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挥手示意,身后回雪端着玉碟走了上来,玉碟中放着一幅画帛。
吉祥走上前去,将玉碟托到丹泓的面前,她伸手拿起,徐徐展开画帛,皇甫无双兴味地凑上前去。
随着画帛慢慢展开,丹泓脸上一阵惊诧,就连皇甫无双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远处,草原,帐篷,高空,秃鹰。近处,一树红梅静放,枝干道劲,花开累累,似有暗香透纸而出。
树下的坐椅上,赫然端坐着一个女子,一袭异族的服饰,看上去美丽而恬静。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女娃,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女子一侧,拿着一块糖果逗弄着小女娃。这样一幅画,显然
是出自男子之手,画面处理的干净利索,不似工笔画,但,画上的温馨之感还是让丹泓一眼便感受了出来,显然这幅画是用心在画。当丹泓在看到女子的容貌时,一颗心不可抑制地战栗了起
来。因为那女子的容貌,和她是那样的相似。
“这。。。。这是谁?”丹泓睫毛轻颤着说道。
皇甫无双看清了画面,黑眸忽然微微一眯,淡笑道:“这幅画不错,皇后,还不收起来,请北帝到殿内一坐,晚上会有夜宴,还请北帝赏光!”
“皇上娶了本帝的皇妹,本帝自当参加了!”萧胤的目光,怜惜地掠过丹泓的脸庞,微笑着说道。
“哈哈哈!”皇甫无双扬首郎笑道,“您太会开玩笑了,殿内请!”
萧胤站立在台阶下纹丝不动,唇角含着一抹冷笑望着皇甫无双道:“她是本帝失踪多年的皇妹卓雅公主,这幅画上面的女子便是我的母后,她怀里抱着的女娃便是本帝的皇妹,也便是你的皇
后。我堂堂北帝,怎么会乱认皇妹?这种事又如何会拿来开玩笑!”
丹泓在知悉自己便是北朝公主的那一刻,心中便不能平静了。她手中握着那张画帛,胸臆间翻涌着巨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是顷刻间竟成了北朝公主。这个霸气伟岸
的北帝,竟然是她的大哥。今日的一切,恍如做梦。
她想起将军说的,说有一个人会带她走,这么说,将军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她是决意要她从旋涡里脱身而出了,可是,她呢?
丹泓凝立在台阶上,好似木偶一般,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了!皇甫无双眸中掠过一丝恼怒,转瞬即逝,随即笑逐言开地说道:“朕并不知她是你的皇妹,还以为是聂相的千金,这件事
容朕细细查明,或许是您认错了也说不定,天下间容貌相似者也不是没有!”
底下一众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一个大臣趁势快步走出来道:“如若,新后确实是北帝的皇妹,那么前些日子,左相大人要娶的未婚夫人定不是北帝的皇妹了,还请我皇尽快查清此事,以洗清
左相大人的冤屈!”
“此事无需再查,本帝的皇妹只有一个,便是眼下的皇上的新后。说起来,姬凤离倒是死得很冤啊,皇上是不是应该还他一个清白!”萧胤感叹道。
“皇上,请皇上还左相大人一个清白!”
“皇上。。。。”
。。。。。。。
此起彼伏的人声如潮。
本是庄严喜庆的大婚之典,因为北朝皇帝的觐见,竟然演变成为姬凤离洗冤。
皇甫无双在台阶上负手而立,脸色暗沉,他未曾料到,姬凤离已经死去多日,朝中众臣,还对他如此拥护。
他转首,冷然说道:“今日是朕的大婚之日,所有事情容后再办!”言罢,他执起丹泓的手,牵着她快步走向殿内。
纳兰雪纳闷地在姬凤离耳畔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北帝真勾结了,为何他在为你洗冤?”
姬凤离凝眉不语,金色面具下的黑眸中,一闪而逝一丝疑惑。
暂且不说北帝何以或为他伸冤,他更疑惑的是,这个女子当不是他今日劫持的聂伊人,而那个聂伊人又在何处?
入夜。
皇甫无双设宴于康宁殿,殿内一派 觥斛交错,华光流彩,歌舞升平。
新帝的皇后从聂府千金忽然变身为北朝的公主,这个变故令朝中众臣极是惊姹。
然而,南北朝两个皇帝都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他们这些大臣也不好说什么。
丹泓坐在皇甫无双身畔,心底一直揣揣不安,身侧的皇甫无双虽说面带笑容,但是她却能感觉到他周身上下所散发的寒意。
手背忽然一暖,她抬眸望去,只见皇甫无双仰首饮下一杯酒,冲着她宠溺一笑,那笑容温柔而璀璨,就是知悉他的狠辣,她也几乎要沉溺在那明净的笑容里。
他缓缓倾身,贴近她耳畔,柔柔问道:“她。。。在哪里?告诉朕!”
丹泓心中一滞,冲着她勾唇笑道:“她已经走了!你永远都不会见到她了!”丹泓心汇总已经明白,将军其实不愿意嫁给皇上,所以,她才心甘情愿地随着劫持她的人去了,不知眼下她是否
从哪些人手中逃了出去。
“走了?”皇甫无双挑了挑眉,唇角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朕会找她的!”
群臣百官过按理祝酒,皇甫无双都是浅浅抿了一口,右相聂远桥前来祝酒,俯身跪拜道:“微臣惶恐,之前一直不知伊人便是北朝公主,实在是罪过,请皇上恕罪!”
皇甫无双执起酒盏,一饮而尽,微笑道:“右相大人,你何罪之有,你寻到了北朝公主,可算是大功一件,朕可要好好赏赐你呢!来人,赐酒!”
一名内侍端着酒盏走了过来,缓步走到聂远桥面前,就在聂远桥伸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时。那内侍忽然手腕一翻,托盘下一把利刃忽现,闪着寒光向皇甫无双袭去。
这一下变故骤生,谁也没提防到这个内侍竟然暴起杀人。
刀光如雪,转瞬既到。
众人一声惊呼,有人连呼护驾。
席间一片骚乱,聂远桥忽然纵身跃起,和内侍缠斗在一起。今日之事,出现了诸多意外,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掌控之中。
这么多年来,聂远桥韬光养晦,暗地里扶植皇甫无双,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当这小子登上大宝,他的女儿能够入主中宫为后,他能够把持朝政。
但是,他的女儿年龄尚幼,不得已认下了这个他喜欢的女子。
但,却未料到,大婚之日,事情一波接一波。
如今,这个皇后是万不能做他的女儿了,但是,皇甫无双却也不能死,最起码,在自己的女儿长大入主中宫前,是不能死的。
那个刺客的武功不弱,聂远桥和他斗了几招,忽觉得浑身一软,丹田内的内力受阻,竟是再也使不出丝毫力气来。
就在此时,眼前一道雪光闪耀,刺客的剑尖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没入了他的胸膛,一阵钻心的疼痛,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右相大人!”皇甫无双惊呼一声,从身后一把揽住了聂远桥快要倒下的身子,急急喊道,“右相大人,你如何了?快传御医!”
早有御林军涌上来将那名刺客制服。
聂远桥听着耳畔皇甫无双降姹的声音,他缓缓转首,不可置信地瞪着皇甫无双,喘息者问道:“你。。。是你做的!?为。。。什么。。。”
那杯酒,是他赐的,酒里面有毒。
那名刺客,也是他安排的,趁着他毒发时,将他除去。
这一次刺杀,根本就是一个连环杀局,但要杀的却不是皇甫无双,而是他!
“是的,舅舅,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又如何不知,不过,朕念在你功劳极大,从没想把你怎么样。可你不该,弄丢了我的宝儿,更不该隐瞒朕,让朕处于如今这种境地。你放心地去吧,聂宁
大哥会助我的!”极冷极寒的声音,贴着聂远桥的耳畔,低低地缓缓地犹如魔魅。
聂远桥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咯咯声,好似在哀叹着,王者想争,胜者是谁,反正不会是他了!
皇甫无双慢慢地将聂远桥放在地面上,自环绕在身畔的侍卫中缓缓走了出来,郎声说道:“右相舍身护驾壮死殿前,朕感其忠勇,准以国礼安葬。右相临去前放心不下长子,朕今册封聂宁为
忠勇王,钦此!”
皇甫无双的声音中满是深深地悲痛忽然哀叹,令闻者忍不住动容。
众臣一阵愣然,自皇甫无双登基,左相姬凤离死后,朝中权势冲天,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聂远桥。而今日,他的女儿封后,更是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可是谁也没有料到。
一夕之间,这些都归于泡影。所有人亲眼目睹了聂相护驾身死的过程,都忍不住扼腕叹息,可叹一个小小的刺客,竟然要了右相的命。
姬凤离坐在席间,眯眼瞧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他未曾料到,他原本是想挑起聂远桥和花穆之争,却未料到皇甫无双竟然亲自除掉了聂远桥。
一场刺杀的局,将对手玩于股掌之中,直到死的那一刻,方得知真相。一招请君入瓮,令其自动献身。而最后是死,也为他留了一个护驾有功,为国捐躯的美名。皇甫无双,不愧是狠辣之极
。
待到聂远桥被御林军抬了出去,皇甫无双才静静说道:“出了此事,朕深感痛惜。但。今日之宴,乃朕之大婚之典,众人不必拘泥。”
大殿静悄悄的,皇甫无双命歌姬们上来抚琴,才驱走了殿内的冷寒之意。
“皇上,宫内新来了一位舞姬,不若让她上来舞一曲,以助酒兴!”吉祥在皇甫无双身侧小声说道。
皇甫无双凝眉道:“准!”
有内侍上前,到皇甫无双面前,悄声低语了几声,征得皇甫无双的同意,灭了几盏琉璃灯。淡淡的昏暗好似暮色一般压了下来,余下的光晕好似镀了一层灰白的金属光泽,,将席上一众人的
脸庞在影影焯焯的光晕里。
就在此时,昏暗之中,“铮”的一声琴声响起,一串浅音泠泠,就好似早春的一场雨,又好似初夏的一阵风,带着飞花清泉般的空灵清越。
一道光晕忽然亮起,笼罩着一个飘渺的人影从天而降。长袖飘飞,裙袂飞扬,她轻盈飘落在地面上。身子随即匍匐与地,流红色裙袂,铺开成一朵艳丽的花。
众人只看到一个背影,纤腰细软,身资楚楚,体态纤浓合度,这样婀娜优雅的背影,忍不住惹人遐想。她身上裙袂轻盈若烟,如烟似雾包裹着她。衣角广绣镂金花纹,裙袂点缀着金线流苏,
在灯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彩霞般璀璨的光亮。
琴音轻轻一个转折,她从地面上徐徐立起,身子忽然一个后翻,竟然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人就如同一勾悬挂在空中的弯月。
线条优雅的脖颈向后垂直,纤纤玉臂向上扬起,手中执着一枝杏花。
朵朵尚未绽放的花苞和她胸前衣衫下的蓓蕾相映成趣。
朦胧的灯光将她淡淡笼罩,轻薄的面纱盖不住她优雅是侧脸弧线,就在众人想要一探她的容貌时,她开始翩然舞动。
纤细柔软的腰肢扭出最美丽的舞姿,凝脂般的臂膀舞出千变万化。
螓首轻摆,发间花儿翩然落下,如云青丝流泉般垂落。
身资微旋,宽大裙袂迎风曳舞,如优雅的红莲缓缓绽放。
足尖轻点,红裙飘逸,袖如回雪,如影随行。
伴随着乐音,她舞姿翩翩,时缓时快。缓慢时,如沐浴在日光中的花,轻轻地展开一片又一片花瓣,令观者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去看她舞姿中的每一个细节。急促时,广袖狂甩,帛带当风,
舞姿热烈而缠绵,整个人又如同一团烈火,将每个人的心烧灼。
每一次旋身的风致,都找来无数痴狂的目光。然而,谁也不曾看清她面纱下的脸。只看到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如灼灼星光,似乎能照见夜的黑。
这样的舞,是直达人灵魂深处的舞,敷帖着尘世的躁动和浮幻。
铮铮琮琮的琴声忽歇,她以一个优美的姿态转身轻轻旋转,面上轻纱骤然被风吹落,一张脸展露在众人面前。入目容颜无暇天成,美丽脱俗的不似尘世中人,一双清眸似乎涵盖了天地间所有
的光华,水的清澈,月的皎洁,星的璀璨,风的轻灵,日的炽烈。。。
是他吗?
是他!
他没死!
这一瞬,姬凤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悸动,山崩地裂他也不会这么镇定,沧海变桑田他也不会如此紧张,甚至于世间万物全部毁灭,他也不会这么惊诧!
这一瞬,脑中空白,没有任何思绪,被雷轰也不过如此。
这一瞬,他只觉得转换星移,如庄周梦蝶,分不清自己在那里。
宽袖中,修长的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想要握紧,抖得厉害,想要松开,抖得厉害,放在腿上。连着腿一起抖,放在桌案上连着桌一起抖。
整颗心,前一瞬,还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河面,下一瞬,就成为盛夏被瀑布冲击的河流,满河水面崩裂瓦解,翻涌出踹急得浪。
是梦吗?
“纳兰,你掐我一下!”泰山压顶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姬凤离颤抖着问身侧的纳兰雪。
纳兰雪却根本就没有听到姬凤离的话,直直望着前方,手中端着的茶盏倾了都不知晓。
姬凤离只得自己伸手,在手腕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再掐一下,很疼!
似乎不是梦。
脑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所有的震惊疑问惊诧甚至狂喜,都一团乱麻地突然塞到了他心中,他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说,脑中只是反反复复颠来倒去两个字:“宝儿。。。。宝儿。。。宝儿。。。。”
一声声呼唤,化作狂涛巨浪一般的狂呼,向着他潮水般漫上来。
他觉得周身世界是虚空的,只有她是清晰的,心中充塞着无法形容的那种欢喜,就好象几万万年前,女娲也是这样遇到伏羲的。宝儿还活着,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冲上前去将他搂在怀里,吻他爱他抱他怜他。。。。
事实上,他已经准备那么做了。可是,他刚从席案前站起身来,身畔的纳兰雪好似猛然醒悟一般一把将他按在座椅上,缓缓说道:“小王子,你要去哪里?”接着俯身凑近他耳畔,低低道:“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里,而且,他怎么忽然成了女子?她又是谁?又要做什么?”
宝儿,女子!
姬凤离直到此刻,才清醒了些。
是啊,他。。。她,究竟是谁?
他强忍着心头彭湃的冲动,抬眸看她。金色面具在灯光下华光流溢,露在面具外面的下颌曲线精致优雅,一双墨染的凤眸,翻涌着汹涌的情绪,似光凛冽,似火在燃。
大殿中央那个昔日披着战袍在疆场驰骋的宝统领,身着杏黄宦官服饰的宝公公,脱下了战袍和宦衣,着流红色烫金云纱舞裙,梳流云髻,簪凤头钗,淡扫峨眉,轻点朱唇,薄施胭脂,腰肢那样纤细,前胸那样高耸,的的确确是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
。。。。。。。
“怎么,宝公公看上本相了?巴巴地游到本相面前?本相可是没有断袖之癖,不过。。。既然宝公公这么美艳,又这么费尽心思地魅惑本相,那本相再拒绝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既然如此,本相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她回首婉然一笑,将他的纨衣纨裤也抱在怀里,眯眼笑道:“相爷,您就慢慢洗吧,杂家先走一步了,这衣衫杂家暂时先借一借!还有啊,相爷啊,杂家可不是断袖,就算是断袖,也不会看上你的。你这身材还不够威猛!”
。。。。。。。
“原来,这世间真有断袖!看来,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本相,还真不容易,”
她抬眸娇媚一笑,“我也知道太子殿下不成器,但是也的确对太子殿下旧情难忘,不过,所幸本公公陷得不深,还没有痴情到陪着他共赴黄泉。如今既然左相对我有意,我本就是断袖,倒不介意和左相也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