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疑惑地看了看画卷右下方的落款,有着两个劲道小字:“瑾华”,而那鲜红的玺印竟是南朝炎帝初登大宝年间使用的:“天下太平玺”。

花著雨未免吃了一惊,这幅画显而易见是炎帝亲手绘制的。不知道姬凤离是否知晓这幅画,这应该是炎帝夹到这本书里面的。

瑾华?花著雨猛然想起姬凤离现在住的那处宫殿就叫“瑾华宫”,这么说,这画中女子应当是姬凤离的生母谢皇后了?她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女子的容貌,眉眼间果然和姬凤离有几分相像,原来谢皇后的闺名为瑾华。

花著雨对于谢皇后所知不多,只知晓,她在炎帝做皇帝之前,就已经是炎帝的夫人了,曾陪着炎帝南征北战。她默默地注视着画中的谢皇后,哀叹红颜薄命,这么美丽的女子竟然那么年轻就病逝了。

“姑娘,纳兰王子来访。”弄玉在门口轻声禀告道。

花著雨轻移莲步到了前厅,纳兰雪正微笑着坐在竹榻上,看到花著雨出来,他转首,幽黑如宝石般的黑眸注视了她好久,方缓缓说道:“元宝,当日,若知晓你是这样一个美娇娥,我是万万不会和你比试武艺的。”

花著雨嫣然一笑道:“我竟然不知,小王子还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那是自然,对本王子而言,女子就是用来娇宠的!”纳兰雪促狭笑道,忽而脸色一正,低低说道,“元宝,你既然已经决意留在宫中,留在王爷身边,何以不答应嫁给王爷?你可知,有多少女子争着抢着要嫁给王爷呢?”

花著雨敛眸,唇角漾起一抹冷冷的笑,“其中包括温小姐吧?”

“原来你知道啊,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纳兰雪拂了拂衣角,凑近她低声问道,“你可知王爷何以迟迟不登基,你可知每日上朝,百官都会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压他?”

花著雨也甚觉奇怪,他多年筹谋,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难道不是为了登上了至高的位置?

“是不是因为他父皇的缘故。他和他父皇应该有心结,不然,他的身份不会到了如今才让他父皇知晓。”花著雨轻声说道。

纳兰雪好似看白痴一般看着花著雨,良久笑道:“王爷是为了你!”

“我?”花著雨一惊,她和他的皇位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谢皇后吧?”纳兰雪悄声问道。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惊,倒是没想到纳兰雪提到了谢皇后,她刚刚看了谢皇后的画像。于是轻声道:“知道的不多。”若非方才看了谢皇后那张画像,她连谢皇后的闺名都不知道。

纳兰雪凝眉娓娓而谈,“这要从前朝默国说起。当年,前朝默国国君儒弱,各地藩王纷纷领兵起义。万民顿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太上皇炎帝率领的雷霆骑和谢皇后率领的风云骑是当时影响力最大的两支军队,后来,炎帝和谢皇后互生情愫,两人结为夫妇,军队便也合二为一,实力更是大增。其他义军逐渐投诚,队伍便越来越壮大,几年后,最终推翻了前朝默国。”

花著雨未曾料到,风云骑竟然是谢皇后的军队。这么说,这南朝的江山,有一半是谢皇后打下的。可是,她看过史书不少,对于谢皇后的记载就是她是炎帝的发妻,入宫一年后病逝,几乎没有记载她功德的语句。

“这么说,谢皇后还是一位巾帼英雄了。”花著雨扬眉道。这个倒是她始料未及,从未想到的。

“是啊,就因为谢皇后常年征战,所以凤离是在战场上生,在战场上长大的,他五岁便能拉弓射箭射死敌人。”纳兰雪啧啧说道。

花著雨一惊,她一直以为,她十几岁上战场,就是已经很残酷了。没想到,姬凤离幼时便是在战场上度过的。这对一个孩子而言,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啊。

“可惜谢皇后红颜薄命,她知悉自己时日不多时,便将自己的军队风云骑悄然隐到了我们月氏国,因为谢皇后曾经救过我们月氏国。凤离十岁后,便每年两次到我们月氏国来训兵,我就是在那时和他熟识的。他和我说过,她母后在去世前,就知晓她去世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便托了温太傅日后要救他保他,并许诺将来凤离做了皇帝,就要温婉做皇后。”纳兰雪继续说道。

听到最后一句,花著雨的心陡然一沉。原来,纳兰雪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前朝默国到谢皇后,就是要告诉她,谢皇后许诺温婉做皇后。

真没想到,一语成谶。

当初,她让“天下第一算”说温婉是凤命之身,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怪不得,温婉那日会那般笃定地对她说,姬凤离一定会娶她的。原来,这是谢皇后的遗命。

这些日子,他百般宠爱她,竟让她忘记了,他终究是要做皇帝的,而她是叛臣之女,她和他,终究是隔着千山万水。

这些日子,他似乎在可以疏远她,难道也是因为温婉?花著雨心中滑落一丝不知名的失落,她漫步走到琴台边,那里摆放着姬凤离送来的名琴“青潋”,她曾在左相府里弹奏过。她伸指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琴弦,琴音凌乱而没有章法的飘荡着,一如她此刻的心。三月的日光透过扉窗柔柔地笼在她身上,温暖了她的身,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她拨弄着琴弦,勾唇清冷地笑道:“温小姐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也应该做个皇后。”

她这种冷冷的,淡淡地,事不关己的态度终于惹怒了纳兰雪,他怒声道:“元宝啊,我看你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却是一个无心的女人。凤离若是对温婉有情,恐怕早就娶她为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凤隐天下 第154章

纳兰雪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温婉是为了他做了很多,他将温婉从北朝救回来,温婉便偷偷进了宫,将北朝公主的挂坠献给了皇甫无双,让凤离的计划更好的实施。但是,她做这些,却不是凤离要求的。我听蓝冰说起过,很久以来,他都在刻意回避她对他的好,就是不愿意欠她太多。现在,他为了你,连皇位都不要,他其实想在登基前娶你,这样日后便可让你顺理成为皇后。如今你是花穆之女的身份暴露,他只好说你有孕在身,以便能尽快娶你。可你为何还是不答应他?朝臣请示要来为你诊脉,也是他将这些朝臣的要求强硬的压下了。”

花著雨默默听着,指下琴弦轻颤,一如此刻她的心弦轻颤。

“哎,这几日我们都已经领教够他的臭脸了,实在受不了啦。我也相信你是真心待他的,所以才同你说这些话。”纳兰雪看花著雨不说话,叹息着说道。

花著雨低头不语,自从皇甫嫣来过以后,姬凤离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了。

“我先告辞了!”纳兰雪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告辞而去。

花著雨坐在琴案前,纤手在青潋琴上轻拢慢捻,弹得正是姬凤离所谱写的那曲《弱水》。

黄昏时下起了雨,哗啦啦的雨幕卷着冰冷的风铺天盖地而来。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却有些不像春雨。

勤政殿内一片灯火通明,窗扉缝隙中透出的灯光映着前廊的朱红栏杆和檐下倒挂的楣子,显出一丝莫名的肃重。殿外,不仅候着司礼监的宦官,更是有大批风云骑负责把守,与这静夜中凭添了几分紧张。

姬凤离身着朝服靠在椅子上,高大的身躯隐在龙案之后,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处理政务,批阅奏折。而此时,对于龙案上堆积的奏折,他却毫无心情去看。他是摄政王,要对南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负责,更要担起江山社稷的重担。如今,国事摆在面前,他不可偷懒,也不可怠慢,但是,他却依然无心去看。因为他已经可以猜到,那些奏折上十有八九在说说什么。

红颜祸国,叛臣之女。

他只是想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就这么多人跳出来阻拦。这样的一国之君,做起来何用?

“臣请王爷三思。”已经是南朝丞相的蓝冰躬身道。

姬凤离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唇边是浅浅的微笑,双目却有着慑人的冷厉。“蓝冰,自从做了丞相,你比以前迂腐多了。以元宝的为人,本王不相信她会襄助她爹叛国。”

蓝冰沉吟道:“王爷所言极是,以元宝的为人她确实不会。可是,请王爷你不要忘了,花穆是何身份。”

姬凤离修眉微微蹙起,起身轻轻踱了几步,沉稳的步伐触地无声。

“王爷,铜大人有事禀告。”门外,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

房门打开,铜手快步走了进来,跪拜施礼道:“王爷,西江月的密报。”

蓝冰上前接过密报,呈了上去。姬凤离接过密报,飞速扫了一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心海瞬间翻起惊涛骇浪,良久都不能平静。惊讶、不可置信、痛苦,轮番袭来。

“王爷,出什么事了?”蓝冰和铜手担忧地问道,他们还从未见王爷如此震惊的表情。

姬凤离摇摇头,撇开视线,淡淡说道:“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铜手和蓝冰对视一眼,快步退了出去。

姬凤离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密报,眸子黑如永夜,内里火星如烈焰灼烧,似乎要将上面“公主”那两个字焚烧殆尽。

勤政殿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急,没完没了,仿若一辈子也不会下完似的。

过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将密报投入到火盆中,快步走了出去。守在门口的内侍一看他出来,慌忙举着伞来为他遮雨。姬凤离却冷声吩咐道:“不必了,今夜你们也不必跟着本王!”

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入到雨雾中,猎猎衣摆带起一股比凉雨还要冷的风。他一直走到桃源居前面的额湖畔才收住脚步,负手站在湖畔,越来越密的雨丝落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飘零的花瓣随着湖水涟漪不断地打着转,犹若觅不到归宿一般。叶子在雨中簌簌响着,那葱翠的颜色被雨水洗得发亮。

姬凤离站在湖畔,嘴角一缕极淡笑意,似是苦笑,却犹如尖刀刻痕,烟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原本的平静也渐渐沾染了凄怆,隐隐含着痛楚。

“宝儿呵,这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吗?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这短短的一句话,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不时询问,而是一种痛至极限的哀叹。

皇宫的残夜,只有雨声点缀,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花著雨用罢晚膳,弄玉吩咐宫女收拾了碗碟,为她沏了一杯茶便退了出去。姬凤离今夜依然没有来,往常无论他多忙,晚膳他都会来陪她一起。

她斜倚在窗畔的卧榻上,手中握着茶盏,浅饮慢品,夜风冷雨透过窗缝沁了进来,拂在肩头,撩起长发。

隐隐约约中,有悠扬的笛声传来,夹杂在雨声中,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为不真切。花著雨侧耳聆听,却又似乎没有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唇角勾起一抹缥缈的笑意。

她起身将茶盏放下,放要吹熄烛火,窗外笛声隐约又起。她心中微微一颤,快步走到窗畔,将窗子打开。笛声夹杂着疏风冷雨扑了进来,雨丝飘至肩头,一片沁凉的冷意。

笛声,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绕在她身周,钻入到她心中。

弱水,姬凤离谱的那首曲子。

天地万物,风声雨意,似乎都在这笛声中缄默了。

外面雨丝蒙蒙,透过从窗子里流泻出去的光,花著雨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一辆车撵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笛声便是从车撵中传出来的,车撵旁边,一道人影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

“元宝,快点出来!”笛声之中,有人高声喊道。

这个宫闱之中,称呼她元宝的,就是月氏国小王子纳兰雪了,不知他深更半夜来此作甚。花著雨不知纳兰雪这时候找她做什么,但是,那笛声吸引了她。她关上扉窗,快步到门边打开木门,撑起一把雨伞,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淅沥沥的雨声,方才似有若无的笛声已经消散在雨声里,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来做什么?”花著雨凝眉问道。

纳兰雪静静地立在伞下,但一身衣衫还是免不了被雨丝淋湿了,淡薄的灯光下,他眉间那颗朱砂泛着影影绰绰的鲜亮。

他也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一把将身后车撵的重重帷幔掀开了。

“那,人我给你送到了,领回去吧!”纳兰雪朝着撵车里指了指,养生说道。

几个内侍太高了灯笼,淡淡的光晕照亮了撵车内。花著雨看了一眼,目光顿时被好似黏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

撵车里躺着一个人,正是好几日不见的姬凤离。

他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宽袖中伸出的手中,握着一管玉笛。很显然,方才的笛声并非幻觉,而是姬凤离吹奏的。

“他怎么了?”花著雨问道。

纳兰雪的目光从姬凤离的身上移到花著雨脸上,轻叹一声,耸肩道:“没事,就是多喝了几杯,就成这样了,这是本王子第一次看他喝醉了,以前可是千杯不醉的。他嘴里嚷着你的名字,我就把他送你这里来了!”

这深更半夜,纳兰雪竟然把姬凤离送到这里来了。花著雨还没有反应过来,纳兰雪已经俯身将姬凤离从撵车中连拖带拽抱了出来。

“那,人我交给你了!”他一把将姬凤离推到了花著雨身上。

姬凤离毫无所觉一声不吭地靠在花著雨肩上,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

“这…”花著雨方要开口,纳兰雪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哎呀,这夜深雨大的,我就告辞了!”说完,好像是逃命一般,窜到了撵车上,命令侍卫们驾着撵车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花著雨侧头看了看靠在她肩上的姬凤离,怎么也没想到,好几日不见他,再见竟是这样一种情景。

花著雨一手撑着伞,半拖半扶地将姬凤离带到了屋内,将他放到了榻上。她转身去为他倒了一杯水,再看时,他已经在她的床榻上睡熟了。

花著雨坐在窗畔,凝神望着他的睡颜。短短几日,他似乎憔悴了许多。她叹息一声,将锦被覆在他身上,盖好后,吹熄了屋内灯烛。她转身欲到隔壁书房去看会儿书,方站起来,就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身后睡着的人抱在了怀中。

花著雨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的人影一翻,她已经被压在了床榻上,整个身子连人带被子都被他手脚紧紧搂住,无法动弹。

“姬凤离!”花著雨低低唤道,耳畔回复她的,却是他低低的鼾声。

花著雨根本就不相信,他还在睡着。而且,就连他酒醉也不再相信了。这么多天不出现,深更半夜忽然出现,搅人清梦。

她伸手推了推他,推不动。磨了磨牙,考虑要不要使用内力将他踢出去。

“我知道你没醉,你起来!”她恨恨说道,难道她要被他这样压着睡一晚?

身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眼睛依然闭着,就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花著雨有些狐疑了,莫非他真得醉的人事不省了?这个念头才起来,脸颊上一阵麻痒,姬凤离的双唇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次花著雨毫不怀疑了,身子猛然一翻,双手在顺势一推。

姬凤离整个人咕噜噜地摔倒在床榻下,哎呦呻吟了一声,便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花著雨翻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发间玉钗早已不知何时坠地,长发如云飘散在身后。

“姬凤离!”她轻轻唤他。

他一动也不动。

又来了。

花著雨蹙了蹙眉。

她靠在床榻上,托腮望着他。

半晌,他依旧一动也不动。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滞,起身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去看他。

淡淡的烛火下,他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扇动着,黑眸乍然睁开,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花著雨被抓个正着,脸上顿时一红,冷声道:“既然没醉,就赶紧走吧!”

她扭身坐在了床榻上,淡淡说道。

姬凤离翻身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她便听到他温柔似缎般的嗓音低低说道:“宝儿,你还是关心我的!”

你还不走?“花著雨低低说道。”

“我饿了。”他根本就不答她的话,自顾自将身上的披风脱了起来,搭在衣架上,漫步向厨房走去。

花著雨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正这皇宫里不管哪里,都是他的地盘。她自顾自和衣上了床榻,蒙住锦被就想睡觉。耳畔却是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切菜烹饪的声音,不一会儿,香味便从厨房那边漾了过来。

花著雨哪里睡得着,说起来,她好多日子没吃姬凤离做的饭了。

“你也来吃点吧!”姬凤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花著雨最终没有抵御美食的诱惑,爬起来喝了鲜美的汤。

用过饭,收拾停当,花著雨将雨伞扔给他,轻声道:“这一次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