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短短客套几句,方相让落座。

见展昭行动较往日迟滞,包拯关切问道:“展护卫受伤了?可严重?”

“一点小伤,大人不必担心。”

展昭忙道,随即掏出怀中账册,交呈包拯,又将此行经过简单讲述。

包拯略略翻阅,内中大大小小官员姓名赫然在目,加上一笔笔的数目,令人触目惊心,一时无法详看,遂先收起。

有此账册在手,案情即将分明,弹劾张尧佐有望,包拯心中大石落下几分,再看展昭一身风尘仆仆,显又清瘦些许,不由道:“展护卫此番辛苦!…对了,与你同行的莫捕快呢?”

“莫姑娘与宁王同行,护送白宝震之女白盈玉进京。”展昭禀道,“白盈玉亦是此案重要人证,为防有失,故我们分两路进京。我与子楚兄星夜兼程,所以早到几日,宁王一行人会找扬州知府借路,若是路上不出意外,三四日后,他们应该就会到京。”虽然口中说得简单,但他心底却总是有层隐隐的担忧,挥之不去,希望他们莫要出差池才好。

包拯沉吟半晌,面色凝重:“展护卫,莫捕快年纪尚幼,如何能让她独自当此重任。”

听出包拯语气不无担忧,展昭愧道:“属下不才,与追魂使交手时受了伤,为确保证据无碍,权衡之下,唯有出此下策。”

能让展昭不得已决定分道而行的伤绝对不会是小伤,包拯心中明白,但知展昭素来要强,不欲再问伤势,只道:“你先去歇着吧,也让公孙先生瞧瞧你的伤。”

展昭仍想推托,公孙策却已走至他身旁,也不多言语,只作了个手势,笑而请之。展昭如何当得起,连忙起身,无奈随他而去。

包拯又命人送吴子楚出府,自己方转回书房,点起灯盏,取出账册细细查看。不多时,公孙策也转回来。

“展护卫伤势如何?”包拯从案上抬首问道。

“是箭伤,透骨而过,受了伤后一直没有休息,以至外口到现在都未愈合,幸而所用金创药是良品,否则怕是早就化脓了…”公孙策轻叹口气:“真不知这几日他是如何忍过来的。”

“…”

包拯默然半晌,对于这个属下自己实在不知如何才能爱护他。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让他去办,而这其中有太多的危险不得不让他去面对,这些年来,展昭几番出生入死,却从未抱怨过半句,仍旧笑若清风,宛若无事。

“好在回来了,只要他肯好好静养些日子,便可痊愈,大人不必太忧心。”公孙策见包拯眉间忧郁,遂宽慰两句。

包拯长叹一声:“本府实在是欠他良多。”

“大人…”

公孙策何尝不知他所想,心有戚戚,一时也无话可说。

接下来几日,包拯都在细细查阅那两本账册,连每日的饭都是命人端至书房草草用过。

展昭则被公孙先生勒令不得下地,只许躺在床上静养,幸而这几日也无大事,他遂老老实实依命养伤。吴子楚一连几日都到城外等候宁晋,可惜始终不见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到第三日上灯时分,吴子楚郁郁而归,思量再三,缓步走向开封府内展昭住所。

灯盏温暖,展昭正半靠在床榻上,手边一本词集,书页崭新,显然并不常翻看。

“子楚兄请坐,恕我失礼,不能…”

“你我兄弟,不讲这些虚礼。”吴子楚自在坐下,又自斟了茶,待看清展昭手边词集,不由失笑:“柳耆卿,就是那位奉旨填词的柳永吧,你怎么会看起他的词来?”

展昭有些涩然,淡淡一笑:“这几日闲来无事,随意翻翻。”其实此词集是他特意找公孙先生借来的,只说是养伤无趣,打发时间之用。至于为何非要看柳耆卿的词集,柳耆卿在当世名气不小,故而公孙先生没有多问。

吴子楚心中有事,也不多作计较,饮罢茶水,正色道:“今日已是第三日,按理说,宁王他们也该到京了,会不会是路上…”

他没再往下说,不吉利的话他不愿说出口。

展昭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这几日来同样的念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尽管他尽力想去摒弃这个念头,将心思挪开,但见日升日落,已是三个昼夜过去,始终没有传来他们的消息,又如何能够安心。

再如何耽搁,最迟明日也该到京城。

若是明日…他暗自深吸口气:那么多半就是出事了。

见他沉默不语,吴子楚不由有些焦躁起来,懊恼道:“早知当日我就不该离开宁王殿下。”

展昭正欲启口,外间传来赵虎的大嗓门,急匆匆的:“展大哥!展大哥!”

听赵虎语气不同往日,展昭直起身来,眼睛紧盯着甫进门来的赵虎——“展大哥,外头来了位姑娘,说自己是白宝震的女儿…”

吴子楚从椅子上跳起来,喜道:“总算到了!这下可以放心了!”他一把揪住赵虎,“宁王可也在外头?”

赵虎摇头:“倒是有位公子和她在一起,不过应该不是宁王,那位公子似乎双目失明。”

双目失明,展昭一怔,莫非是萧辰:“莫姑娘呢?”

赵虎复摇头:“也没瞧见她。”

莫非他们失散了?展昭心中焦急,取过榻边外袍,挣扎下地。赵虎赶忙上前阻止:“展大哥,莫忘了,公孙先生可不许你下床!”

“没事,我的腿已经好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

赵虎还欲劝阻,却见展昭已披上外袍蹒跚朝外走去,只好快步跟上。吴子楚紧随其后。

外堂,一位弱质芊芊苍白憔悴的女子正坐着歇息,身边一男子倚桌而立面露不耐,正是白盈玉与萧辰。

“展大人!”展昭一进门,白盈玉忙站起身来,看见他似乎立刻定心不少。

展昭尚未开口,吴子楚已急急问道:“宁王呢?他不是同你一起么?”

闻言,萧辰转过脸,朝着展昭,面色苍白地可怕,缓缓道:“这么说,小七是还没回来?”

“究竟出什么事了?”展昭沉声问道。

白盈玉咬咬嘴唇:“我们在城郊的张家店撞上了杀手,被冲散了,他们会不会…”

萧辰半晌不语,忽抬脚就往外走,白盈玉忙拉住他,急道:“萧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小七,可你眼睛不便,如何去找她,再说城门已关…”

她话未说完,萧辰就用力摔开她的手,却又有另一人用力拽住他。

“萧兄且慢,我与你同去。”是展昭的声音。

展昭又转头沉声吩咐道:“张龙赵虎,请二位各带两队捕快随我出城。”

“是。”

张龙赵虎领命而去。

“我也和你们去。”

吴子楚提剑上前,皱眉道:“如此说来,宁王是和小七在一起?”

“应该是的。”白盈玉颦眉回忆当时情形,“我记得小七想引开他们,驾着马车冲出去,当时宁王殿下还未来得及下车。”

吴子楚忍不住要叹息:宁王啊宁王,何时才能改了这慢吞吞的性子。

“我也和你们去。”白盈玉轻声道。

“不可!”展昭断然否决,“杀手多半就是冲着你来的,案子了结之前,你都不可擅离开封府衙。”

月明星稀,展昭一行人出开封东城门,不同于白日,此刻往张家店方向而去的路上甚是僻静,马匹过处,寒鸦起落,远远可见几点磷火飘飘忽忽。

往前行了近两里地,也没有发现宁晋和莫研的踪影,展昭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半蹲在地,细细查看地上的车辙,无奈此路是进京城的要道,日间不知有多少车马行过,车辙马蹄多不胜数,根本分辨不清。

展昭略一沉吟,遂道:“我们分头行事,张龙你从此地往张家店方向,搜索附近地区,赵虎随我前往张家店。子楚兄,萧兄,你们…”

“我随张龙在附近搜索。”吴子楚飞快道,他自觉既然是在张家店遇袭,那么此时宁晋不太可能还在张家店,应该是在进城的路上。

萧辰一扯缰绳,淡淡道:“回张家店也许能找到线索。”意思自然是他随同展昭回张家店。

展昭不再多言,上马策缰,往张家店而去。

张家店本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镇子,全镇人都加起来也超不过百人,所以镇上仅设两名捕快。此时这两名捕快也正自烦恼:日昳时分镇上的那场混乱,他们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往上报。

展昭等人的突然到来吓了他们一跳,听闻这位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有话想问他们,连忙穿戴整齐,到展昭面前回话。

“那三名外乡人是两日前到的镇上,许了客栈老板五日的房钱,还让他留意有没有操姑苏口音的姑娘经过,说是等亲戚,哪里想得到他们是想杀她。今天日昳时分,果然就来了几位客官,其中一位就是这位公子…”年纪大些的老捕快指指展昭旁边的萧辰。

萧辰很不耐烦地打断他:“前面的就不用再罗嗦了,你就说看没看见那位驾着马车的姑娘。”

“那位姑娘…”老捕快摇摇头,“没再瞧见。后来看见杀手追着马车出去,我们也跟着追去,追到汴河边,看见马车翻到在地,里面人都没了,杀手也不见了。”

“汴河!”

展昭与萧辰闻言,皆是心中稍宽,莫研水性极好,若她跃入水中,杀手多半拿她没奈何。可…若是无事,为何不见她回开封府?

待他们来到河边,残破的马车静静地躺在距离河水不到一丈远的芦苇丛中,展昭伏下身子细看马车,微颦起眉:马车已有好几处被拆下来,想是被附近的村民拆回家当柴烧,剩下的残骸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