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奇道:“究竟是何事?”
“你别问了,反正你待会也会知道。”她充满期盼地瞧着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答应,好不好?”
展昭失笑:“可我总得知道究竟是何事,不能平白无故地拒绝人家。”
莫研忙道:“总之,我保证不违侠义之道,亦不触犯大宋律法。”
“…”
“展大哥,你要是答应了他,将来若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
展昭对她这没头没脑的要求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他还不答应,莫研也有些急了:“反正,你要是答应了他,我…我就永远不理你。”
倒不知究竟是何事如此严重,弄得她要说出这般话来,展昭真有些拿她没法子,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只要不有违侠义之道,我不轻许便是。”
她立时笑逐颜开:“当真。”
他点头:“自然当真。”
“君子一言…”她伸出手掌。
“…驷马难追。”
他亦伸出手,与她击掌为誓。
“那我巡街去了。”她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去,留下展昭立在原地,苦笑半晌,才转回醉仙楼。
待回到醉仙楼,丁兆蕙已叫好了酒菜,招呼展昭入座。两人相交甚故,多时不见,相谈甚欢。直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兆蕙方婉转提起展昭三年前到茉莉村之事。
“那时家母就对展兄赞口不绝,直说你方才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字。”丁兆蕙笑道。
“老夫人夸奖了,展昭愧不敢当。”展昭笑问道,“这些年,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还好还好,”丁兆蕙哈哈一笑,“就是喜欢瞎操心,整日里就想着儿女之事,你知道的,老人家嘛,就要看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一大家子围着她团团圆圆的才欢喜。”
展昭笑着点头称是。
丁兆蕙话锋一转:“不知展兄对小妹可还有印象?”
只是微微一怔,展昭何等聪明,转瞬明白了他的来意,也明白了莫研为何拼命拼命地不许他答应,想到她方才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见他微笑,丁兆蕙立时误会,笑道:“看来展兄还记得。”
“不不不…”展昭连忙道,“说来惭愧,展某确是不记得令妹,想是那时只顾着和丁大哥切磋武艺,并不曾留意。”
丁兆蕙微有些失望,但立即笑道:“小妹可还记得展兄呢,直夸你功夫了得,自己在家时习武不辍,连我们这些当哥哥的看了都不免汗颜。”
“令妹勤勉,来日必有所成。”
“哎!我老和她说,女儿家要武功那么高强做什么,找个好夫婿才是正经。”丁兆蕙哈哈笑道,“展兄,你说对么?”
生怕丁兆蕙明白地挑出来意,那时拒绝反而要弄得大家尴尬,展昭忙道:“令妹这般身手,将来老夫人定是要给她挑一个出类拔萃的夫婿,方才能放心。京城中青年才俊甚多,宁二哥有中意的,若展昭认得,亦可代为牵线。”
丁兆蕙听他似乎有意撇清,不由疑虑道:“展兄,兄弟不会说话,若说错了,你可莫怪。你…你现下也不小了,难道就没个成家的念头?”
展昭摇摇头:“展某有自知之明,身在公门,生死自己尚且不能把握,又如何能够保护身边之人。”
“这是什么话!谁不愿膝下儿女成双,难不成你就一辈子打光棍。”丁兆蕙奇道。
展昭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丁兆蕙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方才那个小丫头,她…”
展昭以为他说方才的事,笑道:“她有时确实莽撞些,却也没什么恶意,若然她有得罪丁二哥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我是想说,你对她倒有些不一样。”
展昭一怔,想了半晌才缓缓道:“她确是不一样,她若不在我身边,我倒更担心些。”
听他如此说,丁兆蕙愣了许久,然后突然抚掌大笑道:“难怪道那丫头要骗我,千方百计地要我回去,原来如此。”他连连用大力拍了几下展昭的肩膀。
展昭亦有几分涩然。
“你要是当时在场就好了,那丫头的嘴皮子…”他又是摇头又是好笑道,“七星宝塔也得让她说得掉下两层来。”
“她就是顽皮些,心眼却不坏,丁二哥莫往心里去。”展昭微笑道。
丁兆蕙笑了又笑,半日缓过气来,看向展昭,调侃道:“我倒真是想不到,这么个莽莽撞撞的小丫头,你当真会看上她?若他日见了我家的妹子,可得把你肠子也悔青了。”
展昭歉然笑道:“令妹才貌出众,是展某配不上。”
“得了得了,你我兄弟还用得着说这个,你直接跟我说句有意中人不就行了。咱们是大老爷们,犯不上学那些个娘们蝎蝎蜇蜇的。”丁兆蕙爽然一笑,“只是你怎么会看上那丫头,我还真有点想不到…”
展昭自己垂目半晌,低低笑道:“我也未曾想到。”只是这么淡淡一句,说完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莫研的心思…
——她仰着头看他:“展大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答应,好不好?”
——她红着眼圈道:“他只把我当妹妹待,便是给我个龙图阁大学士也没什么好的。”
——她怔怔地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本是极容易的事,可若要那人也喜欢自己,却是极难极难的。”
她为何伤心,为何委屈,为何难过,他在那一瞬间感同身受。
丁兆蕙笑而叹气:“得,我也不说什么了,还是先想想回去怎么和家母交待。”
“丁二哥…”展昭自知驳了他的面子,也不知该说什么。
丁兆蕙看他表情便知他所想,拍拍他肩膀道:“你是我兄弟,咱们不说外话。你一个人不容易,又是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要能有个家,又是自己中意的人,做哥哥的也替你高兴。
展昭心中一暖,替两人斟上酒,端杯笑道:“这酒就算是我给丁二哥陪罪。”
丁兆蕙笑着一饮而尽,道:“我倒是希望能早点喝上你的喜酒。”
两人执杯相对而笑,窗外雪落,室内却是暖意浓浓。
别过丁兆蕙,展昭刚回到开封府,便有差役告之公主急宣,他心中一凛,忙急急赶往公主暂住之所。
待到了住所,还未进门,便听见有人撩拨琴弦,无曲无调,仅是随意弹拨,想来是赵渝无聊而弹。他暗松口气,放下心中大石,入内上前躬身行礼:“展昭参见公主。”
赵渝盈盈抬起头来,轻轻笑道:“展护卫,你来了,南宫夫人刚刚才走。”
展昭立在一旁,等着她再说下去。
“我听她说了些江湖上的事,还有她自己与夫婿之间相识的事情,听着虽然平常,却也知道不易,她说得可比你那日说的好听多了。”
“展昭口拙,还请公主恕罪。”
“这么好的两个人,怎得偏偏…展护卫,七叶槐花你可曾听说过?”赵渝突得话锋一转,妙目瞧向展昭。
展昭如实道:“听闻是大理进贡之物,有解沉疴疗绝症之功效,乃疗伤圣品。”
“那你可知道南宫夫妇一直在寻找此物?”
展昭略略一顿,随即平和道:“展昭知道。”
“那么,你可是希望我能帮他们?”
“若然公主愿意伸于援手,展昭自替他们二人感激公主大恩…公主不愿,展昭亦不敢强求。”
赵渝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后者平静若水波澜不惊。她着实没有办法,只好干脆道:“那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带我去琴舍,又让南宫夫妇也来琴舍?”
避无可避,展昭只能点头,单膝跪下:“南宫夫妇完全是依展昭之言行事,公主降罪,请责罚展昭一人。”
“你…”赵渝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的承认,跺跺脚道,“你快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责罚你了。”
“展昭欺瞒公主,公主降罪,亦属应当。”
“起来起来。”赵渝急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南宫公子的身体,他怎么说也为朝廷尽过力,就算你明白地和我说,我也会帮他的。”
展昭闻言一喜,方站起身来:“公主当真愿意救南宫公子一命?”
“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我回宫后自会向我父皇讨要,可我父皇给不给,我却也不知。”
“公主有此心,展昭已是感激不尽。”
赵渝抿嘴一笑,狡猾地看着他:“那,你该如何谢我?”
“公主若有事,展昭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若我要你随我同去契丹呢?”赵渝飞快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展昭微愣,随公主去契丹,便是这一生一世怕都回不来了,莫研的笑颜自脑中闪过…
赵渝见他不答,便道:“你可是后悔了?”
“若能护卫公主终身,展昭绝不后悔。”他沉声道,低低的声音犹如把极钝的刀从心上缓缓推进,自小受的教诲却深入骨髓,国事家事,自不必权衡,便知该择何方。
“但此事还应向包大人请示,有圣上恩准,非展昭一人能作主。”
听他如此说,赵渝欢喜地拍手笑道:“我父皇那里倒不必担心,只要我开口,他不会不答应的。在契丹有你相伴,我也没那么害怕,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看着赵渝开心的模样,展昭静静不语,心下黯然神伤,若当真得去契丹,也只能怪世事弄人,可笑之极。
“方才父皇派人宣诏,契丹使节将至,命我今日便得回宫去,我的好日子算是要到头了。”赵渝有几分无奈地叹口气,“我回宫就和父皇说…要不,你现下就随我进宫,与我父皇说,你自愿请命护卫公主左右,随嫁契丹,好不好?”
“公主见谅,展昭想,此事还应先行告之包大人较好。”
赵渝侧头想了想:“也对,怎么说你也是供职开封府,确实应该先告之包大人。”
“公主明察。”
“那我还是先向父皇讨七叶槐花,毕竟人命关天,到时我再派个御医,你领着他拿去给南宫公子。”
“多谢公主。”
【卷二】 【剑舞红衣】 【如今既相知 如何不相思】
恭送公主回宫之后,展昭方回到开封府中,还未来得及回房中,远远地便看见莫研悄生生地站在梅花树下,仰着头数枝桠上细细小小的花蕾,落在睫毛上的雪被她不耐烦的抖落,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此时看见她,展昭竟有些发愣,不由自主地停在当地,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若当真去了辽国,蛮荒苦寒,无亲无故,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便觉得难受异常…
“展大哥!”莫研一眼瞥见他,立时花也不数了,连窜带跳地冲过来,紧张地拽住他衣袖,盯着他问道:“那位丁大侠是不是和你说了?你答应没有?”
展昭先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莫研显然没弄明白他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急得要跳脚:“你答应那门亲事了?”
“没有。”展昭微微笑道。
“真的没答应?”
“真的。”
莫研立时绽开笑颜,乐得没心没肺,笑吟吟道:“为什么不答应?听说丁家小姐贤良淑德,与你很是相配。”
展昭哭笑不得,明明就是她不许自己答应,现下倒又来问他为何不答应。
“她再好,也不是某人。”他低低道。
“某人?”莫研瞪大眼睛,危机感立马又冒出来,“你有心上人了?”
展昭无奈一笑:“你放心…我,我也许要去辽国了,日后…”话到唇边,却说不出来,想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莫要闯祸,倒显得为时尚早婆婆妈妈的。
“辽国!”她眼睛发亮,“我也去,我早就想去那里看看了,什么时候去?”
“小七,不是去玩,是护卫公主出塞,恐怕一辈子都得留在辽国,我正要去与包大人商议此事。”
“一辈子都留在辽国,不回来了?”
莫研愣住,显然想不到竟要那么久,一脸的不可思议。
“也许能回来探亲,也许不能,我现下也不知道。”展昭静静道,尽管早就心中有数,可一说出来,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
“那我更得去了,不然你一个人在那里多憋闷。”她理所当然道。
展昭怔了怔:“…难道你就不会嫌闷么?”
“怎么会闷,不是有你吗,”她开心道,“你有我,我也有你,我们都不会闷,不好么?”
“你…”
展昭虽然内心欣喜,却不得不想到所去之处毕竟是蛮荒苦寒之地,过得几日或许觉得新鲜有趣,经年累月地住在那里,她又如何受得了。
“我去契丹是公主钦点,不得不去,小七,你莫要胡闹。”
“怎么是胡闹,公主既然可以钦点你,当然也可以钦点我。”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对,和包大人说多半也行。”
“小七…”
莫研不分由说,拉着他就往包拯书房方向而去,口中尚念念有词:“展大哥,待会你别说公主只钦点了你,就说是我们俩,反正到时候我随便往送嫁队伍里一混,公主也不会察觉。”
“小七…”
展昭心下又是感动又是不舍,被她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竟也一路由她拉着。
一直到了包拯书房门口,莫研松开他的手,掸掸肩上落雪,略理了理衣裳。展昭亦替她拂去发上微雪,两人方才入内。
书房内,包拯与公孙策就刚刚整理出来的《盐税总要修正》正自讨论商议。
“包大人!”莫研笑嘻嘻地走上前,敛手行礼:“属下参见包大人。”
看她笑得阳光灿烂,饶得是包拯,心里也有些没底:“…莫捕快有何要事?”
“是件顶顶要紧的事,我和展大哥要去契丹了。”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包拯和公孙策微微一惊,对视片刻,转向展昭道:“展护卫,怎么回事?”
展昭上前行礼,沉声道:“公主命属下随她出塞,随嫁契丹。”
闻言,包拯与公孙策皆愣了片刻,万料不到公主会有如此吩咐,展昭是包拯得力臂膀,若然当真去契丹,实乃开封府一大损失。
“此事圣上可同意?”包拯问道。
“公主已回宫奏禀圣上,我想…”展昭欲言又止。
见展昭不好说,公孙策便替他将话说完:“圣上对公主心存愧疚,公主眼下说什么,圣上大概都会答应,恐怕还转余地并不大。”
包拯皱紧眉头,连连摇头,在书桌前来回踱了几圈,终是长叹口气:“公主顾全大局,远嫁番邦…展护卫,你就暂且随她去吧。”他顿了顿,“待过得几年,公主已适应辽国生活,我再想个法子将你唤回来。”
包拯能说出这种话来不容易,展昭心中感动,静静点了点头。
莫研提醒她:“包大人,还有我,我也要去的。”
“你去做什么?”包拯颦眉奇道。
“我当然得去,展大哥一个人护卫公主肯定会有诸多不便。你们想,万一公主在沐浴更衣,突然有歹人闯入…”
闻言,众人皆尴尬对视。
“莫捕快为公主考虑得确是周详。”半晌,公孙策才笑着打圆场道。
莫研笑眯眯地点点头:“不光是公主,展大哥的名节也很重要。”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展昭轻咳几声,自觉面上红潮褪去,才道:“小七莫要胡闹,你的功夫尚欠火候,如何能保护公主。”
“那我起码可以替她先将衣服穿起来,然后再唤你进来。”莫研不满地反驳。
“…”
展昭无语,有什么歹人还能给她慢吞吞穿好衣服再唤人的时间。
“公孙先生,”她转向公孙策,笑出一脸的花,“你最明理了,你肯定赞成我也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