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流露出丰富的复杂的表情。

第五十一章 卓雅公主

认识萧胤这么久,花著雨还是首次看到他脸上呈现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震惊而不信,欢悦也惆怅,高兴又悲伤…许多对立的情绪在他一向冷冽漠然的俊脸上糅合交织,轮番变幻,真是…说不出的精彩纷呈。

“真的是你的?”他再次问道,一向冷澈低沉的声音竟然微微带着颤意。

“是…是的,你认识这东西?”花著雨心中一震,凝眉问道。

萧胤深邃的紫瞳疏地一收,手脚颤抖地用床榻上的锦被将花著雨狠狠裹了起来,然后,缄默不语地转身离去。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踉跄着几乎跌倒。他离去的背影,很匆忙,甚至还有些仓惶,似乎是落荒而逃。

萧胤离去不久,回雪便匆匆走了进来,一直服侍着花著雨直到天明。

这不堪回首的一夜,她终于挺了过来。东方破晓时,她趴在床榻上,沉入到黑暗之中。

这一觉睡得真的很沉。

她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漂泊,身子变得很轻很软,身边飘过许多熟悉的人影,那是她的亲人和朋友,让她留恋。

在梦里,她很幸福,很快活,她很想沉醉在梦里永不再醒来。

可是,似乎有人不愿她这么幸福。

身畔有人在说话,一会儿低低的斥责,一会儿轻轻的咆哮,似乎还有杯盏落地声,清脆而响亮地传了过来。

“杨御医,你说过,只要挺过一夜,她就会没事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醒来?你说,她到底何时才能醒来,若是救不醒她,我要你陪葬!”强势而霸道的声音,不断地咆哮着。

“殿下,您放心,她的蛊毒发作了一次,已经解去了,如今她只是累极了,所以才会沉睡。等她睡够了,自然会醒来。”

“可是她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咆哮声持续着,吵得她无法安睡。过了好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想,她终于可以再好好地睡了。可是,她的手,被谁的手攥住了,攥得很紧,好痛。

“那一年,我才七岁,猎到了平生第一只野狼。我用野狼的骨头雕成了这个挂坠,手工很粗糙很拙劣,我原本要雕成月亮的形状,可是雕到最后,连自己都看不出来像什么。最后,我在上面刻上了你的名字卓雅。”

“我将它亲手戴到了你脖子上,那时候,你好小,好软,胖乎乎的,被阿妈抱在怀里。你好像晓得这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朝着我挥舞着小手,笑啊笑啊,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的像两弯月牙儿,真是漂亮极了,可爱极了。”

“我也跟着你笑,阿妈也笑,阿爸也笑…”

有人在她身畔低低地说话,声音很轻,好似梦呓一般,可是每一句话,她却听的清清楚楚。他描述的情景是那样幸福,可是他的声音却那样伤感。

花著雨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床榻边,坐着一个人。

他握着她的手,脸埋在被褥中,只露出一头漆黑的发。

“你真是吵死了!”花著雨声音低哑地说道,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利用她也就罢了,还不让人睡觉。

萧胤听到她的声音,猛然抬首。

花著雨吓了一跳,他那张俊美如雕琢的脸竟然憔悴至极,紫色的眼眸更是布满了血丝,几乎变成了红眸。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眼睛都不眨,紫红的眸中,布满了狂喜。

“你…醒了!”他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著雨只觉得一阵痛楚,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已经包满了纱布,昨夜的情景顿时在脑海中齐齐涌了过来。

蛊毒的折磨,他的强吻,他将她扑倒在床榻上,还有他最后望着她脖颈上的挂坠沉思的样子…

萧胤也同样的神色一震,显然,他想到的也是昨夜的事情,脸上顿时呈现出痛楚悔恨的神情,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你方才在说什么?卓雅是谁?”花著雨嘶哑着声音问道。

“卓雅是我的妹妹,当年,父皇收复草原时,打了一场败仗。那一战,母后受了伤,奶娘去找药,是我照顾妹妹,可是我却将她弄丢了。我的妹妹,她就叫卓雅。她的脖颈上,戴着的就是这个挂坠,我亲手做的挂坠。”萧胤轻轻开口,声音无比地低柔。

花著雨的心口猛然一震,卓雅…挂坠…他的妹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锦色,竟然会是萧胤的妹妹,北朝的公主。

锦色最后的遗愿便是找到她的亲人,亲人找到了,可是她却去了。

花著雨心中酸楚至极,清眸中早已漾起了泪水,缓缓淌落下来。

萧胤悲喜交加地擦去她眸间的泪水,柔声说道:“妹妹,哥哥确实是禽兽,昨夜让你受苦了,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第五十二章 议亲

花著雨凭空多了一个哥哥,还是萧胤这样一个冷冽霸气的哥哥,感觉还是很怪异的。但是,再感觉怪异她也得将锦色的身份演下去。她可不想再被萧胤利用一次,或者再被萧胤扑倒在床榻上,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下次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而且,她也不知该怎么向萧胤说起锦色的事情。

锦色已死,他的亲妹妹已死,他若是知晓,不知会多么悲恸。若是再知晓是替她死去,他或许会掐死她,她倒是不怕死,这条命本就是锦色救回来的,只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死。

花著雨苏醒过来当日,萧胤便带领她进宫去见了北帝。

北朝巍峨的宫殿之中,北帝萧乾端然而坐,身畔再没了夜妃。那一夜,夜妃被幽禁,她的父亲夜狄起兵反叛,和萧胤的兵将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战,最终夜狄败北身死,夜妃自裁而亡。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总是有些情分的,北帝未尝不是伤感的。花著雨的出现,就好似隐晦天幕之中的一道阳光,照亮了北帝黯淡的心情。

失而复得的小公主,令他极是欢喜。当日,他便要为花著雨行册封之礼。但是,花著雨拒绝了,原因是她暂时还不能接受突然出现的父兄。

当然,真正的原因只有花著雨心里清楚。

北帝和萧胤无奈,都选择尊重花著雨的意思。毕竟,她失踪时,还不到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与她而言,他们就是陌生人,甚至,或许还算是敌人。怎么说,她也是在南朝长大的。

花著雨还是住在太子府,虽然没有册封,但是,她的身份还是传了出去,被许多人知道了。在太子府里,她再不是被人当奴婢般使唤来使唤去了。萧胤的两个姬妾也不再将她当做眼中钉,都来接近她,妄图讨她的欢心,让她在萧胤面前美言几句。

萧胤统一了草原,又绊倒了夜妃,在北朝的威望越来越高,北帝也开始让他协理国事,每日里批奏折。他是非常忙碌的,但是,他还是尽量抽闲暇之余来陪花著雨。

日子平淡如水般,一天一天流过。

这日午后,花著雨到萧胤书房内找书看,如今,这些地方,她都可以出入自由。

萧胤的书房内,书籍是比较多的,且大多都是汉文,都是花著雨看得懂得。她从长长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不小心将一副卷轴碰落在地,画卷在地毯上咕噜噜展开,露出一副美女图来。

一棵玉兰树下,娉婷女子婉然而立,一袭飘逸霓裳,绰约如姑射仙子。

那女子生的很美,体态纤浓合度,面似桃花带露,万缕青丝梳成华丽高雅的发髻。她抬眸浅笑,洁白如雪的花瓣纷繁娉袅落了她一肩。

只是一副画像,观之便令人心驰神往。

花著雨清眸一扫,发现右下角题着一句诗:温婉浅笑春失色。

温婉浅笑!

原来这便是温婉的画像。

她凝眸打量着画中的女子,这便是南朝第一好女了。模样果然如传言一般,秀美如画。

萧胤便是看了这副画像,才选了温婉做太子妃。由此,才有了自己的代嫁,不能不说,自己今日的命运,和这个女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花著雨盘膝坐在地毯上,心情复杂地对着画中的女子发呆,心里仿佛堵了一团黏稠的浆糊,抹不开,擦不去。

凉风扑面袭来,萧胤迈着沉稳的步子到了屋内。见她神思缥缈地凝立在桌畔,有些意外。当看到她面前的画卷时,脸色微微一凝。

“怎么,羡慕人家生的美?”萧胤除下披风,神色悠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花著雨抬眸看到萧胤,淡然笑道:“我从不羡慕别人的相貌,倒是羡慕她的运气!”

萧胤舒展开双腿,换了个姿势,坐的愈加舒服,“我现在也发现,容貌确实算不得什么。”

花著雨拿着画卷,站起身来,将整幅画展现在萧胤面前,眯眼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的话,你们男人都是喜欢美貌的女子,你不就是看了这幅画像动心的吗?”

萧胤扬眉道:“那是以前,我现在看到她就不会动心,一点也不会。”

花著雨呆了呆,懒懒笑道:“既然不喜欢,那我可把这幅画撕了!”

萧胤头也不抬,从几案上拿了一本书,静静翻了一页,淡淡道:“撕吧!”

萧胤这样子无动于衷,花著雨反倒觉得没什么趣味了。她将画卷重新卷起来,放在了书架上,道:“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张美人图,撕了太可惜了。”

她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拿在手中,道:“我出去了,不妨碍你看书了。”

待花著雨的身影消失后,萧胤放下手中的书,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许久。良久,他伸手拿过身侧的胡琴,拉了起来。

没有特定的曲调,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如许云淡,如许风轻,总不至于枯坐。

心底,突然空了一块,好似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一生再也寻不回来了。

从此,只余无聊而已。

花著雨从书房出来,瞧见流风飞步向书房而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向萧胤禀告。回雪恰巧从外面走了过来,花著雨拉住回雪,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雪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回雪带你去看。”

两人一起到了太子府大门口,只见门外是一支长长的车队,车上装满了绫罗绸缎和美酒,后面的马车上是一个个的箱子堆积如山,再后面是数也数不清的牛羊。

“这是做什么的?”花著雨扭头问回雪。这支车队好长,而车子上装的东西看上去也很贵重。

“送聘礼的。”回雪笑道。

“流风要娶你了?恭喜恭喜!”花著雨学着北朝人的样子,向回雪抱了抱拳。说起来也是相识一场,回雪能嫁的心仪之人,她也很替她高兴。

回雪嘴角抽搐了一下,淡淡说道:“不是我,是你!”

第五十三章 你不是

花著雨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眼下的身份。

说起来,卓雅的身份带给她方便之时,也为她带来了麻烦。

譬如,政治联姻。

现在吹吹打打前来求亲的这支队伍,听回雪说,这是西凉国派来的使者来为他们的新任国君求亲的。他们先是进宫见了北帝,然后在北帝授意下,带着聘礼到了太子府。

花著雨真想找术士算一算,她这一年是不是红鸾星动了,先后几次议亲。

先是南朝皇帝要把三公主嫁给她,为了避免女扮男装的身份被拆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她不得不假装战死。后又有炎帝为她和姬凤离赐婚,再就是和亲嫁给萧胤。

前面哪一次的亲事,到最后受伤的不是她?

现在西凉国又来求亲!

西凉国啊,她在西疆几年,也算是杀了西凉不少兵士,前任国君还是因为大败给花家军,不得已割让了五座城池,回去后急火攻心,据说气死了。现任的国君是前任国君的弟弟,大约是想借助和亲来和北朝结盟的。

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要娶的人,会是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的银面修罗。

不过,这些政治联姻,估计她就是一只母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娶回去的。

她望着那领先的使者,竟然也是她认识的一名西凉官员,曾经到梁州和爹爹议和过。花著雨不动声色拽了拽面上的珠纱,好在她以前是戴面具的,如今又日日戴着珠纱,不怕被人认出。

这边太子府正不知如何接待这求亲的队伍,又一队张灯结彩、热闹喧腾的求亲队伍向这边逶迤而来。这支队伍比西凉国的人少车少,也没有牛羊,车上全是堆积如山的箱子。到了太子府门前,便有人将箱子一个个抬了下来,箱子都是镶金带银的,里面装的物事肯定价值不菲。

斗千金依然是一袭华贵奢靡的锦服端坐在一匹黑马上,他抬眸,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在花著雨脸上掠过,面上随即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斗千金也来求亲,财神啊,就是财大气粗,这聘礼生生将西凉的一国之君比了下去。

花著雨想着,若是南朝再来一位求亲者,当今最大的几个国就聚齐了。好在南朝和北朝虽然议和,但因之前和亲的阴影尚在,目前还不至于再和亲。

太子府门前的人越聚越多,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们,每个人都嘴唇微张,无比艳羡地看着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聘礼。

花著雨心中却开始感到无限悲哀,她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再一次成为政治工具了。萧胤也好,北帝萧乾也好,怎么会放过这个联盟的好机会。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有了这个公主身份,她似乎更不能轻易脱身了。

花著雨这里正懊恼,身畔一阵凉风袭过,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瞬间出现在大门口,深紫色瞳眸中有熊熊烈火隐匿,玄青色衣袍散发出不容人忽视的冷冽寒气,将门口欢天喜地的气氛瞬间凝结。

萧胤一双紫眸淡淡从花著雨脸上扫过,低沉冷冽的声音沉沉飘来:“卓雅,你先回去!”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随着回雪向府内走去,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适宜在这里出现,就先让萧胤去处理此事吧。

花著雨心事重重地刚回到她居住的小屋,便有一个侍女来禀告,说是白玛夫人前来见她。

白玛夫人是萧胤的奶娘,刚到北朝时,花著雨见过她在府门外迎接萧胤,又在她的寿宴上见过一次。之后,听说她到寺里祈福去了,一直没在府内。

萧胤对白玛夫人一直很敬重,她不光是他的奶娘,萧胤母后去的早,他便是白玛夫人带大的。

花著雨听说白玛夫人来见她,忙叫侍女迎了进来。

白玛夫人一袭素衣缓步走了进来,见到花著雨便屈膝施礼,花著雨忙拦住她,道:“夫人不必客气!”当然,奶娘的称呼,她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依旧喊她夫人。

白玛夫人满面喜色地抬眸看她,深幽的双眸在花著雨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凝注在她左耳后的地方,神色间隐约添了疑惑和淡淡的警惕。

“你真的是卓雅?”她淡淡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花著雨清眸一凝,便知晓白玛夫人其实是怀疑她的。毕竟,锦色失踪之前,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萧胤那时年纪小,对妹妹是什么样,或者有什么标记,自然是不记得。萧乾那时只顾着打仗,大约也没什么时间去观察自己的孩儿。但是,白玛夫人却是萧胤和他妹妹的奶娘,就像亲生娘亲一样,她这个赝品恐怕逃不过她的利眸。

她如此问话,看样子是已经怀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