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沉默着鱼贯而出,钟山不忍的看了欧阳康一眼,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十几个孩子,不是十几只小鸡崽,不是说养就能养的。别说欧阳康没钱,就是有钱如关耀祖,也绝不敢随随便便就领十几个不知来历品性的小乞儿回家。
“站住!”一片沉默中,是念福。她看了欧阳康一眼,商量着道,“给他们吃顿饱饭歇一晚再走吧。”
欧阳康没有说话,只冲钟山微微颔了颔首。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止是钟山,连一帮跟过来的下人们也松了口气。看这群孩子如此可怜,谁又真的忍心在冬天的半夜里把人赶出去?
就着厨房里剩下的饭菜,又下了足足十斤的面条,才总算是把这帮孩子的胃填饱了。
虽然把他们带进有桌椅的房间,但孩子们都很懂事的只坐在温暖火炉边的地上,相互摸着涨鼓鼓的小肚子,小声交流着刚刚吃到的美味。任何一块大点的肉。或是许久没有吃到的鱼,都能让他们幸福无比的回味许久。
念福看着很是心酸,她不是圣人,她能做得很有限。可一想到明天早上就得把这些孩子请出家门,任他们在风雨中苦苦挣扎。她就很是不忍。
“去睡吧。”欧阳康走上前来,同样不忍的低低说着,遮住了她的视线。
忽地。那个最高最壮的孩子头走到他们面前,似乎很有些不好意思,粗声粗气的说,“谢谢你们,第二次给我们吃饱饭。”
第二次?欧阳康有些愕然,难道他们家的小狼崽子居然这么本事,偷过这么多人的饭菜?
“上回是在庆云楼。”另一个矮点瘦点的孩子过来。站在大孩子身后补充。“给了我们两百个馒头。”
欧阳康和念福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着不可思议的惊喜!
“那个,那个孩子呢?”
哪一个?孩子头有些疑惑,倒是那个瘦孩子明白过来,“你们说的是小哑巴吧?咦?他人呢?”
左右看一圈都不见踪影,孩子们也疑惑了。
知道了!念福和欧阳康对视一眼,同时奔向后院。鸡笼旁,又是那个小男孩。把旺财抱了出来,一遍遍给它顺着毛。
小毛团享受的眯着眼仰起脖子,虽然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可光看着这份纯真与温馨,就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忽见家长大人过来,小狼崽子吃了一惊,象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虽然害怕,但还是从小孩怀抱里跳下,耷拉着脑袋走到主人身边,不过离着几步远的距离就怯怯的停下,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呜的声音,一副想靠近又害怕家暴的模样。
算了,先不跟这小崽子一般见识。念福如发现至宝一般,望着那个小男孩,“你愿意留下吗?”
夜色中,看不清这孩子的长相,只他却有一双格外澄清的眼睛,如未经污染的黑矅石一般,纯洁干净,好似高原上的阳光一般,能直直照进人的心里。
念福恍然,怪不得这孩子能跟她家的小狼崽子亲近。小动物的感觉都是最灵敏的,除了衣食父母,也只有这样心底完全无垢的小孩子才能真正得到它的信任与喜爱。
“你愿意留下来吗?留下来,就可以有饭吃,有衣服穿,也有地方住了。”见念福问了这小男孩不答,欧阳康换个说法,又问了一遍。
可小男孩不解的看他们一眼,似乎还是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那个孩子王跟了出来,“笨蛋,还不赶紧答应?”又望着念福他们急急解释,“他不是傻子,你们只要耐心点跟他说话,他是能明白的。他最会尝东西了,什么菜能吃,什么菜不能吃,有一点味道不对他都能知道的。”再看着小男孩,“他们愿意收留你,你就不用跟着我们讨饭了。这是好事,知道吗?”
最后这句话,小男孩似是终于明白了,可他却是望着这大男孩,紧紧拉着他的衣角,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思想。
孩子王却粗暴的用力敲了敲他的头,“少你一个笨蛋,我们的日子还好过些!就这么说定了,他以后就跟着你们了。你们放心,只要他在这里,我们绝不会到你家来乞讨的。反正饭也吃饱了,我们也不冷了。你们把他留下,我们走!”
孩子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即把那些同伴召唤起来,马上就要离开。小男孩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开始无声的哭泣。
可那个孩子王却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恶狠狠的道,“老子早就不想要你了,又不会说话,人又笨,从来讨不到东西,全靠老子养着你!既有人肯要你,你不赶紧去,还巴着我们做什么?不许哭,再哭当心我揍你!”
小哑巴哭得更伤心了,有好些个小乞儿都哭了。有好些下人们都忍不住悄悄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那个瘦子走过来,把小哑巴扶起,拍拍他身上的土,“你别哭了,老大把你留下是为你好。这家人心地不坏。你往后在这里好好过,别想着跑,更别想着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呜呜哭着跑开了。
小男孩哭得越发伤心,豆大的晶莹泪珠不断滚落。偏偏被那孩子王吼得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象是即将被伙伴们遗弃的小孤雁,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
被这样的悲伤情绪感染。旺财也急得不行,团团在念福和欧阳康脚下打转,扒拉着他们的裤脚,呜呜的哀鸣着,眼中的乞求显而易见。
欧阳康和念福为难的对视一眼,又各自把眼光调开,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看着念福终于也忍不住无声啜泣起来。欧阳康咬咬牙。发话了。“都别哭了!”
他似是下定决心般,皱眉走到那个孩子王跟前,“你能保证管得住这帮孩子,让他们守规矩,不偷东西不打架,不去干坏事么?”
那孩子王见有机会全部留下,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我能,我能的!”他转而恶狠狠的瞪着那帮孩子,半恐吓半威胁着道,“你们谁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他赶出去!听到没有?”
“听到了!”一群孩子的眼中终于不再是那样苍老的麻木,第一次有了属于孩童的,鲜活的带着希望的光芒。
欧阳康心中一震,竟有几分不敢直视。他给了孩子们这样大的希望,那能真正善始善终的做好这件事么?
微吸口气,平息下自己的心情,他尽量理智的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家地方很大,搭个屋子收留你们倒也不难,但我家并不是什么有钱的财主…”
“我们知道!”那个瘦子大声的道,“你们家的房子是上当受骗才买的,除了你在国子监读书的,其他人全是要干活的。所以我们从来没有上你家厨房偷过吃的,就是再香都没有,只在园子里捡了些草籽和野果,有时拿些吃的,那也都是你家旺财给小哑巴的。”
这帮小乞丐还挺厉害,竟把他们家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啊!欧阳康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是不是早住在这里了?”
瘦子如实答话,“那倒也不是。夏天好过时我们都在外头,只有冬天才过来。其实你家那个山洞里没鬼的,前些天你让人修好了门,我们住着也暖和多了。”
这…这竟是养贼了么?欧阳康干咳两声,“既然你们知道我家的情形,那就好办了。我家园子正在修整,也需要一些人手整理,帮着大师傅们锄锄草,平平地什么的,我把这个活包给你们怎么样?钱是没有,但管饭和住宿。可丑话我得说在前头,要是分给你们的活干不完…”
“那就没饭吃!”那个多话的瘦子再次把他打断,“放心放心,我知道的。你们家从前的下人有没干完活的,就不给饭吃。我听你们家下人聊天时说起过,要是活再干不完,连地方也没得住了。”
看来这孩子很有搞情报工作的潜质啊,只是这话是不是也太多了些?不过这样也好,有他这样插科打诨,顿时把方才那样悲伤的情绪冲淡好多。念福也收了眼泪道,“等这园子整理好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没活干。我马上就要开门做生意的,到时总要几个小工…”
“那选我吧!”瘦子顿时高高把手举起,整个人都透着股活泛劲儿,“你做的东西可真好吃,我们愿意呆你家,也是看你做饭好吃的份上。就是吃不着,闻着香也是好的。”
好什么呀?都成招贼利器了!
第173章 睡不着
既然基本意向已达成,欧阳康直接拍板定论了,“你们要是愿意,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们虽不是我家的奴仆,但有些起码的规矩还是要学。这位钟管事,他以后就负责照管你们,有什么事找他找我都行。”至于沐姐儿,还是算了吧。让她轻省点,好好学厨要紧。
他话音才落,那半天没插话的孩子王忽地问道,“那往后能不能也教我们识几个字?”
欧阳康倒有几分意外了。想读书识字,自然是为日后长远做打算,别看这孩子年纪不大,但挺有几分见识。
冲钟山微一点头,钟山立即道,“大少爷这是允了,还不快谢过他?”
欧阳康却摇了摇头,“不必谢我,我又没白养着你们。你们想学识字可以,但笔墨纸砚那些我却都不会提供,得你们自己挣去。把我吩咐的活干完,我就管饭。再有多的时间,你们愿意做些别的也行。只要是正经行业,我总不会赶你们走。”
如此已经够好的了,就是念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安置。
要说这些孩子当然很可怜,按理说,他们都应该由朝廷供养起来,让他们衣食无忧,安心读书学习。可这现实吗?似乎还没哪一个朝代能真正完全做到这一条吧?就算是联合国资助那些贫困地区的儿童也不会无理由的发放糖果,而是必须用小小的劳动或者学习来换取。
因为同情和资助并不是解决贫困的根本,他们生而不幸,已经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了,所以必须比其他人更加奋发向上才行。
欧阳康肯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个工作机会,不仅是让他们有饭吃,有地方住。更为重要的是,给了他们一个重新走进正常社会的机会。接下来每个人能走多远,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
腾出一间大房。把这些孩子们安置下来,念福也总算能够休息了。
可是睡不着。
因为她又想起之前的事了。
怎么能是自己主动去亲欧阳康呢?亲又没亲到。真是憋屈!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很色,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又会不会因此而看轻自己,觉得自己很那啥?
天可怜见,她冤枉啊!要不是被他的美色所迷,她至于昏了头的想去亲他吗?所以全是他的错,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女孩的初吻,初吻耶!就这么没了。难道他还好意思怪自己么?
一时羞。一时恼,一时脸红,又一时不忿的女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而不远处的隔壁,也有人在暗暗追悔。
他是吃错了什么药。搭错了哪根筋吗?
他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的时候退开?保持沉默不行吗?为什么要象个小姑娘一样,慌里慌张的躲开?你一个大男人丢不丢脸的?
糟糕,她会不会误会了?会不会以为自己不喜欢她,不愿意被她亲?
天大的冤枉!
其实,其实他当时只是紧张了。他只是。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而已。他真的不是有意躲开的,他,他其实也很想亲下去…
耳根莫名一烫,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女孩的俏脸,和那双唇。
女孩的唇是粉色的。没有那么明显的唇线,却有一种花苞般粉润的柔嫩,象是,就象是他夏天极喜欢吃的藕粉。粉粉的,半透明的,半凝不凝的,等放井水里湃凉了拿勺子一碰,还会轻轻的颤动,让人看着就很想咬一口。
如果真的咬下去,应该是甜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躲开!
懊恼的捶着床,忿然在心底把自己骂上一千一万遍,然后又情不自禁的想,她还会再亲一次么?
唔…她想亲自己,是不是证明,她也很喜欢自己?
可他为什么不亲啊?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一定不会错过了。
可她要是不肯再亲了呢?那该怎么办?
他能主动的么?
床板吱呀吱呀的轻微响着,扰得旺财很是不悦。刚刚在那个家长床底下,床板也是一直响个不停,它特意跑到这来。怎么这位家长也犯了一样的毛病?真讨厌!
有心想再换个地方睡觉,可自己今天似乎做错事了,不仅挨骂,还被关鸡笼了。虽然眼下给放了出来,可还是抱紧家长大腿比较好。否则万一明天又要把它关起来怎么办?
苦恼的小狼崽子只好委委屈屈的继续趴在床底下,伴随着恼人的吱呀声,陪着主人一起失眠。
※
怀安镇,施家。
上了年纪的人瞌睡多,却睡不深,施大娘一觉醒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正想着心事,忽地就听身边的施老爹似是暗暗叹了口气。
“怎么?你还没睡?”
“哪里睡得着?”施老爹索性转过身来,也不隐瞒的直言道,“我心里想着念福那丫头,愁啊。”
一提起这话,施大娘就想掉眼泪了,“你说那欧阳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弄得咱们念福还得跟他们大少爷一起上街做买卖?才十五文一份的什么水晶卷,也不知够不够他两个吃饭的?”
“怎么够啊?”施老爹愁眉紧锁,担忧不已,“就算是挣够了吃饭的钱,住宿怎么办?没听说都给欧阳家赶出来了,弄到个破园子里去住了么?只怕还比不上咱家,眼下京城该下雪了吧?也不知道他们都冻成什么样了!”
施大娘听着更想哭了,忽地就听嗒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
老两口俱是吓了一跳,这是来贼了?才披衣起来,却见隔壁房中已经亮起了灯,蕙娘先走了出去。
“谁呀?”
万籁俱寂,无人应答。
老两口赶紧也相扶着开了门出去,蕙娘手里还提着根扁担,警惕的左右张望。可四下里黑黢黢的,哪里看得到人影?
再揉揉眼往院中细看,施老爹忽地瞧见一样东西,过去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打开一瞧,全是碎银。掂掂份量,足有三四十两。
“蕙娘,别寻啦,又是那人来送钱了。只从前总是二三两的送,这回怎么给这么多?”
说来这事,真是奇怪,自家的债早已还完了,可还有人深更半夜的往他家扔钱。每月一次,风雨无阻,外孙女走了大半年,这人也送了好几十两了。
施家一文没动,全妥妥的收了起来,加上这回,差不多都有六七十两了。可这究竟是谁呢?
“不管是谁,爹、娘,这钱我想用了。”忽地,蕙娘慎重跟父母说起她的决定,“我想带您二老一起上京,去寻念福那丫头!”
施家二老唬一跳,“上京?”
“是!”灯下蕙娘的眉眼里,有股别样的倔强和坚定,“念福打小就不是那等见了玩就忘了咱们的丫头,她得是忙得什么样儿,才连给咱们写信的工夫都没有?我倒不怕她没饭吃,我只怕这丫头为了赚钱回家,连自己身子也不知爱惜。要是她累出个好歹来,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看她说得红了眼,施家二老喉头也哽咽了,可想了半天,施老爹还是摇了摇头,“可上京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没看欧阳家的小姐,连走官道都走了两三个月才到,咱们走小道,那得走多久?况且我和你娘腿脚又不利索,去了只怕也是拖累你。不如再去欧阳家打听打听,我看他们家小姐不象是来乡下久住的样子,说不定过完年就要回去的,到时你要想去,就搭上他们家一起走,我们也好放心。”
“不!”蕙娘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丫头在京城不知怎样苦熬着,我这心就跟火烧火燎似的。可要是把您二老放在家里,我又实在不能安心,所以咱们非得一起去不可。反正这个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现有这些银两,咱们收拾收拾雇辆车就能上路了。就算是慢些,走上四五个月,总比求人强。再说也不知人家方不方便带上我们,难道这寒冬腊月的人家才来,就跑去问她们几时回京?”
老两口对视一眼,也觉有些道理。可施大娘道,“要是万一咱们走了,念福又回来了,那可怎么办?要不让你爹陪你上京去,我在家看家吧?”
“既然要走,那就一起去!”施老爹左右思量一番,作了决定,“念福那丫头要是能回来,早跟人家一起回来了。她那时不走,这大冬天的必也不会上路。咱们要去,还真就现在是个时机,等到了京城,也让蕙娘去寻寻她女婿。这辈子去过一回,不管如何,她也能安心了。”
蕙娘眼中含泪,“爹,谢谢您。”
“傻丫头,跟爹还客气什么?既然决定了要走,咱们赶紧核计核计,这路上要带些什么,钱财怎么放,路上怎么走都得理一理。还有四邻街坊也要告诉一声,房子钥匙就交给李大娘吧,宋嫂子那酒楼的生意你不做了也得跟人家提前打个招呼。”
…
一家人彻夜不眠,开始商议上京之事。
第174章 老实人
而那一边,刚送完钱的小厮跑到侯方裕跟前,“少爷,事情已经办妥,我直瞧见他家人出来瞧见钱袋才走的。”
侯方裕心中略安,可想想又道,“这回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再把这二百两银票给那开酒楼的宋大婶送去。万一施家遇上什么事,让她把钱拿给他们用。我这里有几两银子,就算是先谢过她的,再跟她说,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行重谢。”
小厮应了,很快去了,不多时又办妥赶了回来,侯方裕不舍的再远远看一眼他念福妹妹的家,拨转马头,带小厮离去。
侯家的车马行李已经备好,等天光一亮,侯老太爷就带着孙儿,踏上了赴京的路途。
※
顶着两只黑眼圈,磨蹭到时间起床的欧阳康习惯性的去敲隔壁的房门时,却听说念福早已经起了。
她转性了?错。
念福不过是因为失眠,所以才早起。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干活,省得总想着那家伙,扰得人心神不宁。
厨房里,念福正在精心烹制她的又一锅汤。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跑步起了功效,还是一大早的真有所谓的日月精华,总之一直象是困在一团乱麻里辨不清方向的念福今天一早起,突然就觉悟了。
开始明白祝四霖说的,让她找寻的自己的味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要形成鲜明而独特的个人风格,就象是高级定制服装一样,除了要有自己的样子之外,还得有个稳定的标准。就算是别人能抄袭,可失去了这些细节,那就只能是山寨版,绝对不能称其为正品行货。
明白过来的念福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其实都不是小哑巴的舌头,而是一杆秤。
她得精确的测量出自己每次所用的每种材料,然后将其不断融合配比。再从其中找出自认为最为合适的味道,那才是专属于她的味道。如果还需要小哑巴的帮助。那也是在她找出这种味道之后的事。
“那你今天还去祝师傅家吗?”看女孩头也不回的忙得热火朝天,欧阳康微觉失落,还有些隐隐的恐慌。都已经跑习惯了,这怎么就不跑了?她是不是到底还是生气了?
“去还是要去的。”念福还是不肯回头,故意往炉火处凑得更近,借以掩饰自己微微发热的脸,“我还要买杆新秤。嗯…再问下师父我想的对不对。”
哦,欧阳康莫名松了口气,“那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吧。旺财呢?带它一起去跑,省得它成天在家闯祸!”其实女孩心里是想着。多个人,就算多个小狼崽子,也会让人更加安心些。
可看着昨晚没睡好,现正窝在床脚,睡得直打呼噜的小毛团。欧阳康赔笑道,“它还小呢,就别折腾它了。我去叫紫霄,马上来。”
谁要你跟来了?等人跑开了,念福才敢对着人家的背影在心内嘀咕。可等到人家真的牵着马跑来了。她又不肯看人家了。
丢脸吗?念福也觉得有点。
可是怎么办?她每回一鼓起勇气往那边看去,都会不自觉的心跳加速,脸也火辣辣的烧得慌。
她也觉得这样会显得很没用很矬,可是怎么办?事态完全不在她掌控范围之内啊!
女孩知道,这种情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这之前,在写字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到她也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就悄悄出现了。
可是,出现又怎样?
这又不是一个能够自由恋爱的年代,就算是能恋爱,那也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可她跟欧阳康,能结婚吗?
答案不说,女孩心里也清楚。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欧阳康不受家里待见,可他毕竟是官宦子弟,跟自己这样的平民是无法通婚的。最起码,欧阳锦那个势利眼就肯定不会同意。
而且,欧阳康眼下跟着苏澄读书,将来很有可能会做官。到那时,自己就算跟祝四霖学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厨子,要拿什么来嫁给人家?
想着想着,女孩就沮丧了。
魂不守舍的跑到祝家门前,女孩第一次发现这距离似乎也不算太远。这么快,就要离别了吗?
心里莫名的有些酸,突然就在想,总有一天,她跟这人还是要别离。他会娶另外一个女孩为妻,把他的温柔和体贴都给那个她…
欧阳康不知道为什么,可他能够感受得到,女孩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
“怎么了?”难道是为了要跟他别离?虽然很想有这种可能性,但理智上欧阳康知道不可能。
是。可女孩不承认,只说,“没什么。”可沉闷的声音还是透露了她不悦的情绪。
找不到答案,要猜这种哑谜是最让人心焦的。欧阳康有点着急,很想跟她说一声,他昨晚真不是故意躲开的,可祝家的门突然打开了。
墨云好奇的探出头来,“沐姐儿你站半天怎么不进来?我早听到紫霄的马蹄声了。”
这小子实在是太不识趣了!欧阳大少断然决定无限期把他放在这里充军,“那我走了。呐个…除了秤,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要不要回头一起去买?”
这句话,当然是问的念福。可墨云再次不识趣的接过话去,“大少爷,那能不能麻烦你买个夜壶来?祝师傅家里的磕坏了,不太好用,晚上还要起夜实在是太冷了。”
死小子居然叫我去买夜壶?欧阳康狠狠的瞪他一眼,从怀里掏钱扔给他,“自己买去!”
他买就他买,可这么大火气是为什么?接过钱袋的墨云终于察觉到自家少爷的不对劲了,他这是怎么啦?难道是又跟沐姐儿吵架了?
难得一回的,老实人墨云想做点聪明人的事,“大少爷,你就别生气了。要是得罪了沐姐儿,就没饭吃了。哈哈哈哈。”
…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好吧?欧阳康终于走了。扭曲着脸,一肚子气。
墨云想想又跟念福解释道,“沐姐儿。我家少爷有时脾气不大好,他要得罪你。你别生气啊。”想想又补上他认为最重要的一句,“生气也别不给他饭吃。”
…
念福看他一眼,同样扭曲着脸,进屋了。
※
平国公府。
听说县主去晋王府上做客去了,沐劭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扶他去园子里走走,“好容易天晴了,我也出去透透气。”
都知道国公爷好清静。所以他住的院子不远,就是一片幽静的竹林。只是这时节竹叶掉了不少,没什么可看的。但国公爷本就看不见,有没有好景色对他又有什么关系?
沙——沙。有人在扫地,不时的还咳嗽一声。
听了一时,沐劭勤忽地吩咐,“去把咱们府上养的歌伎传两个来,把上回苏先生给的曲子让她们唱两首听听。只不要站得太近。就在这竹林外头,远远的听着才好。”
这事容易,只是跟他出来下人有些为难,“那国公爷不如先回房去,容小的去叫人来可好?”
“不必了。”沐劭勤随手往那儿一指。“我听见有人在扫地了,你叫他过来陪着我就行。”
下人一看,这在竹林扫地的是他们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下人,四十多岁,人极是老实,便叫他过来伺候着,忙回去传话了。
那粗使下人难得有机会服侍国公爷,很是紧张,却见这位国公爷和气的问,“你叫阿顺,对吧?”
下人很惊讶,“国公爷居然知道小的贱名?”
沐劭勤笑道,“上回去城外祭祀时,我听过他们叫你的名字。我虽看不见,但耳朵倒是还行。你那时就有些咳嗽,方才一咳我就听出来了。怎么还没好就出来干活了?”
阿顺这回是真的感动了。
因他老实,在府中一直不受重用,还常被欺负,就算是生着病的这些天也不让请假,还得天天干活,谁承想,却给国公爷惦记上了?
可老实人大半不会叫屈,所以就算是受了欺负,他还要说,“其实小的早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偶尔咳两声,不碍事的。”
沐劭勤也不追问,只跟他拉起家常,“听你声音似也有些年纪,该保养时还是要保养的。对了,你家现在几口人,几个孩子,过得如何?”
“小的今年四十有二了,家里老娘不在了,爹还在的。底下有个大闺女,还有两个儿子。承蒙太后娘娘恩典,把我们一家都发送到府上来,总算也有了个吃饭的地方。”
沐劭勤点了点头,“那你媳妇和孩子也在府里做活么?”
阿顺讪讪道,“我媳妇身子不好,几个孩子也不大懂规矩,生相又不好,都在家呢。”
沐劭勤淡淡笑了笑,“那你现在一人做工,要养活全家,挺不容易的吧?”
阿顺给问得鼻子一酸,差点眼泪没掉下来。
大户人家,并不是所有的家生子都能有机会进府当差的。尤其象他这样不会巴结奉承的粗使下人,就更难了。前些年还能说是因为他家孩子还小,可这几年明明孩子们都大了,却还是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