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念福笑容一僵,“那是我数错了,一共只有八个。”
欧阳康将信将疑看她一眼,“你不会背地里藏两个自己吃吧?”
“用得着嘛!你不怕长肉,我还怕长肉呢!”念福鄙视了他一眼。迅速把话题转开,“明儿刚好中秋,朝廷官员也是要放假的,你去送礼也很合适。”
欧阳康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行了。我知道了。你明日要不也歇一日吧?”
“那可不行。才做出些声名来,明儿我还想多卖一桶呢。”
欧阳康却道,“算了,明儿别做那么多,我去送了礼也早些回来,咱们一起过个节吧。”
念福笑道,“是不是想让我回来烧几个好菜?”
欧阳康却把脸一拉,“真是小人之心!明儿你放尽管不做,看有没有饭吃。”
嗬!念福惊奇了,这小子莫非从哪里弄了新厨子?
欧阳康却也要保密了。
次日。中秋。
可街上的人群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念福的水晶卷更好卖了些。午时没到就卖了一空,可她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让墨云带来喜来乐两个丫鬟就在北市逛逛,说她也要去买些东西回家过节。
两个小丫头自然欢喜,墨云更加好哄。
甩开他们,念福本是往南,可忽地调转方向,雇了辆小车,直奔西市而去,跟路人几番打听之后,终于来到了如意居的门前。
※
而此时,欧阳康在被灌了一肚子茶叶沫子,跑了三趟茅房之后,终于等到了酣睡才起的苏澄苏先生。
让欧阳大少没想到的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断袖,居然不象那些意图猥琐他的吕大人还有那些色眯眯的大人一般脑满肠肥。此人年不到四十,身高八丈,气宇轩昂,长得仪表堂堂,更兼穿着一身白衣,衬得人翩翩风姿如人中之龙。
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是欧阳康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就算是居家随意披散着头发,趿拉着一双布拖鞋,还略带几分慵散,依旧不觉低俗,反而有种真名士自风流的不羁与潇洒。
欧阳康有些惴惴,这真的是苏先生?那个著名的断袖?会不会弄错了?
可那人趁他呆愣,近前一步,伸指在他下巴上轻佻滑过,“真乃绝色!若是来自荐枕席的,吾愿笑纳。”
啊呃——欧阳大少回过神来,差点一耳光抽到他脸上。好不容易把那个呸字咽回去,可已经气得涨红了脸。勉强自己忍下这口气,退开三步远,才把吴先生的信双手托上。
“先生误会了,晚辈是吴先生的弟子,特来求教的。”
“嘁!哪个吴先生?吾不认得。”苏澄说着话,就旁若无人的打了个大大哈欠,似是没睡好一般,到厅中横榻上躺下了。
忍着头皮发麻想逃的冲动,欧阳大少继续介绍,“家师尊讳一个勉字。”
哈!苏澄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吴胖子。你这眼睛是不是白长了?怎么投到那个丑胖子的门下?”
欧阳康有点不悦了,“先生慎言。男子立于天地之间,当以学问才干而论,岂可以貌取人?红颜如花,可数十年后也不过一具骷髅,何足挂齿?”
苏澄放声大笑,“说得好!来人啊,把阿祺唤来。”
欧阳康搞不清他要干什么,不多时就见一个年过五旬,花白头发,满脸皱纹,还带着刀疤的丑陋婆子被唤了进来。
苏澄指着她道,“这阿祺婆婆貌虽难看,但最是忠心厚道,与人为善,她脸上的刀疤便是战乱时为护主而被乱兵砍伤。你既不嫌人相貌,不如就娶她为妻可好?”
这…这是哪一出跟哪一出?饶是欧阳康再想有求于人,此时也气得不愿再开口了。
“我诚心来求教,不料先生竟如此羞辱。那只当晚生没来,告辞!”
“慢着!”
苏澄一手支颔,歪在榻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走可以。礼物和信都要留下。虽是吴勉打发你来看我,可本先生难道是想看就能看的吗?去青楼看个姑娘也要留下几个茶水钱,更何况是吾这样的容貌俊俏,玉树临风?”
欧阳康彻底被打败了。
忿忿的上前把信往他面前一扔,放下礼物,扭头就走。心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打交道了!
可他才出了这道门,就有个下人提笔过来。“公子,请留个姓名住址。”
干嘛?难道发现礼物不够,还想追上门去找他讨钱?
可下人憨憨一笑,“公子别怕,我家主人脾气古怪。有时自己把人骂跑了。回头又要我们满街去找,就请公子留个姓名吧。”
“不用了!”欧阳康气鼓鼓的道,“就算他想找,我还不来了!”
这下人脾气甚好,继续赔笑,“公子,还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留一下吧,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呢?”
欧阳康无法。只得提笔唰唰签下大名和住址,然后把笔扔还这下人手里,“就算他真要你来,你也不必费事,说找不到就算完。”
下人一笑,送他出去。
欧阳康骑上紫霄,一肚子火的回家去了。
而这下人转头把他的签名送回去,房中已经多了一个男子。
那人个子不高,长相也算寻常,似乎比苏澄看起来年纪还大少许,只是笑起来很是温和亲厚,让人心生亲近。他就那么坐在榻上,任苏澄揽着他的腰,跟小狗般的磨蹭。
一同看过吴勉的来信之后,他把苏澄的额头一弹,“你呀,好好的干嘛吓唬人家小孩子?”
苏澄恁大的人,竟在此人面前露出委屈的表情,“好不容易休沐一日,正是**苦短,偏他不识相的一大早来打扰,难道不该骂?”
男子无奈摇头,“要骂也不该这样赶人家走,看吴勉的信是数月前写的,可他现在才求到你这里来,必是有了难处。”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无非是想来求我写个荐书,参加国子监的考试。可他却不知,这回新加了一千个学生,国子监也要招老师。我早已经荐了吴勉,过些天那胖子就要来了,还用我做什么好人?”
苏澄一面说,一面拆开欧阳康送来的礼物,笔墨纸砚什么的他没什么兴趣,直接拆开了一只包装得很别致,上面还用剪纸精心贴着圆月、小兔子、桂花树和月饼字样的糕点盒。
咦?这是什么?在拿起一只小孩巴掌大的精致糕饼放进嘴里后,苏澄脸色忽地大变,“快快快,去请人回来!”
下人似是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一副早知道就会这样的表情,按图索骥去了。
年长男子犹自狐疑,“怎么了?”
苏澄不说话,只把自己咬过的月饼递他面前。
年长男子细细咀嚼片刻,赞赏的点了点头,“真不错,就是进上也可以了。”
“好吃吧?”苏澄又抓起一块想往嘴里塞,却给年长男子劈手夺下了,“行了,也就这么几个了,留着晚上赏月时再吃。”
“让我吃嘛!”苏澄缠着他不放,象馋嘴的小孩,“待会儿等把那小子找来,再要一份不行吗?”
年长男子横他一眼,“刚把人家赶走,还好意思管人家要,脸皮真厚!”甩开他的手,男子捧着点心走了,想想不放心,又格外交待一句,“对了,今儿寄生肯定是要来的,那些曲词你整理好了没?别又讨他的骂。”
苏澄颇为头疼的皱眉,“知道了,知道了。真烦,那小子!”
看他嘟嘟囔囔抱怨着,却趿拉着鞋走向书房,年长男子笑了笑,捧着那盒糕点走开,目光温润,“这甜点你一定爱吃,回头我讨个方子给你可好?绍勤,今儿中秋了呢…”
第115章 交换【粉红140+】
如意居。
同样是初次上门,念福得到的待遇比欧阳大少在苏先生那儿的可好太多了,刚坐下就有好茶奉上,再坐没一会儿,就有管事命下人给她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来。
“姑娘请稍坐,我们大爷忙得很,说不好什么时候会到。快到午饭时候了,您先用个饭,我差人去打听打听,要是行您就留下等等,要是不行也省得耽误您的时间。”
看着面前的四样精致小菜,念福真没什么可挑剔的,道了个谢就开吃了。等她吃饱饭,消息送回来了。
“大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知道姑娘来了,让我们好生招呼,您请进去坐吧。”
从外院的小厅走进里面,念福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销金窝。
收敛的华丽,低调的奢侈。
就算是念福这样一个不算太识货的人,也感觉到了房间里扑面而来的强烈气息。似乎每一处都在写着:我很贵,我非常贵,我极其昂贵。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有钱人都喜欢装叉叉。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念福好奇的打量房间里的一切。
那管事却有些微微讶异,一般来到他们这里的人无非三种表情。一种是仰慕夹杂着自卑,一种是苦苦压抑的羡慕妒忌,再有一种便是习以为常的平淡自如。可如今,他却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第四种表情。
她看上去似乎很欣赏,却半点也不自卑,如果你让她任选一样带走。她一定会很高兴,但你要是不给她,她该走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恋半分。
她到底是个什么出身?才会养出这样淡定的心态?管事不免有些高看一眼了,可还没等琢磨清楚,主人回来。
可能是过节。小凤哥今天穿了一件绯红底子织菊花纹的新衣,很拉风,也很喜庆。
念福笑呵呵的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公子好。”
小凤哥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给下人,“你来了,可是有事相求?”
念福点点头,转头把另一份精心包装的月饼送上,“还请公子看看,值不值得交换。”
这一盒当然就是从欧阳大少嘴边夺下的月饼。一方一圆,两种口味。
颇为玩味的看了看她的包装,小凤哥打开盒子,旁边自有下人立即拿出银制刀叉切好摆盘了。
小凤哥先端了杯清茶漱了漱口,才尝了尝那个莲蓉蛋黄的月饼。只一块下肚。小凤哥就笑了,“说吧,你要求我什么事?”
念福心中略定,攥拳上前,目光坚定,隐有愤慨,“我要找一伙卖房子的骗子!”
小凤哥似有些意外,挑眉失笑,“你不会告诉我,那个花了三千两买了城北鬼宅的。就是你吧?”
呃…念福愣了,难道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脸上一红,浑身的气势不由消了三分,“那个,就是我。”
小凤哥竭力隐忍,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念福略觉尴尬的低头,“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看着怪难受的。”
小凤哥这才捂着嘴,闷笑连连,“你也真是大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居然也敢花三千两银子买房?你可知道,人家拿来哄你的利仁坊的宅子,到底是哪家的?”
念福疑惑的看他一眼,“难道是你家的?”
看她眼睛忽地一亮,小凤哥又给逗乐了,“那宅子虽然好,却也不是我能买下的。”故意停顿下,吊吊人的胃口,他才慢悠悠的道,“那是官宅,还是皇上特赐给常国公主驸马的官宅。”
念福瞪大了眼睛,天!这是撞上皇亲国戚了?
小凤哥笑看她一眼,开始科普,“大梁朝自成立以来,一共封了十三位公主,其中有三位是皇上的姐妹,六位是皇上的女儿,还有两位是功勋忠烈之后破格封赏,可这十二位公主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位常国公主。你道是为何?”
念福配合的摇头,催他快讲。
小凤哥轻轻笑了笑,“因为以上十二位公主都是只有封号,没有封地的。只有这一位常国公主是以封地为号,换而言之,她是唯一一位手握实权,乃至兵权的公主。可以说,皇上能有今日的江山,常国公主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念福震惊了,惹到这位,那她这公道还怎么讨?
“不过——”睨着她的神色,小凤哥笑得有几分促狭,“常国公主一向替皇上镇守边陲,她在宫中另有自己的宫殿,在利仁坊的那套小宅不过是皇上赐给公主驸马的几处住宅之一。实际上,常国公主和驸马本人既没有来过,也没有住过。就算是他们即将回京,也会住到宫里去,那里只是给其他随从歇脚的地方。”
念福努力的眨了眨眼,抓住重点了,“那就是说,骗我的人是买通了看房子的下人,布了这样一个陷阱,公主和驸马其实并不知情?”
小凤哥用赞许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其实那骗你的人还算厚道,你可知道,你买的那处鬼宅虽然残破,地段又偏远了些,但一旦修葺完好,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也是值的。”
废话!念福也知道,那么大的地盘,卖三万是不过分。问题光是清理装修就得投两万进去。靠她和欧阳康两个,几辈子才赚得到?
所以念福不想那些没用的,只谈实际的,“我知道就算是追回那帮骗子,估计银子也没了。我也不要你去公主府里帮我讨公道,我只是想揪出那几个骗子来,给他们应有的教训,出了这口气就行。”
“那行。”小凤哥爽快的答应了,“你能这么想,这事就交给我了。那两个伢行一个也跑不掉,到时要不要送到你面前来揍一顿出出气?”
“那就不要了。”念福连连摆手,可想想又加了句,“等到你弄好了,让我来瞧就是。这个月饼的方子,要我现在写给你么?你放心,这个方子我既给了你,再不会给旁人。除了自家做了吃,我也不会对外卖的。”
小凤哥忽地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我也可以不要你的方子。”
念福一喜,本来很想答应,可不知怎地,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欧阳大少那张黑着的脸,浑身一个激灵,她摇了摇头,“你还是要吧,你要办成这事肯定也不容易,要是什么力气也不出,我会良心不安的。”
直觉告诉她,小凤哥可不是雷锋哥,无缘无故的来帮忙,日后必有所求。算了吧,做人还是本份点好。如此一想,念福眼中的惋惜之色也就没了。
再看她一眼,小凤哥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的味道,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还是没说。只让管事把念福和月饼一起带下去,让她去跟糕点师傅讲解去了。
小凤哥想了想,亲自写了张帖子,唤人来道,“送到丞相府,给贺公子。”
※
同行跟同行还是很好交流的,念福把那方子一说,又有实物做参照,那糕点师傅很快就明白了。再由念福手把手教着操作一番,那糕点师傅也有模有样的做出了生胚。
念福最后很仁义的提醒人家,“这个月饼做得好不好,做糖浆和生胚是一方面,还得看烤的工夫。生胚放进去时一定要刷水,最后才是刷蛋液,除了表面,两边一定不要刷了。这月饼刚烤好时是硬的,还得放几天等它回油才会变得绵软可口,切莫忘了。”
那糕点师傅听她交待得如此仔细,反而有点不高兴了,“姑娘可别小瞧了我们,我们如意居的糕点在全京城都是有名的,油煎炸烤都是会的,你就放心吧。”
见他如此自信,那念福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走之后,那糕点师傅一面让人去雕各色花色的月饼模,一面信心满满的烤了各种口味的一大炉子来做试验。反正表面看起来是很不错的,大家就等着它回油来吃了。
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有一个驼着背送炭进来的杂役,偷拿了一小块念福烤好的月饼吃过之后,不屑的看看那糕点师傅烤出来的月饼一眼,“嘁,这群蠢蛋要是也能烤出这样的东西来,我也能去当皇上了…”
八月十五,三百才子面见圣上的日子。
为了尊重斯文,不体现贫富差距,皇上高显特别下旨,订做了二百九十七件一模一样的新衣提前发放给诸位考生。至于前三名,分别赐以大红、大绿和大蓝,显出一份卓而不群。
中秋一早,才子们纷纷沐浴焚香,梳妆打扮去了,官员们也不能歇着。
虽说今日放假,但按例高级官员和他们有品级封号的妻子儿女也都是要进宫朝贺的。还有番邦来的使臣们,不管人家有没有习俗做这个中秋节,按例这日也要一同招待联欢。
于是乎,象礼部这样平时闲得左手摸右手的部门此时却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不管是招待番邦来宾,还是准备皇家祭拜的仪式程序,都得有专门的官员负责。
当然,还有这么几千号人的吃吃喝喝,那更加要异常小心。虽说皇上皇宫那块儿自有御膳坊掌管,可还有其他这么多的外来宾客可怎么办?那就是礼部底下膳部的事了。
膳部郎中吕正铭大人往下一推,就落到膳部员外郎,欧阳锦大人头上了。
(好啦,胜利完成元月所有加更任务!二月加更可能要等一等,先保证双更吧。哦哦,要攒稿了,马年就要从如此忙碌中开始呀~~~)
第116章 挑事
高显自认还是个很开明的皇帝,建国之初,相当于成家之始,家里没什么积蓄,他也不讲究那些虚礼,但过中秋,四方使节来朝,也不能准备得太不象样,总得说得过去才行。
所以,就连吕正铭这样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都能醒摸美人手,醉卧美人膝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当差了。
要说高显皇帝的要求并不算难达到,中秋这天的早餐皇上不让他们管,晚上也不让他们砭。就是中午要办一顿国宴,款待外国使节和三百才子。等到宴席完毕,就能放大伙回家团圆赏月去了。
其实午餐的国宴,也不需要礼部各位大人亲自动手,只是要按着来宾们的等级和民族习惯,提前跟御膳房报上菜单,到时照管一下,别上错了菜,闹出矛盾就好了。
按理说,这样简单的事情是完全不应该出问题的,可问题却偏偏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你越不想它来,它却偏要来了。
皇宫,麟德殿。
一片欢歌笑语,大好和谐的气氛中,一个服饰特异的番邦使者站了出来,用熟练的大梁官话道,“皇帝陛下,方才我听到贵国的才子们在吟诗作对,实在是让我这等关外之人羡慕不已。但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诸位才子。”
这明显是要挑事的节奏啊。高显皇帝微微一笑,心里给这位老兄所代表的乞颜部族记上一笔,面上却谦和大度的问,“何事?”
来自北方草原上的乞颜使者哈斯朝鲁道,“我想请问诸位才子的是,你们汉人有句话。说的是有朋友从远方来,应该如何招待?”
朝中不少人已经在肚内暗骂了,此人从前朝起就专管与汉人打交道,汉文功底极深,可眼下偏偏问一句人人皆知的话,这不摆明找茬?
一个白衣才子霍地站了出来,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话我想不仅我们大梁百姓是如此说,如此做的,贵族百姓应该也是如此吧?尊使大人这样问,莫非是对我国的招待有何不满?如果有的话,不妨直言,如此迂回曲折,实在失了豁达豪爽的男儿之风!”
高显微微颔首,年轻人。勇气可嘉。直接把国家大事转化为个人风度及民族修养,坦率大气,不错不错。
大太监承平上前密语,“这位就是上万言书,为那位遭遇强暴未遂的姑娘说话的公子,季越。这回取中了第十七名。”
高显更加满意了几分。“仗义执言,又不失机敏,让他去刑部学学断案或是礼部主客郎中底下学着跟各国使节打交道都可。”
“是。”承平低眉敛目。迅速取出随身纸笔记下。
可哈斯朝鲁老奸巨滑,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豪爽大方,迂回曲折都是因为入乡随俗的缘故。既然公子让我直言,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凌厉反击之后,他完全不给大梁才子们还嘴的机会,就从面前高高举起一盘特意给他准备的烤羊肉,“既然贵国上下都知道盛情待客的道理,为何要给我上这种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我记得前朝也曾来这皇城中赴宴,那时也是上的一样的烤羊肉。却是鲜美无比,入口即化,眼下换了新朝。怎么却变成这样了?”
他望着高高在上的高显皇帝,挑衅冷笑,“难道大梁朝觉得我们乞颜族不足以作为你们的朋友,所以连一顿中秋宴席也可以马马虎虎的糊弄过去么!”
这话一说,才子们傻眼了。
这个番邦家伙怎地如此狡猾,不跟他们谈论大是大非,却讨论起饭菜来?可这件事虽小,但要认真理论起来,也算是件大事,毕竟新朝旧朝就差五年,人家拿来对比你也没办法啊?
皇帝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睛往旁边一扫,礼部尚书顿时汗都下来了。赶紧让人把膳部郎中,也就是吕正铭叫来,可吕大人一听是这么回事,转手就把另一个人给抓住了。
“欧阳大人,我可是数日前就再三跟你交待,要做好番邦使节的招待事宜,你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欧阳锦想骂娘,老子又不是厨子,你往我身上推什么推?
“这烤羊肉是由宫中御厨所制,我怎知出了什么问题?要不,把尚食局的蔡公公请来问问,或可得知。”
尚食局的大太监蔡襄正是吕正铭的干爹,一听到事情还要牵扯到他,吕大人顿时脸就黑了一半,可欧阳锦的话也有道理,番邦使节还在大殿里站着呢,光骂欧阳锦有个屁用,又不能把他推出去做菜,还是得找能解决问题的人才行。那不只有御膳房么?
于是吕大人只好哭丧着脸亲自去找干爹了,当然,他也没忘记拽上欧阳锦,关键时候,身边总得留个垫背的。
欧阳锦心里将他骂个半死,却违抗不得。他心里也在一阵阵的发毛,万一这事处理不好,他可怎么办?
而大殿之中,面对哈斯朝鲁的质问,又有一位才子站出来了,“贵使方才有句话说得极好,叫入乡随俗。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老百姓也常说,到了哪个山头唱哪个歌。眼下换了新皇,自然与前朝有诸多不同。贵使吃惯了前朝的口味,这倒没什么,再寻个厨子给你重做就是。可要是不懂变通之道,那可就不是我们大梁不肯与你们乞颜交好,而是你们乞颜心系前朝,刻意要与我大梁为敌了。请问贵使,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滴水不漏,竟是把个老奸巨滑的番邦使节也堵在了那里。
高显皇帝心中正暗暗喝彩,就见此人又亲自端了杯酒到那番邦使节面前,笑得开怀,“不过我想贵使今日至此,就证明乞颜族是绝不想与我大梁交恶的。不过是些许饮食小事,贵使又何须介怀?来,请满饮此杯,大丈夫襟怀宽广,要是当真为了一盘烤羊肉就闹得两国交兵,那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说得好!
高显眼中露出几分激赏,这一位不再用承平介绍了,看他一身大红袍,在一众白衣才子中凌然卓立,这就是本朝考试第一名——王粲。
哈斯朝鲁给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末了却也回身用自己的大碗满满奉上一碗,“那就请公子也满饮此杯吧!”
他看这青年文弱,以为他不胜酒力。没想这位王粲接过酒碗,却也毫不犹豫的一气干了,末了还面不改色的拍拍他肩道,“多谢!”
哈斯朝鲁讪讪坐下,一场外交上的挑衅顷刻间化于无形。
欧阳庄因名次靠后,坐得也远,不过他自问就算是自己坐到第一排去,也未必能有这位红袍状元,或者那位季大才子的应对。
看样子,这回录取的还是都有些真材实料的,尤其这位状元,真正好口才好风度,只不知出自谁家,可否结交?
旁边有才子在窃窃私语,“这回的头名,可是出自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数百年的根基,果然非我等所及。他要不是早有妻儿,只怕这回都是要被皇上招了做驸马的。”
“这你可就错了,真正当了驸马,就不能在朝中任职了,只能做个闲散大夫。便是未婚,他也未必愿意。”
“这样说来,岂不是你我这等还未娶亲之人要小心?要是万一给哪个公主看上,可就是前程尽毁了。”
“可不是?你看我等的衣裳虽然一样,可为什么所有成了亲的头巾上都没有装饰,而我们却多了一朵花?说得好听,是因为咱们年轻人要花团锦簇,给宴会添色,可你看那帐幔后面,隐隐折光的不是女子们佩戴的珠宝首饰么?”
欧阳庄心一紧,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抓头巾旁的那朵花,可还未触及,却又颓丧的放下。若果真倒霉的给人相中,难道还敢不娶?他现在又庆幸自己名次一般,坐得靠后,没那么招摇了。
只是忽地想到大哥,欧阳庄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却也庆幸他幸好没来,要是他来了,那绝对是招公主的体质,搞不好还有为他打起来的。到了那时,全家不得跟供祖宗似的供着?
他在这里失笑,却不知他那个爹在后头已经急得快冒泡了。
“此事怎么是我的责任?我是按照方子一份份的抄了来的。那乞颜使者要吃羊肉,这哪有错?”
“怎么不是你的错?”吕正铭和他干爹蔡公公一起合起伙来欺负人,“你既负责抄菜,怎么不问清人家的口味?他来了京城也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好好用了心,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欧阳锦简直是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利益关头面前,每个人都充分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智慧寻求自保。
尚食局的蔡襄一口咬定,厨子做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礼部没交待清楚,客人喜欢更烂一点的。
而吕正铭也帮着把责任往欧阳锦身上推。他可能别的工夫还要差一点,但察颜观色却是一流。如果说,是皇上的御膳房出了问题,那相当于是打皇上的脸,高显皇帝再开明,也丢不起这个脸面。所以只能是欧阳锦这个跑腿办事的传话不利,才闹出事情。
(写到渣爹要倒霉了,开心…)
第117章 两个鸡蛋
在人家父子俩的联手夹击下,欧阳锦是有口难言,满心盼着尚书大人来给自己主持公道。可等到礼部尚书亲至,听完却默然片刻。然后先不忙着骂欧阳锦,却是给蔡公公赔了个不是。
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呢?蔡公公品级不高,却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否则人家凭什么掌管着御膳房这块大肥肉?
见他识趣,蔡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不过却道,“既然是欧阳大人把菜弄错了,那就让欧阳大人自己想办法弥补吧。横竖方才状元郎已经在前头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御膳房就是这个口味,现在让我们来改,那不是打皇上的脸?”
欧阳锦生生快逼出一口老血来。
他当然知道,是厨房做不出乞颜使者要的口味,才故意借着皇上来当挡箭牌,可这个挡箭牌是他敢去扳的?横竖不过是丢官罢职,咬咬牙,他也豁出去了。
“诸位大人,就算此事是下官办事不周,可眼下就算让下官出去磕头谢罪难道就能挽回圣上颜面?还请诸位大人行行好,一起想想法子弥补吧。”
这话说得倒有些道理。
蔡公公到这个时候也不藏私了,命人去把御膳房的统领余大御厨请了来。可这老头见面就很明确的说,“前朝烤羊肉的那位你们不用想了,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就算现在我亲自操刀,也只能保证那个肉,却保证不了那个火候。除非,你们还能找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