眷却随意许多。连座位编排也不再设那些男女大防,基本按着亲疏排在一起,并不算太拘谨。

因沐劭勤身份尊贵,又新封了王,是以念福一家子便直接给安排在了龙椅之下,离着皇上皇后,还有太后都极亲近,上的菜自然也是最好的。

念福尝过刚上的一道羊腿肉,觉得好吃,便端到施家二老跟前,“姥姥姥爷快尝尝,这个做得好。又酥又烂,又不膻,还一点也不费牙口。”

施老爹挟了一筷子给老伴,自己才挟起一块来尝,不觉点头赞道。“确实好吃。念福你回去能做的吗?”

念福笑道,“我哪儿有那许多本事?这羊肉这么好的味道,想必是御厨花了不少工夫。”

前头沐劭勤听得笑了。回头解释,“这道菜叫羊臂臑。历来是宫中名菜,这个季节吃最合适不过了。爹您要喜欢,我让人再上一份。”

可施老爹却摇头道,“这么好的东西做起来不知多费劲呢,能尝尝就够了,倒是这油汤浪费了真可惜。”

要不是顾忌在宫中,施老爹都恨不得伸舌去舔舔了。

施大娘瞧出他那心思。随手就把旁边做主食的面饼拿了一块撕开,抹上那盘子里的油汤递给他,“这不就不浪费了?”

施老爹呵呵笑了,“还是你会过日子。”也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吃。

只是上头沐太后瞧着这份吃相甚觉不雅。可再看皇上一眼,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只没想到却有宫人又送上一盘没动过的羊臂臑来,道,“这是楚王送来的。”

念福抬头望去,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望着他们一家友善微笑。正是楚王高长忠。他那面相一看就甚为忠厚老实,定是瞧见施家二老喜欢,所以特意送来的。

念福才微笑致敬,旁边却有人刻薄道,“大哥要送羊肉。也该加份面饼才是,否则又剩下油汤可怎么办呢?”

沐家人脸色一变,再望向那人,却是晋王高长孝。

他倒不是有意得罪沐家人,只是他原本也想来做这个好人,却没想到被大哥抢了先,于是心中不爽,便想给他一个难堪。只是说话之间,却让施老爹先难堪了,拿着手上那块蘸满了油汤的面饼,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沐太后在上头看着,那张脸更沉了三分。狗肉不得阵席!瞧瞧这家亲戚,多丢脸?

沐劭勤脸色微沉,才要说话,却听女儿笑了。

抓着姥爷的手,把他手中的面饼大方咬去吃下,望晋王笑道,“多谢晋王关心,只是这面饼我家倒还有,不用劳烦楚王再送来了。”

她又望着旁边宫人神色自如的道,“我家有这些菜已经足够了,再有的菜都不用上了,省得吃不了浪费。”

晋王笑得颇为尴尬,“小姑姑倒是节俭,只是宫中还不缺这点东西吧?”

王皇后微扫一眼高显的神色,却道,“我倒觉得妹妹说得很是,福当如此爱惜,哀家这边也不用再上菜了。”

她忽地起身盈盈向高显拜道,“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今日御膳房有多的饭菜,能否使人送出宫去,周济贫民?虽是螳螂之力,不足以挡车,但能帮上一点,总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高显目光沉了沉,就在沐太后觉得这皇后太小家子气,忍不住想说她两句时,却听高显开口了,“皇后所言甚是,朕准了。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朕的饭菜也不必再有那些份例,减至够吃就行,直至渡过此次天灾。”

如此一来,场上形势顿时逆转。

原本那些瞧不起沐家人作派的人再不敢有轻视之心,而原来想看皇后笑话的人也暗暗心惊。

沐劭勤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陛下圣明!臣身为皇亲,未立寸功,不过是拿着皇上给的俸禄买了些粮食资助平民,皇上便如此厚爱,封王赏爵,还惠及家人,臣实在是心中有愧。现皇上意欲与民同苦,臣也愿从今日起,停止领受全家俸禄,直至渡过此次天灾。”

咝!

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俸禄都不拿了,这平王为了给老丈人和闺女讨回颜面,下的本可太狠了!只怕他这一带头,好多人哪怕不愿意,都不得不附和了。

果然,就见楚王齐王联袂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愿意停受俸禄,直至渡过此次天灾。”

楚王身子不好,家里人口少,本就没多少花销。齐王治家有方,为人低调,不拿俸禄也没事。眼下反倒是把晋王将在那里了,朝中上下谁不知他最喜富丽骄奢?停他几个月的俸禄,只怕晋王的日子不好过了。

但眼下情况已到如此地步,难道晋王还躲得过去?所以哪怕再不愿意,晋王也咬牙站了出来,“儿臣也愿意停受俸禄,同舟共济。”

就为了多那一句嘴。少领那么多钱。晋王简直快悔死了!

沐劭勤不动声色在心中冷笑,他从前不管事,那是没有他想维护的人。眼下当着他的面就敢欺负他闺女和老丈人。若是不狠狠给他个教训,那他才是枉自为人父。为人女婿了!

少了俸禄怕他没钱么?笑话!平王府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了。高显平定天下后查抄了许多沐家旧物送还,再加上宫中赏赐,丰厚程度简单让人难以想象,否则为什么谭夫人会死赖着不愿意走?

可以说,就是一辈子不拿朝廷俸禄,沐家的日子也好过得很。否则,沐劭勤怎么那么有底气的一捐就是三十万斤的粮食?

跟他斗。晋王还得多攒点钱才行。

而王皇后再拜赞道,“有诸位皇亲如此同心协力,何愁此次天灾不能顺利渡过?陛下,方才臣妾与众位姐妹便商议着要裁减宫中用度之事。只要陛下不嫌后宫姐妹简慢,省下一半的开销倒也不是不可。”

好狠!郑贵妃听着首先想到的是,估计今年的新衣首饰要少好多了。

可高显明显很高兴,“皇后有心了。倒也不必苛求一定削减多少下来,不过当省则省。这一点。你有空时不妨向舅舅一家多多请教,尤其是施家二老,他们都是过日子的老人家了,比咱们年轻人懂得多。那日去舅舅家小坐片刻,连朕都觉得受益良多。”

连天子都亲口承认向施家二老请教过了?要是大家还听不出皇上啥意思。就等着被削吧。

王皇后脸上更加容光焕发,“谨遵皇上教诲。”

但沐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也许她办别的事不行,但后宅女人间的争斗却是门儿清。

这个皇后不简单啊!皇上同意裁减宫中开销,表面上是个得罪人的事,可只要认真办下去,能清理掉多少异己,培植多少自己的势力?

不行!沐太后心念微闪,进了一言,“皇后确实是年纪尚轻,哀家离开的这些时日,不如让贵德贤三妃帮着料理宫务吧。她们年纪较长,也能给皇后提个醒。”

被点到名的三妃皆有些诧异,郑贵妃不必说,她从来只一门心思讨好皇上固宠,于宫中事务并没有多大野心,是以皇上才容忍她偶尔的轻狂与张扬,给她仅次于皇后的高位。

贤妃早已失宠,不过是看在她服侍皇上年份既长,又育有皇子皇女的份上,才进了四妃之末。

至于四妃之二的淑妃倒也曾是皇上的心头好,只是美人命薄,已然过世。至于德妃,原本是皇后的竞争人选,只是最后输给了王家,为表安抚,才立她为德妃。

太后此时提出这个话来就有些微妙了,除了郑贵妃对掌权不大感兴趣,德贤二妃却是都有些心动。

拼宠爱,她们都拼不过郑贵妃,但要是能掌些实权,不仅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不也能为子女谋些前程?

可高显不表态,谁也不好意思上赶着答应。倒是王皇后大度道,“母后说的很是,若是能有三位姐姐一起帮着我,那倒更好了。”

高显扫了他年轻的皇后一眼,嗯了一声,算是把这事定下来了。

念福心中倒有些同情王皇后,只怕太后就是去清修了,这后宫也无法宁静。可只要坐在那样的高位,又怎可避得了这些明枪暗箭?

想想还是自家好,念福再一次确信,有个洁身自好的老爹是多么重要啊!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不过高显重又提起一事,“母后之前召钦天监卜卦,要封一护国神女去宝光寺为国修行,朕打算择在诸位皇亲中择一贵女,不知有谁愿意?”

第319章 父女

皇上金口玉言一开,满座皆惊。

齐唰唰的把眼睛盯向念福,不是让她去出家的么?怎么这意思竟是要换人了?

沐太后心中羞惭,她当时只是想为难念福,所以才假借钦天监传话。可眼下已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要怎么收场?不过皇上也是的,为什么不静悄悄处置了,而要当众提起呢?

高显也是给逼得没有办法了,他总不能对着天下人说,哦,我老娘当时就是犯浑想欺负人,眼下欺负不到了,所以你们大家就集体失忆吧。

君无戏言,太后也一样。既然已经没办法遮掩,高显只能当着大庭广众把此事提起,并做个公论。

只是沐太后心里难过,她去清修,不过九九八十一天,可这位公主要是去了,就说不好要多少年了。念及此,她未免对念福有些幽怨。要是她乖乖的早些出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念福听闻此言,也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皇上是绝不会让她出家的,可她也不愿意因此就连累到无辜女子。可自家老姑母闹成这样,又能怎么办?

“父皇,儿臣愿意去!”

一片静默中,竟是寿宁挺着小胸脯站了出来。

郑贵妃大惊失色,不顾场合的失声道,“寿宁,回来!”

可寿宁转头看她一眼,却仍是稳稳的走到高显面前跪下,“父皇,儿臣愿意去宝光寺出家修行。”

高显目光沉了沉,微有几分动容,“寿宁,你到底知不知道出家是什么意思?”

“儿臣知道!出家修行就没有漂亮衣服穿,也不能吃肉了。”寿宁转头看念福一眼,更加坚决的表示,“可儿臣愿意去!不过儿臣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讲!”高显一个字。几乎让郑贵妃晕厥过去。皇上都问理由了,显是同意了。

寿宁似有些不好意思,“那儿臣能偷偷告诉父皇么?”

高显微带笑意。“上来。”

寿宁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到龙椅边,踮起小脚尖在高显耳边咬着他耳朵悄悄说了句话。

高显直起腰来时。面色变得颇为古怪,再看女儿一眼,应了一个字,“好。”

寿宁高兴了,喜气洋洋的又跑了回去,只是在路过念福时,冲她扮个鬼脸。露出个顽皮而得意的笑意。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念福差点就想站出来,说不如自己去出家得了。

可高显已经下旨了,“寿宁公主纯真烂漫,赤子心肠。愿意去宝光寺出家修行,为国祈福。封法号妙定,令钦天监择吉日行礼。”

郑贵妃这回彻底晕了,而沐太后微张着嘴,再看向寿宁那张天真烂漫的单纯笑脸。只觉揪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