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应允。
花著雨缓步走到他身畔,运气点住他胸口的三个穴道,使血流的速度减慢了。就在此时,军医也赶到了,流风运气拍在萧胤后背,将断剑迫了出来。两个军医慌忙在伤口上洒药,再用绷带将伤口缚住了。
“回雪,你们急匆匆来这里做什么?”萧胤敛了双眸,侧卧在床榻上,寒声问道。
“回殿下。奴婢此番来,是要阻止殿下去劫营的,却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丹泓说,河羌族盛产白盐,她生怕敌军用盐融冰,待到我军渡河时,冰层忽然断裂,势必将队伍首尾截断。敌军再伏兵一出,我军必将惨败。”
萧胤的几个亲卫闻言,有些瞠目结舌。
回雪的话,却像亲眼看到方才的战事一般,他们本想奇袭对方营地,却不想中了埋伏。更可气的是,原本坚厚的冰层,竟忽然断裂了。损失了不少兵士不说,还使队伍被生生截断,分散了实力。
原本还以为那并未结的不够厚,此时想来,当时察觉到马蹄下的冰层,不再那么滑溜,那可不就是盐吗!
“你们都下去!丹泓你留下!”萧胤倚靠在床榻上,眯眼说道。
众人闻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丹泓,你来,是为了遵守你的诺言吧?既然来了,那你倒是和本殿下说说,眼下,这仗该如何打?”萧胤侧首看她,紫眸掩映在浓浓的眼睫之下,倨傲而犀利。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静静说道:“其实若想反败为胜,却也不难。”
“哦?”萧胤挑眉凝眸。
烛火下,身披狐裘的女子,神色静谧无波,美得好似一尊没有表情的完美雕塑。唯有那双绝美的水墨深瞳中,有丝丝锋芒在闪现。
他明显察觉,她变了。
一场大病下来,她明显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尖了,令人一见,心中顿生怜意。然而,她变得,不仅仅是容颜。
那双水波潋滟的黑眸中,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是沉浓的哀恸,虽然她掩饰的极好,却还是被他窥到。
其后,便是浑身上下,那种生人勿扰的疏离。似乎,无论何事,都不能够将她打动。让他感觉,她帮他,也不过因为她的诺言,除此以外,别无他故。
第三十八章 退敌 有修
这种感觉令萧胤心中很不爽,其实,说起来,自从遇到了眼前这个女子,他心中就没有舒坦过。但是,不知如何,他对她,却无论如何又恼恨不起来。
“有何良策,但说无妨。”他侧卧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如帘外的黑夜般深不可测。
花著雨抬眸望进他冷寒的眸中,平静地说道:“也并非良策,只不过是攻之于人心罢了!”
在来时的路上,花著雨便从回雪口中将三个部落的情况了解了一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了解的情况称不上什么重要的情况,然而,要击退敌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帐篷外的北风依旧在肆虐,吹得帐篷哗啦啦地响动。地下的雪光映着稀薄的月光,映照出黑压压正在整顿的骑兵。羊皮大帐内,淌着油脂的烛火霍霍燃烧着,处处弥漫着油脂的香气。
萧胤的几个将领从帐外稳步走了进来,达奇右尉、张锡左尉,还有几个花著雨并不认识的将士。他们一个个都是衣甲稀烂,袍子上的鲜血在外面冻成了冰柱,一到帐内便滴滴答答地开始溶化。霎时间,一室的血腥味。
萧胤在回雪的搀扶下,半倚在床榻上,淡淡扫视着他的将士们。这些将士以为萧胤召他们来,是研讨战事,一进到帐内,便开始侃侃而谈。这是他们在收复草原部落时,首次吃这么大的败仗,个个义愤填膺。
一个将士忍不住骂了起来。
“图儿哈那个老贼,真是卑鄙,知道我们和南朝对战损失了近半兵力,目前正是整顿休养之时,他便勾结珂尔库部落和朵森部落对我们发起总攻。今夜这一战我们又损失不少好弟兄,如果天一亮,他们清点战场,知悉我们折损不少兵士,必定发起总攻。目前我们的兵力尚弱,这可如何是好。依照现在形势,我们若是和他们硬碰,恐怕是匹夫之勇。殿下,不如暂且议和,待到日后再行讨伐。”一个黑脸将士说道。
“万万不可,这三个部落彪悍蛮勇,哪里有议和之心?再说,我们堂堂北朝若是和几个部落议和,岂不是惹人笑话?”张锡眉头紧锁,说道。
“不如我们撤退好了,上京城坚墙厚,还能坚守一阵子。届时,我们再向南朝或者东燕寻求救兵,便可反败为胜。”
“那万万不可,怎能将战火引到都城,若是万一坚守不住呢?”
“奶奶的,我就不信我打不败那帮子龟孙,殿下,达奇要求领兵前去迎战。”达奇跪倒在地,粗声说道。
…
萧胤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将士们争吵,有的要求撤退,有的想要求和,还有的主张继续迎战,却也想不出迎战的好计策。他不禁侧首望了一眼凝立在一侧的花著雨,这么多将士,却没有一个比得过她。
他轻轻咳嗽一声,争吵声瞬时便停住了,帐内一片寂静。
“我们不能撤退,更不能求和,唯有迎战。而如何战…”一连串的咳嗽,萧胤凝了眉头,苍白的脸,衬得眉目愈加深刻俊美。
他止住咳嗽,侧首对花著雨道:“丹泓,你来调兵遣将。”言罢,缓缓侧躺在床榻上,阖上了眼睛。
一众将士刹那间瞠目结舌。
原来殿下召集他们来,并非是商讨计策,而是早已有了退敌良策。但是,最令他们诧异的是,殿下竟要这个女子来调兵。
殿下,似乎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外人,且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怎不令他们震惊万分?
但是,殿下的话,他们又不能不从。一时间,人人都转首,想要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能耐。
花著雨早已掏出一块锦帕,将脸庞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的明眸。此间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不能让自己的真容让更多的人看了去。
她稳步走到众将面前,墨色深瞳中锋芒历历。
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面前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在等待着她训话,等待着她调兵遣将…
心头一阵恍惚,她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眸光,或疑惑,或敌意…而她的将士,那些熟悉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将士,已经再也不会回来听她训话了。
花著雨脑中有些纷乱,原来,一个人的路是如此寂寞,身边少了一些熟悉的人,便如同花事凋零一般。她握了握拳头,道:“丹泓不才,因殿下受伤不适,是以由我代传命令。其实众将们心中都清楚,不管是议和还是撤退,其实都是行不通的。所以,迎战,才是唯一的路。但,既然要战,胜也是唯一的路,绝对不能败。”很是轻柔的声音,就像拂过琴弦的风,极是好听,却也充满了令人无端想要臣服的贵气和魄力。
“你说的倒是好听,如何能保证不败?”有人壮着胆子悄悄嘀咕着说道,他们确实不服花著雨,但是在萧胤面前,却也不敢大声嚷嚷。
“如若大家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相信这一战我们赢定了。”花著雨深邃的冷眸微眯,四周一阵寂静,她淡淡命令道:“张锡右尉,今夜,你带领一万兵士,去袭击河羌族的老窝,河羌族族长图尔哈之子布图在那里尚有八千精锐,你一举将他们击败。一名兵士带四匹马,轮换着骑乘,除了兵刃,其他物事都不要带,包括军粮。务必轻骑出发,四更前将那八千精锐截击。你可能做到?”
张锡沉吟了一下,其实他们北人很擅长闪击战,二百里的距离,不仅能赶到那里,说不定天亮前还能赶回来。而一万对八千,再加上突然袭击,必胜无疑。只是,胜了又如何,抄了河羌族的老窝又如何,他们这一万兵士去袭击河羌族,这边便余下三千兵士了,如何去对付三大部落近两万多的精兵?若是坚守不住,说不定会失了皇城。
“本尉可以做到!只是…”张锡沉声道。
“记住,胜了后,不要伤河羌族族长之子布图的性命,但是要让他的妻子受伤,再务必要他们逃走。不要去追,再星夜赶回此地。”
“为何要放他们逃走?”张锡问道,既然能够将他击败,活捉岂不更好。
萧胤长眸微睁,淡淡说道:“张锡,你只管依令行事。”
“是。”张锡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达奇右尉,你将余下的三千兵马整顿整顿,记住,战服上不准有血迹,如果还有新的战服,最好是穿上。其中一半的兵士,让他们的马尾上都绑上树木的枝条。”
这,达奇怔了怔,难道说换上新的军服,再在马尾巴上绑上树木的枝条,他们这三千兵马就能打得过三个部落的一万多兵马了?
不过,他疑惑归疑惑,抬眸看殿下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也没敢质疑,便得令下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北风比之夜里要小了,但还是肆虐的厉害。但是,天空中倒是没有阴云,看样子今日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气。
河羌、珂尔库、朵森三大部落一大早集结了近两万的兵马,便要对驻扎在此西屯的萧胤发起总攻。
他们正要擂鼓叫阵,却见前面高坡上,北朝的兵士已经列好了队伍,一个个骏马鲜衣,气定神闲地严阵以待,没有一点败军之相。
这倒是让三大部落的首领有些狐疑,尤其是河羌族的首领图尔哈,心中疑惑,难道说他们有援军要到?绝对不会!
“冲啊!”
一时间冲锋声四起,三大部落的兵士分成三路,由猛将带领,冲了过去。便在此时,达奇率领队伍,从高坡上冲了下来。
两军战在了一起。
达奇确实是一员猛将,率领兵士冲在敌军中,犹如猛虎,所到之处死伤一片,一时令敌军有些忌惮。兵贵出其不意,图儿哈的兵士原本是冲锋而至,却不想被达奇率领兵士冲乱了阵脚。
但是图尔哈很快发现了北朝兵士并不多,似乎连五千都不到。忍不住心中一喜,未料到昨夜一战,北朝兵士折损的这么多,看来今日一战,他们必胜了。
于是,三大部落的首领登高振臂一呼,手下的兵士被达奇冲垮的气势又回来了,战场上的优势似乎又到了他们这一方。
而北朝的兵士只是靠着达奇和一些将士的勇猛冲击,时间久了,便被图尔哈看出了端倪,心中正在欢喜。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炮响,从西北方冲过来一支队伍,那队伍逶迤而来,将地面的残雪践踏的雪尘滚滚,看那阵势,足有上万人。而队伍前面,竖着一杆大旗,上面大书着“夜”。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们知晓,北朝的禁卫军由夜妃的父亲夜狄和太子萧胤共同掌管。但是,图尔哈心中比谁都清楚,夜狄是绝对不会来援助萧胤的。
可是,若不是夜狄的禁卫军,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兵士?
不光正在酣战的兵士,就连图尔哈都开始惶恐起来。
战事不长,下章就结束了。
第三十九章 着胡服
一处陡坡上,花著雨翩然而立,此处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战况。
两军冲杀在一起,如同两朵黑云,在皑皑白雪上相逢,然后便融为一起。铁骑扬起漫天的雪尘,鲜血染红了白雪。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战场之上,总会死伤无数。每次面对战争,花著雨心中都会很难受,无论是己方军队还是敌军的死伤,都让她痛心。
她打了几年仗,以前却总也参不透,何以,国与国之间,不能平和安宁,总要争争杀杀的。而现在,她好似突然了悟了。
三大部落的兵士见到了西北正在冲过来的援军,只是慌乱了一瞬,就再次开始冲杀起来。
花著雨知晓,夜妃的父亲夜狄和萧胤素来不和,这是北朝人尽皆知的,但是,现在北朝除了夜狄的一万禁卫军,再没有别的援兵了,是以只得竖起“夜”字大旗,扮作夜狄的援军到了。因为,在外敌面前,纵然不和,也应当一致对外,可是万万没想到,三大部落的兵士似乎不太相信。
莫非图尔哈看透了这是一个计策?还是,三大部落原本就是和夜狄有勾结?所以笃定夜狄不会来援助萧胤?
“看来,你的麻烦可不止这一战!”花著雨回首,对着由几十个亲兵簇拥而来的萧胤说道。
萧胤在回雪的搀扶下,漫步来到高岗上,瞧了瞧眼前战势,剑眉拧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若是叛军知晓了这些所谓的援军,不过只是一千骑兵在马尾上绑上树枝枝条扬起残雪的雪尘造成的声势,并不自乱阵脚。
那这扬尘计便失策了,届时他们北朝兵士危矣。
花著雨凝了凝眉头,晨雾里,锦帕掩映下的一张脸沉凝如霜,幽深清眸中波光粼粼。雪白狐裘猎猎当风,如同缥缈云朵在天幕上随意舒卷
她侧首对萧胤说道:“太子殿下,丹泓要向太子借兵三十。”
“三十?”萧胤眯眼,只借三十个兵士,能做什么?
“要嗓门大的。”花著雨淡淡说道。
“好,依你!”萧胤冷声答应到,他倒是要看看,花著雨到底要做什么。他回身,命令从身后的亲卫中选出三十名嗓门大的兵士,交给花著雨调遣。
花著雨率领着三十个兵士,沿着高坡向下走了几步,低声交代了他们几句,那三十个兵士便得令去了。
不一会儿,在三大部落的队伍中,便听到有人在喊叫。
“快跑啊,萧胤的援军到了。”
“我们被包围了。”
“夜狄杀过来了!”
…
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声音很大,显然扯着嗓子喊得。
萧胤凝眸看去,隐约看清其中几个正是刚才派出的三十个兵士中的,不过此时身上穿的可不是北朝的军服,而是三大部落的军服,想必是从敌人死尸上剥下来的。
敌人的兵士听了这话,明显受了极大影响,冲杀的劲头顿时锐减,有的甚至开始逃窜了。
其实,图尔哈也并非笃定夜狄不会来援助,此时听了己军后方的叫喊声,心中也惴惴的。但是,他却知晓战场之上,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立刻大吼道:“谁若是后退,斩无赦。”
可是,似乎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原本就军心惴惴的己方队伍听到呼喊声,便慌了神,已经开始溃退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炮响,东南方雪尘滚滚,又一队骑兵纵横杀了过来。
这又是哪里来的援兵?
图尔哈实在是想不通。
花著雨和萧胤站在高坡上,却是瞧得清楚。
这队骑兵正是张锡的队伍,显然在河羌族老窝已经得胜了,赶在日出前回来了。但是,这部分队伍昨夜经过两场酣战,又夜行五百里,确实有些疲惫了。但是,吓一吓敌军的威势却还是足够的。
北朝的兵士在达奇的带领下,振奋了起来,愈杀愈勇,将已经溃退的敌军杀的七零八散。
三大部落的兵士见己方被前后夹击,大势已去,终于节节败退,近两万人便在溃逃中自相践踏。两万多人的兵马到逃了出来,也就只剩了不到一万。在图尔哈的带领下,仓皇逃去。
虽然最后北朝兵士并未生擒图尔哈等部落的首领,也并未全歼敌军,但这一战却是胜了。
第二日,据探子回报,图尔哈回到河羌族,才知悉老窝被端了。而他的长子携受伤的妻子逃命到珂尔库部落,却在珂尔库部落暴毙。也因此,河羌部落和珂尔库部落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这也是花著雨为何要张锡不伤布图却重伤她妻子的原因,因为她那日听回雪说,珂尔库和河羌族联盟,是因为联姻,珂尔库首领的小姐嫁到了河羌族族长图尔哈之子布图。然而,两人却是不合。因为那小姐原本有心爱之人,且是他们本族中人。如此,无伤的布图携重伤的妻子到了珂尔库,有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第三日,朵森部落首领率军离开了河羌族,由此,三大部落的联盟彻底瓦解,再无法威胁到北朝。
第四日,萧胤对三个部落逐个包围,收复了三大部落。
自此,整个塞北,都已经在北朝的统治之下,再也没有了部落间的纷争。
一场冰天雪地的倒春寒也随着战事的消弭而过去了,积雪开始融化,草原上处处都呈现出绿意来。
萧胤打了胜仗,统一了各部落,皇上龙心大悦,赏赐了萧胤诸多物事不说,还下令在那幕达大会上,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来庆贺。
那幕达大会是北朝很重要的一个节日,大会上不仅有赛马、射箭、摔跤等比赛,还有各个民族的歌舞表演。北朝已经逐步汉化,一些民族已经改为汉姓,但是在那幕达大会上,却可以摈弃汉话,汉名,汉服,着民族服装,为所**为。
花著雨自从回到了太子府,就再度住在偏殿内,无事不出门。所有的庆贺,什么那幕达大会,她都没有丝毫的关心。
但是,这一早,萧胤却派回雪送来了一袭胡服,说是要她在那幕达大会上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