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道:“其实叫什么名儿都一样,关键是得会经营,便是起个再雅的名儿,没客人上门,也是白搭,反倒不如那些直白的更好,最起码,谁都看得明白。”
杜少卿不禁轻笑:“你真把做买卖当成什么正经事儿琢磨了。”
采薇看了他半晌道:“我若是你,也不会琢磨这些,家里有房子,有地,有产业的,书又念得好,爹还是当官的,又有门路,赶明儿考秀才,中举人,进京再考个进士及第,也当个官,光宗耀祖,还愁什么,我家可不成,我也不像你是个男的,我爹娘都是种地的,除了巴望着家里做点买卖赚钱,还有什么指望,故此,做买卖之于你不是什么正经事,对我家却再正经不过了,所谓学而优则仕,也不过是说的你们这些人罢了,士农工商,你觉得做买卖是末流,我却认为是个能吃饱穿暖的营生,以后等我长大了也做买卖…”
“这丫头当着杜少爷,胡说什么呢?”前面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刘大虎就让伙计王宝财支应着,自己过来后边招呼杜少卿,刚进来就听见外甥女这句豪言壮语,不禁失笑。
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又读书又识字的,赶明寻个好婆家享福去就得了,做什么买卖,让杜少爷听了笑话你。”
苏采薇知道她舅舅虽疼她,也是个古代男人,她这些道理跟他们都说不通,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嫁人,以后谁也别想逼她。
她早就想的很明白了,让她嫁给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她真不乐意,虽然喜欢在田地里疯跑,可那些农活,她干不来,在家喂猪养鸡倒是成,可她这么瞧着,就是她们村里长家的老婆,到了农忙的时候,也得下地帮着割麦子收粮食,采薇非常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付出那样的辛苦。
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生孩子,跟前邻的枣花娘一样,都快赶上老母猪了,还总被男人呼来喝去的,说打一顿就打一顿,活着有什么意思,可若是像她奶期望的那样,嫁个富贵人家,苏采薇觉得,没准还不如嫁给庄稼汉呢。
这古代的男人,但凡有点儿钱就恨不得娶媳妇儿,娶了第一个,还得娶第二个,娶了妻还要妾,纳了妾还有通房丫头,苏采薇自认没有那样的度量,能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真那样,说不准她一气之下,把那男人阉了也有可能。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惨烈的后果,她还是不嫁人最妥当,她爹没儿子,明薇有了好婆家,以后家里的买卖若是做大了,她帮着家里也应该,不过这个主意是打好了,还需等待机会,让她爹名正言顺的认识到,没有儿子,可以把她当成儿子,这事儿就成了大半。
采薇对此颇有信心,她觉得,她爹就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儿,且很宠她,宠的有些毫无原则,虽然宠,但这些也需要循
序渐进,所以,这会儿跟她舅舅没必要较真,就做个鬼脸混过去作罢。
热闹看过了,杜少卿见时辰不早,就催着她回去,采薇临走在她舅舅耳边叮嘱,让她爹来接着她回去,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她刚走,苏善长就回来了。
大虎把采薇的话跟姐夫说了,苏善长倒是点点头:“不怨我偏疼她,我这二丫头就是个有大志气的,我听赵鹏说,他姐很稀罕采薇,吃穿住都跟杜府的大小姐一样,我还说这么在富贵窝里养些日子,赶明都不乐意回家了,不想她却一点不贪,像是惦记着她姐和她娘呢,也是该接回去了,家里正填坑打地基,对了,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咱们京城货都卖出去了,我在这边盯几日铺子,你带着大栓和你媳妇儿赶回去祭拜祭拜,你们三口挪过来了,二老的坟可还在那边呢。”
大虎点点头:“赶明儿咱赚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寻个风水宝地,把我爹娘的坟迁过来。”商量妥当,第二日苏善长便来接采薇,说家里忙乱,也到了清明节,怎样也要家去的。
赵氏也不好强留,便让她父女去了,杜少卿直在角门望着苏家的骡车没影儿了,都没动地儿,还是他的小厮催着他才进去了。
杜少卿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采薇非要家去不可,难道这里不好吗,她家的境况,他略听舅舅提起过一些,不说贫寒,却也不大好,可那样的家,采薇却心心念念的想回去,他问她,她说不管贫富好坏,那是她的家,杜少卿不能明白采薇,但她一走,杜少卿忽然觉得,仿佛身边少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他开始学会了牵挂。
采薇却正好相反,骡车出了城,她就跟放了风的鸟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她爹家里的琐碎事:“养的那几只母鸡可下蛋了?去年留下的两个小猪仔长大了多少?地里的麦子抽了穗不没有?小叔可有书信捎回来…”一上车小嘴就没闲着过。
苏善长也不嫌她烦,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一边赶着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说到苏善学的书信,苏善长笑道:“你娘说你刚进城,你小叔托人带的信就到了,和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几本书,指明说是给你的,家里没个识字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小叔信里说的什么,把你奶都要急死了,见天就盼着你回去呢。”
苏采薇不禁笑了,她奶终于知道认识字的好处了,苏善长略问了她在杜府的情景,采薇倒没怎样仔细说,只说了句:“再好也不是家。”这句话倒让苏善长心里莫名一阵热乎。
骡车一停下,明薇就先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一年多里,采薇日夜都跟这个姐姐在一处,虽才分开几日,蓦一见面,也觉分外亲热。
明薇拉着妹妹的手仔细瞧了瞧,倒是跟走时没甚两样,还是那么个鲜活灵动的眉眼儿,刘氏把车上的包袱拿了进去,苏婆子急道:“可是盼回来了,快快进屋给我念念你小叔的信,我记得你小叔不识几个字,这才跟着师傅去了几天儿啊,就学会写信了,真出息了呢…”
苏采薇也纳闷了一路,当初她跟周伯升学认字的时候,小叔虽被苏婆子提溜了过来,可每次都是听没一会儿就跑开了,哪会写什么信,苏婆子把被她挼搓了几日,看了无数遍也没看明白的信递给了孙女。
采薇展开信纸,不禁一愣,暗赞一声:“好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凭这字,就能想象出其人丰采,小叔便是再活几百年,估摸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苏善学一封家书报平安
字虽好,只是用句太过讲究,难免晦涩难懂,整个就是文言文的范本,以采薇如今的水准,也就看明白了大概,她若原文念出,估摸苏婆子肯定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她又看了一遍,苏婆子已经眼巴巴的望着她催:“信里说的啥?你倒是念啊!这个二丫头真是急死人了。”
采薇只能重新低头,看着信纸道:“大概意思,嗯,小叔说他很好,跟着师傅师兄从北到南,现如今到了南边的边陲小镇,在哪里安定下来,才写信让人捎回来,跟着师傅学了武艺骑射,也开始学些兵书战策,在哪里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让您和爹娘都保重身体,等过些年,学成了本事便家来了。”
苏婆子听完了,抬手抹了抹眼角,叹口气道:“善学这孩子从小是个拧脾气,认准了,就一条道跑到黑,举家过日子平安要紧,学那些本事又有什么大用,这一走还不知再有多少年,才能见着面,当娘的怎能不挂念。”
刘氏劝道:“娘,您也听了,小叔子如今可出息了呢,在家时,您若让他念书,他哪里会听,如今跟着师傅,倒是连兵书都能学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善长也道:“有句话说男儿志在四方,毕竟不是个丫头,出去走走,见见大世面,眼界开了,才有大出息。”
苏婆子哪有不知道这些的道理,只是善学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身边,这乍一走,有点不适应罢了,听说一切安好,心里倒也安生了,指了指信,颇疑惑的道:“二丫头,这信是你小叔亲手写的?”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小叔说他还写不了这么多话,是他师兄代笔的。”“师兄?就是哪个姓木的俊小子?”采薇也不禁点点头,人说字如其人,这个人的字峥嵘毕现,可见那个看上去帅的天怒人怨的师兄,定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想到此,不禁暗里失笑,好不好相与跟她什么相干,倒是她小叔真得了个名师,兵书战策,武术骑射,这样的本事学在身上,将来或可大有用处也未可知。
到了晚间,采薇在灯下摆弄小叔给她捎回来的那些书,这些是小叔临走时,她交代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是各州府县志,还有一些各地民间俚俗故事,倒是有十几本之多,她翻开一本粗略看了看,晦涩之处,都用小楷做了详尽批注,或有的地方也会写上一自己的心得,或一两句诗词,令采薇读起来颇为顺畅,字还是那个木萧的字,字里行间脱离了家书的板正,有了些真趣味。
明薇拨
了拨灯芯,把油灯拨的亮了一些道:“大晚上的,就不别看了,横竖白天也没事儿,有多少书看不了,晚上看书坏眼睛。”
采薇把书放在炕上的柜子上,抬头看着她姐,灯光下的明薇,更有一种惊安详的美,不知不觉,这个姐姐越来越好看了,明薇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温婉,贤惠,按部就班,只不过性子有些太过柔软,以后真嫁进周家,她这性子真是个大问题。
想到此,采薇道:“姐,周家那边可来信了?”明薇不妨妹妹问她这样的事,小脸红了红,有些扭捏的点点头:“爹这次去京里见了一面,说他家正商量在京城买宅子呢。”
采薇点点头,异常凝重的道:“姐,以后你嫁进他们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老实,知道不,人善被人欺,虽不用多厉害,但要有底线,不管是谁越过你的底线都不成。”
明薇颇为疑惑的望着妹妹,说实话,这两年妹妹变化的她都快认不出了,还是那个淘气的性子,还是过去的疯丫头,可就是不一样了,好些事上,非常有主见,明薇甚至觉得,这个妹妹说不准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孩儿了,有时候她跟自己说的话,令明薇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妹妹比爹娘和奶奶懂的还多,但是她说的这些,她还是似懂非懂。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们女孩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有什么不如意,不成又能怎样呢?”采薇道:“不成就要跟他们争,跟他们斗,姐,你不用怕他们,就是天皇老子也的讲理,欺负人就不行,他家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替你报仇。”
“扑哧…”明薇撑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鬼灵精,好,姐听你的,要是他们敢欺负我,就让你给姐报仇去。”采薇这才眉开眼笑。
采薇真不是杞人忧天,以她对周子明的了解,那个男人肯定不是个能消停老实的主儿即便姐姐是个天仙,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心里一腻烦,姐姐又是这样的好性儿,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儿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采薇回了家,才找回昔日的自在生活,早晨起来喂喂鸡喂喂猪,然后就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看书,日头上来,就帮着刘氏和苏婆子给那些填坑打地基的人做饭,采薇听她爹娘私下里说,收了这一季粮食,就把地赁给前邻的枣花家,也不用给什么钱,到收粮食的时候,给些粮食就是了,苏保儿家领了情,把今年地里的活儿也包了。
想想也是,如今一钱银子能买三
石白面,种地一年到头能收多少,还不如做生意一月的进项呢,如今苏家也用不着再下那样的苦力气了,倒是苏婆子不怎么乐意,说地是根本,如今买卖是赚的,有一天赚不来,可怎么着。采薇他爹就应着等房子盖好了,再有存项,便买些地撂着,苏婆子这才没说什么。
采薇回来的时候,就见房东面的大坑已经添了一大半了,到了舅舅一家扫墓回来,已经填成了平地。
苏家庄本来是个小村,地不多,可人口也少,十多年前倒也不算穷村,后来村子里生的孩子多了,一家一户七八个孩子也有的是,吃饭的嘴多了,粮食还是那么些,难免不够吃,可家家户户还是不停的娶媳妇儿生孩子,弄到现在,穷的揭不开锅的倒占了一半人家。
家里头劳力多,地少,平常都闲着,苏家这填坑打地基盖房,可是大大的一件好事,给工钱,还管饭,谁不乐意来,都恨不得打破头。
苏善长心善,便多找了些人,人多了,干起活来就快,到了五月的时候,两个院子的青砖墙都磊了起来。
铺子里的买卖也叫开了,如今竹茗轩的茉莉花茶,定兴县家家户户都知道,就是那贫一些的人家,也会买些便宜的碎茶回去留着待客,有钱的人家便买些好的。
苏善长第二回南下,便把第一批的茶钱都还清了,并且把铺子里开张两个月的分红,给了皱兴,虽才十两银子,但皱兴一家子的心定了,再说,这一个月就分了十两,这一年下来,皱兴两口子算着帐,乐的嘴都合不上。
想着若是铺子赚的越多,不就不分的越多吗,更是下了心思,当自己的买卖一样钻营,把家里的方子也给了苏善长,并且把茶的好坏档次分开,家里采的茶不够,就去旁的人家收,用了心思,自然就出好茶。
因此苏善长第二次带回来的茶,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仅茉莉花茶一种就有十种之多,种类多了,自然客人也就多起来,那些有钱人家也会频频登门,生意蒸蒸日上。
进了八月,两个小院子也都盖成了,方方正正的甚为齐整,两个小院比邻,侧面的院墙通着,既是一家又是两家,本来说好,西边的这个院子是苏家住,东边那个给大虎三口,眼瞅着就收拾好,就剩下挑个吉日往里搬了,这天吃了晚上饭,大虎媳妇儿趁着苏婆子被前邻的苏保娘叫了去,过来这屋儿跟她嫂子说闲话儿。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新院子来:“嫂子,大虎总跟我说,
咱们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的对不?”
刘氏道:“自然是一家子,弟妹有什么话就说。”李氏道:“那我可真说了,就是那两个院子,我瞧着西边那个小些,琢磨着我跟大虎加上大栓就三口人,住那个小的正好,嫂子家人口多,就住东边那个大些的院子,两边换个过子,嫂子说可好?”
刘氏再也想不到她磨叽半天是为了这事儿,西边的院子是小些,盖成的时候,刘氏就说把大的让给自己兄弟,虑着自己就两个丫头,大栓将来可要娶媳妇儿进门,不想弟媳妇儿非要西边儿的院子,倒令刘氏颇为意外。
这个弟媳妇儿的性子刘氏深知,不能说不好,就是有些小心思,什么事都喜欢占点小便宜,心里总惦记着她娘家,为这个,两口子没少闹别扭,可刘氏没觉得怎样,女人吗,谁不偏着自己娘家,自己还不是一样。
可这回大虎媳妇儿非把大的院子让出来,倒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刘氏想了想没什么分别,就应了她,大虎媳妇儿这才满意的去了。
采薇在一边听了个满耳,她舅妈一张嘴,采薇就明白了大概,那天枣花过来找自己要花样子,悄悄说她奶把上回那个和尚看风水的事了跟舅妈说了,当时采薇就当个闲话听了,这会儿她舅妈一说,采薇哪还有不明白的,只不过,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没必要较真儿,
但值得警醒的是,她舅妈这个人的私心太重、两家这合伙的买卖,现在还没什么,以后真赚了大钱,恐有麻烦。
东西院李氏私心争风水
善长家来,刘氏便跟丈夫说了弟媳妇儿的主意一边还颇有几分猜不透的道:“我弟媳妇儿这个人,常有些私心,不知怎的倒大方起来。”
苏善长却道:“这事儿大虎前儿几日也跟我念叨了一些,说她媳妇儿这些日子跟前邻的苏保儿娘,总凑在一块儿说话儿,苏保娘哪个人你也知道,是个命苦心高的,这两年咱家的福运好,指不定她就瞧着眼热了,你弟媳妇儿哪个人,面儿上瞧着精明,心里却没什么定主意,被她说两句闲话,什么心思也生出来了。”
刘氏一愣:“听你的意思,这里还有什么机关不成?”善长却笑了:“什么机关,大虎跟我说,就为了上回那个和尚说咱家这边风水好,主着富贵的事儿。”
刘氏倒不成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子,一边暗气弟媳妇儿在自己跟前使心眼儿,一边也又怕丈夫真当了事,如今这两家合伙的买卖,正瞧见好势头呢,最如意的便是刘氏。
这些年,刘氏一直惦记这娘家这个弟弟,爹娘死的早,又没旁的兄弟姊妹,大虎便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亲的热的都是姐弟,以前她这边穷的揭不开锅的时节,大虎也没少往这边送东西接济,虽说娶了媳妇儿,刘氏真没把弟媳妇儿当外人。
两家和伙的买卖一开,刘氏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指望着以后两家人紧紧挨在一起,互帮互助的,即便没有大富贵,这日子也有了盼头,不成想还没怎么着呢,她弟媳妇儿就生出这样的私心来。
说到底儿这房子地基都是苏家的,跟她刘家靠不上边儿,风水就是再好,也没有弟媳妇儿争究的理儿,丈夫若是恼也应该。
想着忙软声道:“大虎媳妇儿就是这么个人,你可别当真事儿入了心去,明儿我寻她把咱两个院子换回来就是了。”
苏善长道:“换什么,她乐意住那个,让给她就是了,风水这样的事儿,也不过听听罢了,便是有风水,两个院子挨着,连院墙都是一堵,有什么大分别,只回头你跟大虎媳妇儿好好说说,别总听苏保儿娘嚼舌根。”
刘氏应了,忽听外面苏婆子唤她,刘氏忙出去,善长也跟了出来,苏婆子一见刘氏就道:“我先跟你说,我势必要住西边院子的。”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吃了饭,婆婆被苏保儿娘叫去了,这会儿才回来,看脸色定是苏保儿娘又说了什么,嫁过来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婆婆这样的脸色,刘氏脸上有些撑不住,又是为了自己娘家的事
,又没话对答,又气又急,一张脸憋得通红。
善长见媳妇儿这样,心疼上来,忙扶着他娘,进了里屋,坐在炕上才道:“娘,你别听苏保儿娘瞎说闲话,东西两个院子,当初打地基的时候,我早寻先生瞧过了,说两边院子的风水一样好,才盖的房,咱家人口多,住东边的院子岂不正好。”
苏婆子哼了一声道:“你别听了你媳妇儿的话,就来哄我,这风水可是咱苏家的风水,跟外人什么相干,她倒是有这样的歪心要拔这个高,也要问我依不依,这话她既然开得了口,我也有好话给她。”对刘氏道:“你去把她叫过来,我倒是想问问她,她可是我苏家什么人呢,要占我苏家的风水宅邸。”
苏婆子这话说的不好听,刘氏立在炕下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可就不知道说什么,明薇采薇缩在炕一头对瞧了一眼,也不敢说话。
善长瞧见她俩,忙道:“俩丫头还在这里打什么搅乱,还不回屋去。”明薇忙拉着采薇往外走,到了外屋,采薇推开姐姐让她先回屋,自己扭身又走了进来。
进来就凑到苏婆子跟前,给她胡噜几下胸膛道:“奶别生气,别生气,前儿我瞧了一本书,书上说水生财,木聚财,水木和在一起,生息不断财源滚滚,东边的院子临着水,后院里还有几颗老大的杨树,长的好茂盛,可见最是个风水好的院子,我听枣花说,那和尚说咱家上头有紫气萦绕不散,俗话说紫气东来,东边紫气想来更多了,论风水,东边的院子更好些的。”
说实话,采薇这番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可别说苏婆子,就是刘氏跟善长听了,也觉得很是有理。
苏婆子越琢磨孙女说的越对,又想二丫头虽年纪不大,可瞧得书多,成天抱着书翻,这些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胡编出来的,脸色略缓和的问道:“哪儿本书上看来的?你看的那些书难不成还有这些不成?”
采薇眨眨眼,异常肯定的点点头:“四书五经里的《周易》就是说的这些。”《周易》苏婆子不知道,可四书五经却听过,那可是正经的大学问,便信了十成十。
侧头瞧了刘氏一眼不禁暗悔,为了些许小事就与儿媳妇儿为难,又想到苏保儿娘哪个为人,便叹道:“我也是老了,一点小事儿就压不住火气,你弟媳妇儿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别恼娘的不是了。”
刘氏忙道:“看娘说的,过门这些年,娘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如今
虽明薇采薇都大了,可媳妇儿毕竟还年轻些,不如您经的事儿多,做出的事儿差了,您说我几句也应该,哪有媳妇儿恼婆婆的理儿…”
这边正说着,就听院外大虎的声音道:“亲家母,姐,姐夫,我可进来了…”如今都还在一个院子住着,苏婆子的火气一来,声儿也没压着,大虎三口在南屋里早听见了。
大虎有时候恨的不行,他这媳妇儿要说也算的上贤惠,就是心眼儿多了点儿,还多的不是地儿,偏耳根子又软,自己的话说几遍都当耳旁风,旁人的话说一句她就能进到心里去,为这个,两口子以前没少吵架,后来大虎出门跑皮子了,一年里轻易也见不着面,才好些。
来姐姐这边之前,大虎就跟她约法三章,到了姐姐那边,一不许掺和生意买卖上的事儿,二姐姐说的话,无论对错都得听着,三就是少听闲话,生没用的事儿。
那时候李氏怕大虎真把她娘俩个扔下,就忙着应了,应是应了,可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开始还记着,日子长了,早就撇到脑后头去了。
当初拿钱出来买门面的时候,李氏就细细问了,听说铺子在大虎的名下,才没说什么,后来听说要给南边皱家分一份银子,李氏在大虎耳朵边上叨叨了好几天,后来是大虎被她叨叨急了,撂下句话说:“若是乐意就在这儿过,不乐意明儿就送她回老家。”李氏这才蔫了。
李氏这个人虽有私心,却没什么大主意,有了事儿搁不住,就换院子这事儿,她前几日就跟大虎说了,让大虎好一顿数落,李氏于是直接过来跟刘氏说,事儿成了,李氏才又跟大虎说,这次学乖了,一个字没提风水的事儿,就说东边的院子大些,跟嫂子商量着换了个过子…
大虎一开始都忘了风水这码字事,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头,他媳妇儿这个人,啥时候这大方过,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响动,一想就明白了,恨得他把李氏揪过来,就给了一下子,李氏挨了一下子,知道丈夫真恼了,任大虎拽到了这边屋里,连声儿都没敢吭一下,就是低头抹眼泪。
大虎可不管她,进屋来就说:“姐,您别听她的主意,我屋里的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呢?”又对苏婆子跟善长道:“亲家母,姐夫,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她说话,就当放了个屁,嘴碎的婆娘,不少吃少喝的,成天就知道生事儿,真该回去过你的穷日子去,看你还有闲工夫搬弄是非不。”
大虎这几句话说的亮堂,弄得苏婆
子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拉过李氏替她擦了擦眼泪道:“什么大事,值得你两口子这样闹,我刚才跟你姐说了,你媳妇儿原是好意,虑着我们家人口多,东边的院子大些,我该领请才是,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一家子分这么青白,让外人听见岂不看笑话,我年纪最大,也算你们个长辈,这事儿就听我的,你们就住西边的院子,东边临着水,采薇丫头打早吵嚷着要养鸭子,正合适。”
李氏原想这一闹起来,西边的院子肯定泡汤了,哪想到苏婆子倒同意了,真是意外之喜,心里一高兴,被大虎打了一下子的委屈也消了,回屋来收拾着过几日就搬进去。
一场风水闹出的事儿就这样了了,可苏婆子跟刘氏心里都知道,这起子事儿就是前邻苏保娘使得坏,心里都气的不行,要说平常没少接济她家,不想她不知情还罢了,这会儿还来挑事儿,从这儿起,跟苏保儿家渐次少了往来…
贵客临门来贺乔迁之喜
其实采薇和明薇都喜欢东边的院子,里外两进院子比西边的敞亮,前后都隔成了两个小院,中间通着门,她们姐妹两个正好一人一个,都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前面的正房自然是苏婆子住,前面靠东边的小院是刘氏两口子的起居住处,各人都有各人的院子。
采薇喜欢东边填坑剩下的那个小水塘,塘边上长了许多芦苇,入秋以后,开了半塘芦花,有种说不出意境。
采薇模糊记得,以前读过白居易的一首诗里有这样两句:“风飘细雪落如米,索索萧萧芦苇间。”采薇觉得,这个水塘颇得几分诗里的意境,因此主动要了靠东边的小院,至于苏婆子说的养鸭子,也不过她的托词罢了,不过,养几只来也成,到时候,可以试着腌咸鸭蛋,或做做松花蛋什么的,没准也是另一条生财之道,只是现在不成,眼瞅着就中秋了,天早就冷了,等水塘里上了冻,还怎么养鸭子。
除了这个小水塘,采薇还喜欢她院里的两颗大杨树,原是后邻人家旧年栽的,栽在水坑边上,临着水倒成了材,苏家填坑盖房,商量着给一两银子买过来,后邻一听,欢天喜地的应了,这两棵树才成了苏家的。
采薇是想着这两颗树挨得近,回头让她爹栓个秋千在这里,夏天的时候,她坐在秋千上面看书,既背阴又凉快,岂不好。
采薇把这些心思跟她姐说了,明薇才道:“怪不得你非得鼓捣咱奶要东边的院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那天我在外间屋听你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都是假的。”
采薇嘿嘿一笑道:“我哪里看过什么《周易》不过也不十分假,至少水木生财是真的。”
明薇扑哧一声笑了:“你呀!鬼心眼子多的没边了,只是舅母那个人平常我瞧着还好,这会儿倒分不清亲疏里外了,还有枣花家,咱娘跟奶每年又是吃的又是穿的,没断了往枣花家里送,到头来,她家却要挑拨这些,真是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惦记着什么呢。”
真采薇叹道:“这就是人的私心了,所以说,行善积德也要有个度,看对人,有的人你施舍了善意,说不准,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她,可怜他,更恨上你了也未可知。”
明薇愣了老半天,才道:“这些,都是你在书上看出的道理?”采薇这才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遂摇摇头岔开话题:“姐,你这院子,我瞧着就种两颗桃杏好了,春天能看花,到了秋天还能吃上果子,真正两全其美,杜府里
面,我住的哪个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听说长了好些年了,结的桃子又大又甜,等你院子里的桃树种上长起来,我去找杜少卿要他家一个桃枝过来嫁接,到时候,咱家也有甜桃子吃了。”
“杜少卿…”明薇笑看着她:“你倒是不见外,人家县太爷家的公子少爷,你才在他家住了几日,就这样直呼其名的,不害臊…”
姐俩儿正在屋里说着话儿,就见大栓在窗外喊了声:“明薇采薇,家里来客了,是城里杜家的人,姑姑让我过来叫你们去前面呢。”
明薇应了一声道:“大栓哥你先回去,我跟采薇这就过去。”自从搬进了新院子,大栓倒自在了。
以前有采薇在一边比着,他爹娘是隔三差五就数落他一顿,大栓有时候就纳闷了,记得小时候,采薇是个最皮的丫头,这才几年不见,竟便成个爱读书写字的女秀才,害的他也得跟着写字念书,如今连糊弄爹娘都不能了,有采薇在,他根本糊弄不过去,因此不是迫不得已,如今极少来这边院里。
明薇还好,采薇最瞧不上大栓,人说三岁看老,大栓倒是没一点像他爹的地儿,那时候小叔不喜念书识字,是错过了最佳开蒙时间,从底根儿就没上过私塾,即便如此,小叔的性子却不懒,平常家里地里的活计,干起来一个能顶好几个呢。
大栓是被舅妈宠坏了,指望着他识字念书,将来考状元呢,什么活儿都不让他上手,搬了家以后,更是一门心思当成了少爷一样摆在家里,不知今儿怎么过来了。
明薇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了看妹妹也还齐整,姐俩儿这才拉着手去了前边。
一进苏婆子的院子,就看见杜少卿的小厮丰收和以前伺候过她的桃花,站在院里,一见她,丰收和桃花忙着行礼。
采薇过来拉着桃花的手,上看下看了一遍道:“比那时高了些,也胖了,想来得了清闲的好差事。”
桃花抿了抿嘴小声道:“姑娘走了,夫人就让我跟在柳大娘身边了。”桃花没说的是,柳大娘那时跟她说,让她好好学着规矩,以后说不准还跟着苏家二姑娘呢。
按桃花自己的心思,也想跟着采薇,虽是个性子有些古怪的主子,可桃花就觉得,在这位苏二姑娘面前,自己头一回像个人了。
桃花是杜家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以前受的罪就不提了,买来的时候还不到八岁,原是厨下烧火使唤的丫头,前些
日子采薇来杜府,因一时寻不着合适的丫头,便把她调进了内院。
采薇走了之后,她仍回了厨下,后来是柳大娘把她唤了去,说少爷在夫人面前说她服侍的好,夫人发话,把她叫到内院来。
桃花心里就盼着,二姑娘啥时候能再来杜府,或是自己有造化,跟了二姑娘去了才好。
她这番心思,跟她住一屋的杏花知道了,笑她说:“我劝你别做梦,那位二姑娘虽跟咱们夫人沾着亲,可她家里是地道的穷底子,庄稼人,即便如今开了铺面,想来也才刚能吃饱穿暖,哪使唤的起丫头下人。”
杏花说的这些,灶上的厨娘也跟她说过,可桃花不信,他们都没服侍过二姑娘,她可是跟在身边好些天的,二姑娘那个秉性,读书,写字,画画,哪样不是好的,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主子,怎会像她们说的一样。
因此杏花这么说着,桃花仍是不听,一门心思盼着采薇,盼着盼着就真让她给盼来了。
昨儿柳大娘就寻了她去说:“夫人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明儿去苏家庄走亲戚,就是苏二姑娘的本家,你若还想跟着二姑娘,这回便带了你去,也不用再回来了,把你给了她当使唤的丫头,你可乐意?”
桃花一听,小脸都亮了,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儿,倒是把柳大娘逗乐了,柳大娘道:“倒是个实诚孩子,不过这丑话,我可先要说在前面,二姑娘家如今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上下也没个使唤的下人,你若去了,难免要干些粗活的。”
桃花忙道:“大娘放心,什么粗活我都会干,只要能跟着二姑娘,什么苦都不怕。”
柳大娘这才把她带了来,这番曲折采薇自是不知,但桃花这一见着她,就认了她是主子,连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采薇笑道:“你这丫头这么直眉瞪眼的看着我干嘛,怪慎得慌…”正说着,就听屋里苏婆子喊了声:“贵客在屋里呢,你两个丫头却只管在外头说话,还不进来见客。”
明薇忙牵着采薇进了屋,一进屋就,见炕里头坐着赵氏娘,赵氏也坐在炕沿上,刘氏,苏婆子,舅妈李氏都陪着说话儿呢,杜少卿跟大栓坐在对面的八仙桌两边,下首立着柳大娘跟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平常瞧着挺大屋子,今儿挤得满满当当的。
杜少卿见了采薇,上下端详了半晌 ,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明薇采薇见过礼,赵氏先拉过明薇的手瞧了老半天赞道:
“还是弟妹会生养,瞧瞧你家大丫头的好模样儿,原先我还说采薇生的挺齐整了,今儿一瞧,倒是还有更好的。”
放开明薇,伸指头点了点采薇的额头道:“在我哪儿还没住上十天呢,就非要家来,家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想着再进城去,可让我惦记到现在,你大哥哥那里给你寻了一大摞字帖,说让你比对着练写大字呢,我说今儿来你们家走走,他巴巴的非要跟来,说给你布置下的功课要检查,倒不成想,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先生跟学生了。”
众人被她这话逗的笑起来,采薇暗暗瞥了眼杜少卿,杜少卿望着她笑了笑,采薇真想给他个白眼,这家伙当先生上瘾了不成,这都几个月了,还惦记她的功课呢。
又听赵氏道:“我这回来,一是贺弟妹家的乔迁之喜,二一个,想正儿八经的认采薇个干闺女,采薇家来以后,我们家老爷就常跟我说,若能有采薇这么个机灵的闺女就好了,我就说,这有什么难的,就认个干亲得了,这样我们两家也更亲上一层,岂不两全其美,弟妹说,我这个主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