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恨能让人疯狂,尤其是像崔莠这样二十几年青灯古佛过来的女人,要么彻悟,要么变态,现在看来萧瑜是前者,崔莠现在是后者。崔老太太这是要报复淳庆帝呢,要把淳庆帝拉下马,然后扶自己儿子上去。

知道这是亲妈,这亲妈比狼还狠,谢春江避之唯恐不及的,她却上赶着把亲儿子往坑里填。

“潮生啊,你怕吗?”玉璧问道。

“怕,怎么不怕,王权倾辄,非死既荣。但是,我不想死,也无需荣华。玉璧,你??????你离陛下近一些,这京里的事逃不过陛下耳目,我想求你帮个忙,蘀我带几句话给陛下。”现在萧庆之都无宣召不得进宫,毕竟官职不到,只有玉璧只要不休假,就得去宫里给淳庆帝沏茶,所以谢春江才会找上玉璧。

给淳庆帝带话,这??????玉璧有点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行,你说,我不能保证一字不漏地带给陛下,但找着合适的时机,一定向陛下说明白。”

谢春江点头,然后脸肃然地说道:“求陛下留家母一命,我愿以己身换家母下半生安平,没有我在,母亲也不会再有什么倚仗,请陛下成全。”

震惊地看着谢春江,梁三娘喊了一声:“潮生,你…三娘,你放心。”谢春江笑了笑,安慰自家娘子。

“潮生啊,我找个时间请陛下出宫一趟吧,至于能不能成,全看陛下如何。”玉璧可不敢说准,也不敢做主,至于带话,有些话她真没胆带。

萧庆之从书院回来,听了她的话,也不置可否,第二天早上玉璧要进宫去的时候,他才说:“你不要说,我去说吧,今儿正好没我的课,我递个话进去,看陛下见不见吧。这节骨眼上,陛下未必能见我。”

“庆之,你知道这是崔…”

“别说,心里明白就行了,快点上马车去吧,要不然该误了时辰。”萧庆之说完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换衣服,没过多久,宫里头就来人宣萧庆之御书房面圣。

御书房里一进,玉璧倒不在,萧庆之四顾了一圈儿,淳庆帝看着他冲左边一指,萧庆之明白了,左边是花园,上花园里去了,八成是带着自家儿子在后边呢:“陛下。”

“朕知道你为什么来的,先坐着,朕把这折子批完再跟你说。”淳庆帝拧着眉头,当然知道大儿子是为二儿子来的。批完手头的折子,淳庆帝才看向萧庆之:“潮生的事,朕自有计较,你去告诉他,能顾惜自会顾惜,无法姑息时自然不会姑息。至于性命,朕谁的命也不要,砍谁脑袋的事,朕没兴致。但崔家一众,不在此列。”

顾惜,姑息,这俩字很像似,但意思完全不同。萧庆之听完,起身施礼,道:“陛下,依微臣所见,还是见一面吧。”

淳庆帝忽然笑出声来:“见,子云呐,有些人见了会知进退,有些人永远不会知道进退为何物。在这件事上,你想当然了,她们是不同的。”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见一见潮生,也好让他安心。慌乱中怕他出错,反倒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虽然一开始萧庆之就是为谢春江来的,崔老太太在他眼里也是个不应该姑息的。但是到底际遇相同,这很容易让他想起萧瑜来,如果萧瑜也要这么做,是不是淳庆帝也会像现在这样对待。

这么一想,就颇不是滋味儿。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淳庆帝挥退了萧庆之,萧庆之走到门边时,淳庆帝又加了一句话:“子云,她们是不同的。”

萧庆之回身一礼,面带微笑,温灿一如同向着阳光开的花朵:“微臣,明白。”

淳庆帝略皱眉,没有再说。

萧庆之拐到左边花园里找到玉璧,玉璧正在逗着萧桓玩,萧桓正一口一声叫着“凉,凉…”

“爹。”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玉璧说完看了看御书房那边,大概明白是从御书房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淳庆帝说了什么。而且,刚才淳庆帝提前把她支出来,是特意不让她在旁边听的。

“没什么,我跟陛下请了假,咱们一块儿出宫走走。”

“行。”

第一八二章 一场非死既生的考验

仲秋已过,京郊处处一边浓浓秋意,风吹来空气里布满干燥的草木气息。玉璧牵着萧桓在前边儿跑,萧庆之在后边跟着,看着这一大一小撒疯,萧庆之满面笑意,与出宫时脸上摆的笑不一样,此时的笑是发自于内心的,眼底也是一片柔和。

等一大一小撒疯累了,跟倦鸟归巢一样回到他身边,他掏出帕子替这个擦擦汗,给那个扇扇凉。小萧桓凑上小脸,一双眼睛乌丢丢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嫩生生地说:“爹,擦…”

“好,一脑门子的汗,让跑慢点都不听。你也是,孩子还小,你也还小吗?”萧庆之轻拍了玉璧一下,见她也满脸是汗,又给她擦了擦。

玉璧也凑上脸去,笑嘻嘻地看着他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叫我出来什么事儿?”

收回手帕,萧庆之抱起萧桓,声音有点闷地说:“玉璧,你先去海州成不成?”

海州,是河南道辖下,如果玉璧没记错是个靠海的地方。眯起眼睛,玉璧觉得萧庆之已经在寻求退路了:“你打定主意了吗,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摇摇头,萧庆之说:“早些打算为好,你们不在,我才敢放开手脚。”

“哼,不信你,我和桓儿要是走了,你才更没有顾忌,万一做出什么思虑不周的事情来,到时候我和桓儿还能等到你不。我和桓儿是不会走的,留下你才有顾忌,才不会放纵着自己张肆意去做。庆之,你听我一句话,他毕竟是陛下,平时,我也敢在陛下跟前没个正形,可大是大非,不要去试探陛下的底限,那不是有危险,而是要丢性命的。”玉璧承认平时不怎么把淳庆帝这个皇权执掌者当回事,可真到节骨眼上,她不敢,那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主。

虽然,玉璧不太明白萧庆之要做的是什么,但她能肯定,那是要冒着杀身的危机舍命去做。

“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乖啊,玉璧,早早去海州我才能安心。”萧庆之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对玉璧是真没辄。

抱着萧桓,玉璧小脸一扬说:“别劝了,你知道我比牛还牛,我打定了主意不走,那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长叹一声,萧庆之忍不住伸手敲了她一记:“你看来是非要跟爷同生共死了。”

“对一半,让我跟你同生可以,共死就免了。当然,要是牵连到我了,那也不怨谁。不过,你不能让这事牵连到我娘家人。”玉璧觉得占了陈玉璧这身子就算了,绝不能因为自己再毁了陈氏一家。

“没这么严重,只是不想让你操心,你也知道你这脾气,丁点大的事你也如临大敌。”萧庆之说完就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领着玉璧坐上马车回府里去。

刚一下马车,就接到消息,隔壁谢春江一家下下都被大理寺拿了去,罪名是造谣传谣,污君辱圣。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是万死莫恕,往小斥责两句就能放出去。了解完消息,萧庆之知道,淳庆帝还是回护了的。

抱着怀里睡着的萧桓,萧庆之心头不免有些淡淡的悲凉。他悲凉的不是别的,因为…这桩事根本就不是冲谢春江去的,这个他没有告诉玉璧。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冲他,太子到底知道了他的身世。

太子在害怕,淳庆帝太过看重他,他的身份太大,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长子,更何况萧瑜是曾经可能成为皇后的人。这就是打小一起长大,对着你脸时说我们共患难同富贵的兄弟:“玉璧,你抱桓儿进去安置,我去看看潮生。”

“这么晚了,还要去吗?要不你等等,我做东西,你给潮生送过去,大理寺总不会像当时招待你似地招待他。”玉璧记得清楚,萧庆之那时有爵位在身,而且又是宠臣近臣,当然待遇不同。谢潮生不一样,就是个举子没有官身,进去了那还能有什么好招待。

“也好,我来抱桓儿,你去准备一下。”萧庆之抱过已经熟睡的儿子,走入屋里放下,看着儿子在榻上滚了滚把脸埋在小米儿缝成的枕头上,心头冷热交替:“桓儿,你叔叔不安了,在犹豫着要不要我的性命呢。”

毕竟有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又有多年的相知,顾弘承像来心地较软,这时正处于从大统上叫要让他死,从情谊上讲又想放了他的关键时候。此时用得好,以后天下无处不可去,此时要是走错一步,菜市口就算现在不是他的归宿,以后也会是。

玉璧做好东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萧庆之轻点着儿子的小脸蛋在那儿发呆,脸上晴一阵阴一阵:“庆之,东西都准备好了,你提上早去早回…不要生事端。”

冲玉璧一笑,萧庆之道:“没什么大事,你放心,我去去就回。难道大理寺现在还能押下我不成,守好院子等着我,除非是这院里的人,否则不要放人进出。”

“我知道,你小心。”玉璧说完,上前整了整他的衣襟,难得露出特小儿女温情脉脉的一面来:“不管多晚,我等你。”

“好。”

萧庆之转身出院子,大理寺离院子一刻钟的路,大理寺日日都是灯火通明。老远台阶上站着的侍卫看到萧庆之来了,连忙迎上来行礼:“萧大人,这么晚可是有事儿吩咐?”

不着痕迹地一张银票攥在手里,行云流水地塞进侍卫袖笼中,萧庆之脸上跟没这回事一样,一如往常温平中正地笑满脸:“一位故人在大理寺,我来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本来侍卫以为是个没油水捞的,不敢跟这位要不是,可人家有眼色先递上来,还塞得跟没事人一样。侍卫心里就先高兴了几分,脸面上自是更加恭敬:“不知道萧大人是来看哪位?”

“吴州谢春江。”

侍卫脸色一滞,略有些为难地说:“这位上头发下话来,是不请允许去探的…不过谁让您是萧大人,小的麻着胆也得让您和谢举人见上一面。时间不多,萧大人紧着点。”

冲侍卫点点头,萧庆之转身入内,大理寺是有收监牢的。跟他上回待的肯定不是一个地方,萧庆之转了几个弯由人领着见到了谢春江,谢春江颓然地坐在一张长条凳上,睁着眼睛双目无神地挺着背,看起来颇是凄凉:“潮生。”

“子…子云。”谢春江微愣,没想到这么快萧庆之就会来看他,他一直崇敬的人果然不负他的崇敬。只是,谢春江宁可他不来,他怕自己连累了萧庆之。

“别愣了,玉璧做了些吃的,你先垫着,我拖了人照顾你,至少得让你吃好。其他的,不要多想,这坎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关。”因为这个难关是他的,萧庆之放下食盒,又撒出去不少银票。女监那边,萧庆之就没进去,只“关照”一番然后就退出来了。

萧庆之走后,谢春江是安心了,吃吃喝喝睡去。

而从大理寺出来的萧庆之却不再能安稳,远远地看向宫禁处,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其实您也在逼我,我懂。您是要看看我有没有这份野心,殿下是想看看该不该现在就收拾了我。陛下,殿下的心意我懂,您的心思我不懂。陛下,您是希望我有野心呢,还是希望我没有野心。”

“知道您对母亲念念不忘,但是您的念念不忘,可曾想过并非是母亲所盼的。如此,何必再看我有没有野心,您知道,我的志向从来不在朝堂。但是,如果您要逼我,我从不介意做些不符合志向,也有违意愿的事情。”

“殿下,您也不该逼我,我们一起长大,您所怀疑的本是我所希望能信任的。殿下,您应该知道,我才真正是那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牛!”萧庆之心里默默说完,转身回府,省得自家小玉璧担心。

宫里,萧庆之还没回府,他去大理寺的消息就传到了淳庆帝和顾弘承手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他在大理寺门口向着禁宫站了多久都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朕知道你会埋怨朕,但是若要以后安平,朕只能在眼前看着你们一一化解,有朕在,至少性命无虞。”这是淳庆帝的想法,如果他不能看着了,就是太子再心软,也不看着萧庆之和谢春江在他眼前碍眼。

在外的皇室血脉,只要有心愿意被利用,是十分大的威胁。要是普通人就算了,像萧庆之这样的,绝对不能安心放过。所以谢春江被光明正大地算计进了大理寺,而萧庆之则是暗中行事。

因为,谢春江对太子来说没有威胁,但萧庆之让太子感觉到了威胁。

“子云,我也不愿意,若放在五年前,拱手相让又休妨,放在三年前,我们也可以坦诚而待。但偏偏是现在,我已临朝监国多年,这到手的天下,我如何能放开。”玩过了王权之后,有几个人舍得放下,太子此时承认,自己只是个俗人。权势地位,金钱美人,如同毒药,而他已然成瘾。

太子也知道,这是淳庆帝给他的考验,这场考验,同时检验着很多人。

第一八三章 擅长激励人心的好媳妇

回了小院,满院灯火映照之下,枝影横斜花尽放,菊花的淡香在月色下浮动。临窗投下一抹支着下巴的剪影,似乎是玉璧在那里看着书,屋子里还传来萧桓的声音。花瓣一样令人觉得微薰的噪音,柔软地喊着“娘”。

这孩子才十个月就已经能大致叫对人了,人人都夸一句聪慧天成,但萧庆之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过聪明。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头玉璧说:“讨打,小孩子不都该早点睡么,你倒好,不但不肯睡,还越夜越精神。老话说得没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我前世欠你的行了吧,祖宗。”

“娘,亲亲!”

“亲你个头…徐妈,你说他是不是太闹了点儿。而且,我记得别人家的孩子也没这么早能走路的,他倒是好,像是早打算好了要早点学会走学会跳好气我似的。”玉璧当妈确实当得有滋有味儿,可烦也是真烦,萧桓太不让人省心了。

徐妈是萧桓的奶妈,这会儿正蹲在地上护着小萧桓,让他学走步又不至于摔着:“夫人这话说得,咱们小公子天资聪颖,这难道不好。别人盼都不盼不来的福份,夫人多好的福气,小公子看着就是个钟天地灵秀的。”

怎么听着都觉得这孩子长大了得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再看看萧桓那好吃好动弹的性子,人说三岁看到老,她看不用三岁,现在就能看出来了。肯定是个能把人往死里折腾的主儿,跟萧庆之怎么一点儿也不像:“诶,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真得怀疑你是捡来的,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

“胡说,哪有这么说儿子的。”萧庆之听完迈步走进去,再让玉璧说下去,估计又得瞎话一句句往外蹦。她的瞎话,他听着没事,外人听了不免要胡思乱想:“我小时候,比他还能折腾,现在不也好好的,小孩子闹一点没事。”

见萧庆之回来了,桑儿和徐妈赶紧行礼退下,留下夫妻二人在屋里大眼对小眼,并着一个小萧桓在那吱吱呀呀挥着小肉胳膊跟萧庆之的招呼。没好气瞪他一眼,玉璧说:“你最近好像挺欠收拾。”

抱着儿子坐下,萧庆之横她一眼说:“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更别当着下边的人这么说孩子,孩子会记住的。”

呃,好吧,她错了。痛痛快快认识到错误之后,玉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潮生怎么样了?”

“还好,他不会有事,天家骨血,哪里有那么容易出事。陛下且顾惜着,只要宫里没下旨意,谁又能把他怎么着。倒是你,最你告个病假,好好在家养着吧,别上宫里去了。”萧庆之是担心玉璧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开始胡乱担心。小事儿她都能瞎操心,乱八卦,何况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点也不小。

见他满面那肃然地跟自己说告病假,玉璧当然得问一句为什么:“怎么了?”

从萧桓嘴里抽出被儿子口水洗礼的手指,萧庆之看着那亮晶晶的指尖,无奈地擦在萧桓肩上夹着的帕子上:“怕你去给潮生求情,也怕陛下因为潮生的事把你牵进去,听话,我明天去全你递条子,等到事情平息下来,再进宫当差…要不,宫里的差事就这么辞了吧,日后你想干什么也自在。”

当她不想辞宫里的差事,她现在都是一孩子的妈了,当然更乐意于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好吃的,结果孩子才三个月,宫里就派了人来让她在萧桓百日之后进宫继续当差:“我倒想辞,只要你能替我辞了,我巴不得呢。不过,你确定陛下肯放人…别这么看着我,我倒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重要,主要是,陛下不是想天天见着咱家桓儿么。”

轻叹一声,萧庆之说:“我尽力为你辞了,不能也让你多歇一段时日,至于岳父岳母和修良,我托了人帮忙,让修良去江南道做律法司掌赞,岳父岳母随修良上任。京城不太平,我腾不开手脚去照料,只能托姚道台关顾一二。”

“你…你还说这件事不危险,又是让我去海州,又是二老和哥哥离京赴任。庆之,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到底你想干什么,你就不能跟我说明白吗?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难道我就这么没用,以至于你都不能把事情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玉璧说完觉得挺难受的,难道自己就真是表现得这么不靠谱。她虽说处处表现得很不靠谱,可几时见她出过事,她要真有这么不靠谱,哪里能活到现在天天上淳庆帝面前蹦达并八卦。

她再不靠谱,也早就明白了淳庆帝的底限在哪里,淳庆帝好恶的各是什么。她再不靠谱,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萧庆之和淳庆帝之间的那一点点血脉关联,还得注意着让淳庆帝的情感不要太过重。过疏远不安心,太近太重又不安生,真当她是傻子!

“好好好,别生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借这件事看能不能脱身,我一个人好脱身,带上你们就太招眼了不是。潮生这件事一出,我就更想着早点离去了,这里实在太险。”萧庆之到底还是没有把事实说出来,平时这么些许小事,她都能满怀谨慎地操心,现在这么大一桩,跟她说了她怎么也要露出点破绽来。

玉璧能没看出来吗,萧庆之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真当她是死的。多看了他几眼,玉璧却没有揭破他,算了,给他留点余地:“这说什么就什么吧,明天去给我递假条,正好秋末渐凉是打盹犯困的好时候,我还喜得有这样的自在。至于你的事,我知道你没跟我说实话,你记要记住一条,我也只说这一遍,你要是死了,儿子要改姓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威胁,萧庆之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好半晌才伸手敲她一个不轻的脑瓜子:“你还真敢说,放心,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敢死。”

有这样的媳妇,他敢不把自己的命看好,真是擅长激励人心的好媳妇啊!

把孩子哄着,萧庆之眼一挑说:“媳妇儿,良宵苦短,我们也早点就寝吧。”

“嗯,记得今天什么日子不?”

“初七…”懂了,自家亲亲媳妇儿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郁闷地一撩袍子,萧大人很有眼色地冲红糖水去了。

看着某人自以为懂了地转身去厨房,还没忘问她一声“红糖在哪儿”,玉璧当场呆掉。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对吧,她每个月确实是初五前后的月事,可上个月就没来,自己就想跟萧庆之说说她可能怀上了,结果这位居然那么主动那么主动地去冲红糖水去了。

可她记得孕妇,尤其是孕初期不宜喝红糖水的。所以萧庆之特有诚意地奉上红糖水时,玉璧看着愣还是没伸手:“怎么不喝啊,刚好,不烫。”

仰天长叹一声,玉璧弱弱地说:“不能喝。”

“你从前不是说,每个月这几天要记得给你沏红糖水吗?怎么现在又不能喝了,改医嘱了?”萧庆之拿不准,女人果然很麻烦,他家小玉璧已经算不麻烦的了都这么麻烦。

诶,跟男人这么说果然说不通的,玉璧继续仰天长叹,然后眨巴着眼睛,尝试着像自家儿子一样瞅着萧庆之。萧庆之越迷糊了,都不懂她要做什么,好半天才听到玉璧幽幽一声长长叹息,似嗔似怨地道:“去请医官来吧。”

什么意思,萧庆之仔细看了她几眼:“哪不舒服,是染了风寒,还是头疼了?”

头疼是玉璧产后才有的毛病,调养几个月后已经不显了,见萧庆之满面忧心,脸色都黯淡了几分,玉璧感动得都不忍心卖关子了:“记不记得,上个月没让你给我泡红糖水,记不记得这个月我也没喊腰酸背疼?”

点点头,萧庆之琢磨了片刻,还是没明白。原谅他,他要再有几个孩子可能就明白,可现在才一个,而且来得有点儿那么糊里糊涂,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领悟:“倒是,不过,跟请医官有干系吗?”

妇科病,月经不调也要请医官,但萧庆之可没关系过。他和玉璧身子都好,壮实得很,就连萧桓也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玉璧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别绕弯子了,要不到头来气坏的是自己的身体,和可能在肚子里的孩子:“让你去请医官是因为…我可能又怀孕了!估计是两个月出头的样子,上个月没太在意,这个月还没按时间来月事,刚才跟你一说我才记起,还是去请医官来看看吧,别耽误了。”

她的话一说完,就发现萧庆之整个人愣在那里,表情不是喜悦,而是盯着她的肚子如临大敌。萧庆之是很喜欢孩子,对萧桓也可谓是慈父加严父的终极版本,但是偶尔他会看着儿子感觉到害怕,因为伴随着这个孩子而来的是玉璧差点失去性命。

“庆之,你…你不高兴吗,你不喜欢我们有孩子吗?”不是玉璧太敏感,而是萧庆之表现得太明显。那眼神明显不是喜欢,可是萧桓他不是很喜欢吗,难道自己这么快就人老珠黄,昨日黄花了?

“萧庆之,你还有没有点…”

话没说完,但是玉璧忽然间看懂了,他的眼底布满的是恐惧,很深的恐惧与不安。

第一八四章 自家孩子的到来与别人家孩子的离开

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会恐惧。

生萧桓那天,玉璧只知道自己的感受,虽然知道萧庆之担忧自己,但从来没有想过,因为难产会让萧庆之打从心底里恐惧不安。幽幽一叹,她伸手拂过萧庆之的眉心,然后十分自然地印上温软的唇:“不要担心,第一次才会这样,阿娘生我哥的时候难产,生我的时候很顺利。而且医官把我的身体调理得很好,你又不是没听医官说,我现在还是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鳖的好身板。”

“隔三岔五头疼,连冷风都吹不得,一变天就要犯晕这要叫好身板?玉璧,我们…”萧庆之想说不要这个孩子,可孩子如果已经存在,他也狠不下这个心。这是他们的孩子啊,再多几个都不嫌多,他怎么不喜欢孩子,只是想到玉璧要受那样的折磨,他宁愿只有萧桓这么一个儿子就好。

如果玉璧早告诉他,他甚至宁愿不要孩子,在这世上,如今陪在他身边的还有谁呢,不只有玉璧这个温暖的丫头。如果她再离开,对他来说纵生也与死无异。

也许,在这件事上,他是过于小儿女,过于温情脉脉。但是一个人长时间独自在这世间行走,忽然有个人站到身边,坚定地挽着手说“我会跟你在一起,一辈子走下去,直到尽头”。这之后,他身边就再也不能缺少这个人,只有玉璧在他身边,他才觉得人世是圆满的,生活还是可以去追求的。

轻轻柔柔地抱住萧庆之,玉璧发现萧庆之瘦了,本来就挺瘦削的身子,一摸下去几乎全是骨头。从前还可以说一句精悍,但现在却是瘦得不成样子了:“庆之,这几个月你太忙了,心也太浮躁。我已经好了,医官连药都不让我再喝了,头疼已经很久都没犯了,更别说犯晕。庆之,我们还有健健康康几十年,不会就此止步的。”

回抱着怀里软软的身子,玉璧产后倒没怎么瘦下来,她从前瘦得一把排骨,现在身上有肉了,抱着像面团子一般:“玉璧,只有你和桓儿了,谁也不许少。”

“那是,你不敢死,当我敢随便死啊!我要死了,会有别的女人来住我的房子,睡我的男人,打我的儿子,这样的事儿死都不能干,不死就更不能干了。”玉璧赶紧把这氛围给扭转来,否则俩人一块抱团,反而会心情更低落。这时候,要鼓舞士气,不管萧庆之要去做什么,他不能先弱了声势。

被她一打岔,那点沉沉郁郁的氛围就这么被敲碎成粉末,萧庆之拍拍她的背,闷声笑道:“什么破话,不许瞎说。”

“爷,夫人,医官已经到了。”桑儿在门外喊道。

医官请进来,玉璧手腕一抬放在脉枕上,萧庆之站在旁边,就算是被安抚过了,萧庆之浑身上下还是绷得紧紧的。哪怕没危险,只要一想起玉璧生萧桓时的情形,萧庆之就得死死忍住才能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躁。

灯烛之下,医官问了几句玉璧最近的生活习惯,饮食和起居。好半晌后,医官才在萧庆之几欲暴走的状态下,悠悠然地开口:“恭喜萧大人、萧夫人,快两个月了。好好将养着,夫人上回难产,身子调养得已经很不错了,安胎药倒是不必用,静养着吧。吃食上注意着些,胎不稳的时候多躺少动少操心。”

这仿佛像是宣判了一样,萧庆之既欢喜又担心,这回倒没失了神,而是向医官道谢,又给医官递了喜钱,然后才让桑儿送医官出门。倒是玉璧,虽然说有点准备,可医官一确定了,她还有些糊里糊涂:“真的又怀上了啊!”

瞧这苦脸,刚才还欢欢喜喜说着孩子的事,这会儿就成这样了:“怎么了,刚才不还挺乐呵。”

“我确实挺高兴有孩子,可这节骨眼上,是不是不太是时候。”玉璧咬着下唇,一下没注意,差点咬破了,低呼一声揉了揉嘴唇,双看向萧庆之说道:“我要生女儿。”

“行行行,你哪怕生块石头,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萧庆之心想,女儿好,萧桓没生前他就想过可能是女儿,结果生下来是个到如今活蹦乱跳爱折腾的儿子。

“现在说有什么用,又改不了,该是儿子就是儿子,该是女儿就是女儿。不过这倒不用请病假了,这孩子来得及时,休产假,暂时先定下休到孩子满百日再说。”这孩子真是给爸妈省心来的,正要找借口,这多么光明正大一借口。

第二天,萧庆之进宫去给玉璧递假条子,淳庆帝就招他过去顺嘴问了一句,遂喜道:“好事,这是好事,让这丫头好好歇着。”

萧庆之颔首,正待要告退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太监从外边闪身进来,跪在御案行礼。淳庆帝挥手让那小太监起身,看了眼道:“是东宫的吧。”

那小太监恭敬地道:“回陛下,小的是东宫小立子。皇长孙殿下有恙,太医院院判已领了诸位医官前去东宫,太子殿下让小的来禀报一声。皇长孙殿下今儿一早起身身子就是烫的,召医官诊治,却不料药还没煎得,皇长孙殿下病情有变…”

不待小太监说完,淳庆帝就站起身来:“太医院的医官都过去了?”

“回陛下,是。”

淳庆帝只觉眼前一黑,能让太医院医官都去,让院判去坐镇的,不会是小病症。淳庆帝摆手让小太监不用再说了,只看了眼萧庆之说:“子云,与我一道去东宫瞧瞧。”

“是,陛下。”萧庆之知道皇长孙顾琮身子一直不太好,但天天一堆医官看顾着,以为总能慢慢将养起来,没想到会遇上坎。

一路直奔东宫,淳庆帝脚下倒不紧不慢,只是看得出来,心里是很忧急的。太子在子息上一直没什么动静,要是这个孩子守不住,只怕多少会传出太子福薄的风言风语来。淳庆帝还是很属意太子的,所以不愿太子在这件事上被诟病。

到东宫外时,太子正在院子中央听着太医院院判说着儿子的情形:“…下官斗胆,请殿下定夺。”

“定夺,怎么定夺,你告诉孤该怎么定夺!”太子几乎是把话从唇齿间挤出来的,足见多么愤怒与不舍。

“怎么回事。”

“陛下…”

“父皇,儿臣…”顾弘承挥手冲萧庆之摆了摆,让他别多理,然后才看向淳庆帝说:“父皇,琮儿他不好了,这群庸医,竟让儿臣拿主意。”

“太子你先去静静神,子云你陪着他。李院判,你来说。”淳庆帝看着儿子这狼狈邋遢的样子,着实有些不忍,遂挥退了他。

李院判可算是看着能拿主意的了,连忙上前道:“陛下,长孙殿下的病来得凶险,此时寻常药物已经不顶事了,要么下猛药,要么只能看长孙殿下的造化。”

用猛药,对一个丁点大的孩子用猛药,后果可想而知,肯定会有影响。至于看造化,那就基本上是在说尽人事听天命:“用猛药如何?”

果然是陛下,李院判面上一轻,说道:“陛下,若用猛药,救下了身子也亏了,日后多半就离不开汤药了。”

意思是,顾琮这位皇长孙就这么废了,所谓的多半,所谓的大概,淳庆帝再明白不过:“去准备用药,琮儿乃我天家血脉,必定福缘深种。”

“父皇,这…”其实顾弘承也明白,眼下这情况,只能用猛药,所谓的造化谁都知道是等死。可这猛药一下,孩子就等同失去了继承权,所谓的皇长孙尊荣也就成了一个笑话。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顾经承跟眼珠子一样疼爱,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弘承,会好的。”淳庆帝说完拍拍儿子的肩,宫里不怕多个用药材养着的皇孙,淳庆帝只是不想让儿子留有遗憾。

一剂汤药下去,大约半个时辰,顾琮开始慢慢退烧,只是烧退得很缓慢。直到下午才算停当,这时医官再一诊脉,脸色大喜:“陛下,殿下,长孙殿下吉人天相,病情已经稳定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淳庆帝和萧庆之一直陪着顾弘承守到晚饭时分,顾琮幽幽转醒,众人大喜过望,互相安抚了几句这才散开。萧庆之出宫时,一身冷汗,不是因为顾琮的事,而是想到了萧桓。

从没有一刻萧庆之像现在这样庆幸,萧桓很健康,虽然太闹了些,太能折腾了些,但只要孩子健康,他就再无所求。平时玉璧养萧桓养得很糙,什么都给吃,哪都给去,从不像别的妇人照顾得那么精细。现在萧庆之想想糙养是对的,不至于娇贵到一点风吹草动都病倒:“唉,盼着长孙殿下能好,殿下早点再生养几个,要不风言风语很难整治。”

昨天晚上还在为兄弟阋墙而内心充满阴暗情绪,今天又为兄弟的子嗣担忧,这叫什么事儿。

回到家,一把抱起在草地上爬着滚着的儿子,萧庆之狠狠亲了几口。亲得小萧桓直乐,然后沾满口水回亲他,他才笑着把儿子往半空中抛得高高的:“桓儿,你一定要健康平安呐。”

父母对子女最朴实的祝福就是健康平安,别无其他。

皇长孙的病,以为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以后宫里要多出个抱着药罐子不能撒手的皇孙。但是一个多月后,第一场雪落下来,顾琮还是走了。

第一八五章 当年风雨事留痕

顾琮的夭折让顾弘承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甚至冥冥中不免要想,是不是他对萧庆之做得太过分了,上天才带走了他的儿子。这段时间,顾弘承相信萧庆之已经了解了所有的布局,但是萧庆之还依然是像从前一样对待他。

加之顾琮的死,萧庆之也十分难过,那种难过并不作伪。萧庆之这个人笑的表情可能是假的,但难过的表情绝对不假。顾弘承了解萧庆之,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样,就这么着,顾弘承又开始犹豫,血缘不血缘先放一边,这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着实有些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