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听及此,插进话来,“这府上老太太三太太都是好人,也没让我们卖身。今儿一听先生要来,三太太还格外吩咐要厨房用心。先生,您也是好人,就留下来教教我们家少爷吧。”

旁边当陪客的舅老爷开口了,“季深兄…”

吴先生却一摆手,只问念福,“你不过见我一回,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只听这沐姐儿道,“我姥姥常说,好吃的人总坏不到哪里去。”

“此话怎讲?”

“因为坏人成天要琢磨心眼子,哪里还吃得出味来?便是吃下去,也长不出您这样一身的福气来。”

哈哈哈哈!吴先生拍案叫好,“这么多年,这是人家夸我夸得最合我意的一句话了。丫头,就为你这句话,我可以留下来,不过你可得保证给我多做些好吃的哦。”

没问题!念福才想再卖个萌啥的,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忽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抢先跪在了吴先生面前,“学生拜见先生!”

呃…这位貌似也长了不少福气。念福识趣的退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不到,就有人送来了赏赐。

余大娘似笑非笑将一小锭银子送到念福跟前,“这回你可是露大脸了,喏,吴先生单独赏你的。”

春桃想着那分好处的话,喜得直把念福往前推,却见沐姐儿大方笑道,“什么赏我的,这分明是吴先生赏大家的。我知道这点钱在诸位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很是该分上一分,不为别的,只为沾沾喜气。劳大娘把这银子换了散钱,就连刘嫂子也别拉下。尤其陈嫂,吃了惊吓,很该拿个双份压压惊。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这下子厨房都高兴了,有钱分谁不要谁是傻子!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不是?

余大娘见此,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陈嫂将念福一拉,“我怎好意思吃双份?要拿也是你拿,全是你出的好主意。”

念福却眨了眨眼,“我说这话也是有私心的,怕嫂子这会子就忘了答应我的肉包子和两斤肉了,所以先给你点甜头,回头我好张嘴呀!”

“你这丫头,忘不了你!”陈嫂乐得合不拢嘴,众人撺掇着余大娘称了银子,换算成铜钱,很快就分了清楚。

厨房人多,那么一小锭银子分下来,一人也就三十二文,可这份喜气却让大家都开心不已。只那邹嫂没人肯算上她的,数度张口可总是被人打断,生生的只好看人家分了钱,自己却妒忌红了眼。

只是余大娘这样分到钱的,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先生是请到了,却不肯让小提琴和小福气行拜师礼,只说先指点指点,打赏完就闪人了。小福气白跪了一回,回去气不忿,被三太太修理走了,这就把念福招走了。余大娘一琢磨,赶紧的悄悄跟上,到了三太太屋,先被领到隔壁了。

只听那边三太太说话了,“你今儿可是立功了,说来,我也该打赏你的。”

那沐姐儿道,“不用了,吴先生已经赏过了,太太不嫌我没用,肯让我替我娘干活已经很好了。再要赏赐,就是不知好歹了。”

“你倒是个懂事丫头,哟,长得也真好看,跟你娘一样。”

“太太夸奖了,我们家都是干粗活的,长得好不好的不顶用,要能干活才行。眼下娘病得不轻,可能有一阵子要休养,我虽没用,但肯干活,求太太开恩,容我在此多干一阵子,行么?不瞒太太说,我已经订了亲了,想多孝顺一天,也让家里人能轻省一天。”

“哦,既然如此,不如我就成全了你的孝心。嗯——再调你去书房伺候吧,那里的活轻省,平素也就是大少爷在的时候最多。他是个斯文人,不会难为你的,再说你也投了吴先生的缘,回头他来了看着你也欢喜。”

“我不去!”女孩明显急了,“我已是订了亲的人,出来抛头露脸已经很不该了,若是再去书房那样的地方,人家不说,自己也该羞死了。求太太体谅!”

三太太又劝,“放心,咱家不比别处,都是有规矩的人。何况去那里干活,工钱还高,还要给你添新衣裳呢。”

可不管怎么劝,沐姐儿就是执意不从,苦苦哀求。末了,三太太才松口道,“那好吧,你就在厨房好好烧火,有空再多琢磨几个新菜就是。”

听得沐姐儿走了,余大娘在隔间心中已翻了几个来回,惊出一身细细的冷汗来。再进去时,原先有些小心思便收了起来,另换了副肚肠。

第8章 各种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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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灯火已明,映得坐在上头的妇人似是笼在一层纱里,莫名的柔和几分。

平心而论,三太太长得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端正平和的相貌,年轻时更不出挑,但在年过三十之后,倒是显出几分气势。尤其盛妆之下,便更加贵气逼人了。

余大娘定了定心神,小小心心的开口了,“奴婢无用,没当好差,特来请太太责罚。”

三太太半晌没出声,只是捧着个小手炉,专心看着自己身上绛紫色对襟长袄上绣的山茶花,一朵一朵的,无比仔细。

屋里静得连根针掉下都听得清,余大娘大气也不敢喘,半蹲在那里,很快腿就酸得站不住。一咬牙,她索性跪下了。那块地方正好是地毯没铺到的,大冷的天,寒气很快就透过衣裳渗上来,冰冷刺骨。

约摸有一盏茶的工夫,三太太才似忽地瞧见了她,“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快起来说话。”

余大娘哪里敢起来?越发伏低身子,“今儿这事,是奴婢没当好差,让个外来的小丫头打了咱们的脸。那日沐家娘子会闯到太太这里来,虽不关奴婢的事,却也是奴婢没约束好厨房的人,才让那起子小人有机可趁,惹太太心烦了。”

听她这么一说,三太太不装慈祥了,放下脸来冷哼,“我还当你是老眼昏花了,谁知你还不聋不瞎。既都看明白了,怎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是我的陪房,又是我抬举出来管事的,却在你的手下接二连三的闹笑话,这不是成心拆我的台么?”

余大娘连连叩头求饶,“委实不是有心,求太太原谅。”

等着瞧她额上都红肿一片了,三太太才终于发了话,“行了,大过年了,一会儿还要从我这儿出去,别让人说我克薄下人。既知道错了,可知道如何改么?”

余大娘战战兢兢的回,“知道。奴婢往后会约束好厨房一干人等,再不犯这等错事。等过了年,再寻个错处,让沐姐儿自动请辞,绝碍不着太太名声。”

三太太轻轻一笑,“还算有点长进。不过那沐姐儿,且放一放吧,恐怕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你只管盯好,不许她作怪就是。”

余大娘心中虽有些疑虑,却不敢多问,撑着肿痛的膝盖应了,一瘸一拐的退下了。

心腹通房丫鬟珍珠上前悄声笑道,“这余大娘也很该敲打敲打了。上回那事幸好还不是单独在三爷跟前,否则谁知道要捅出什么篓子?”

“可不?”三太太提起来就一肚子火,不过转念又是一笑,“所以我才把沐姐儿留下,好让她警醒警醒。这丫头可是个明白人,听说得了赏,立马就散给众人了。今儿在前头若不是她几句话应得巧,庆哥儿只怕还没这运气搭上吴先生呢。”

“那也是太太神机妙算!”觑着她得意,珍珠奉承道,“让二少爷在后头一直候着,关键时刻往前一推,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三太太更加得意,“老太太不肯替庆哥儿出头,眼下我不求她,不也一样办成了事?哼,我就没见过这样偏心的。就算老爷不是她亲生的,可好歹也在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不是?那亲生的倒好,还做着官呢,怎么不见接她去享福啊?”

“就是。”珍珠顺着话道,“老太太只怕是老糊涂了,也不想想,不靠眼前的儿子媳妇,还能靠谁去?太太也别生气了,伤了自己身子不划算。只是那吴先生可是崔家那边请来的,能靠谱吗?”

三太太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崔家别的没有,往日的名声还有一些。若非如此,也请不来这位吴先生。你别瞧他长得不怎么样,那可是前朝和当今皇帝都亲自下诏请过的人。只是人家不愿意,否则早做官去了。庆哥儿虽然没拜师,但好歹在他跟前挂了个名,日后给人问起,都能占好些便宜的。对了,你明儿记得把他房里的人叫来,我得好生敲打一番。这些日子,让他好好收收心念念书了,不许带他招猫逗狗的,要知道外头不知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说及此,忽地想起自家根基浅薄,虽在战乱中大发横财,到底比不得崔家那样的,不免又觉不快。

偏珍珠不知,以为她心情尚好,红着脸低低道,“太太旧年跟我说,让我新年停了避子汤药的,昨儿吴大娘来问这边配药的事,我那份…就不要了吧?”

“你慌什么?”三太太眼角依旧带笑,却多了三分冷意,“我旧年是说过这话,不过眼下家里忙,还离不得你。再说,万一你要是有了,老爷又弄人进来,你心里能好受?不如再等两年吧,不急。这时辰也不早了,走,咱们也吃团年饭去。”

珍珠柔顺应着,可落在三太太身后的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和幽怨。

忙了一天,总算能回家的念福只觉脚步格外轻快。才到门口就忍不住嚷嚷起来,“娘!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分开这短短一日,就连院里那些破烂在她眼里都显得可爱起来。

“沐姐儿,快别叫了!你娘才睡下,别吵着她。”李家闺女红玉一面说着,一面赶上来开了门。

念福顿时噤声,笑着拍拍小丫头的黄毛脑袋,“好妹妹,谢谢你替我看家了。我刚给你家送了大肉包子,特意让李大娘给你留个大的,快回去吃吧。”

红玉笑着道了谢,转身跑了。

听姥爷在屋里呼唤的苍老声音,念福眼珠一转,把两手背在身后,蹿进屋时冷不丁的亮了出来,“当当当当!你们看,这是什么?”

二老眼睛亮了,“哟,哪来这么好的肉?”

念福得意道,“我挣的!”

当下就把今日在欧阳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并重点说明,她并没有得罪人,还讨了三太太的欢心,二老听说也很欢喜。

只是听说念福做的那道沙拉酱,施老爹似有些犹疑不定,半晌才试探着问,“丫头,那菜不会是从姥爷带你去侯家时学来的吧?”

侯家?神秘未婚夫?念福有点奇怪,“不是呀。姥爷怎么这么说?”就算是从他家学的,又怎样了?

看她的懵懂样儿,施大娘笑道,“傻孩子,象这样的家传菜就跟咱家做的豆腐一样,没经过主人家许是不能偷师的。否则人人都会了,他家还有什么招牌?”

呃…念福忽地想起,古人还是很注重知识产权保护的呀,怪不得失传了N多的手工艺。就连吴先生那样的吃货也只问了沙拉酱的大致做法,却并没有涉及细节。

才想要怎么圆这个谎,施老爹却是兴致勃勃的道,“应该是我们搭车去时,那家的孩子跟你说的吧?我记得一路上就数他话多,讲这吃那吃的,也亏你有心,居然记得了。那户人家好象是萧还是什么来着?”

咳咳,会脑补的姥爷是好姥爷。念福在心里偷偷点了个赞,借口要剁肉包饺子,遁了。

施大娘急得直捶床,“别!那么好的肉,放着过年呗!你要想吃,就包你和你娘的!”

很快,外孙女就一脸严肃的跑了回来,“不许吵,娘还在睡觉呢。眼下我才是一家之主,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一会儿我剁好了,你们要帮我包,否则我就饿给你们看。”

看外孙女神气活现的又跑了,施家二老先是忍俊不住的一笑,又同时浮起愁色。只是这份忧愁,是绝对不能被外孙女发现的。他们得忍住,忍住!

当蕙娘被叫醒时,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嘴里已经被女儿塞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水饺,“吃吧,猪肉白菜馅的,我没挤菜汁,可有营养呢,姥姥姥爷那边已经吃上了。”

蕙娘没听明白,好容易吞下一只,想问问这是打哪来的,又一口饺子汤到了,“食不言,饭不语,吃饱了再说话。”

于是母女俩你一个我一个,一共消灭了两大碗后,念福摸摸蕙娘的肚子,煞有其事的道,“西瓜熟了。”

蕙娘忍不住嗔一眼过去,“你这丫头还小呢?没大没小的!”

“有力气骂人,看来是这饺子见效了。”念福嘻嘻笑着放下碗筷,把今日得的赏钱拿了出来。

蕙娘吓了一跳,“这哪来的?呀!难道是那三老爷又瞧见了你?”

念福翻翻白眼,过度脑补的老妈不是好老妈。赶紧把今日在欧阳家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跟在姥姥姥爷跟前报喜不报忧不同,她把今日邹嫂和余大娘的为难也说了。

“娘,咱们到底是挡了她们哪条道,要如此针对我们?”

蕙娘给女儿问得面有惭色,“这个…娘也实在不知。要不是后来遭了那番罪,我都没看出这些人来。跟余大娘统共就没说过几句话,那邹嫂也只觉得她太懒了些,怪话多了些,哪知道还有这样的坏心?”

“得!那你就甭操心了,这事交给我吧。”念福收拾了碗筷作势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今儿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姥姥姥爷看起来有心事?”

“啊?呃…没有的事!嗐,你这孩子就是多心,估计你姥姥姥爷就是看我病了,着急的。”

哦——女孩应了一声,没在意的出去了。蕙娘松了口气,可眼底也浮上一层忧色。

但她却不知,出了门的念福还躲在门缝后偷瞧着,直到看清她脸上的那抹忧色,转头想想,这才去了厨房。

把搁外头冻好的生饺子装篮子里盖上,又把锅里煮剩下的几个饺子添碗里收好。女孩如常收拾了厨房,又烧水给一家老小洗漱,然后是检查门窗,熄灯睡觉。

第9章 反省

可能真的是吃了饺子补充到了营养,歇了一夜,蕙娘就好多了,次日念福早起时,摸着她已经退下烧来的额头,很是松了口气。不过仍是按着让她再睡一会儿,自己又是熬药又是做饭的去忙活上了。

等洗漱好了,红玉也打着哈欠过来帮忙了。念福先把她拉到厨房,端出一早炕得黄澄澄的饺子,就见小丫头很明显的吞了吞口水。

念福笑得一脸真诚,半点不象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好妹妹,今儿又要辛苦你了,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点饺子,给你吃吧。”

红玉有点不好意思,“昨儿才吃了你家的包子,怎好又吃你家的饺子?奶奶知道会骂的。”

“没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我们家昨天都吃过了。”念福硬是塞了一个到她嘴边。

小丫头到底没抵抗住诱惑,张嘴接了,然后就听念福问,“昨儿我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红玉吃不下去了,就听沐姐儿道,“他们是不是不让你说?唉,其实我娘昨晚说梦话,全讲出来了,我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才想跟你先通个气儿。”

“嗐!”小丫头果然上当,顿时急道,“沐姐儿你别难过,你都是他们家订下来的媳妇了,谁也赖不了账的!”

今儿念福在欧阳家烧火的时候,颇有些心不在焉。

拜饺子开道,她终于从红玉嘴里套出实话,原来昨日竟是宣城侯家来人了。

要说过小年走亲戚原是常事,但侯家来人不送米,不送油,却是送来二十两银子,就颇有些蹊跷了。

虽说施家遭了灾,正是困难的时候,可但凡做人都要个脸,尤其是这样的未婚亲家之间,大过年的,你送什么不行,干嘛就送雪光放亮的二十两银子?这要真收了,往后又还不出礼来,让人家闺女嫁过去怎么做人?

所以这钱,施家没收,又让人拿回去了。只是施家二老和蕙娘心里也都犯起了嘀咕,所以才被念福瞧出端倪来。

唉!念福开始痛恨起万恶的旧社会来。

包办婚姻是不必担心做剩女了,可盲婚哑嫁也不利于构建和谐家庭好不好?眼下虽然民风不算太封闭,可女孩子主动去打听夫家的事,终归是件羞耻之事。况且侯家是在好几个山头外的宣城里,念福就算能厚下脸皮,她要找谁去问呢?

“沐姐儿!沐姐儿,叫你呢!”

直到给人推了一把,沐念福才醒过神来,赶紧先看一眼炉里的火,见都很好。这才转头去问,“什么事?”

“是我找你,在这儿呢,过来说话!”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清俊小厮,应是大少爷身边的吧,正喜眉笑眼的冲她招手。

念福呆呆过去,“干嘛?又有贵客来呀?”

小厮噗哧笑了,“你这姐儿说话真逗!放心,今天吴先生没来,不过他打发人来说,昨儿那个美滋滋初尝虽觉新鲜,但回味起来菜油味儿太重了些,有些犯腻。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它消了?”

呃…这是遇到高手了啊!

念福当然知道,做沙拉酱最好的就是用橄榄油,其次是无色无味的色拉油,可问题是她上哪儿去弄这些呀?眼下欧阳家所用的菜籽油已经算是上等货了,但那股子菜油味说实话是挺重的,她也不喜欢。可这个油和芝麻油已经是当今唯二可以选择的两个素油了,比起芝麻油来,菜油味儿还算轻的。再要弄别的,她也不会呀!

那小厮见女孩半天不说话,便有些不悦,不过瞧她生得好看,语气才和顺了些,“不管怎样,你先想想办法。这先生可是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若是因你飞了,主子们肯定要怪罪的。”

尼玛这是强制消费,还不给拒绝啊!念福心中欲哭无泪,只能以吞了苍蝇似的表情道,“那我试试吧。”

“那你可快着点。”小厮应了要走,想想又转身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叫白宣,是伺候大少爷的书僮,还有个黑的叫墨云。二回见着,你叫我声白宣哥哥就是。”

“哦。”念福瞥他一眼,心内却在狂吐。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学人家调戏小姑娘?由此可见,那大少爷只怕也没这么好吧?

转过身来,念福赔着笑脸在厨房里问,“刚才诸位婶子大娘也听到了吧?你们比我见识广,可知道还有什么味道清淡的素油么?”

“我们哪儿知道这些呀?虽说我们是下人,可也是大户人家,平常难得出趟门。哪里比得上你家在外卖豆腐见识广?”

邹嫂这样的尖酸刻薄,念福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在厨房又问了一圈,见大家对她或多或少都有些敷衍之意,心下觉得不太妙了。

昨天分钱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风向就变了?是余大娘背后策反,还是怎地?

本想找素来爽直的陈嫂问问,可她目标太明显,念福想了想,趁个空档假装小解,追着小丫头春桃一起出去了。

“姐姐且等等,跟我说句话好么?”

“你有什么话?”春桃警惕的看她一眼,还往后退了半步。

我身上这是有病毒还是怎么吗?念福心里有气,脸上却不得不继续赔笑道,“我实在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得大家这样对我,姐姐好歹告我一声,让我明白,行么?”

春桃轻哼一声,“你没做错什么,只是太聪明了!连我娘都说,你这样的不好惹,让我离你远些。省得哪天给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她自走了,留下念福在那里似是给雷劈了一样。

自己这是脑子给驴踢了吗?怎么忘了职场大忌,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拉拢人心?表面上看昨天主动把赏银分了是大方之举,可等人家回过味来,不觉得你包藏祸心才怪!你跟人家很熟吗?示好也不用这么大方吧?再说了,人家都是体制内的长期员工,跟你一才来的临时工打得火热又有什么用?亏你还是搞人事的,怎么就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

且不提念福天雷滚滚的自我反省,那白宣把难题丢下,从厨房出来,绕过后院,过一道夹墙,便回了自家公子的小院。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院,一共只有三间房,两明一暗,本就小了些,偏还塞着七八个人,越发显得局促了。

见白宣进来,一个面貌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忠厚男子先不悦的横过来,“你又乱跑到哪儿去了?”

白宣顿时嘟着嘴反驳,“我才没有乱跑,是去干正经事了,大少爷呢?”

“大少爷到老太太那里去了。你爹不过问上一句,你好好说话不行么?”一位中年妇人慈和的走了出来,“这么冷的天,快进屋烤烤吧。才青竹她们烤了板栗,我特意给你留了。”

白宣顿时喜道,“那你去把大少爷屋的那瓶蜂蜜拿来,涮了那个才更香甜呢!”

妇人才答应下来,忠厚男子,也就是白宣他爹白祥不悦道,“有你这么惯孩子的么?这在主子院子里就这样放肆,让人怎么说?”

白祥媳妇却无所谓的道,“这有什么?平时大少爷在咱们也是这么着,都多少年主仆了,偏你总这样计较。”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扇窗户推开,一个面容端肃,年轻不轻仍梳着未婚发髻的女子道,“任他多少年,主子总是主子。再和气,心里也得记得分寸。那蜂蜜是老太太舍不得吃,特意留给大少爷晚上读书兑茶食宵夜的,你们倒是拿来烤板栗,这若是给老太太知道了,不说咱们没规矩,岂不显得大少爷也不懂事,胡乱糟蹋长辈的一番心意?”

白祥媳妇听了未免讪讪的,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掀起门帘道,“行啦行啦,都少说一句吧。反正也没拿,大家记着就是了。”

白祥媳妇有了台阶,带了儿子进屋吃板栗了,白祥扶着老妪进屋,对那女子致歉,“兰姑,是我们家那口子不好,你别跟她计较。”

兰姑停下手中正赶制的新鞋叹道,“我跟她从小一块儿服侍小姐,还不了解她的性子么?你能管好你儿子就不错了。若在屋里闹闹倒也罢了,回头到外面也带出形迹来,让人怎么说?尤其眼下大少爷好不容易才请了吴先生肯来指点,若是让人看着他身边的人这样没规矩,岂不连他也小瞧了?”

白祥听得更加羞惭,老妪沈嬷嬷忙解围道,“其实白宣也是个懂事的,就是年轻。小孩子家嘛,馋一点也是有的,兰姑你也不要太较真了。”

“可…”兰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沈嬷嬷强制压了下来,只得低头继续做针线。

白祥出来,心下觉得怪没意思的。大少爷好不容易请了名师,兰姑立即动手给他缝制新鞋,让他见人有面子。可自家的婆娘却是什么也不肯多干,满心就是她儿子。

白祥心中郁闷,却又无法言说,只好到马厩去给大少爷的坐骑梳毛。想自己多干点活,来弥补妻儿的不足。没想到那儿已经有人了,墨云正梳得不亦乐乎。这孩子没自己儿子精明,可干活却实在多了。白祥再次叹气,得,擦马蹬吧。

而此时,他们的大少爷,跟沐姐儿一样,都在悲催的自我反省。

第10章 危机攻关

檀香袅袅,烟灰静静。

尺许高的白玉观音下跪着一个背对着门的紫衣青年,他还没到二十,所以未曾束发,墨黑的披散下来,幽幽的泛着光。

在他的身侧,欧阳家的老太太身着酱色绣松鹤纹的厚重皮袄,闭目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宛如入定一般,要不是微微翕动的双唇显出还在念着佛经,直让人以为她已睡去。

等眼角余光再一次瞟到年轻男子呲牙裂嘴,偷偷揉搓膝盖的小动作,老太太几不可察的微叹口气,终于睁开了苍老的双目。

“知道错了么?”

“孙儿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若不知,就接着跪,跪到你想起来为止。”

目光闪了闪,年轻人泄气般的嘟囔,“孙子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再说要不是她,孙儿也不至于拜不了吴先生为师!”

老太太微有怒意,“你还知道她在作梗?那为何不在餐桌上为她说几句好话?连沐姐儿这点都比你强!”

青年忿忿,“那是她年幼无知,不知她的底细!”

老太太轻哼,“说到年幼无知,我觉得你比她更甚!她娘累成那样回去,这丫头又不是傻子,怎不知其中蹊跷?她若是个心地糊涂的,能出来替你做那道菜吗?还故意说那样的话,让你婶娘可以把庆哥儿推出来拜师,这是个笨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青年忿然起来,“若是她心地明白,知道自个儿的娘受了委屈,还要巴结奉承仇人,也足见是个没骨气的!”

“骨气?骨气能比全家性命还要紧么?你瞧不起她巴结奉承,若是换了你,你又能担得起全家的重担?”

青年傲然道,“就是去做苦力,我也能养活一家人!”

老太太嘿然冷笑,“就凭你这倔强性子,哪里有人肯请你?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你让她们一家上哪儿找活干?人家忍辱负重的来了,看你遇到难处,便想着你那点小恩小惠,想要报答,还不敢得罪了你三婶,这得是多么犯难的事?可人家一个小姑娘生生的就办到了。她若是跟你似的讲骨气,今儿索性不来,这吴先生你可有办法留住?”

青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叹道,“好男儿是须有傲气,可也得用对地方。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那日,你见沐家娘子遭罪,好心帮她。可你知不知道,你三婶回头就跑来问我,要不要在你屋里放个人,省得你对个无男外妇那么好,万一传出些不中听的话来,败坏了家里的名声。”

“她!她欺人太甚!”青年气得面皮紫涨,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跟人理论。

“她就欺负你了,你能怎样?你去找她理论,就是对长辈不尊。就算给你吵赢了,结果又能怎样?这些口舌是非只会越描越黑,你是能割了她的舌头,还是堵上她的嘴?”老太太忽地流露出几分悲戚,“祖母已经老了,替你挡不了几年的风雨了。你要不能快点长大成人,将来难道要窝在这个家里,受你叔婶一辈子的气?”

“我——”青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了,只有满眼与年纪不相符的苍凉与悲愤,令人心酸。

一滴浑浊的老泪落了下来,老太太伸手把青年揽到怀中,抚着他的头颈道,“好孩子,老天是待你薄了些,却也不是最薄的。你看那沐姐儿,岂不比你更难?可人家一个小姑娘都撑过来了,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又有什么好怕的?眼下祖母还在,自当为你的前程筹谋。等你长了本事,翅膀硬了,又何须再看人眼色?只是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忍。”

她轻哼一声,低低道,“你三婶不过一浅薄妇人,虽说她娘家现今阔了,总不过一暴发户尔,能不能维持得了这一代都难说,你又何须跟她计较?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跟着吴先生,好好学点本事。这不光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做人的学问。吴先生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你舅舅能把他请来,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青年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是孙儿莽撞,让祖母操心了。不过,那吴先生还不肯收我…”

老太太拍着他的背笑了,“人啊,都是相处出来的。吴先生既答应指点你,你就好好表现给他看,等到他看到你的好处了,自然就会收你。你先别灰心,回去好生温习着,等到过了年,吴先生闲下来了,咱们再去请他来,你再跟他好好亲近亲近。”

青年点头应下,说现就要回去读书,告辞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了,老太太的脸上却重又挂起愁容。

多年的老仆贺嬷嬷端了杯参茶上前,轻声劝道,“老太太别太过虑了,大少爷宅心仁厚,必有后福的。”

“希望如此吧。”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压在柜顶上的一封书信上,深深叹息,“本就没了娘,还摊上这么个爹。老天若是再不肯开眼,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贺嬷嬷尽力说笑道,“老太太过虑了,想着咱们大少爷,真是好心有好报,才帮了沐家娘子,她女儿就来还情了。那可真是个伶俐丫头,亏她逗得吴先生高兴,还弄出那样新鲜有趣的菜来。”

老太太却又叹道,“伶俐是伶俐,我只怕她伶俐太过,不知收敛锋芒,反而惹祸。”

“不会吧?”贺嬷嬷还想多说几句,忽地眼角一闪,瞥见门外一角石榴红裙。才要喝问,老太太忽地伸手捻了她一把,如常道,“总也不是咱家的正人,且不必理会。倒是庆哥儿那里,让人去传个话,让他也好生温着书,省得回头一问三不知,丢了家里的脸。”

贺嬷嬷答应着出去传了话,老太太便继续闭目念起了经。

太过伶俐的沐姐儿今天蔫了,不声不响的蹲在厨房生着火,十足的小透明模样。

很快,又一锅黄豆炸出锅了,当然,每颗豆子都炸得很好,酥脆金黄,可问题是,那大豆油却怎么也炼不出来。眼看这锅油再炸下去就要废了,念福愁得就地画起了圈圈,自言自语,“怎么就是不行呢?”

还是爽直的陈嫂,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点,“沐姐儿你这样恐怕不行吧?不如问问余大娘?”

邹嫂顿时说起风凉话,“哟,人家自己都没张嘴,你操这个冤枉心干什么?沐姐儿要是没点本事,昨儿能给你们弄来赏钱?你就安心吧,说不定人家这回弄好了,还能给你们挣锭银子呢!”

眼看这样被挤兑,念福也没动怒,反而可怜巴巴的道,“嫂子这样说,是怪我昨日做错了么?若是的话,你就直说,可千万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姥姥姥爷和阿娘都病着呢,要是我把这差使弄砸了,一家人就真的没活路了。在来这儿之前,我们家都只能喝点红薯和菜叶汤,眼下好不容易有点粥,要是连这也没了,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