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胸膛上多得数不清的伤疤。陈旧的,被皮鞭抽打过。刀砍伤过,以及不知道什么弄出来的,经年累积的伤疤。再加上刚刚被打出来的青紫印痕,显得格外的狰狞与恐怖。
念福的眼神变了,蕙娘的眼神也变了。就连沐太后,她的眼神也变了。虽然她知道这个弟弟很是吃了些苦头,却没想到,在他的身上竟然留下这样多的,数不清的伤疤。
“看到了吗?这就是抛下你们不闻不问的惩罚!是。我是没跟你们说实话,因为当年的沐家是被前朝通缉的钦犯,我怕连累你们,所以不敢说自己是沐家的嫡子,只说自己叫沐绍勤。可这是骗你们吗?小时候爹娘怕我养不大,在我十岁上族谱之前,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就叫沐绍勤!可是婚书上,我是写清楚的了!”
欧阳大少莫名有点心虚,完了完了,这么大的漏洞,他当时怎么就没出声呢?
只听沐劭勤又道,“后来,蕙娘你有了身孕,咱们想着回云岭老家定居,可就在我去给你买酸枣糕的时候,路上却遇到了前朝的一位官员。他官小,不大认得我,却知道我是沐家的人。我怕连累你们,只得撒谎说是遇到故人,听到了京城的消息,想去寻我的家人。可走了没多久,还是被这人带着官兵抓住了。
然后,我就被关进了军营做苦役,跟着军队辗转,一路被人拳打脚踢着,换了数支军队,大概走了三年多,才被辗转送上京城,关进了宫中。因为绍勤哥哥照应,我才能在皇宫里当了个刷马桶的苦役,这一干就是六年。不管是数九寒冬,还是烈日炎炎,没一日停歇。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苦,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家肯定比我更苦!”
蕙娘哭了,捂着脸,泣不成声,“可你,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我答应过你。”沐劭勤望着她的方向,深情的说,“我答应过你,这辈子就只会娶你一个,断不会变心。现在,我还敢如此说!六年前,皇上攻破京城时候,前朝皇帝最后给所有的沐家人都赐下了一杯毒酒。因为哥哥把自己私藏的一颗解毒丹药给了我,所以我活了下来。可是,我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施老爹哆嗦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你看不见了?”
沐劭勤笑得很苦,“爹,您这么晃我还是有感觉的,只是看不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否则,否则我早该在见到念福的第一面时,就认出她是我的女儿…她肯定跟蕙娘长得很象,对不对?”
施老爹老泪长流,“作孽哦,都是老天作孽!”
沐劭勤吸了口气才道,“念福你怪我不去找你们,这是对的。可我仍要说几句你不知道的事,那时候刚被救回来,我除了眼睛瞎了,神智也乱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怕我忘了你娘,所以给自己做了点特殊的标记。”
他缓缓的抬起手,挽起右边的衣袖,在他的左前臂上,赫然刻着一个巴掌大小,歪歪扭扭的蕙字!
念福完全傻了。
那个蕙字高高浮起在皮肤表面,伤疤厚重,显然当时刻得极深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可这,得有多疼?
沐劭勤慢慢的把袖子放下,轻轻道,“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长姐已经给我娶了门亲,还过继了一个儿子。可我坚决不同意把他们写进族谱里,也从来没有让别的女人近过我的身。蕙娘,我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这一点,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当着佛祖的面起誓。”
“不!”蕙娘哭着,扑到他的面前,“我信你,信你…”
沐劭勤伸手扶住了她,轻轻抚着她的背,“谢谢你,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道歉,当初,我一清醒过来,就应该亲自去找你们,而不是假手他人。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阴差阳错…”
“不,这不是错!”忽地,几乎快被人遗忘的瑞安嘶声尖叫起来,“爹,我才是你的女儿,不是她,不是她们!”
“国公爷。”此时,在门外已经听了一时的平国公府大管事带着风尘仆仆的阿顺父子进来了,再看瑞安一眼,眼中已经只剩下鄙夷与轻视,“阿顺回来了,他有话要说。”
刚刚听了这样一个曲折惊人的故事,阿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沫,半天不敢出声,还是他儿子叫金豆的勇敢的开了口,“国公爷,我们去打听过了,您说的那户施姓人家没在云岭那边,而是在怀安镇。不过我们去时,他们早已上了京。只是我们在云岭镇却是问到,有个叫阿香的小姑娘做过乞丐,后来跟个叫翠桃的姑娘一起失踪了。那个翠桃姑娘家里也曾做过豆腐,后来家境败落,跟那个阿香姑娘一起做了乞丐,还拜了把子…”
“你们胡说,胡说!”瑞安状若疯魔的冲上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他们给你们钱,要你们这么说的是不是?我明明就是平国公的女儿,不可能会是什么阿香,更不认识什么翠桃!”
看她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金豆吓了一跳,躲到他爹的身后。阿顺此时终于开口了,不是看着瑞安,却是看着沐劭勤道,“为了怕这事说不清楚,我们特意把当年给阿香接生的那个稳婆也请上京城了。王大娘,你来说吧。”
此时,从他们身后才闪出一个老妇人,只略扫了这屋子里的贵人们一眼,就把头深深的埋下,怯懦的道,“若说是那个刘家的阿香姑娘,倒是我亲手接生的,我还记得她生下来的时候,屁股上有块青色的元宝形胎记,从前她娘还以为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征兆,可后来有个算命瞎子说,这样胎记是要做乞丐的。”
“我才不是乞丐,我早不是乞丐了!”瑞安冲到沐劭勤跟前,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象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爹,爹你别信他们的,他们全是哄你的!就因为你瞎了眼,所以才要一起骗你。我是你女儿,我才是真的!”
沐劭勤幽幽叹息一声,眼神中有些怜悯,“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日后就算作我的义女吧。”
“可我明明是您亲生的呀!”瑞安急得已经六神无主了,不管不顾的嚷道,“卢妈妈,卢妈妈你快出来,你说过,是你说我是我爹的亲生女儿的!”
她这么一说,才让人把视线转向谭夫人那边。
可卢妈妈已经不见了,谭夫人也不见了。
在旁边和施贵一起看了半天,陪着掉了半天眼泪的阿姚姑娘道,“你们是在找那两个女人吗?在刚刚这几个大叔进来的时候,她们就走了。”
第302章 这桩亲事,不算
谭夫人和卢妈妈走得悄无声息,让瑞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不过她很快又生出另一种希望,只要一日没有对证,那她就还是平国公的女儿对不对?
“爹,爹我们别理这些人,我们回家。难道你不记得我带回来的铜簪吗?你都说过,那是我娘…”
当沐劭勤从怀里取出贴身的那根铜簪时,蕙娘惊呼起来,“这不是我丢的铜簪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沐劭勤没有回答蕙娘,只是告诉那个女孩,“瑞安,你不要再闹了,我的妻子就在这里,你不可能是我的女儿。”
“不——”瑞安这回是真正哭得撕心裂肺,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肮脏下贱的乞丐窝里爬出来,认了这么个有钱有势的爹,眼下告诉她说这一切不是真的,这让她怎么接受?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沐劭勤有几分怜悯。
他知道,这种突然从云端被人打落凡间的滋味不好受,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把过多的关注留给一个外人。
他有自己十五年没见过的妻子,他有自己十五年没见过的女儿,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她们说。他的心里,除了她们,已经没办法再容纳得下别人。
甚至,他连去追究谭夫人卢妈妈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想回家,快点回家。跟他的妻女、岳父岳母好好团聚,好好的说说这些年的经历。
“长姐,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我想带我的妻女回家,跟她们好好说说话。可以么?”
沐太后能拒绝么?
今日之事,对她的冲击来说,也实在太过巨大。她得回宫,回宫好好的想一想,事情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忘了弟弟看不见,她只挥了挥手,可沐劭勤却似能感觉到一般。“多谢长姐。蕙娘,念福。走,我们回家!”
可念福不大愿意,嘟着嘴小声嘟囔,“娘,我们不去平国公府,你们跟我回破园。”
她才不要去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虽然知道沐劭勤并没有跟谭夫人怎么样,可一想起那个府里有她爹别的名分上的女人和儿子存在。念福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更不愿意让老妈去那儿闹心。在念福的眼里,老妈再彪悍,也是弱者。她又不懂大宅门里弯弯绕绕的那些东西,从前在欧阳家都给三太太欺负成那样,要是进了国公府,那还不得给人嚼得连渣子都不剩?
沐劭勤知道,女儿心里还是有疙瘩。可还没轮到他来表白,却听蕙娘低斥道,“干嘛不去?你不去,难道要白白便宜外人吗?傻不傻的?”
呃?念福惊悚了。
可沐劭勤却由衷的笑了,这才是他的妻子。永远不会跟他客气,更不会玩那些虚伪的贤惠和假装的大方。
“念福,你娘说得对,回去吧。”他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道,“爹还给你收拾了房间,弄了一晚上,你不去看看吗?”
念福局促着不知道应该怎么答,欧阳康看出来了,他家念福是害羞了。刚刚那样冲动的对老爹发了脾气,眼下误会解除,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欧阳大少上前做好人了,“去吧,我一会儿就让林嫂给你收拾些随身衣物送来。”
可沐劭勤却当即道,“那就有劳欧阳公子,把小女的行李全部送来吧。我一会儿让家丁随你去拿,这些时日多有打扰,容我日后再来道谢。”
啊?欧阳大少傻眼了,这是…是要他家念福彻底搬家?欧阳康脑子里迅速脑补出一副自己和念福含泪无语,远远对视的场景。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欧阳大少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干嘛帮着说好话,可眼下哪有后悔药卖?
正当一大家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偃旗息鼓的沐太后忽地说话了。
“劭勤,不管谭氏是怎么进的家门,这桩婚事总是哀家亲自作主,三媒六聘把人迎娶进门的。你也该知道,那时候你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进门冲喜,你也不可能保得住性命。夫妻一场,做人须知感恩,别忘了回府之后,好生安抚她一番。”
啥?念福扭头,这位老姑母到底是啥意思?她就这么见不得她们一家子好过,一定要来添点堵么?再说那谭夫人还不知背地里跟卢妈妈怎样谋算,弄了个假女儿出来,为什么还要安抚她?
沐太后这也是没办法了,弟弟对那女人的深情一望即知,更何况离别这么多年,他心里愧疚,肯定会更加着力补偿妻女。可谭夫人再不好也是她选的,如果太不给她面子,那不是下自己的面子?所以她一定要警示一句才行。
可蕙娘眼神一眯,说话了,“大姑姐,你说那女人是明媒正娶,难道我就不是明媒正娶?我进门在先,她进门在后,怎么算也该我是正妻,她是小妾才对。所以这夫妻二字,只能用在我和我相公身上,而不是那个女人。不过,我相公跟她没有过夫妻之实,她进门也没得过我的允许,所以,这桩亲事,不算!”
噗!
念福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妈,她原还担心自家老妈掐不过人家会吃亏,眼下看来,老妈是完全没打算跟人家掐呀。从根本上解决战斗,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权威再度被挑战,沐太后的脸色再度阴沉了下来,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就凭你,凭什么做我们沐家的媳妇?是有我家的父母之命,还是媒妁之言?念在你也曾经为沐家开枝散叶,哀家原还想容你进门做个妾室,你要如此蛮横无理,哀家就连个妾室也不让你做了!”
“长姐!”沐劭勤急了,“蕙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当然是我的元配发妻。怎么能不承认呢?”
念福高喊,“我们还有婚书!”阿米豆腐,幸亏当时没扔,否则老妈一定会把她活活掐死。
可沐太后冷冷道,“那婚书上可有我家长辈的落款签名?”
呃…好象没有。可欧阳康反应快。迅速跟念福低声道,“沐家人都死光了,她们也不可能有。”
对!念福正要据理力争。可蕙娘更加彪悍的直接冲上前道,“我说大姑姐。看你也一大把子年纪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着调?是,当初相公病重,你糊里糊涂的给他娶亲冲喜,这我能理解。可如今我都回来了,你还管我们家的事干嘛?有这工夫不如回你婆家管好你的正经儿孙,何苦来磕碜我们?”
“你!”沐太后气得直哆嗦。她已经觉得念福就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她这个娘更加刁蛮无理!
蕙娘把人气得不轻,还要很大度的摆摆手道,“算啦。看你一把年纪,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往后,你就少操些我们家的心,把自己保养好吧。沐劭勤,跟我回去!看看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都弄成什么样儿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回去给我好生瞧瞧。”
看她揪着沐劭勤离开,欧阳大少漂亮的小下巴差点砸地上碎一地。
原来这才是他丈母娘的江山本性么?也太彪悍了吧!她知不知道太后是什么人?就敢一口一个大姑姐的叫着,她怎么就半点就不知道害怕呢?
可是,他家老丈人显然是个护老婆的。一听蕙娘发了话。立即对太后道,“长姐,您别生气,蕙娘没有坏心,只是没读过书,不大会讲话,这个我回头慢慢教她。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一家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进宫向您请安吧。”
“站住!你把话说清楚!”
沐太后快气得背过气去了,这样轻描淡写就想把事情揭过去?休想!
径直堵在蕙娘跟前,激动的道,“什么叫做你们家的事不用我操心?哀家可是劭勤的长姐,唯一的长姐!我关心自己的弟弟,难道还错了吗?”
蕙娘认真摇头,“大姑姐要关心我们自然没错,不过大姑姐,您不是已经嫁人了吗?嫁出去的闺女,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再回过头来管弟弟家事的?眼下我才是沐家的媳妇,沐家的正经人…”
说到此处,她有些不确定的转头问了一声,“沐劭勤,你家还有什么人?”
“没了。”念福小狗腿扑上去跟老妈打小报告,“咱家就剩爹一个了,再没人了。”老妈你就尽管的称王称霸吧!
“念福,”沐劭勤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你是在叫我吗?你,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完了完了,欧阳大少两眼一闭,这位大叔以前就够傻的了,眼下升级当了爹,估计更没救了。以他家沐姐儿那个占了便宜还要卖乖的脾气,既然心意已经回转过来了,还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果然,就听念福虽然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却用甜得腻死人的声音又喊了一声,“爹——”
沐劭勤激动眼泪在眼眶里直闪,半晌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嗳——”
蕙娘皱了皱眉,显然也受不了这两人的肉麻劲,“行了行了,别唧唧歪歪的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大姑姐,走了啊。”
她倒还挺有礼貌,走也不忘打个招呼么?沐太后的脸黑了不止一层,可沐劭勤被那声迟到了十五年的爹刺激得热血沸腾,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跟长姐啰嗦,“长姐,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他一刻也等不及的要赶紧带媳妇闺女回家团圆去!都十五年了,他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一声真正意义上的“爹”?
不过走之前,沐劭勤还想起一件要紧事。
第303章 厉害的老丈人
出门之前,沐劭勤不忘转身对这殿里的大佛跪下了,诚心诚意磕了个头,“菩萨在上,感谢您保佑我们一家团圆,改日信男定来重塑金身,绝不食言!”
哗!
蕙娘的丹凤眼顿时瞪起来了,他知不知道这尊佛像有多大?足足十几米啊!这得花多少金子?
看老妈这表情,念福赶紧解释,“放心放心,爹有钱,不在乎!菩萨爷爷在上,谢谢您保佑我们一家团圆,我爹给您重塑金身,小女子回头就给您重塑个金香炉吧。”
穿金衣,再捧着金饭碗吃饭,那该有多帅!虽然这香炉着实大了点,足有半人高,但念福不在乎了。要知道她爹现在可是平国公耶,就是中个彩票头奖那也是一次性的,这可是终身制啊!
败家丫头!蕙娘恨得差点敲女儿一记爆栗,可菩萨面前,到底不敢造次,只是瞬间做出决定,回去立即把父女二人的大小金库统统没收!要不就以这对父女俩胡花海用的架式,金山也要给他们败光了!
欧阳康眼看丈母娘一家都要走了,他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趁没人追究他怎么来的,迅速跟上,不过也没忘冲后头喊一声语焉不详的,“走了!”
躲在佛像后面的那位一听就懂,心道他不走还留着给人也塑个金身么?撤!
眼看岳父做小伏低的跟上了岳母,念福过去扶上了施老爹,欧阳大少手疾眼快的抢到施大娘身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殷勤,“姥姥,慢些走,我扶着您啊。”
施大娘还没见过欧阳康,眼见这个年轻后生长得是真俊。怎么弄得这么埋汰?好似脸也没洗,头也没梳,衣服也穿得乱糟糟的。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可怜一向注重仪容的欧阳大少浑然不知自己眼下这副邋遢模样,还端着君子风度。一路讨着好,卖着乖,扶人走了。
大殿之中,很快就冷清了下来。
只留下早已哭干了眼泪,呆若木鸡的瑞安,还有犹自气愤难平的沐太后。
半晌,善音低声道。“太后,要不咱们也回宫吧。”
再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人家一家子该团圆的已经团圆了,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人家就是一家子。她能有什么法子?
沐太后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到底只能恨恨一跺脚,“回宫!”
“太后娘娘!”忽地,伏跪于地的瑞安扑上前来。象是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着她,“我这个县主是您亲自封的,我的名字也是您亲自赐的,我也是名正言顺接进沐家大门的,所以。我还是平国公府的小姐对不对?”
沐太后本就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她这一开口倒是有个撒气的地方了,嗤笑一声,冷冷道,“你的名字是哀家取的,你的县主也是哀家封的,可你怎么忘了,皇上早把你的封号夺了?如今的你还想当平国公府的小姐,那你当初投胎时怎么不认清那女人的肚子?来人呀,吩咐住持,把她好生看住,务必不许她踏出庙门半步!”
厌恶的再看她一眼,沐太后抬脚往外走了。
瑞安浑身一震,眼中的最后一抹希望也破灭了,彻底绝望了。
随着太后走出佛堂,善音忍不住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那尊大佛,心中有些敬畏。幸好当日她善念一动,未曾做出错事,日后,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积一点小小的福缘。
皇宫。
谭夫人早已经跪在仁寿宫外了,所有的钗环首饰全部取了下来,脂粉也给抹去,生生的显得老了十岁。
沐太后恨恨的看她一眼,可看看四周的宫人们,却又把她叫进宫室,关了门才骂道,“如今弄出这样一副脱簪待罪的模样又有何用?你也好大的胆子,当日要你去接人,怎么就弄个西贝货来了?”
谭夫人心中又悔又恨!卢妈妈明明跟她说,施家人全都烧死了,可如今怎么一个不少的全都冒出来了?而且还是由她亲自带到沐劭勤身边的,一想起这事,谭夫人就恨不得把卢妈妈千刀万剐!
可眼下不是追究卢妈妈责任的时候,不管谭夫人心里明白几分,面上都得做出一副无辜样子,含泪委屈道,“太后娘娘,这件事确实是妾身管教无方,谁知道身边的人竟会这样大胆?连我也瞒过。此事待我查清楚后,定会给太后娘娘一个交待。不过当初在卢妈妈和善音姑姑带人回来的时候,妾身也曾说过,失散得太久,就算是有些凭证,也不一定是真的。眼下弄成这样,实非妾身故意。”
沐太后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缓和了三分。当日把瑞安带回来的时候,谭夫人确实说过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抚沐劭勤,又是个女儿家,沐太后才同意把人带去相认。真要说到责任,连太后自己都有责任。
可她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认下瑞安不也是为了让沐劭勤安心调养身子么?至于弄成眼下这局面,那全是下人们的错。
“行啦,你先回去吧。把这件事好好弄清楚,尽快给劭勤一个交待。否则,就连哀家也保不住你了。”
听沐太后这话,谭夫人心里却安定了三分。那就是说,只要交待了,太后还是愿意保她的。
见太后疲惫,谭夫人也不敢久留,躬身告退。可在她走后,沐太后忽地厉喝一声,“跪下!”
善音姑姑顿时跪下了。
屋内没有旁人,沐太后劈手就将手边的一杯热茶砸了过来,顿时在善音额上磕破一层油皮,又烫了她半边脸,可善音咬牙忍下,半点不闪不避。
看她如此,沐太后胸中怒气消了三分,却仍指她大骂,“你跟了哀家多少年?哀家对你如何?旁人欺我瞒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如此?要说那施家的事你半点不晓,那真是老糊涂得该进棺材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善音泣道,“太后明鉴,此事奴婢确实知晓。可就是因为知晓,所以才更不敢说。当日到了怀安镇。找到施家人后,奴婢知道定会招太后不喜,故此才假装生病,让卢妈妈去做手脚。只是奴婢没想到卢妈妈竟会如此大胆,竟要放火置她全家于死地。奴婢知道不好,念着多少是沐家一点骨血,就想借故把蕙娘和她女儿支开。却没曾想只支开了蕙娘,却仍是祸害到了她家女儿,差点死在火场里。随后奴婢就给了那当地大夫一些银子,悄悄给她家抓了几副好药。是生是死就各安天命了。只没想到,到底还是有这相聚这一日。”
她垂泪膝行上前叩首道,“太后娘娘,奴婢跟了您这么些年,所作所为有没有半点私心。苍天可鉴!那女孩再不好,到底也是沐氏子孙,与太后娘娘血脉同源,若是太后娘娘真的伤了她,那奴婢才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沐太后气得半晌无语。忽地咬牙道,“那上回你拿给哀家的鹤顶红,也是假的?”
“是…那是烈性迷药,奴婢原算着将她迷晕,就把人偷偷送出宫去的。不过太后娘娘心地仁慈,到底未曾赐下。”
“那哀家若是真的赐下,那不还要谢谢你了?可你既早就知道,为何不早说呢?”沐太后胸中气血翻涌,太阳穴都一阵阵突突的疼。
是的,于情于理,善音做的都没错。可沐太后只要一想起自己之前是怎么对念福,怎么骂她,怎么羞辱她的,就有种把自己挖坑埋了的冲动。
这是她亲侄女啊!这死丫头怎么会摇身一变,突然就成了她的亲侄女?要是地底下的爹娘得知自己如何对待这个沐家的嫡亲孙女,那真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了。
善音伏地悲道,“奴婢伴随太后多年,如何不知道太后心里的苦?太后初见那姐儿的画像,都气得整整一夜没睡安宁,奴婢又如何敢说?”
到底,沐太后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罢了罢了,全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你。你起来吧。”
善音想趁便劝她几句,可沐太后显然已经无力跟她说什么了,摆了摆手,“哀家刚才真是气急了,下手也失了分寸,你下去看看伤得重不重,让哀家静一静吧。”
善音告退,沐太后独自饮泣。
也不知是悔是恨,是为了前尘往事,还是为了今时今日…
※
平国公府,眼下却是一番热闹景象。
沐劭勤拉着蕙娘的手,带着一家子走进自己的院子,给她们做着介绍。
只是看着这个青砖黑瓦,异常朴素的院子,施老爹觉得很是眼熟,“这怎么有些象咱们从前在云岭的老家?”
沐劭勤微笑道,“这就是按从前咱们家里布置的呀。爹,你看我没记错吧?这边是堂屋,旁边是爹娘你们的房间,这边是我和蕙娘的,那头是大舅兄的。不过我昨晚把那里收拾出来,给念福做闺房了。”
施老爹感慨道,“难为你记得清楚,连那堂屋的布置都是一模一样。只是东西可比从前好太多了。”
岂止是好太多呀,简直是天上地下。
虽然屋子里的家具不多,但件件精致之极,连欧阳大少都啧啧称赞,象是乡下人进城开了眼。
不过,更加让他开眼的是老丈人的这份用心。别看人家不毒舌,可跟自家先生一样都是哄人的高手啊!
先用苦肉计赢得解释的机会,再来一点一滴打动人心。没看见现在丈母娘还有姥姥姥爷看他的小眼神么?又内疚又感动。更别提他家念福,简直恨不得粘他身上做小狗腿了。
不过这样厉害的老丈人,只怕日后不好对付吧?
欧阳大少的危机感不是白来的,才琢磨起这事,老丈人就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了。
第304章 更厉害的丈母娘
清咳了两声,沐劭勤要送客了,“欧阳公子,今日辛苦你了,眼看时候不早,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派几个人送你回去,顺便把我女儿的东西取来。岳父岳母,你们有没有东西拉在那里的?”
这是什么意思?欧阳大少顿时警醒起来,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么?
不!
“世伯不必客气,念…唔,那破园本也是令媛的,她的东西放在那里也行。其实我们已经打算好等到开春时要接你们过来了,连房间都是留好的,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一家人哪有住两处地方住的?何况府里房子又多,就不必麻烦欧阳公子了。”沐劭勤的脸色更冷了三分,明显一副别来套近乎的模样。
念福终于瞧出点不对劲了,起身道,“要不这样吧,我先回去收拾几件换洗衣物过来,那边我还好多事呢,一下子就走开也不好。”
可沐劭勤越发板着张脸道,“今日是爹爹的生日,难道你也要出去吗?又不是没有下人,拿几件换洗衣物还要你亲自去?”
蕙娘倒是知道欧阳康和念福早有婚约,再看两个小的那样眉来眼去,她有些明白过来了,丈母娘看女婿,总会越看越有趣,于是便想帮着女儿说几句好话,“你这人也是的,孩子不过回去拿下东西就让她回去呗,横竖也要不了多长工夫。再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还有我们今晚住哪儿呀,怎么安排?”
可沐劭勤道,“这些事自有下人们来办,不如咱们一起坐车陪念福回去,我们在车上说话,她拿了东西赶紧回来,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哼哼。男孩子们的心思他能不晓得?绝对不能让女儿单独跟他在一起!
欧阳大少顿时苦了脸,老丈人要不要管得这么严的?
恰在此时,谭夫人回来了。
这下子不用再争了。外敌当前,先统一对外。只是去迎战前。念福让欧阳康先回去算了,看老爹的意思是不会放她跟欧阳康回去的,况且全家才团圆,她离开也不好。
“只让林嫂收拾几件我的随身衣物,让柳儿送过来。叫林嫂留在家里继续看好我的东西,回头有什么事,咱们见面再说。”
这倒可以。
不过欧阳大少想看了这场戏再走。他比念福对丈母娘更有信心。敢操着那么宽的扁担打自家男人,管太后叫大姑姐的人,能怕一个后她进门的谭夫人?不要太小瞧他家丈母娘的战斗力哟。
谭夫人带着太后的支持回来,自觉腰杆挺得笔直。可还没等她走进二门,就被蕙娘拦住了。
“什么人?怎么往别人家里乱闯?”
谭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可看一眼她身后的沐劭勤,让自己保持风度,誓要将蕙娘衬得更加粗野无礼。“这话就好笑了,这是我家,我如何进不得?”
可施蕙娘阴阴一笑,“你家?可我怎么不认识你?”
饶是谭夫人再好修养也忍不住动了怒,“你今日才来。可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六七年。怎么就能以一句你不认识我,就不让我进自己家门?国公爷,您可得说句公道话。”
沐劭勤还没表态,蕙娘就抢在前头道,“你别插嘴。”她大摇大摆走到谭夫人面前,“你是要跟我比先后么?念福!”
老妈一声召唤,念福小狗腿顿时奔上前立定,蕙娘得意的把女儿拍拍,“你不过才进门六七年,可瞧瞧我女儿几岁了?”
谭夫人气急,口不择言道,“不过个丫头片子而已,我可是有儿子的人!成冠,去把少爷请来!”
下人不敢乱动,只看到沐劭勤微微颔首时,才去领了人来。
念福小狗腿抓紧时间解释,“那是过继的,跟爹没关系。”
蕙娘笑了,勾勾手指头,示意下人把沐成冠送到谭夫人面前,“既然你儿子也领来了,那就物归原主,一并带他走吧。”
在谭夫人震惊的目光中,几个粗壮仆妇直接抵在了谭夫人面前,大有把人往外赶的意思。
沐成冠吓哭了,“爹,爹你要赶我们走吗?”
沐劭勤面色淡然,静静道,“你应当知道,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家,也从来不是你的。”
这样绝情的一句话,把谭夫人的所有没有开口的话都堵回去了。
也许沐劭勤这么做是有些残忍,可欧阳康深刻的理解他。如果沐成冠是个女孩子,相信沐劭勤不会介意养着他。但他是个儿子,如果沐劭勤还这么优柔寡断的话,那将来受罪的就是念福母女了。毕竟儿子,在世人眼中跟女儿的份量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沐劭勤要保有自己女儿独一无二的尊荣地位,那就算是个名份上的继子也绝不能留。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欧阳康觉得,要是换了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听这样话,蕙娘反微露不忍,上前摸摸沐成冠的头,“小家伙,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这个家本来就不是你的,你留下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