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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许碧颇为失望,这说来说去连点重要的都没有,“沈家都有些什么人?”

知晴连忙想了想:“沈大将军有两子两女,大少爷是前头元配夫人生的,正经的嫡长子;二少爷是继室夫人生的,出身可就不如大少爷了。”

许碧一下坐直了,这还有继母?这么重要的信息,知晴居然啰嗦了半天都不知道说!这丫头那脑子大概只有核桃仁那么大,左脑装个享,右脑装个福,除此之外就装不下别的了。

自古就说后娘难当,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足以证明一个非原装家庭的复杂。特别是对许碧这样的外来者,家里那位婆婆是亲的还是后的,是很重要的问题。

“姑娘放心。”知晴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一个继室罢了,再怎么也比不得原配夫人。就是将来要分家,她生的二少爷也比不得大少爷,那家业——”

“行了!”许碧厌烦地一摆手,“你收拾东西去吧!”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没时间再跟她废话了。

知晴一脸委屈,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知雨脆生生地道:“流苏姐姐请进。”只得闭了嘴,自己起来去收拾东西。

流苏捧着个小匣子,后头还有两个婆子抬了个大箱子,满面笑容进来给许碧行礼:“夫人忙着安排路上的事,吩咐奴婢先给姑娘送过来。”

小匣子里自然是银票了。许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古代的银票,成人巴掌大的一张纸,上头印的图案十分复杂,中间写明金额,四边用朱红小印,左下角还有日期。许碧仔细看了一下,辨认出是“平庆十四年”,顿时就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很好,据她所知历史上没这年号,所以她到底是穿到了个什么地方?

不过这问题现在想太多也没什么意义,许碧收回思绪,先数银票。

两张一千两,四张五百两,还有一百两和十两的数张。许碧不客气地仔细点了一下,四千五百两无误。

流苏看着许碧点银票,脸上笑容一点儿不变,等许碧点完了收好匣子,便笑着指两个婆子抬来的箱子:“那是姑娘的喜服。”

知晴说是在收拾东西,眼睛却总忍不住溜过来看那银票,这会儿又听见流苏的话,忍不住就过去打开了箱子,随便就是一脸痴迷模样:“天哪,好生精致!”

“姑娘穿上试试,若哪里不合适,立时就叫人去改。”流苏笑盈盈地过来,亲手取出里头的大红嫁衣,替许碧穿戴起来。

这嫁衣从里到外的好几层,里头的不去说它,最外头这一件大红丝绸上以彩线绣着大朵的牡丹团花,花蕊处还用了金线,日光下稍稍一动,就泛起点点金光,果然精致鲜亮。盖头上更是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五色鸳鸯,游于莲叶之间,相倚相偎,十分亲热。

“因日子紧,夫人怕姑娘自己绣不及,就从外头寻了绣娘…”流苏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了一下许碧的神色。

其实这嫁衣也不是寻了绣娘来做的。从沈家突然派人商议亲事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天,便是快手的绣娘又哪里来得及?这是从外头买来的成衣,比着二姑娘的身材又改了改罢了。

自然,因是要嫁给沈家,这面子上的事总要做足,所以陈氏也是去了京城颇有名气的五时坊选的,这一件绣衣也要值得几十两银子。只是嫁衣原该出嫁的姑娘自己绣,若不然挑好了花样请绣娘来绣也使得,可买成衣就难免有些不合意的地方,更不用说兆头也不如单做的。别的时候倒也罢了,偏这会儿沈家大少爷伤重,更该讨个好兆头才是…

许碧倒是没在意。原本的许二姑娘针线做得很不错,可她终究不是许二姑娘,这样的嫁衣让她自己绣,她也绣不出来不是?

“姑娘看这花冠!真是,真是精致!”知晴早忘记自己是该去收拾东西的了,围着许碧转了一圈,又去看着那顶花冠惊叹了。只可惜她言辞匮乏,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个精致了。

说到花冠,流苏就垂下眼睛不吭声了。这花冠的确做得精致,老字号多宝斋去年新请的南边师傅的手艺,金银拉成细丝,做出来的花叶简直栩栩如生,里头再镶上几颗小粒的红蓝宝石或翡翠,再用几颗大珠压压场面,看着就很过得去了,但其实金银都用得不多,宝石就更省了——夫人在多宝斋挑了一个时辰,才挑了这一副呢。也就是二姑娘这里的丫头没见过世面,才像看什么稀世宝贝似的,若是换了沈家那边的人,怕是马上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这个流苏当然不会说。夫人已经被二姑娘挖去了四千五百两,恼得不行,若是说破了,让二姑娘再逼着夫人去买更好的花冠,她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横竖沈家那边也是冲喜,这上头也不会怎么挑剔。

流苏正想着怎么赶紧找个借口告退,就见许碧拿着那花冠随意翻看两眼就放下了,反而转头问她:“流苏姐姐,这有几件事我不大清楚,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给我解解疑惑?”

☆、镇压

二姑娘果然是变了。流苏在心里暗暗地说。以前这位二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低头含胸的,就是对陈氏身边这几个大丫鬟,那也是畏畏缩缩,除了叫声姐姐,是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像这样打听消息,简直是从所未有。难道真像有人说的那样,二姑娘打鬼门关上走了一转,是得菩萨点化了不成?

心里嘀咕着,流苏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奴婢怎么当得起姑娘这样说。姑娘有什么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

只说知无不言,可不说言无不尽?许碧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沈家那边的情况。姐姐也知道,我对沈家一无所知,这眼看就要去江浙了,心里实在有点慌。”

眼看流苏笑盈盈的就要开口,许碧先又笑了一声:“姐姐可得给我讲详细了些,毕竟沈家的规矩可能跟咱们家里不一样,我若是不知深浅,过去闯出什么祸来,自己吃亏也就罢了,就怕有那不懂事的人,以为咱们家里没家教,再连累了姐姐妹妹们,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流苏心里咯噔一跳。这姐姐妹妹们,其实说的是还是姐姐,流苏听得出来,看来这回话,不尽心是不行了。

心念一转,流苏连忙敛了笑容:“姑娘说的是。姑娘只管问,奴婢知道什么,必定细细地与姑娘分说。”

许碧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我听说,沈夫人是继室?”

流苏细细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许碧伸了伸腰:“大厨房那边的粥汤也熬好了吧?知雨,你陪我去看看姨娘。”

知雨连忙应声,跑去大厨房提了熬好的粥并四样素点心,就陪着许碧往姨娘们住的院子走去。只留下知晴一个人在屋子里继续收拾东西,生了半肚子的闷气。

许良圃只有两个妾,说是妾,其实都是丫鬟提上来的,且都没个儿女,还不抵当年许二姑娘的生母身份高。其中路姨娘是伺候了十多年的,另一个素姨娘则是两年前许良圃升了侍读学士之后陈氏从外头买来的,二十出头,还算有几分宠爱。

许府的宅子地脚颇好,只是面积不算很大,陈氏嫡出的两个女儿还住一个院子呢,姨娘们就更不必说了。这个“香园”也就比许碧住的“翠庐”大一点儿,两个姨娘自是住得紧巴巴的。

这住得太近,就容易生出矛盾,许碧才进香园的门,就听见素姨娘的丫鬟鹅黄在廊子底下叉着腰骂:“自己连个架子都支不牢,还要诬赖别人!衣裳脏了就再洗一回,还怕累死了谁不成?一个做丫鬟的,还真当自己是太太了?”

许碧抬眼一瞧,小得可怜的院子里撑着长长的竹架子,上头晾着素姨娘的衣裳——不是桃红就是藕合,一看就知道是素姨娘的。院子一角,路姨娘的丫鬟竹青正在用清水漂几件非青即绿的衣裳,一个竹架子靠在院墙边上,一只撑脚歪了。

“一定是鹅黄又欺负竹青了!”知雨忿忿地说。当然,与其说是鹅黄欺人,倒不如说是素姨娘欺人。狗若不仗人势,其实也没那么凶。

许碧抬头看看天空,这几日时常有雨,难得今天晴空万里,各房都忙着洗衣裳。香园这院子小,但两房的竹架子也勉强摆得开,其实根本不必如此欺人。

“走,去看看姨娘。”许碧穿过院子,脚下轻轻一勾,竹架子晃了两晃,啪叽一声拍在了湿乎乎的泥地上。

“哎呀!”鹅黄叉着腰的手还没放下来,就僵成了一只茶壶,“二姑娘!”

“什么事?”许碧脚步不停,走上台阶。

鹅黄气得一跺脚:“二姑娘,你怎么把衣架子都踢倒了!姨娘的衣裳,这下全都弄脏了!”

“衣架子?”许碧抬起一边眉毛瞥她一眼,“这架子不是你支的吗?连个架子都支不牢,怎么反而诬赖别人?衣裳脏了就再洗一回,还怕累死了谁不成?”

鹅黄一张鸡心脸都青了。这明明是她刚才说竹青的话,这会儿却是被许碧一个字不改,全盘拍回了她脸上。

“二姑娘,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鹅黄气急,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素姨娘衣裳多,又爱换,这几日阴雨就积下不少件,她就是怕晾不干,才把竹青支起的架子给推到了一边去。这会儿又全沾了泥,她再一件件地清出来,可就真的要晾不干了!

许碧看了知雨一眼。知雨立时就上前一步:“你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你就是这般跟姑娘说话的?谁给你的胆子!”

许碧稍微有点儿遗憾——知雨这口气还是不够硬。看来,原身这位许二姑娘确实懦弱,以至于身边的丫鬟也底气不足。倘若换了许瑶身边那两个丫鬟知香和知韵,恐怕这会儿一个大嘴巴子就抽上去了。

当然,许碧也不是就那么想打人,但鹅黄这个丫头仗着素姨娘有点宠爱,欺负路姨娘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若不能把她打痛了打怕了,日后路姨娘少不得还要受委屈。

鹅黄也发觉自己是失言了。一个丫头说姑娘眼瞎,少说是挨一顿手板子。只是二姑娘一向懦弱,身边的丫鬟也是如此,就说这个知雨吧,说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其实不过是拿来凑数的,居然也敢这样喝斥她,被别人听了去,以后她的脸面往哪儿放呢?

鹅黄正在又气又急,素姨娘打帘子出来了。身上就穿一件玫瑰红的小袄,往门边上一倚,娇声娇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姑娘。这是谁惹二姑娘生气了,在我这院子里打鸡骂狗的…我说二姑娘,这打狗还看主人面呢,姑娘是读过书的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许碧都快被气笑了。这么明白道理的人,却整天欺负路姨娘,看来道理都是用在别人身上的,要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被狗吃了。

若素姨娘只是争宠,许碧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万恶的旧社会,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不争怎么办?但路姨娘明明已经无宠,根本碍不着素姨娘的事,她还要趁机再踩一脚,这可就叫人忍无可忍了。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所以这不是也没动手打姨娘吗?”许碧索性也站住了,笑吟吟地回答。

素姨娘愣了一下,一张俏脸顿时就胀红了:“姑娘说什么?”许碧这是把她比成狗吗?

“姨娘要是听不懂呢,就去多读几本书。”许碧漫不经心地道,“别整天只会倚门——咳,不成个体统。我这就要嫁到沈家去了,姨娘这样儿若是让人知道,只怕还要连累我呢。”

素姨娘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倚门卖笑的说法。她当初在人牙子家里,还真是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的,只不过运气不错,被陈氏先买了而已。就是这副雨后娇花的模样,也是那时候学来的。

这事并不怎么光彩,素姨娘自己也知道,但偏偏她自己平日里又不自觉地就用这副模样来奉承许良圃,所以就特别的忌讳。这会儿许碧一句话就捅了她心窝子,比说她是狗更让她无法忍受,一时红头胀脸,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说句最厉害的话反击:“我连累姑娘?只怕用不着我呢!一个不知还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到时候嫁进门就做寡妇,可不是别人连累的!”

知雨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许碧却在暗暗叫好——就等你这话呢,只要说到沈家,这把柄就是妥妥的了。她正要开口,就听院门外一声大喝:“住口!”回头一瞧,却是个还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是许良圃。

素姨娘只顾着跟许碧争吵,没注意许良圃竟过来了,先是一惊,随即便镇定下来,拿着帕子往脸上一抹,眼圈就红了:“老爷——二姑娘骂了妾的丫头,还说妾是——”

“住口!我叫你住口!”许良圃脸都有些青了,刚才素姨娘尖尖的声音,他在院子外头都听见了,说什么沈云殊活不了多久,这幸好是在内院,否则若是被沈家下人听见,传回沈文耳朵里去…

素姨娘吓愣住了。许良圃黑着脸道:“还不赶紧回你房里去!”

许碧可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轻易地躲了:“父亲,沈大少爷当真快要死了?”

“胡说!”许良圃哪能承认,“这都是讹传!你不要信人胡说!沈家大郎不过是受了伤,宫里已经指了御医去江浙,自然能治好的。”

“原来如此。”许碧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可既然这样,姨娘是怎么知道的?还这么言之凿凿,倒好似比父亲知道得还清楚似的。”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这些下人乱传的了!许良圃瞪着鹅黄:“把这个丫头拖下去!既然她这么爱传话,明日就打发到庄子上去,让她好好地说!”

鹅黄扑通跪了下去:“老爷,老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庄子上那干的都是粗活,她不要去呀!

“老爷——”素姨娘脸上阵青阵红,“鹅黄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妾也只是一时气急失言,老爷就饶过鹅黄这一回,她下次再不会了。”

“听了一耳朵就听得沈家大少爷命不久矣——”许碧悠悠地道,“若是再听一耳朵,说不定下回姨娘一时情急,就要说到大姐姐了…”

“大姑娘?”素姨娘一脸茫然。大姑娘怎么了?不是马上就要去应选了么?别说大姑娘可能选进宫里做贵人,就单凭她是夫人的心头肉,她也不敢随便说许瑶什么闲话呀…

许良圃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最怕的就是许瑶这事儿出纰漏。目前来看,陈氏对沈家的亲事封口甚严,至少素姨娘显然现在还不知,跟沈家定亲的原是许瑶。可是就看素姨娘这口无遮拦的模样,若是有一日知晓了,只怕一时情急就会不知死活地喊出来,到那时万一传出去…

“把鹅黄拖下去!”许良圃沉着脸,“没听见我的话么?”他不敢想这事儿倘若就这么被些碎嘴的人喊出去会是个什么后果,但鹅黄这样爱传话的丫头是不能留了,就连素姨娘也…

“叫夫人另选个老实懂事的来这园里伺候!”不单是香园,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该筛一筛,凡是那嘴碎的嘴快的,都换了才放心。至于素姨娘——虽说不能换,但也不能让她再乱嚷嚷了。

“回你屋里去,没事不许出来!”许良圃黑着脸,几乎都想把素姨娘这屋子封了,又不免有些怨怪陈氏——此事实在做得太过操切,惹出了后头多少麻烦来…

这么一想,许良圃的目光不由得又转到了许碧身上来。素姨娘在香园里爱欺人他是知道的,但路姨娘素来能忍,若不是许碧,定然是不会吵起来的。这个二丫头从前唯唯喏喏,这会儿说要嫁到沈家去,倒胆大起来了…

“老爷——”路姨娘这几日一直被陈氏罚在房里跪经,陈氏还派了个婆子来看着她,刚才虽听到许碧来了,却是被那婆子盯着不让她起来,直到听见许良圃的声音,这才挣扎着起身挪了出来,只招呼了许良圃一声,就担忧地看着许碧,“二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姨娘。”许碧一看路姨娘扶着门框,脸就直往下沉,“夫人都说姨娘不用跪经了,姨娘这腿——”就知道陈氏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是我自己要跪的…”那婆子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路姨娘却只想息事宁人,别让许碧再遭许良圃厌弃。如今这亲事已经是无法改变了,万一沈家大郎真有个三长两短,许碧只怕日后还要有指望娘家的地方,若是为了她真触怒了许良圃和陈氏,到求人的时候可怎么办?

许碧却直接转向了许良圃:“父亲,姨娘这样子,我可真是不放心。”

“什么?”许良圃脸色发沉。他可是在官场上打滚的人,自然听得出许碧话里的意思。

“我想让姨娘送我去江浙。”许碧瞥了一眼路姨娘,见路姨娘眼里爆出惊喜之色,又加了一句,“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姨娘能陪陪我,我心里也安定许多。”要是有可能,她真想把路姨娘带离许家算了。

“胡闹!”许良圃却断然拒绝了,“带着个姨娘去沈家成何体统!”

不过许碧眼下可是今非昔比,许良圃拒绝之后,又将声音放缓,道:“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在沈家过得好,你姨娘自然也就好了。”

许碧心里冷笑,许良圃这是反过来用路姨娘威胁她呢?

“那就让姨娘搬到我院子里吧。香园太小,又难得个安静。”许碧扫了一眼素姨娘的屋子,不容置疑地道,“横竖我嫁得远,那屋子也用不着了,不如让姨娘住进去。姨娘身子也不大好,又许了吃长斋的愿,自己住一处,诸事也方便些。姨娘好了,一家子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父女两个对视了片刻。许碧忽然觉得一阵好笑。今天一早,她就是这么跟陈氏面对面坐着相互威胁,这会儿又跟许良圃对峙,这许家可真有意思。

“碧儿——”许良圃脸色更阴沉了,“别忘了,你毕竟是姓许。”

“这我自然不会忘记,十几年都记着呢。”许碧讥讽地笑了一下,平常好像也没人记得她姓许,等到冲喜的时候可就记得了。

不过,这个时代也就是如此,许碧可以跟许良圃和陈氏谈条件,却也不能太过分:“父亲放心,我只是想让姨娘养好身子。毕竟以后大姐姐有了好前程,姨娘能跟着享享福,长长久久地看着我在沈家过日子呢。”

许良圃目光略有些复杂地打量了许碧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个女儿果然是有些变了,可心里却只想着路氏,半点也没有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不过她既说了这话,可见还是知道利害,如此,也就罢了。

“既如此,明日就叫你母亲安排,让路氏搬到你那院子里去住。”许良圃迅速地衡量了一下,觉得满足了许碧的心愿也没什么。其实就是陈氏也不曾怎么苛待两个姨娘,只不过素姨娘总是爱挑事…

“老爷,二姑娘——”路姨娘有些懵了。她还以为这次在陈氏面前那么一闹,必要被重罚了,怎么反倒能自己独居,摆脱了爱生事的素姨娘?

“说几句话就回去罢。”许良圃又看了看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儿,“也该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起程,莫耽误了。你的嫁妆——”

“夫人已经折了银票给我。”许碧微微一笑,“父亲放心,夫人都安排好了。只要父亲身体安康,一家子平安和顺,女儿就放心了。”原身的许二姑娘对许良圃还有孺慕之思,这句话就当是替许二姑娘说的吧。

不过这话倒是让许良圃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应了一声,抬脚走出了香园。他一走,路姨娘就抓住了许碧的手:“二姑娘,你怎么,怎么那样跟老爷说话…我不要紧的,可你若是惹老爷生了气…”

“父亲不会生气的。”许碧拍了拍路姨娘的手,“等我出了门,姨娘就安生过日子,自然没事的。”

一说出嫁,路姨娘眼圈就又红了:“姑娘,苦了你——”

许碧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姨娘,这是父亲早就为我定下的亲事,何况沈家这样门第已是极好的了,哪里就苦了。姨娘就在家里好生过日子,我会写信回来的。”

路姨娘怔了一下,明白了许碧的意思——姊妹易嫁之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路姨娘因是早就伺候许良圃才知道此事,若是不能守口如瓶,别说陈氏,就是许良圃说不定都会来个“以防万一”,只有这件事只成为少数人的秘密,才能相互制衡,对大家都好。

“姨娘,姨娘明白了…”路姨娘把眼泪硬吞了回去。她的二姑娘为了她能做到如此地步,她自然也要好好地过,不能让二姑娘嫁去了沈家,还要为她担心…

☆、姐妹

从香园出来,许碧长长地叹了口气。

“姑娘——”知雨看出她的心思,小声道,“姨娘是不能跟着您嫁出去的,您在婆家好好的,姨娘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晓得姑娘的心思——亲姨娘连面都没见过,这些年就只有路姨娘,如何能不亲近?且路姨娘在许家过得又不好,姑娘又是嫁去沈家冲喜,两边皆是忧心挂念,真是难上加难。然而毕竟没有带着姨娘出嫁的,如今姑娘替路姨娘争到了翠庐独居的待遇,又给路姨娘留了五百两银子,也算是安置得极妥当了。

许碧有些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前世,她的父母是一对怨偶,好容易熬到她上了大学,人家就迫不及待地离婚,又各自组建新家庭去了。剩下她就成了个两不靠,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对她都淡淡的。这么一比,竟还不如路姨娘对许二姑娘关心疼爱呢。

虽说她是个“冒名顶替”的,但仅仅是受原身的记忆影响就对路姨娘生出亲近之意,可见路姨娘的真心。可惜她才来就要嫁出去,竟然连多让路姨娘关心几天的机会都没有…

知雨见她还是眉头不展,不禁又道:“姑娘,奴婢多嘴说一句,姨娘这般安置已是最好的了,如今您得想想您自个儿的事啊…”

“是啊。”许碧不禁又叹了口气。虽说已经衡量过了利害关系,可冲喜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不成?最糟糕的,万一她刚进了门,沈家大郎就死了呢?那她不是来冲喜的,分明是来报丧的。如果那样,沈家人会对她怎么样?她真得替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了。

流苏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据她所说,沈家的人员不算太多,但成分还是挺复杂的。

沈大将军——她未来的公公,原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姓连,秀才之女。只可惜身子太弱,生下长子沈云殊之后就过世了。于是两年之后,继室王氏就进了门。

那会沈文已经做了百户,再娶自然就不是穷秀才的女儿了,这位沈夫人娘家还是先帝的王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同族,当然只是旁枝,而且离得八丈远,说起来也就是同姓而已,但总归听起来是挺能唬人的。

王氏进门之后,很快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沈云安,今年也有十六了;女儿沈云娇,则是跟许碧一般年纪。

另外,沈家还有个庶出的女儿沈云婷,今年十五岁。她的生母捧香是原配夫人连氏身边的丫鬟,在连氏过世而王氏尚未进门之前,一直替沈大将军管着后宅。

这么看来,沈家的人口跟许家差不多,可关系却是要比许家复杂多了。

“难怪沈家这么痛快就答应让我嫁过去…”许碧不能不阴谋论一下了。如果沈云殊的亲娘还在世,恐怕是不肯让许家拿个庶女来换嫡女的,毕竟沈云殊是嫡长子,娶来的妻子是要掌家理事的,而庶女在这上头可未必能行。就说许碧这畏畏缩缩的性子,她敢管事,能管事吗?

“要是这么看来,沈大少爷或许一时半时还不至于…”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知雨小声说。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许碧很有兴趣地问。

沈家那可是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她孤军奋斗可不行,能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知雨这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可又勤快又聪明,比知晴不知强出多少去。最要紧的是,她对许二姑娘一片忠心,事事以她为先,这更是知晴根本比不了的。

所以许碧也很愿意跟知雨多说说沈家,尤其知雨也要陪嫁过去,若能把她培养起来,无疑是一大助力。

知雨想了想,迟疑着道:“奴婢想,江浙到京城这么远,就算老爷答应了,姑娘也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这前前后后的,总要花个十几天,若是沈少爷真的…如何等得了呢?”

“说得对。”许碧笑眯眯地道,“还有吗?”

知雨小心翼翼地看了许碧一眼:“奴婢本来只想到这个的…”还是在姑娘上吊之后才想到的,若是早点儿想到,告诉了姑娘,说不准姑娘就不会自尽,也不必受这一番苦了——看姑娘脖子上那道瘀痕到现在都还没消,本来就瘦弱,如今这脸更是只有巴掌大了。去江浙的路可不近,也不知姑娘的身子受不受得了。

“接着说啊。”

许碧的话打断了知雨发散的思绪,她连忙把心思拉回来,想了想才道:“奴婢原不知道沈夫人是继室,还以为沈夫人急着给沈少爷冲喜才答应了姑娘嫁过去。可这会儿听流苏姐姐这么一说——说不准沈夫人本就不想让沈少爷娶大姑娘,免得,免得大姑娘嫁过去,要跟她争管家的权…”

大姑娘可是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可二姑娘从来就没学过什么管家理事,连账本都没看过,就算让二姑娘管家,恐怕…

知雨说得有些忐忑,毕竟这不但是妄议了沈家夫人,好似还有些贬低了自家姑娘。

“你说得没错。”许碧却很高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懂争权的事呢。”

姑娘自己也没多大呀。知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声道:“奴婢有时候听二门上那些妈妈们说话,说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头争得可厉害了…”尤其是继子媳妇与继婆婆之间。

虽然说这些话的婆子们也未见得就真知道得那么详细,甚至好些事都是以讹传讹,但总归道理是差不多的。

“不错。”许碧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听了别人家的事,就会用到自家来,举一反三,知雨很聪明嘛。你听过的那些事,有空也讲给我听听。”老实说这些后宅的事儿,她恐怕还没知雨这个小丫鬟知道得多呢,毕竟现代人的家庭成分是要简单得多了。

知雨得了夸奖,刚欢喜得要笑一下,目光瞄到远处,笑容顿时僵住了:“姑娘,是,是大姑娘和三姑娘…”

许碧抬头看去,只见路那一头果然是有两个人,正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