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尧佐已被贬官,但包拯仍不依不饶,再次弹劾张尧佐。

仁宗恼包拯固执,道:“节度使是粗官,有何妨?”

包拯回道:“节度使,太祖、太宗皆曾为之,恐非粗官!”

仁宗无奈,暂时打消念头,却又封了张尧佐为宣徽院南使,包拯第三次上奏章,要求让张尧佐出守河阳,不得回京供职,更不得担任使相。

仁宗终是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一时案子审理完毕,包拯因屡屡弹劾张尧佐,于朝野间得一绰号“包弹”。莫研在外堂听宁晋说起这一外号时,笑得直打跌。

这些日子以来,因知皇兄心烦意乱,宁晋一直留在宫中,随便也替包拯敲敲边鼓,待诸事尘埃落定之后,方才溜出宫来,首先便来瞧莫研。

“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他瞧莫研笑罢,微微喘气,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由问道。

“那当然,这点小伤根本不在话下。”

宁晋又复看了她两眼,那日他与莫研被杀手逼得跳了汴河,两人失散,他精疲力竭地上岸后昏死在河边芦苇丛中,万万没想到莫研竟然受如此重伤。回宫后他曾特地派了太医来开封府中为莫研诊治,太医归后回禀公孙先生早已对症下药,伤者无碍,他方才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笑道:“我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皇兄打算钦点你当开封府的捕头。”

“捕头?”莫研丝毫没有宁晋期待中的惊喜,反而一副懊恼的样子,“我要回蜀中去了,连捕快都不当,哪里还能当捕头。”

宁晋显然没有想到:“你要回蜀中?”

“嗯,我二哥哥说最迟后日就回去。”莫研也很无奈,抬头正看见展昭进堂来,面色凝重,似有烦心之事。

见宁晋在此,他拱手施礼:“展昭参见宁王殿下。”

“怎么?前面出什么事了?”宁晋奇道。他知道前面开封大堂之上包拯正发落犯案官员,江南大大小小以白宝震为首的九名官员皆被革职抄家,却皆是罪有应得,展昭如此表情倒是有些奇怪。

“没什么事。”展昭淡淡一笑。

莫研探究地望着他,忽想起一人,忙问道:“白小姐呢?她家被抄,那她怎么办?”

展昭正是因此事而烦恼,关于白盈玉的发落,他曾向包大人求情,但包大人亦是依律例行事,又岂能因人情而枉法。况且白盈玉本应充作官妓,但念她肯当堂作供,方才罪减一等,从轻发落。

见展昭不答,莫研异想天开道:“她无家可归,若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和我们回蜀中去。”一路与白盈玉同行,且感念她肯交出账册,莫研当然不忍她凄苦无依。

“她…被发配边塞。”展昭缓缓道。

几乎立时,莫研跳起来,气道:“包大人老糊涂了!她有功于此案,怎么反而发配边塞呢!”

“不得无理。”展昭轻喝住她,“包大人已经是从轻发落,而且特别许她葬父之后再往边塞。”

“可是,她随我们千里而来、一路艰辛,又当堂作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落个发配边塞的下场。”

宁晋在旁沉默不语,这原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对于朝堂之事莫研向来不懂,此刻直气得在原地来来回回走动。怕她伤口裂开,宁晋刚想唤她坐下,展昭已经拉住她,硬是让她坐好,才道:“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个结果吗?”

“她知道?”莫研吃惊。

展昭点头:“她是官家小姐,自然明白后果如何,也许发配边塞已比她原来所想还要好些。”

莫研大惑,不解:“那她为何还要…”

“她是为了替父赎罪。”展昭低低道。

沉默了半晌,莫研才抬头,大声道:“无论如何,她是为了救我师兄才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能袖手旁观。”

展昭轻叹口气:“我曾向包大人求情,但国法难违,包大人又何尝忍心。”

莫研愣了愣,眼睛滴溜溜地转向宁晋:“你去向你皇兄求情,肯定可行!”

宁晋连连摆手:“这些日子我皇兄被包黑子烦得够呛,正一肚子气呢,开封府的事他理都不想理了。”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莫研盯着脚尖发呆

眼看日近正午,莫研腹中饥饿,想了半日也没想出好法子,虽可在半道上劫囚,但终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之时才方可用。

“你怎么还不回宫去?”她转头朝宁晋,奇道,“是用中饭的时辰了。”

宁晋恼道:“怎么,我连开封府里的一顿饭都蹭不上?”

其实他也知道莫研并无赶他走的意思,不过是没心没肺地随口一问,但听在耳中就是不舒服。

“你要在这用饭,那就得去小花厅。”莫研口中与宁晋说话,眼睛却已瞄到展昭身上,心思转了几转。

展昭正好也欲去用饭,见宁晋欲留下,遂上前引道:“殿下这边请。”

宁晋白了莫研一眼,后者无知无觉,他只好忿忿迈步而行。莫研在后扯扯展昭衣袖,笑道:“我请你吃饭,可好?”

不但展昭愣住,连宁晋也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向她。

“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可好?”莫研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醉仙楼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酒楼,展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你若想吃,我请你便是。”他想到莫研即将回蜀中,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京城,如今就算是自己为她饯行吧。

“不用,我有银子。”

宁晋闲闲靠在门边:“醉仙楼可不便宜,你那点捕快俸禄也只够喝口茶。”

莫研掏出身上的几张银票,抖了抖:“这些还不够吃顿饭么?回头我就兑银子去。”

“你哪来那么多银票?”宁晋奇道。

“展大人给我的。”莫研笑容可掬,“就是我们在扬州决定分开走的时候,后来路上都是花你的银子,所以这些银票也没使上。”

宁晋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一路上让我使银子,然后用展昭的银子请展昭吃饭,你还真是…”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词来形容,只好用眼神作补充。

“展大人才不会象你这么斤斤计较呢。”

见展昭嘴角含笑,静静立在一旁,莫研不欲再理会宁晋,拉着展昭就走。

宁晋恼火地瞪着他们的背影,踌躇片刻,还是急步追上。

“等等我!我知道那里什么菜最好吃。”

马行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距离开封府衙并不算远,醉仙楼就位于马行街两端,朝街面相对而建,二楼处还以木廊相连。从外面望去,这座半空中的木廊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且描金镀银,显得很是气派。

店家见是宁晋,忙不迭地请上楼去,也不待他们开口,便安排了间临栏可观街景的宽敞雅阁。又恐天凉,店家特特地取了羊皮褥子垫在椅子上,再把凉果香茗摆齐,请他们稍待热菜,方才退出去。

莫研见店家这般殷勤,朝宁晋拍手笑道:“和你出来,果然妙哉!是不是我们吃完,他连银子都不要?”

“你想得倒美。”宁晋白她一眼,“非但银子不能少给,还得额外多给打赏,否则我的面子往哪搁。”

“那你这宁王当来有何用!”莫研连连摇头。

宁晋气结,偏偏一时半刻又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何用,索性不语,只拿眼睛瞪她。莫研转头看展昭静静而坐,眉尖微颦,垂目饮茶。阳光洒落半身,光影流转之间,愈发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玉,她看得呆住…

将他二人映入眼帘,再回想起寒山寺中情形,两幕相叠,宁晋只觉微微不适,正欲别开脸去,却又想到一事,急急朝莫研道:“你当真要回蜀中去?”

闻言,展昭方抬目望向莫研,正瞧见莫研怔怔地看着他。

“为何不能留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莫研很是为难地挠挠耳根,“其实,我当初答应当捕快的时候就想着…”她溜一眼展昭,后者淡淡一笑。他如何会不知她一心当初只想着救出师兄,当捕快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她要走,他原就该料到。

“我二哥哥又催着我回去,他最不喜欢与官府有往来。”莫研愁眉苦脸,本来她也以为官场无好人,尽是些只会搜刮百姓敛收财物的贪官昏官,但这些日子以来,看包拯丝毫不畏仁宗,不依不饶地弹劾张尧佐,素日里又是勤勉公务,兢兢业业,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着实钦佩。

还有展昭,象他这般的人,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的。她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个好官,而且远远不仅于此…

不忍看她为难的模样,展昭轻叹口气,问道:“何日动身?”

“大概是后日,不过现在白小姐落得如此处境,我怎么能走?”说到此事,莫研立即想起请展昭吃饭的原因,忙凑到他面前,十分认真问道:“包大人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展昭被她问得一愣:“喜欢什么?”

“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

“包大人…”展昭想了半晌,才迟疑道,“大人好像喜欢下棋。”

“下棋!”莫研闻言欢喜道:“我们家正好有一付玛瑙的,不知道包大人会不会喜欢?”

玛瑙围棋子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可有,宁晋原不知莫研底细,听说她家中竟有如此值钱的物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展昭不解道:“你想拿玛瑙棋子送包大人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