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客观,也非常圆滑的回答。

很明显这样的回答不可能让元康帝满意。元康帝眼睛一扫,刘小七瞬间打了个激灵,全身上下都绷紧了。

元康帝挥挥手,对刘小七说道:“退下吧。不要打扰朕。”

刘小七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了思政殿。

元康帝想要收拾宋子期,却又不想让人察觉他的想法。所以元康帝就在朝中找了个人,帮他做这件事情。就像当年,元康帝找宋子期对付许首辅一样。

元康帝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计划到宋子期的战斗力,以及陈御史竟然是个战五渣。开局不利,

朝臣很多,可是像宋子期这般老谋深算,还愿意为皇帝分忧的人很少。

元康帝揉揉眉心,头痛症好像又犯了。

宋子期很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是不会有结果的。

虽然开局第一场战斗,宋子期赢得漂亮,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之后,更多的人开始弹劾宋子期,历数宋子期的罪状。尤其是抓着他在户部任职的那些年的老皇历,翻来覆去的说。

宋子期在户部任职的时候,为了筹措银两,收拢权柄,的确干了不少事情。不过那些事情,都是在元康帝的默许下做的。

如今元康帝过河拆桥,以前默许做的事情,现在都成了罪名。

仕途凶险,群情汹涌。宋子期不动如山。这一场斗争,不会那么快就分出胜负。

宋安然很担心宋子期的处境,想要帮忙,可是宋子期却呵斥宋安然,让宋安然不准插手此事。

宋子期对宋安然说道:“有些事情,为父放心让你去做。可是有些事情,为父万万不能让你碰。”

宋安然一脸忧心,“父亲,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朝中御史弹劾父亲,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女儿担心父亲的前程。”

宋子期端坐在书桌前,显得特别有风骨。

宋子期对宋安然说道:“有些事情迟早会来的。”

“父亲认命了吗?”宋安然大胆地问道。

宋子期笑了起来,“为父当然没有认命。可是为父也不能拿鸡蛋去碰石头。安然,陛下这次是成心敲打我,不让他如愿以偿,他是不会罢休的。”

“可是元康帝的目的是想让父亲罢官,想将父亲的名声搞臭。难道父亲真要让元康帝如愿以偿?真等到父亲罢官那一天,女儿甚至担心,父亲命不久矣。”宋安然忧心忡忡地说道。

宋子期摆摆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为父这次不会被罢官。但是为父必须让出一部分利益。”

宋安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

宋安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康帝想要这吏部?”

宋子期点点头。斗了这么多个回合,宋子期总算摸清了元康帝的底线。元康帝就是想要吏部,在吏部安插他的人,方便他全方位的掌控朝堂,巩固皇权。

但凡一个人在皇位上坐久了,都想掌控吏部,这是人之常情。以元康帝的立场来说,不能说他做错了。

不过元康帝的手段还是蛮阴险的。

宋安然悄声问道:“父亲真的要将吏部让出去?”

宋子期微蹙眉头,说道:“此事为父还在考虑。吏部落到陛下的手里,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同时,为父也不适合继续待在吏部。或许蒋吏部交给利益不相关的人手中,是一个好的选择。”

宋安然却摇头,“父亲,没用的。吏部要么在你手上,要么就在陛下的手里。不可能落到第三人的手中。所谓利益不相关,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当手握吏部,也就有了足够的利益。届时你们都是利益相关人。”

宋子期皱眉,有些烦躁。

宋安然接着说道:“想要平息这场纷争,父亲不一定要放弃吏部。父亲可以将吏部侍郎的位置让出来给元康帝。”

宋子期摇头,“元康帝已经不是当年的元康帝。区区吏部侍郎,满足不了他。他想要的是吏部尚书的位置。为父一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场斗争就不会停下。”

“那就继续斗下去。”宋安然心中发狠。

宋子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安然,官场不是商场,做事方式自然不同。你那套,在官场行不通。”

宋安然有些担心地问道:“难道父亲真的要将吏部尚书让出去?”

宋子期挑眉一笑,“再看看吧。或许有别的办法。”

宋子期故弄玄虚,宋安然知道问不出真相,于是识趣的告退。

宋安杰坐在回廊上,分明是在等宋安然。

宋安然走过去,同宋安杰坐在一起,问道:“你特意在这里等我?”

宋安杰点头,“昨天我和父亲谈了一次。父亲那个层面上的斗争我还没资格接触,但是我觉着这一次父亲有可能会输。”

宋安然皱眉,心情烦躁。

宋安杰实事求是地说道:“父亲的对手是皇帝,而且还是威严日重的皇帝。换个对手,父亲能轻松干翻对方。可对手是皇帝,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公平而言。

父亲束手束脚,纵然有百般手段也用不出来。反倒是皇帝,肆无忌惮,将朝臣玩弄于鼓掌之中。

姐姐,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只是父亲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纵然不甘心,我们也只能忍着。”

宋安然咬牙切齿,说道:“不一定非要忍着。”

宋安杰挑眉,“朝堂上的事情,姐姐插不上手。”

宋安然冷冷一笑,将宋安杰吓了一跳。

宋安然说道:“你说得对,朝堂上的事情我的确插不上手。但是朝堂外的事情我却可以插手。弟弟,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只靠朝堂上的大佬决定。千里之外的一件小事,或许也能影响朝堂。看局势,得看全局。切忌站在半山腰看全局,还自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

宋安杰脸色苍白,“姐姐教训得是。还请姐姐教我,如何用千里之外的一件小事,影响朝中大局。”

宋安然笑了起来,她招招手,示意宋安杰靠近一点。

然后宋安然就凑在宋安杰耳边,嘀咕了一阵。

一开始宋安杰还大皱眉头,到后来,宋安杰满脸笑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宋安然嘀咕完了,就问道:“我的话你都记下来了吗?”

宋安杰连连点头,“姐姐放心,我都记下来了。姐姐果然有大才,不输天下任何男子。只可惜姐姐是女儿身,不能出仕做官。”

宋安然笑道:“就算女子能做官,我也不乐意做官。我现在这样比谁都潇洒。”

宋安杰笑道:“姐姐说的没错。是弟弟想差了。”

宋安然又叮嘱道:“我刚才同你说的事情,你不要告诉父亲。有些事情不需要挑明,大家心中有数就行了。”

“我明白。姐姐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之后的日子,宋安杰在翰林院如常当差,表面看起来,朝中局势对他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人议论宋子期,宋安杰也只会皱皱眉头,主动避开。

私下里,宋安杰同宋安然之间的联系越来越频繁,两人互通消息,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宋子期则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屹立朝堂。任由他风吹雨打,也不为所动。

宋安然主动坐在棋盘前面,要做执棋的人,落下棋子,就要挑动天下风云。

东南沿海,长期跑船的人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至于这股风雨究竟是从海面来的,还是从北面来的,没人分得清楚。

木匠船工,最近半年都十分走俏。各大船厂抢人都快抢疯了。也不知道这股抢人的风气是从哪里开始的。

东南风云已动,只等时机一到,就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席卷东南沿海。

这股风雨已经有了眉目,最近出海的船只越来越不太平,在近海就能遇到打劫的海盗。

若是有一天海盗登岸,以现在的水军衙门的战斗力,那就是个菜,被人砍的命。

有大胆的海商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海盗这玩意,哪年都会遇上。没道理今年的海盗就需要格外关注。

有胆小的海商,采取谨慎保守的策略,盼着能够保存家业。

东南已动,苗疆也不太平。

苗人生于斯长于斯,山林对他们而言就是自家后院。

颜宓带着兵将平乱,在苗疆这里踢到了铁板。因为颜宓手下的兵,没多少人熟悉丛林作战。如果真的不顾代价的深入丛林,必定会死很多很多人。胜利最终会属于朝廷,但是胜利是用无数的人命换来的。

颜宓舍不得,这都是老兵,是财富。颜宓坚决不同意用自己的兵去填这个坑。

真的要填,也是用当地的地方军。

苗疆局势糜烂,颜宓却一点都不着急。他要的就是局势糜烂,要的就是有人写奏章到朝堂上告状。

告状的人越多,颜宓在地方上也就越安全。

颜宓喝着四海商行给他特供的美酒,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苗疆这个地方,资源有限,人口有限。除了不受待见的官员到这里任职外,平时这地方很少有外人进入。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改变了。随着大军进驻,这地方一日日热闹起来。四海商行也跟着进来,为颜宓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只要颜宓开口,四海商行的管事就会无条件的满足颜宓的要求。

颜宓从管事手里接过信件。信件是宋安然写来的。宋安然的信件全通过四海商行传递,比官驿还要快几天。

颜宓拆开信件,逐字逐句的看起来。

看完信件,颜宓笑了起来。

他叫来亲兵,说道:“传本国公的命令,今晚开启计划。这一次,一定要将苗疆杀一个血流成河。”

颜宓杀气腾腾,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和血腥气息。

亲兵领命而去。

颜宓又灌了一口酒。

既然江南已经开始动了,那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约束手下的士兵。是时候亮出手中的刀剑,让那些山民知道朝廷军队的厉害。

颜宓要杀鸡儆猴,他还要用人头筑一个京观,震慑天下人的人心。

颜宓有了想法,他手下的那群兵就会不打折扣的替他完成。

之后的一个月,对于当地人来说,那是一辈子的噩梦。

颜宓的南府军,在当地杀了一个尸山血海,里面有罪该万死的,也有无辜被牵连的。反正,这些人都成了南府军的刀下亡魂。

最后,颜宓用上万颗洒了石灰的人头,在城门口两里的地方筑了一个四层楼高的京观。

京观筑成的那天,颜宓邀请当地官员土司去参观。那些官员和土司当场就被吓尿了,更有甚者还昏了过去。

看热闹的老百姓,十有八九也都被吓尿了。

从拿以后,颜宓在当地人口中多了一个杀人魔王的外号。

官员受刺激过大,当晚写了奏章状告颜宓。

官员细数颜宓所作所为,尤其这是筑京观这件事情,简直是天理不容。之后又细数二十条大罪。

纵兵行凶,草菅人命,杀戮成性,破坏纲常伦理,藐视皇权…

各种要命的罪名,官员跟不要钱的往颜宓头上扣。

官员的奏章刚刚送出去,颜宓就已经知道奏章的具体内容。

颜宓对亲兵说道:“不用管这件事情,让他们告去。本国公就怕没人告。”

奏章到了京城,顿时引起了轰动。

京观啊!这玩意多恐怖啊。将几万颗人头垒在一起,这哪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这分明就是杀戮心极重的非人类才能做得出来。

京城有老人提起,以前本朝叶有筑京观的传统,目的就是为了震慑敌人。不过那都是开国之前的事情。

跟着太祖打天下的那些大将军,一个个就跟颜宓一样,全都是杀人魔王。杀完了人,就习惯筑一个京观。

没想到一百多年了,竟然又听到有人筑京观。而且还是帅得惨绝人寰的颜宓。太玄幻了,太不可思议了。

老百姓议论纷纷,语气中都带着一种激动和八卦。

朝臣们可没老百姓那么闲。

弹劾颜宓的奏章跟雪片一样飞到宫里。都是弹劾颜宓筑京观这事。

御史们都说,颜宓筑京观,毫无人性。同天朝上国以德服人的治国理念背道而驰。像颜宓这种行为,就应该严惩。否则不足以震慑其他武将。

如果元康帝放纵颜宓的行为,那就是纵容颜宓,坐视颜宓拥兵自重。

总而言之,颜宓必须严惩。而且不少人还要求将颜宓召回京城严惩,下诏狱。

朝中纷纷扰扰。颜宓此举,瞬间替宋子期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现在御史们全都盯着颜宓,没空理会宋子期。

宋子期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元康帝。面对这个局面,元康帝又会怎么办?

元康帝怒而退朝。

回到思政殿,元康帝就开始发火砸东西。

气死他了。他正在对付宋子期,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结果颜宓就搞出这件大事。

现在朝堂上开口闭口说的全是颜宓,宋子期的事情,几乎没人提起。

元康帝咬牙切齿,颜宓搞事,搞得还是大事,还是消失了百年的京观,真是胆大包天,果然是不怕死的颜宓。

元康帝当场提笔,就要将颜宓召回京城,将颜宓下诏狱。刚刚写了两个字,元康帝就停了笔。

元康帝表情挣扎,眼神怨毒,还带着愤恨,猛地将手中的毛笔丢出去。毛笔带起墨水,将近身伺候的刘小七甩了一脸。

刘小七没动,他也不敢动。因为元康帝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谁敢乱动,元康帝就会杀了谁。

元康帝怒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面上。

元康帝想将颜宓召回京城,偏偏他不能这么做。

将颜宓召回京城,元康帝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颜宓。等颜宓离开了苗疆,苗疆的局势会更加糜烂,朝堂会花费更多的人力和财力来平乱。这对元康帝来说,得不偿失。

这种想杀不能杀的感觉,将元康帝气的出离了愤怒。

有一瞬间,元康帝真想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不顾一切地将颜宓召回京城。

不过元康帝还是控制住了心中那头野兽。

元康帝微微眯起眼睛,他怎么觉着这一次,他又被人算计了。难不成宋子期和颜宓这对翁婿联合起来,唱了一出大戏?颜宓突然搞出京观,弄得全天下的人议论纷纷,是不是就是为了帮宋子期脱身?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元康帝就控制不住的往深处想。越想越是胆寒,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是想要杀人。而且杀的还不是一个人。

元康帝叫来内卫,询问宋家和晋国公府的情况。

内卫告诉元康帝,最近这段时间,无论是宋家还是晋国公府,都十分低调,同外人几乎没有来往。

元康帝又问道:“宋安然同颜宓的联系频繁吗?”

内卫摇头,“启禀陛下,晋国公夫人同晋国公还是保持着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并没有过于频繁的联系。”

元康帝微蹙眉头,“宋安然同颜宓的通信,你这里是不是有手抄本?全都交给朕,朕要亲自检查。”

内卫将信件的手抄本拿出来,交给元康帝。

原来自从颜宓离京之后,内卫一直监视着晋国公府。后来元康帝要对付宋子期,又派内卫监视宋家。

内卫不仅监视人,还将颜宓同宋安然之间的通信信件,偷偷抄了一份。这件事情已经做了两三年,一直没被发现。

可是内卫却不知道,宋安然和颜宓早就知道内卫在监视晋国公府。表面上半月一次的通信,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正的通信,都是在私底下,通过四海商行传递。

宋安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顺利躲过了内卫的监视。这几年一直平安无事。

元康帝看着宋安然同颜宓的通信,大皱眉头。两人的字都写的极好,可是内容却乏善可陈。

宋安然在信件里写什么孩子出了几颗牙,会走路了,垚哥儿读书不行啊。甚至还在信件里写到自己最近吃了什么,体重增加了多少?还时常在信件里说说京城的八卦消息。

颜宓的信件,同样是乏善可陈,寥寥几句话,就将该交代的全交代了。看不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元康帝气呼呼地将信件丢在地上。

内卫统领跪在地上请罪。

元康帝冷哼一声,“废物!”

内卫磕头领罪。

元康帝一脚踢在内卫统领的身上,愤怒地说道:“监视了几年,竟然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收集到,要你何用?”

内卫只会磕头请罪,不会替自己辩解。内卫的人脑子里就没有辩解二字。

元康帝对内卫统领拳打脚踢,在内卫统领身上发泄了一通,心情总算舒畅了一点。

元康帝坐回位置上,冷漠地看着内卫统领,问道:“照着你的说法,晋国公府同宋家都没有异常情况?”

元康帝呵呵冷笑两声,说道:“不可能。颜宓突然狂性大发,在苗疆地界筑京观,肯定有深意。这件事情必须严查。要是京城查不出来,那就派人去苗疆查。总而言之,朕要知道颜宓所有的事情,无论大小。”

刘小七从偏殿走进来,看到散落在地面上的信纸,表情变都没变一下。

刘小七沉默地给元康帝斟茶,然后退到一尺之地,安静的恭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