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承恩侯夫人所说,白云观的法事安排得十分周到。

许碧在白云观门口遇到了梅太太母子三人,梅若婳和梅若辰一左一右,梅大儒和梅若明却都没有来。

“你父亲和你大哥也真是——”梅太太看看白云观门口这一辆辆的豪华马车,不禁低低埋怨了一句。本来她是想让丈夫和长子也一起来的,毕竟皇后若是生男,那可就是中宫嫡子,非同一般。可这父子两个却都找借口推搪了。

梅若明还好说,他在翰林院有差事,可梅大儒却是个闲人呢。瞧瞧,今儿有好几家的夫人都是自己丈夫陪着来的,可见京城之中无人不重视此事,偏偏自己家这两个不听话。

梅若婳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应付着母亲,一边四处扫视,直到看见许沈两家的马车,才微微松了口气。

梅太太却不大愿意看见沈家,低声道:“怎么偏要请他们一起…”承恩侯府明知道他们两家有些尴尬的,却偏还要请了沈家,可见也没怎么把他们这家亲戚放在眼里。

“这事儿终归是许家先提起的…”梅若婳轻轻拉了母亲一下,“娘快别这样。这是为了皇后娘娘呢,可不能冲了法事。”

梅太太只得不说话了。好在承恩侯府请的并不只有许家和沈家,还有好几家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倒也不愁没有说话的人。

能得承恩侯府邀请的,自然都是朝中大员家的女眷,有好几个见了梅若婳便夸奖起来。梅太太心中得意,却还记得今日是为皇后祈福的,便也只简单答了几句,便说起梅皇后腹中的孩儿来。

说到这个,自然是无人不奉承承恩侯夫人了。说起来也是,两个女儿,一个为妃一个为后,若是又都生下皇子,梅家的富贵尊荣至少能保三代。

许碧冷眼旁观。有沈夫人在前头,并不必她多与人交际什么。倒是许珠,刚才在路上还硬要跟她坐一辆车,又一脸羡慕地看她的衣饰,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都翻一遍似的,这会儿下了车,倒像是避瘟神一般离得远远的,凑去跟梅若婳说话去了。演戏如此不敬业,也真是叫人无语。

“大奶奶——”知雨环视四周,总觉得今儿来的这些人都不像好人,不禁往许碧身边又靠近了点儿,低声道,“不然叫九炼跟着?”

许碧拍拍她的手:“都是女眷,九炼跟着不合适。怕什么,不过是做个法事。”

为给皇后祈福,白云观今日特地封闭门户,只接待承恩侯夫人这一行做法事的人。不过闻讯而来在观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不少。

青鹤身披宝蓝色簇祥云纹的鹤氅,亲自迎出门外。他里头穿着玄色衣裳,下摆却以银线绣了诸天星座,一眼看上去星光点点,果然是有几分神仙风范。

给皇后做法事,当然是在白云观正殿。殿内早设好蒲团锦垫,诸人各居其位,青鹤一声令下,几个道士撞钟鸣鼓,做起了法事。

虽说是做一整天的法事,却也是分段进行的,青鹤诵罢一卷经文,起身在香案前拜叩完毕,取过放在一边的香,点燃后置入炉中,顿时升起了一股袅袅白烟,在室内盘旋上升,并散逸出一股淡淡香气。

承恩侯夫人深吸了口气,赞道:“这香闻之颇奇,不似普通檀香。”

青鹤单掌立在胸前,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此为驱邪显圣之香,为道家专用。以柏木为君,加以九节菖蒲与辰砂,焚之去恶驱邪,益增祥瑞。”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殿内审视,口中道:“此香乃贫道的师祖手制,当初,贫道在外游历,曾有一家人得先祖托梦,言有恶鬼附于子孙身上,占其供奉。这家人遍请僧尼诵经做法,但因子孙众多,始终寻不出这恶鬼。”

如今白云观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一众夫人太太们都听住了,唯有许碧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不会去这家人家里燃了一回香,然后就找出了那恶鬼吧?”

青鹤循声望去,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表面却仍是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说来也是极少见之事。此恶鬼并非随意附身,而是这一家里有子孙寿数已到,本人魂魄离体,恰被这恶鬼撞见,便附了这无魂之体。故而体内亦只有一魂,而并非寻常鬼上身之双魂,因此即使诵经请神,亦是难以分辨。”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许碧嗤笑,“但是道长的香却是驱邪的,即使只有一魂,因这是恶鬼之魂,所以闻到这香气便会被从人身中驱出,如此就知道究竟谁是恶鬼附身了?”

如今已经没人会用这种含讥带刺的口气与青鹤说话了。青鹤也不由得心里不快起来,淡淡道:“这位少夫人说得不错。若有游魂野鬼凭与人身,必有不相合之处,此香燃起,此魂必定癫狂不安,如发谵症。”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看见了许碧裙边悬的那个露出半边的香囊,心里冷笑:现在有什么话就尽情地说吧,一会儿怕就没机会说了。

“那我等今日来为皇后娘娘祈福,道长拿出这驱邪香来却是何用意呢?”许碧却没有一点儿要发癫狂的模样,仍旧似笑非笑地道,“道长是疑心我等当中有恶鬼呢?还是觉得给皇后娘娘祈福的法事需要驱鬼?”

青鹤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却不想许碧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好在他早有准备,连忙道:“各位夫人中岂会有什么恶鬼。不过是因为此香不仅驱邪且能显圣,用在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法事中,但凡能多求得一丝福祉,也是贫道的一点心意了。”

许碧啪啪地拍了两下手,笑道:“青鹤道长果然一片虔心。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道长拿出这香来,把我们都薰倒了,然后就说我们中了邪,叫我们花银子请道长去家里驱邪呢。”

青鹤被她说得满脸胀红,怫然道:“少夫人这是何意,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惊呼:“姑娘!”众人转头一瞧,跪坐在蒲团上的许珠已经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坐不安稳,还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不但如此,就连她旁边的梅若婳也是表情古怪两眼发直,身子也开始晃了起来。

青鹤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发飘,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隐隐约约之间只听有人在耳边道:“此事若成,你便是天下僧道之首,白云观亦可凌驾神乐观之上,道录司的位置自然也非你莫属了。”

青鹤不由自主地呵呵笑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金銮殿之外,前方有官员捧着绣满星月图案的法衣,上头还有朝廷颁下的圣旨,正等待着他走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承恩侯夫人眼看着青鹤双眼放空,手舞足蹈,不由得脸色大变。这完全不对!发癫的人不应该是许氏吗?怎么反是青鹤自己发起疯来了?

许夫人也急了,抱着许珠一个劲地唤:“珠儿,珠儿你醒醒!”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方才那青鹤可说了,这是个什么驱邪香,闻了香气发癫的就是恶鬼附身啊!若要这么说,难道许珠是恶鬼附身?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梅太太也愣了。梅若婳虽然没有许珠那么癫狂得明显,可是也能看得出来不对劲了。梅太太爱女心切,不假思索地便道:“一定是这香有问题!”

“梅太太说得对!”许碧一拍手边的几案,“报官!定是这道人欲借做法事的机会毒害我们,好给自家揽生意呢!”

“不——”承恩侯夫人只说出一个字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拦着?可这明显是有问题。不拦?那若是官府审出什么…

“怎么?”许碧斜瞥承恩侯夫人,“夫人看起来还要袒护这道人不成?夫人可别忘了,这是给皇后娘娘做的法事。我等在座之人有什么事倒不要紧,若是因这道人居心不良,致使祈福不成反为祸祟,这却如何是好?”

承恩侯夫人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没等她想出该怎么办,许碧已经一摆手:“把这道人捆起来,立刻送官严审!”

☆、第163章 小产

白云观这场法事, 是京城里首倡为皇后祈福的法会,自然是万众瞩目, 所以还没到天黑,法事砸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照例还是九炼来报告消息,说起话来的时候得意洋洋:“衙门在白云观里搜出了用于迷幻人心的药物——要说这东西还真是稀罕,据说出自岭南那些满是瘴气的密林之中, 多是当地土人才能采到此药,京城里头好些有名气的郎中都不识得, 还是一位去过岭南的郎中看了出来。”

许碧正看着元哥儿在炕上打滚, 闻言不禁一笑。事涉迷惑皇后娘娘之母与一众命妇女眷们,京兆衙门自然不敢怠慢, 把满京城有名气的郎中都请了去辨药,效率果然是很高的。

“是你们安排的那位?”

九炼忙道:“还真不是。大爷也怕这东西京城人见得少, 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位。没想到认出来的却不是咱们安排的人。这位郎中家里也世代行医,不过行的是疮疡科, 专用些刀啊针啊给人放血剜疮的,名声不大雅, 那些富贵人家也不用他。不过这一回, 他可出了名了, 估摸着回头这医就好行了。”

疮疡科主要是外科手术。富贵人家哪里肯轻易在身上动刀动针, 且受外伤的时候少, 自然不大用着这一科。不过这位郎中去过岭南,多半也是为着这些有迷幻麻醉的药物去的,所以才能认出青鹤用的药来。

当然, 衙门从白云观搜出来的药已经是九炼做过手脚之后的,也就是把承恩侯夫人给的香囊里的药与白云观的香混合在一起之后的东西了。这跟青鹤在观内燃香便有人疯癫的场景说来不大相合,但事涉皇后生母及高品命妇们,衙门里只要查出青鹤确实用了迷幻的药物也就足够了。

否则,难道要他们承认青鹤用的香没问题,而是许梅两家的姑娘真是恶鬼附身了不成?那许家姑娘是许婕妤的亲妹,梅家姑娘则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呢!谁敢说她们恶鬼附身,莫不是疯了?

京兆衙门当然没疯。而且青鹤那香内确实含有可致幻的药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任由青鹤连声叫屈,也没人要听他辩解。且因他言辞之中隐隐还拉扯上了承恩侯府,京兆尹立刻就叫人上了大刑,把他后头可能说出来的危险语言全部都堵在了嘴里。

不过,这也足够了。不要说青鹤用的药是岭南特产,就说青鹤的名声都是承恩侯府宣扬出去的,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许碧轻轻冷笑了一声:“许珠和梅若婳怎么样了?”

九炼耸耸肩:“那药性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真遗憾啊。

虽然九炼心有不足,但对许梅两家来说,女儿人前失态至此,已经足够糟糕了。

许夫人打鸡骂狗,把知翠知缃全部拎了出来,一人先给了二十记手板,这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没道理啊,整座殿内那么多人,就只有许珠和梅若婳有了异状?连她都看得出来,明明是许碧逼着那青鹤问个不停的。今儿这事,十之八-九该应在许碧身上才是。

知缃是真不知道,知翠则是心怀鬼胎,一字不敢说。

不过许夫人到底管家这些年,知翠这鬼模样儿一眼就看得出来,当即叫人把知翠拖到眼前:“叫人把那烧红的铁筷子拿来。若是这丫头再嘴硬,就先烫她的嘴,然后把人卖到深山老林里去。”

知翠早就慌了,万没想到最后是许珠疯疯癫癫被送了回来,若是说出真相,许夫人岂会饶得了她?可若是不说,许夫人下起狠手来,她一样活不了。

许夫人可不容她权衡,立刻就叫人取了炭盆来。那夹炭的火筷子在炭盆里烧得通红,一滴水溅下去就冒出白烟来。

知翠自**岁上就选进府来伺候,自从升了许珠跟前的一等丫鬟,过的真是副小姐的日子,连粗重的活计都不做了,更别说受什么皮肉之苦。原先还想着不说,可通红的铁筷子一摆在眼前,她腿就软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不过幸而她还有些理智,对自己怂恿许珠之事一字未提,全都推到了梅若婳身上:“…只说能撮合姑娘和梅解元,姑娘就,就迷了心窍了…”

许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自是知道女儿对那梅若辰有几分糊涂心思,可女儿家少时有几分情思也是难免,待到成亲嫁人之后,自然也就会忘记了。万没想到许珠竟是一头就栽了进去,还被梅若婳哄着做下这样的事。

“你们——”许夫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如何不来回我!”若是告诉她,至少今日她不会让许珠去白云观!

“姑娘不许奴婢们说…”知翠只能全推到许珠头上,“夫人也知道,姑娘的脾气…”

许夫人阴沉地看了她一眼,知翠连忙改口道:“都是那梅姑娘蛊惑姑娘——”

“住口!”许夫人阴沉地道,“把她们两个嘴堵上,先扔到柴房去。”出了这样的事,这两个丫头是不能留了,灌了哑药送到庄子上去,若老实就容她们活着,若是不老实…

可处置了丫鬟,却也没法挽回情势了。许珠疯癫的样子已经被同去法会的夫人们看在眼里,到了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口咬定青鹤为蒙骗众人用了致幻的熏香,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许珠疯得厉害。

“梅家那个贱婢!”许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梅若婳,“从开头跟珠儿亲近,就没怀好意!”

红线叫人拖走了知翠知缃,连忙进来给许夫人抚着后背:“夫人仔细伤了身子。好在那梅姑娘也着了道儿。如今外头都说是那青鹤道人有心蒙骗才用了迷香,并不关我们姑娘的事的。”

许夫人咬牙道:“她那算什么,还是珠儿丢脸。只是,满殿的人都没事,连她都没事,怎么偏偏珠儿和梅家丫头——”

红线晓得许夫人说的“她”是指谁,不敢说话。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此事不知哪里漏了馅,许碧安然无恙,反倒是算计了许珠和梅若婳。偏这两人一个是始作俑者,另一个则助纣为虐,便是吃了亏也不敢说什么。

当然,让许夫人说,她当然是认定这错儿都在梅若婳身上。若不是梅若婳,许珠便是有些糊涂念头,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到了最后,却是许珠更吃亏。

可她又能如何呢?去找梅家算账?别说这里头还有承恩侯府做的手脚,就算没承恩侯府的事,梅家也是皇后母族,许家也惹不起。

“这是不肯放过瑶儿啊!”许夫人咬牙切齿。她毕竟不是许珠那么傻,一眼就看出了承恩侯府的祸心,这分明是要斩断许沈两家的姻亲,让许瑶得不到一丝助力,也就彻底掐灭了皇长子那极其微薄的一点希望。

“瑶儿也不想与她争什么,她怎么就这般赶尽杀绝!”许夫人说得有些口不应心。许瑶哪里是不想争,实在是争不过。从头到尾,无论她怎么想尽办法,沈家那边都丝毫没有半分支持许瑶的意思,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可不管怎样,只要有这一门姻亲,对许瑶、对皇长子就是一桩好事,就是将来封王,也与那些毫无母族之力的皇子不同呢。可如今,梅家却是连这一门姻亲都不肯给他们留了。

“夫人——”红线晓得许夫人心里恨,可梅家是他们惹不起的,就算梅家明目张胆要做这事,许家又能如何呢?

许夫人张了张口,也颓然地低下了头。如今皇后都有孕了,一旦生下嫡子,梅家地位根本不可撼动,许家除了咽下这口苦水,又能如何呢?只盼着青鹤那里重重地审出罪来,能替许珠挽回一下名声。

苦恼于此事的当然不止许府一家,此刻,梅太太也正在焦头烂额呢。

“老爷这是做什么,婳儿今日是遭了无妄之灾,这会儿还没好…”梅若婳昏头昏脑地回到家中就只是哭,把个梅太太吓得忙叫着请郎中,结果郎中还没请呢,梅大儒已经黑着脸回了家,一进门就把梅若婳从床上提了起来,叫她跪着回话。

“住口!”梅大儒脸色阴沉得可怕,**的两个字就把梅太太压了下去——梅大儒不是那等温柔体贴的人,但与她说话也总是心平气和的,纵然是有时候说的话让她如坠五里云中,却从未有过如此可怕的时候。

“我问你,白云观的香是怎么回事?”

“父亲说的话,女儿不懂…”梅若婳心中狂跳,硬着头皮道,“女儿若知道,今日也不会着了道…”

“你不懂?”梅大儒怒极反笑,“那你与许家三姑娘说的都是什么?青荧菇与香麻叶,我倒不知你还懂医术了。”

“老爷说的是什么呀…”梅太太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想保护女儿,“婳儿她还病着…再说,那许三姑娘一门心思地缠着婳儿,婳儿就是看在沈家的份上,也得——”

“你住口!”梅大儒一拍桌子,“我多年在外,这一对儿女,都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梅太太怔了怔,一股子委屈顿时涌了上来:“老爷也知道自己多年在外?我在家中辛辛苦苦抚养孩儿,又有什么错处?老爷总看着自己儿女不好,可辰儿十五岁便中了解元,婳儿更是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都喜欢的。这京城里谁说起来不赞一声,怎么偏老爷就这般挑剔!自己儿女不好,老爷觉得谁好?”

“你——”梅大儒正要发怒,从门外进来的梅若明轻声阻拦道:“父亲,母亲只是不知其中内情。”

梅大儒强忍着气道:“你与你母亲说。”

梅若明深深叹了口气,温声道:“母亲可知道,承恩侯府安排这次法会,原是想要以迷香暗害沈大奶奶的。”

“害她?”梅太太不解道,“那与婳儿何干?”为何许氏半点没事,倒是梅若婳吃了亏?这样,梅大儒还要回来向自己女儿兴师问罪?

梅若明看向梅若婳:“婳儿,你是自己对母亲说,还是要我说呢?”

“大哥——”梅若婳掩着脸哭,“大哥究竟要我说什么?我知道大哥对沈大姑娘念念不忘,可也不能——”

“你住口!”梅大儒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一个茶盅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溅了梅若婳满裙子,“你还当你做的事无人知晓?你与承恩侯府串通一气,怂恿许三姑娘硬拉了沈大奶奶去白云观,究竟是为什么?亏你也从小读书,没读到礼义廉耻,倒读出一肚子鬼祟来!你与许三姑娘说的是什么?又拿你三哥的诗文给她,究竟何意?你,你真要我把你心里那些龌龊念头都说出来?”

“这,这——”梅太太完全懵了,“老爷这说的什么?辰儿的诗文怎么了?辰儿呢?”

“我已经叫人把他关起来了。”梅大儒冷冷地道,“竟以诗文勾人私情,简直是无耻之极!明日先行了家法,再把他送回岭南,去族里的祠堂住着!”

“父亲!”梅若婳终于怕了,“三哥并不知晓的,我从未对他说这东西是给谁的…”

梅大儒冷冷道:“那等诗文,他既敢写出来,就要知道后果。”或许梅若辰的确不知道那东西要给谁,但那样的诗文他难道不解其中之意?分明就是纵容着梅若婳去胡作非为。

“还有你。”梅大儒也不想再问了。虽然沈家送来的消息说得极其委婉,且把主要责任都推给了承恩侯府,但只言语之间露出来的那一丝消息,已经足够让梅大儒想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了。

有些事情其实真的不必说得太多。梅若婳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是因为梅家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而已。梅大儒自不必说,就是梅太太,也没想过女儿会看中一个有妇之夫,此刻被提了一句,便觉得如同五雷轰顶:“婳儿,这,这不可能!”

梅若婳瘫坐在地上,满心绝望:“为何不成?父亲,母亲,女儿不过是想报他救命之恩罢了…”

梅太太颤着手道:“胡说,胡说!岂有这样报恩的…”

“明日,你们兄妹就都一起回岭南去。”梅大儒冷峻地道,“你去家庙之中,若不悔悟,就不必出来了。”

梅太太震惊之余,又想起维护儿女来了:“老爷,这,这不行!婳儿不过是一时糊涂,给她挑个人家,嫁出去就是了。想来,想来沈家那里也不会宣扬的…”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明儿就去沈家求娶沈大姑娘!”如此一来,两家结为姻亲,沈家必定会给女儿保守秘密的。

这回轮到梅大儒气得手颤了:“你简直是胡闹!”不是说沈大姑娘不好,而是这时候去求娶,这是要做什么?

“老爷!婳儿不能去家庙啊!”梅太太眼泪长流。什么样的女孩儿才会进家庙?这名声往外一传,梅若婳这一辈子都毁了,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我不去,我不去!”梅若婳也被惊到了,“娘,我不去!我也没有做什么!”家庙,那是梅氏族里最可怕的地方!

“我什么都没做!”梅若婳忽然觉得一阵委屈直冲上来,“我又没有私相授受,凭什么去家庙!再说,这事儿本就是承恩侯府想出来的,是宫里贤妃娘娘的意思!父亲要处置我,不知贤妃娘娘会怎么想!”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悔改、敢做却不敢当的女儿!”梅大儒勃然大怒。即使这件事真是梅贤妃的意思,梅若婳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竟然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为了自己一片私心便去行这等阴私之事,被识破了便推卸责任——梅大儒忽然觉得一阵深切的失望,在外人看来如此出色的一对幼子幼女,原来竟都是内里如此不堪。他一向以厚德、慎独而自省,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女…

梅太太还在哭:“老爷,这事显然是承恩侯府在后头调唆,你只罚婳儿,这不公平!不过是因为你不敢惹宫里贤妃罢了…”

巧得很,梅太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承恩侯夫人也在说,不过她面对的是气得发抖的承恩侯:“…沈家就算知道又怎样?难道他们还敢与皇后和贤妃作对不成?”

“你简直不可理喻!”承恩侯勃然大怒,“此事,沈家若是告到皇上面前——”

承恩侯夫人心里咯噔一紧,但仍冷笑道:“沈家若是识相,就不会捅到皇上面前去。皇后如今有孕,若生子就是太子,就算生了女儿,还有耀哥儿呢。沈家就算不为现在想想,难道也不想将来——”

话犹未了,承恩侯夫人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被打得往旁边一栽,足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竟敢打我——”

“你简直是疯了!”承恩侯也是平生第一次打人,更不用说打的是妻子了,自己也有些发怔,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传到皇上那里,不用沈家说话,你也该死了!”

承恩侯夫人怔了一下,脸色也变了。方才她说“将来”,“将来”是什么?“将来”就是皇上死后的事了。这样的话若被人听见,说她诅咒天子是足够的,就算罪及满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承恩侯在屋子里焦躁地转了两圈,做出了决定:“既然是要给皇后祈福,你去庵里住些日子!”

“什么?”承恩侯夫人眼睛睁得滚圆,“你叫我去庵堂里?”什么祈福,那就是受罚!

“不成!我不去!”承恩侯夫人断然道,“我若去了,沈家才是拿住了把柄。我不去,他们反不能把我怎样!”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姨娘的话罢了,能顶什么用?

“这是给你留脸面!”承恩侯低声吼道,“你现在去了,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替别人想,你也替皇后想想!你闯出这么大的祸,让皇后在皇上面前如何交待?”

承恩侯夫人眼睛一翻:“我闯了什么祸?不过就是青鹤烧了些迷香,让许家那丫头和婳丫头有些发癫罢了。既知是迷香的缘故,这也不算什么,只要封了青鹤的嘴就行了。”既没出人命,又没出什么丑事,无非是许珠和梅若婳丢一丢脸,算什么大事?

“何况,娘娘这会儿正养胎呢。”承恩侯夫人有几分威胁地道,“若是沈家把这事儿捅到皇上面前去,惊了娘娘的胎,看他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承恩侯气得抬手指着她,正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顾大喘气,就听外头脚步声乱冲冲的,守着门的大丫鬟青雀一头扎了进来,脸色煞白:“侯爷,夫人,可不好了!宫里头送出消息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了,眼瞧着要不好!”

“什么!”承恩侯夫妻两个都顾不上再相互瞪眼,异口同声地问,“娘娘怎么了?”

青雀也不是很清楚啊,她还是听宫里的小内侍说的,小内侍也不过是接了个口信就飞奔来承恩侯府的,一概内情他都不大清楚,只知道皇后腹痛,瞧着是要小产的模样。

“小产?”承恩侯夫人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蹿了起来,“快快快,给我更衣,进宫!”

再怎么快,从承恩侯府到皇宫,再进层层宫门,也要花上一个时辰,等承恩侯夫人气喘吁吁地到交泰殿的时候,正赶上御医脸色如丧考妣地出来向皇帝回话:“臣无能…”

皇帝的脸色仿佛狂风暴雨来袭前的阴沉天空:“你们日日来请平安脉,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御医战战兢兢,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小命更重要,有人大胆道:“娘娘体质本是偏虚寒,能得有孕实是意外之喜,但饮食上稍有不慎,食以些许寒凉之物,即对身子不利…”

“皇后何时食过寒凉之物?”皇帝的目光立刻向刀子一样扫向了交泰殿的宫人内侍身上。皇后身体不大好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些年一直就没怀上。正是因此,皇后得了这一胎,帝后二人才更是重视,不说草木皆兵,至少在饮食药物上皆是百般注意的,什么寒凉的药物食物,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皇后面前!

交泰殿一众宫人内侍早就惊得破了胆。把皇后伺候得小产了,他们还想活命吗?但他们都是兢兢业业伺候的,绝没有半点疏忽啊!

“娘娘饮食衣物,皆有捧雪捧月两位姐姐掌管,奴婢们绝不敢沾惹。”

“小厨房所置办食物,都有御医每日验看,绝无违禁之物啊!”

一片表白之声中,皇帝脸色更加难看:“把皇后十日之内所食所用之物全部列出来,给朕一样样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