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研犹豫道:“你的意思是,明着和她说不行?”
这下轮到宁晋白她一眼:“全天下病得快死的人多了去,她凭什么只救你姐夫一人。”
“是啊,那该怎么办?”莫研一点都不恼,接着问道。
宁晋伸手去拿小炉上的酒壶,边慢悠悠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你快计议,没时间从长了。”莫研性急,伸手替他拿了酒壶,又一气替他倒满,干脆送到他口边:“快喝快喝,喝完快计议!”
在宁晋被呛到之前,吴子楚欲出手之际,展昭及时把莫研拉着坐回去。
“急什么…”
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抹抹唇边酒渍,宁晋懒懒地抬眼瞧了瞧亭外,已近黄昏,淡淡的雾气在梅林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远处的梅花半掩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倒有几分仙境之意,忽得幽幽长叹口气。
莫研还想说什么,被展昭用眼神挡了回去,急得她两只手在桌子底下掐来扭去,平添了些许青紫。
“殿下,天色不早了,不如进去用饭?”吴子楚在旁恭敬道。
宁晋想了想,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仿佛吃饭对他而言是什么遭罪的事一般。待要起步出亭时,看见莫研和展昭虽站起身,但仍在原地不动,挑眉道:“怎么,本王用的饭菜看不上眼?还得我求着你们不成。”说罢,便抬脚走出去了。
心中记挂着事情,莫研如何还吃得下饭,待要开口谢绝,却听吴子楚微俯下身子,极轻极快道:“今日是王爷寿辰。”
“啊?!”
展昭与莫研同时微愣,对视一眼,皆有些愧疚。未想到今日竟然是宁晋生辰,他二人空手而来,不仅未带贺寿之礼,来了之后连句恭贺之词也没有,倒真是失礼之至。
莫研试探地看向展昭,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得陪他吃饭?”
“这还用说。”
不待展昭回答,吴子楚已然作答,边说边将他二人撵出亭子,追着宁晋同往内堂而去。宁晋虽然身份尊贵,但娘亲去得早,兄弟又都是皇族,若说亲厚却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猜忌在其中。今日虽是他寿辰,仁宗也不过是赏赐了些东西,看他形单影只的一人躲到这僻静的山庄来,吴子楚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偏巧展昭莫研撞了来,莫研又是个古怪性子,他只希望她东拉西扯插科打诨,解了宁晋的心思才好。
酒菜都布置在暖阁内,四尺高的镂空九龙腾云铜塑熏笼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与酒香、菜香混杂在一起。莫研一进门就皱眉,道:“上好的降真香,怎么点在这里,真是暴敛天物。”
宁晋早就习惯莫研的口没遮拦,也不恼,犹自摇头晃脑道:“本王就喜欢糟蹋东西,越贵的糟蹋起来越过瘾。…来来来,都坐下,子楚,你也坐下。倒酒倒酒!”
几名侍女上前斟酒,偏偏宁晋又不满意了:“你们且都退下,今天不要你们伺候。再拿四个酒壶上来,一人一个,今儿咱们都自斟自饮,这才有趣。丫头…”他看向莫研,笑问道:“你会喝酒么?”
“会一点。”莫研如实道。
“那…你可愿陪我喝几杯?”宁晋问这话时,表情却有些古怪。
莫研笑容可掬:“当然,自当舍命陪君子。”
闻言,宁晋大笑开怀,自斟了杯酒,朝众人一举,便仰脖喝下。“我作东,先自饮三杯为敬。”说罢,又斟了两杯,连连喝下。
吴子楚与展昭均看出他举止间微露狂态,料他心存郁闷,故而都不敢出言相劝。莫研却不知晓,忙自顾也斟了一杯酒饮下,抬手又斟,又饮下…
展昭忙抬手拦住她:“你…”
“我五哥哥说,”她推开展昭的手,斟满杯子,笑嘻嘻道,“行走江湖,功夫可以不如人,可酒胆万万不可输人,否则会为人所耻笑。”
“说得好。”宁晋笑道,“你那位五哥哥虽然人不走运,不过这话倒是说得十分有理。”
拿她没办法,展昭眼睁睁地看着她也连饮三杯下肚,暗自叹气。
莫研如此爽气,引得宁晋大乐。吴子楚见状,也端起酒杯助兴,笑道:“殿下,我也敬您。”
宁晋眯起眼睛,斜睇他:“你若喝得比这丫头还少,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成!”吴子楚笑着斟满酒,“我的酒量殿下是知道的,今日就算是豁出去了。”说罢,亦是连饮三杯。
然后,三人都看向展昭。
展昭无奈,也不多言,认命地自饮三杯。
宁晋见状,哈哈大笑,举筷招呼众人吃菜,一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吴子楚为博宁晋开心,尽捡些旧日里在江湖间的笑话乐事说来,不仅逗乐宁晋,便是连莫研也听得咯咯直笑。
“早知江湖上这么好玩,我当初就不该回来当捕快。”莫研听得羡慕,无限遗憾道。
“对了,你当初明明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展昭笑问道,此事他倒真是有几分好奇,只是从未听莫研说过。
“就是觉得当捕快好像还挺有趣的,忍不住就偷跑回来了。”莫研笑道,“怕二哥哥发现,我是趁半夜的时侯偷偷溜走的。”
宁晋本欲斟酒,却发现酒壶已空,只得唤侍女上前注酒,候酒的空隙间转头朝莫研,似笑非笑道:“走都走了,怎得突然又想起当捕快的好处来?”
“当捕快哪里有什么好处可言。”莫研拿起自己的酒壶晃晃,发现已是空荡荡,忙也唤人注酒。对于自己当初心血来潮突然又想回来,她似乎也弄不太明白,挠挠耳根,回想道:“那时侯,我们都已经到了京兆府的李家铺子…”
闻言,展昭和宁晋不经意地交换了下眼神:过洛水再往西正是京兆府,此路并非往蜀中之路,莫研一行人走这条道,断然与白盈玉脱不了干系。
并未留意他们俩,不知不觉间饮下一整壶酒的莫研已然有些醉意,却愈发认真地硬要回想起那时情景:“我们住的小客栈连店名都没有,房钱虽然便宜,可饭菜味道却不好,二哥哥只吃了一口就撂下筷子。客栈边上有五六株桂花树,到了夜里,香气渗进房来,让人怎么都睡不着觉,就想着、想着…”
说到此处,她突然停口,怔怔地盯着展昭,突然明白自己为何想回来了:
那夜,也是那般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有一个人听说她要离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
是她怎么都不愿让他伤心的人。
“想着什么?”展昭瞧她模样古怪,也不知她究竟想起什么。
莫研对上他的目光,老老实实道:“想着你,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句大白话说出口,众人皆是一呆,展昭犹甚,也定定看着莫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晋,不愿看他二人,扭头朝门外不满喊道:“酒怎得还不端上来?”
侍女匆忙进来禀道:“酒尚未温好,还请殿下稍候片刻。”本来预备酒菜时就只预备了宁晋、吴子楚二人的,并未料到展昭莫研会凭空冒出来,更没想得众人喝酒如此之快,之多,厨房匆匆忙忙准备,却还是耽误了。
不待宁晋说话,莫研已道:“冷酒好,我就爱喝冷的酒,先端上一壶给我,可好?”她也不管方才那话展昭听后会如何想,他喜不喜欢自己,她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但自己喜欢他,却非不可告人之事。眼下说出来,又想到偏偏他只当自己是妹妹,她心中却是郁郁更甚。
“冷酒有什么好喝的,冷的喝下去,冻得全身都要打起抖来。”宁晋斜眼瞧她。
莫研摇摇头,长叹口气道:“所谓热肠喝冷酒,点滴在心头,这种江湖豪情你是不会懂的。”
宁晋被她呛住,不满道:“你这架势哪里是什么江湖豪情,倒是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
莫研被他说得一呆,转瞬想来,古人云“举杯消愁愁更愁”,原来是这般道理,待细想其中滋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李太白可真聪明,人生在世,还是不称意的时候多。”
“丫头,你平白地捡了个捕快当,眼下又要升任捕头,你有何不称意的?”宁晋奇道,他向来见莫研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未曾想过她会有什么愁结。
“捕快、捕头有什么稀奇的。”莫研扁扁嘴,眼圈红了红,委屈道,“他只把我当妹妹待,便是给我个龙图阁大学士也没什么好的。”
宁晋和吴子楚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展昭。
展昭终于明白这一路上来莫研的异态为何而起。
——“你,可愿认我作妹妹?”
——“若能得此贤妹,展昭之幸。”
此时扪心自问,对莫研自然是十分喜爱,可究竟是否将他当妹妹般待,他却是从未曾想过。当时,她突然那么问,他并未多想,仅仅是下意识习惯性的回答。
“我…”心中百转千回,他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恰好侍女将温热的酒送来,莫研端起酒壶刚想倒,却又停下手,朝展昭认认真真道:“反正,你若当真想认我作妹妹,我是一定不肯的。所以日后,你莫与我提这话,便是别人提,你也莫接话。”
她心中想,若这哥哥妹妹的名分做实了,日后再无希望不提,自己还得天天管喜欢的人喊哥哥,这份委屈她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
“你可答应?”她费劲地盯着展昭,因为醉意,双目已有些迷离。
展昭哭笑不得,可看她又认真又紧张的模样,说不出的让人怜惜,他点了点头:“我自然答应。”
她显然是松了口气,方垂头斟酒。展昭伸手拦住,柔声劝道:“莫再喝了,女儿家酒喝多了不好。”
莫研柔顺地放下酒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多吃些菜吧。”展昭又道。
她乖乖地挟菜吃。
宁晋看得直摇头叹气,转向吴子楚,没头没脑地问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展昭?”
“…”吴子楚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