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愧是最毒妇人心呐!”
白夏沉默了少顷,拍拍手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好像也差不多该是时候要告辞了。”
萧疏垂眸理了理没有半点褶皱的袖口,笑了笑,似是随口客套了一句:“你打算去哪儿?用不用我派人护送?”
白夏咧咧嘴:“不用不用,在这儿白吃白喝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萧疏仍垂着眼帘,淡淡道:“无需客气,各守承诺而已。”
“倒也是。你助我躲避追兵,我为你缄口不言,两清!”
萧疏勾了勾唇,未语。
白夏抬头看看湛蓝的天际,深吸一口气,语调里似乎有着刻意而为的轻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憋了那么些日子都快发霉了,不如,咱们趁着今儿个天气不错,出去逛一逛好不好?”
“好。”萧疏抬眼,颔首,不曾犹豫。
出门不远即为闹市,两人便没有带随扈,弄得四妹很是幽怨。
白夏闷了好一段日子,此时兴致极为高昂,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都要挤上前去瞧一瞧看一看,而萧疏则笑盈盈地在一旁陪着。
一路行来,萧疏并未要白夏帮忙推轮椅,白夏也只顾自己蹦蹦跳跳的东张西望,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未远过三步。
也不知究竟是谁迁就了谁,抑或只是,某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转了一圈,满载而归。
途经一处卖食才的铺子时,白夏又钻进去买了两包东西,出来后,得意洋洋地宣称:“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看家本领,榛子酥!”
萧疏像是愣了愣,不过旋即便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喽!”
正想继续前行,忽闻一阵马蹄声,同时伴有惊叫连连。
只见一匹烈马自街角飞奔而来,行人纷纷狼狈躲避,本就热闹的集市顿时混乱不堪,眼见很有可能会出现伤情。
萧疏见状眉目一凛,现了几分怒气。
随手拈起膝上袋中的一粒果仁,扬手间,但闻骏马短促悲鸣,前蹄猛地一弯,生生止住了奔势。
马上之人显然功夫不弱,猝不及防被甩出,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拧了下腰,稳稳落地。原是个劲装打扮的精壮大汉,虎目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一扫,便准确落在静静端坐的萧疏身上,顿时浓眉倒竖,大步冲来喝问:“你做什么射老子的马?!”
萧疏神情冷肃:“闹市策马,你可知罪?”
“你算老几,敢问老子的罪?误了老子的事,赔上你多少条贱命都不够!”大汉越说越怒,索性挥鞭欲打。
萧疏薄唇一抿,轻轻哼了一声,仅以两指便将挟风而至的鞭子牢牢夹住。
那大汉虽知他身怀武功,但见其文文弱弱的模样又带了残疾,出手倒也却留了几分余地,不料竟被一招制住,当下恼羞成怒煞意上涌。然而暗自运功使了全力,竟依然无法进得分毫,不由难掩惊诧。
萧疏素来性情宽厚,在军中更是见惯了言语粗俗之辈,故而起初这大汉虽有不敬却也并没有太过介意。本只想略作训斥便作罢,却终是被其一而再的嚣张跋扈激出了怒意。
正欲发力震断鞭子顺便让对方受点小伤得点教训,目光无意一瞥,忽然发现原应待在身边的白夏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按说,那丫头绝非胆小怕事之辈,不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就已经很难得了…
心思电转,瞬间变了吞吐劲道的方式,一推一送,迫得大汉连人带鞭后退三步,随即朗声言道:“远来是客,不知不罪。想来,北齐的法度与我大楚有不尽相同之处。然则,既入楚境,便需守楚制,还望下不为例才好!阁下的马出了城,自会飞奔无碍,想来不会误了差事。”说罢,不卑不亢洒然揖手,发丝微动袍袖轻翻,虽温和含笑却威仪尽显:“慢走不送!”
大汉被他一语道破身份,顿时一惊,加之技不如人又无理在先,便也不再纠缠,干干脆脆的转身就走,拉着跛了脚的坐骑迅速离去。
以谦逊有礼的微笑回应了围观百姓的赞叹和好奇,又待到人群慢慢散开后,萧疏方轻轻唤了句:“还不出来吗?”
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应声自店铺的房顶飘然而落,白夏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还好我闪得快。”
“那人你认识?”
“他是那个东方来的四大侍卫之一,武功相当的刚猛霸道,差不多也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了。”说到这儿,白夏一脸崇拜的看着萧疏:“真是看不出,原来你的身手那么好啊!”
萧疏则未理会她的夸奖,只是微微蹙了眉沉吟:“线报上明明说,他们一行人已然全部离开此地,怎么会还有一个留了下来,且如此招摇过市?”
“那家伙本就诡计多端,狡猾得像只狐狸似的,要不然,我至于躲了他几千里还没躲掉吗?”白夏边说边连连叹气,像是非常沮丧似的垮下了双肩,可怜兮兮地看着萧疏:“现在可怎么办呢?”
萧疏挑了挑眉梢,很有求知欲的反问:“什么怎么办?”
“我好像暂时又不能出门了。”
“那就…”萧疏转动轮椅当先起步,至三步外方淡淡地说了句:“不出呗!”
“好嘞!”
白夏歪了头笑,两颗小虎牙与两个小酒窝相映成趣
而只留给她挺拔背影的萧疏,亦不自觉的弯了眼角。
虽然暂时走不了,却不耽误下厨。
白夏将厨房里的人通通给赶了出去,闭门捣鼓好半天,终于乐颠颠端了堪称色香味俱全的成品,直奔萧疏的居所。
深秋的傍晚,悠然而静谧。
四妹下午的时候抓了战风去打猎,这会儿庭院里便只有萧疏一人。
白夏来时,他正在书房闭目养神。室内光线不足,尚未挑灯。直接窜到他的身边,晃着他的肩膀:“别睡了别睡了,快尝尝,还热着呢!”
萧疏睁开眼,在窗外透进的暮色中只见一碟细心摆放的精巧糕点,后面是一张急需表扬和肯定的娇俏容颜。遂笑了笑,撑着坐起一些,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慢慢点头:“不错,很好吃。”
“是吧?”白夏大乐:“别看我编东西不在行,可做吃的还是有一手的!”
“你所谓的一手,该不会是只有这一样拿得出手吧?”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了的话会很讨厌?”
萧疏轻笑出声,像是被呛了一下,有些咳嗽,白夏便起身倒了茶水递给他,又随口问了句:“干吗不点灯?”
“节省油钱。”
“切…火折子呢?”
“我刚刚就没找到,许是用完了吧?不能秉烛夜谈,摸黑尝酥也不错啊!”
白夏一边从屋角拖椅子一边道:“你就不怕我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对你做出些什么来?”
“……”
萧疏似乎只能以一通轻咳来做回应。
恰在此时,四妹喜滋滋地跑了进来:“公子,我们今天打了一头野豹…”语音猛地一变,几个箭步窜上前来,气沉丹田一声吼:“榛子?!”
白夏被他咋唬得一惊,本能觉得有异,忙凑上前去,在昏暗的光线中亦可见萧疏面色惨白,满头的冷汗滚滚而落。
“四妹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的…”
“你只要一吃榛子就会胃痛难耐,为什么还…”四妹完全不理会萧疏,霍然回头瞪向白夏:“是不是你逼着公子吃的?”
白夏像是被彻底吓住,愣在那儿没吭声。
萧疏见状,忙忍着疼抓住四妹的小臂:“你是想要先追究这些,还是先帮我去请大夫?”
四妹的国字脸一阵扭曲,络腮胡猛烈的抖动了几下,终是俯身抱起萧疏冲了出去。
白夏则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只动了小半块的点心盘,牙关渐渐咬紧…
大夫来瞧了之后开了两剂药,四妹不放心别人,便自己跟去了药房。
萧疏的卧室内只有战风守着,静静的趴在床边,碧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室内闪着警惕的幽幽冷光。
门响,有人进来,雪狼却只是动了动耳朵,未作反应。
“你醒着么?”
“嗯。灯具都放在你左手边的案几上。”
“哟!现在不用省油钱也找得到火折子了?”嘲讽的声音伴着柔光亮起,映照着执盏者带着怒意的容颜:“萧诤言,你好啊你,利用我利用上瘾了是吧?!
9、第八章离别之际...
”
萧疏身披单袍倚床而坐,脸色唇色俱是若雪一般,轻轻叹了声,道了句:“对不起。”
“不敢当!”白夏定定地看着他,语速像是吃了火药般又快又急:“我过来就是跟你打个招呼,明天一早我便告辞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你不用来送我,更加不用担心我。反正我宁愿被那个神经病小王爷抓回去做王妃,也不要再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咽下了几乎冲口而出的话,恨恨一跺脚:“否则,我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做出些什么来!”
说完,一口吹熄了灯,飞速而去。
重陷黑暗的屋内只有雪狼的眼睛一闪一灭,良久,方有一声极轻极淡的笑,寂寂然寥寥然…
“战风,其实,我也怕…”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做出点神马捏?要不要猜?不猜不给肉!虽然猜了也不一定有…
另,JQ的萌芽状态依然在持续,妖怪跟大家一样都很是TMD憋屈~
但是相信我吧,岁岁很快就会爆发的!至于这个闷骚的男淫究竟神马时候爆发,就要看乃们给不给力鸟~你们懂的…
10
10、第九章北齐王爷...
翌日早起,四妹服侍萧疏洗漱用餐,虽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却始终板着一张黑如锅底的国字脸,定是仍在恼昨日其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食用榛子酥之举。萧疏无奈,只得默然不提。
饭后,萧疏去园子里看花,四妹自去熬药。
待到回了庭院,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已经放在了玉桌上。
四妹不见踪影,还有一个人,也一直没有看到。
恐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那丫头说,天一亮就走,想必没有跟谁告别。
这样也好,方便他给她的离开编造缘由。
那丫头说,他利用了她。
半个多月来,他与她的形影不离对她的纵容宠溺,定然已被详尽报知了远在江南的母亲,加上萧怡有了身孕,接下来的一年半载应该会是相对安生的日子。
他的确是利用了她的,她亦知情。然而昨晚的那番怒气,却并非为此。
只是…
看着热气渐渐消散的碗口,萧疏微微苦笑了一下。
就让她误会了吧,这般带着对他的怒意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可以助她尽快将他这个病人抛诸脑后。
医者面对患者束手无策已是痛苦,面对一个明明知道如何去诊治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的病患,越加痛苦。
倘若与那病患有了私交,心中的苦楚则不知要如何才能排解,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做出明知会后悔却不得不做的选择。
这,是她怕的,更是他怕的。
端起药碗,却未像以前那般一饮而尽,只喝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转动轮椅来到那株长势不错的翠竹前,萧疏抬手抚了抚新抽出的嫩芽。
这样的绿,就如那丫头的身影,时时刻刻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不自禁在唇角勾出两道浅浅的弧度,将已经冷透了的汤药一点一点浇灌入土。
就让他来代她继续培育,守着这竹子,等着看结果。
本就是萍水相逢,最后能留下这一点念想,已很是难得。
虽然,在闹市的时候他还曾一度以为,她能够亲眼在这儿看到奇思妙想变为现实,得意洋洋的拍手欢笑,弯了眉眼荡起梨涡辫梢飞扬…
然则,紧随而来的毒发却提醒了他,怎能因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心,让她继续深陷。
黑色的药汁渗入泥土,空气中的药香慢慢飘散。
拈起落在衣服上的一片竹叶,萧疏无声一叹,旋即又落落一笑。
那丫头还说,宁愿被北齐小王爷抓回去做王妃。
果然是,一对欢喜冤家吧…
这场小儿女的追逐游戏,也许会继续乐此不疲的玩下去,也许会以盛大的婚宴落幕。
不过无论如何,都已经与他无关,所能做的也唯有祝福,愿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儿,永保玲珑剔透心…
笑容渐渐扩大,带了浓浓的自嘲。
怎会如此怅惘如此伤怀,难道是因为骤然之间不习惯小院的安宁静谧了么?
往日,这会儿该有两个家伙追逐而入,绕着他的轮椅打闹一番的…
念头刚起,便见一白一绿两道身影前后窜了进来,在周围团团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停下,面对面互相瞪着,‘呼哧呼哧’大喘不止。
“好吧,今天算你赢了!”
“嗷呜…”
雪狼得胜大乐,趁兴再度越墙而去,撒欢奔腾。
白夏则叉着腰又喘了一会儿,才对面现惊讶之色的萧疏打了个招呼:“早啊!”
“…早…”
“我仔细想了想,不告而别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岂是我这种家教良好的人能做的呢?”白夏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粗了声音:“多谢萧侯爷的多日款待,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今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萧侯爷尽管开口,在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些愣怔的萧疏被这一通不伦不类的话逗得莞尔,旋即又忍了笑配合:“举手之劳小事一桩,怎敢当阁下如此重谢?”
二人相视一笑,院中原有的薄薄阴霾尽扫。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是啊,是已经走了,不过走到大门口又折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忘了拿么?”
“我孑然一身别无长物的,能有什么东西?不过是忽然想起,至少应该有始有终的再给你端碗药。”
“原来那药是你…”萧疏恍然:“我说四妹的脾气何时变得那么大,竟直接就放在桌上也不服侍着我用完。”
白夏吸吸鼻子,走到那幼竹前负手转了一圈:“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吃粗茶淡饭也不错。所以俗话说得好呀,学坏容易学好难,这才短短的十几天,你就被我带的开始阳奉阴违弄虚作假了。”
像是被揭穿了心思,萧疏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
白夏看了看他,又道:“那老医生开的药虽不是什么珍品,不过倒也算对了食物中毒之症。只可惜,跟以前的那些一样,全然无效罢了。”
萧疏笑了笑:“倒也不能这么说,总还是缓解了些许胃痛之症的。“
“你当我是四妹还是那个寻常的民间大夫?”白夏冷冷一嗤:“区区一小口的榛子酥,最多不过是让你略感胃部不适而已,何至于那般严重?就算不吃药,过上一两个时辰也便自行好了。”
萧疏终于认识到,凡涉及到医学方面的东西,自己似乎还是应该少说为妙,于是只得苦笑着闭上了嘴。
白夏却不依不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毒发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