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仔细查看吗?”

白一肯定地点头,“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奴婢都翻找过了。而且奴婢还躲在房顶上,偷听了一个多时辰。说来说去,全都是说生意上的事情。之后又说什么东家的娘子,西家姑娘…”

宋安然赶紧打断白一的话,“这些就不用说了。既然他们是真的商人,那你有没有打听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不去山西的大同,偏跑到这里来。”

白一压低声音说道:“启禀姑娘,听那几个商人说的意思,若非恰好遇上打仗,他们也差一点死在草原上。之所以会走这边进关,是因为他们回来的路线走这里更近。”

宋安然听到打仗两个字之后,其他的都听不进去了。她有些急切地问白一,“你说他们遇上了打仗?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禀姑娘,白一听他们说,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一个月之前,不就是和火烧粮草的时间差不多嘛。那个时候两边又打了一仗?这么说来,三路大军当时虽然粮食不济,但是情况还不坏,还能维持啊。

宋安然着急地问道:“之后呢?之后又是什么情况。”

“那几个商人趁着打仗的时间,偷偷溜走了。之后他们只遇到一些零散的西戎人,至于大周军队,他们再也没有碰到过。

不过他们在路上倒是挺说了一些传闻。说是大周这边有人从翻过雪山,从后面包抄了西戎军队。听说西戎彻底完了。但是他们也不肯定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宋安然猛地站起来,脸色绯红,一脸激动的模样。

“姑娘,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宋安然一脸激动地说道:“翻过雪山包抄敌人,你难道没联想到谁吗?”

白一摇头。

宋安然大声地说道:“颜宓啊!翻过雪山包抄敌人的肯定是颜宓带领的先锋队。颜宓没死在路上,颜宓还好好的活着。

我估计西戎已经彻底完了,很快剩余的老弱妇孺就会被别的民族部落吞没。要不要十年,就没人再记得西戎这个一度敢和大周硬抗的部落民族。”

宋安然攥紧了拳头,她真的太激动了。如果山西商人带回来的消息是属实的,那么三路大军肯定还有活路。靠着缴获的牛马羊也能生存下去。

白一疑惑地问道:“如果三路大军真的已经打赢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派人回来联络。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从草原腹地走回来了。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三路大军没派人回来联络,我们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消息。姑娘,是不是他们又遇到了别的敌人。”

宋安然连连摇头,“不会。如今的草原上,西戎一家独大。除了西戎,没有谁有势力敢和大周军队一战。”

“可是为什么大军不回来,也不派人联络。边关这么长时间没给大军送粮食,为什么大军不派人回来催促?”

是啊?这又是为了什么?

宋安然也想不明白。

宋安然心里头隐约有个猜测,那就是军队因为某种原因发生了哗变。可是有永和帝坐镇,谁敢在永和帝眼皮子底下做乱。没人有这个胆量!

宋安然瞬间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军队没有哗变,能拖延军队速度,让军队无法派人联络的就只剩下疾病。

宋安然紧皱眉头,莫非西戎人在最后关头用了毒药,军队被感染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西北边关已经冷得发抖。上千里之外的草原腹地只会更冷,只怕已经下雪了。下了雪,什么样的传染病都得在寒冷面前缩起头来,不敢肆意传播。

对了,下雪!莫非是因为下雪封路,所以大军才没能及时派忍联络吗?

宋安然带着满腹的猜测和疑问睡下。一晚上做了无数种梦。有美好的梦,自然也有噩梦,还有一些混乱的醒来后就记不清的梦。

宋安然揉揉脸颊,她准备吃过早饭之后,就前往衙门见宋子期。她必须得到确切的消息。

既然山西商人能带回来消息,那么衙门那里是不是有更准备的消息。

宋安然早饭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粥。吃完后,和霍大夫打了一声招呼,宋安然就骑马急匆匆地去了衙门。

宋安然在门口遇上了太子殿下的谋士甲。

每次和谋士甲碰面,对方总要试探一下宋安然。

宋安然当然不吃他那一套。不过宋安然还是不乐意见到这人。这人给人感觉阴森森的,一副奸诈小人的做派。

宋安然今日运气不佳,又遇上了对方。宋安然全副武装,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想到,对方破天荒的,根本就没理会宋安然。干脆将宋安然当做了空气,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宋安然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让谋士甲如此匆忙赶路。突然,宋安然脑子一炸,莫非草原真的送来消息,所以对方才会如此紧张急切吗?

谋士甲这是着急给京城的太子殿下报信吗?

宋安然怀揣着小小的希望,来到签押房。

宋子期忙碌了数天,天天连轴转,短短几天就已经瘦了一圈。

边关风沙大,吃的东西也很普通,宋子期不仅瘦了,脸色也很不好看。

宋安然很担心,“父亲,你该保重身体。”

“安然,你怎么来了?”宋子期还挺诧异的。

宋安然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父亲,是不是有三路大军的消息?”

宋子期笑了起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这么说真的有消息了?”宋安然瞬间激动起来。果然保留一点小小的希望是对的。

宋子期示意宋安然先去衙门后院,他居住的小院子里等候。一会他就会过去。

宋安然点点头,带着人飞快的撤了。

宋安然等了大约一刻钟,宋子期总算来了。

宋安然先是奉上香茗,又命丫鬟打来热水,给宋子期洗漱。

宋安然抱怨道:“父亲也太操劳了,这才几天,父亲就瘦了。”

宋子期洗了一把脸,端起茶水喝了口。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安然,“无事献殷勤!”

宋安然说道:“父亲冤枉女儿了。女儿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父亲。”

“不是为了打探消息?”

宋安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便打探消息。父亲,是好消息,对不对?”

宋子期点点头,“的确是好消息。韩王府的人送回来的消息,三路大军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就能回来了。”

“赢了?”宋安然眼巴巴地问道。

宋子期笑道:“当然赢了。”

“那有人饿死吗?”宋安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子期叹了一口气,说道:“有,足有几千人。多半都是受了伤的士兵。这些人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就因为粮食供应不上,他们活生生地饿死了。可悲啊,他们没死在敌人的刀剑下,没死在伤口感染的过程中,他们以为只要养好伤就能平安归来,结果却死在了粮荒中。”

宋子期说完,抹了一把脸,心里头有些难受。

宋安然也觉着难受。

“父亲,至少大部分人都活着回来了,陛下和韩王也都平安,父亲应该高兴一点。”

宋子期苦笑一声,“这句话为父只告诉你一人,出了这个门,为父是不会承认说过这句话的。”

什么话这么严重。

宋安然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宋子期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受伤了。西戎人里面有白莲教,白莲教教会西戎人用毒,所有的刀剑和箭头,都在死人大粪坑里面浸泡过。陛下很不幸,中了对方的毒箭。”

宋安然皱眉,中了浸泡过大粪和尸毒的箭头,那绝对是破伤风的节奏。除非有抗生素,否则永和帝别想轻易好转。

宋子期又说道:“陛下出京之前,曾中过一次毒,这件事你也知道。因为中毒,陛下的身体一直没能养好。进了草原,风餐露宿,身体更不可能养好。这次中了毒箭,让陛下的身体雪上加霜。哎,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宋安然一点都不在意永和帝的伤势,但是她在意永和帝的死活。因为永和帝要是在回京之前死了的话,那太子殿下上位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宋安然咬牙说道:“父亲,陛下的毒,或许霍大夫有点办法。那帮太医治治病还行,轮到解毒治疗伤口,他们拍马都赶不上霍大夫。”

宋子期庆幸道:“这次来边关,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将霍大夫带来了。”

宋安然提醒宋子期,“父亲,女儿担心陛下未必能撑下去。不如今天就安排霍大夫进草原。早一点给陛下治疗,陛下活命的希望也能大一些。”

宋子期点头,“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半个时辰之后,韩王府的精锐就会带着霍大夫出发。”

宋安然又问道:“父亲,陛下和韩王知道边关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

“他们就没说什么?”

“就算要说什么,也得等回来之后再说。”

宋安然稍微扭捏了一下,然后大方问道:“父亲,有颜宓的消息吗?”

宋子期表情有些凝重地看着宋安然。

宋安然心头一惊,不会是颜宓遭了永和帝的毒手了吧。真要那样,那她干什么还让霍大夫救永和帝的性命。

宋安然咬着牙,说道:“父亲,无论什么样的情况,女儿都能承受。还请父亲对女儿说实话。”

宋子期郑重说道:“韩王府的精锐没有见到颜宓。可以说,三路大军,十几万人都没有颜宓的消息。颜宓失踪了,现在谁都不知道颜宓究竟是生是死。”

“怎么可能!”宋安然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连连摇头,“父亲,你是在骗女儿,对不对?女儿都听说了,颜宓带着先锋部队翻过雪山,从后面包抄了西戎骑兵。颜宓如此大的功劳,武功又那么高强,他怎么可能失踪。女儿不相信。”

宋子期面无表情地说道:“颜宓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失踪的。当战争结束的时候,陛下准备召见颜宓。结果颜宓就没了踪影。

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贴身小厮小五。听韩王府的精锐说,当时晋国公老泪纵横,当着陛下的面痛哭流涕,恳请陛下派人去寻找颜宓的下落。

陛下怜悯晋国公,答应派人去搜寻颜宓。搜寻了整整三天,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颜宓的下落。如今颜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子期狐疑地盯着宋安然,“安然,莫非你知道什么内情。”

宋安然抿唇一笑,“小厮小五也跟着失踪,很明显颜宓是故意躲起来了。颜宓没有死,我可以肯定他活得好好的。说不定他会比三路大军更早回到边关。”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宋子期还真有些意外。

宋安然眼中含泪,说道:“是,女儿对他有信心。而且女儿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女儿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伺机而动。”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他为什么又要故意失踪?”

“因为有人要害他。”宋安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必须躲起来,才能逃出生天。”

宋子期没有问究竟是谁要害颜宓,因为从宋安然的眼神还有语气中,宋子期就已经猜到了答案。想害颜宓的人是永和帝,原因自然是因为宋安然。

宋子期仰头叹息,“安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女儿不想让父亲分心。”

宋子期苦笑一声,“你啊你,还真是习惯了自作主张。我如今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父亲不要生气。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当初瞒着这件事情,是真的怕父亲因此分心。女儿绝无别的企图。”

宋子期抬手,就在宋安然的头上轻轻敲了下,“还想有别的企图,我看你是欠打。”

宋安然哭着笑了起来,“女儿就知道,父亲肯定舍不得责罚女儿。”

“哼!”宋子期冷哼一声,“陛下就快要回来了,这几天你就别出来了。等陛下回来后,先看看局势如何,再定下一步的计划。”

“女儿明白!”

数天时间转眼过去,三路大军终于回到边关。

宋安然做男装打扮,躲在酒楼二楼往外看。

这一回永和帝没有摆依仗。

宋安然只看到一队队面有倦容,浑身疲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身上的衣服也显得破破烂烂的士兵,骑在一匹匹掉膘的马上。

这和出征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就算军队已经变成了叫花子,可是他们依旧维持着严格的军纪,还算整洁的军容。再看他们的脸色,虽然面带疲倦,但是并无饥饿之色。

宋安然暗自叹了一声,看来三路大军在草原上都遭受了大罪。

等到几匹毛色发亮的马儿拉着马车映入眼帘的时候,宋安然知道大人物到了。就是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人究竟是永和帝,还是别的人。

一辆辆的马车,就从楼下的街道路过。所有人沉默着,不发一言,就连守在路边的老百姓也都神情凝重,面容严肃。

这不像是欢迎大军凯旋归来,倒像是一种纪念仪式。他们是在纪念死在草原上的兵将吗?是在纪念那些永远回不到家乡的魂魄吗?

宋安然偷偷擦了一把眼角,看着楼下的一排排走过去的士兵,他们是一群可敬的人。

战争的代价太大了,可是人类无法避免战争。

亲临战争第一线,宋安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当所有军队全部通过后,宋安然一声叹息。她报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来看大军入城,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颜宓的身影。可是最终她还是失望了。颜宓不在军队里,也不在人群中。颜宓真的失踪了。

宋安然起身,对丫鬟们说道:“我们先回去吧。白一,你四处留意一下,看有什么动静。还有让伙计们也多留意周围的动静。”

宋安然起身下楼。大军回来了,长安和冯三他们也该跟着回来了。

或许今晚她就能见到他们。

宋安然回到租住的房子,霍大夫不在,感觉宅子里都冷清了许多。

宋安然在房里休息了一会,喜春就来禀报,“姑娘,长安和冯三回来了。冯三去衙门见老爷,长安就在门外等着姑娘的召见。”

宋安然一阵激动,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回来了,“快将长安叫进来。”

长安一身风尘仆仆,回来后还来不及洗漱,就着急着来见宋安然。

宋安然招呼长安坐下说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先喝杯茶。”

“多谢姑娘。”长安接过茶杯,小心的喝了口。

宋安然问道:“去的时候安全吗?你们花了多少时间找到大军?具体的经过都和我说说吧。”

“姑娘就是不问,小的也会如实禀报。”

长安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事情,就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们从京城连夜赶到边关,一点点时间都不敢耽误,拿了粮食带着向导还有通关文书就出发前往草原。

为了防备太子的人,他们走的是离边关有一百里距离的另外一处小型边关。

进入了草原后,他们以为之后的事情会一切顺利。哪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白天,有零星的西戎人骚扰,他们运粮队伍战斗力有限,不敢分出人手去追击那些零星的西戎人,只能一直小心防备。

等到了晚上,他们还要面对草原狼。

每一天,大家都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懈怠。要不是冯三带的人个个都身经百战,武功也不错,只怕他们进入草原,三五天就得死在草原上。

茫茫草原,他们跟着向导一路前进。走了十来天,也没见到大军的影子,不过倒是找到几处大军停留过的痕迹。

他们就像是迷路的羔羊一样,在草原上乱窜。最后连向导都放弃了,因为向导也不知道三路大军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大家绝望之际,有人打算放弃回边光,有人主张继续寻找。这么多粮食总要送到大军手里面才放心。

就在大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们终于遇到了一群几百人规模的残军。

残军和大部队失散了,正在草原游荡,寻找出路。这帮人都快饿晕了,幸亏遇上了长安他们。

有了粮食吃,再养个两天,这帮残军又都恢复了生龙活虎。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有这帮掉队的残军领着,他们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三路大军驻扎的地方。

长安他们到达大军驻扎的营地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躺在地上,全都饿得晕乎乎的,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大军从西戎人那里缴获的牛羊早已经吃完,如今大军开始吭草根,厨子甚至在杀马充饥。

十几万大军几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别说一般的士兵没吃的,就是高贵如永和帝照样没有足够的吃的。

长安他们的到来,真正是救了十几万大军的粮食。

长安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多万斤的粮食。后来因为路上的消耗和损失,等找到大军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一百万斤。但是就是靠着这一百万斤的粮食,即将走上绝路的大军总算又活了过来。

这个时候,长安他们才知道,比他们先出发的韩王府精锐竟然还没找到大军所在地方。

直到长安他们到达大军驻扎地第三天,韩王府的精锐才带着几十万斤的粮食到来。

两边的粮食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多万斤。听起来很多,但是对于数十万大军来说,这些粮食真不算多。省着点吃,比如每天只吃一顿,好歹能够支撑下去。

就这样,大军靠着这点粮食,艰难得往边关走去。

后来在路上,又遇到了宋子期派出来的运粮的队伍。这下子,大军总算才能吃饱饭。

就这么一步一步熬着,一天天的熬着,大军终于从几千里外的草原腹地深处走了出来。

听完长安这一段叙述,宋安然内心是恐慌的。茫茫草原上,荒无人烟,宋安然无法想象他们究竟是如何度过最初的那段时间。

宋安然深吸一口气,亲自给长安的茶杯上续上水。

长安有些惶恐,“姑娘,这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