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回想起初始,假若这真是一场只关利益无关风月的联姻,那么这些字字句句真的只是一场幻觉吗?还是真如他在勃然大怒时的口吐真言,我当真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将上兵伐谋的那一套也使在了自己丈夫的身上。
好吧,我不知如何辩解,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承认自己的兵败垂成,还是要硬着一口气承受他的指责,与其将尊严让人踏之如草芥,不如当一次烈士,打落牙齿和血吞。何思嘉的骄傲,我不肯承认,绝对不会承认,我捧着颗心端上前去,却被别人一掌打翻在地。
谁说爱情不是一场战争?谁先受了,谁便输得一败涂地。
然后便是那一次灾难。是的,我无法掩饰我的惊诧,却从他家里人的眼神里读出了戒备和猜疑。
那段时日,是我迄今为止都不想碰触的记忆。
我的父亲在第一时间召我回家,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真的关心病情,可是看见他皱紧的双眉,我内心黯然,其实,再华丽的外衣也抵不过棋子的命运。官家子女,何来自由?更妄论爱情?
“嘉嘉啊,我们可只有你怎么一个女儿,你看你们才结婚没多久,他要真瘫痪了,做父母的怎么忍心让你跟他在一起?”
说起来真是情真意切,犹如当初他们在结婚当天的热泪盈眶,然后祝福我这么一个唯一的女儿喜得良人,从此白首不相离。
母亲开始有意没意地叫我回家,总会有各种理由与借口,看在旁人的眼里,自然是我对谢道年的病不上心,我何思嘉就是一个从骨子里都凉薄的人而已。
父亲对谢家动手脚的时候,我哭着求着,在他的书房里哭得昏天黑地。父亲却犹如一夜苍老,说出的话让我震惊,“嘉嘉,你也以为父亲这么做,当真是个势利小人?女婿一病,就连亲家的面子也不给了?”
“爸爸在这个位子上并不容易啊,什么叫高处不胜寒?谢家在长安的势力盘根错节,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连我都无法得知究竟。他父亲还有两年就要退下来了,你也知道他姐夫在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我跟你都心知肚明,到时候他家败了,收不了场,我倒没什么要紧,可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谢道年还能指望,这事情倒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可嘉嘉,爸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爸爸不能担着风险,眼睁睁地拖自己的女儿下水啊!”
“爸爸,你的意思是说,他姐夫的贷款有猫腻?”
父亲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但我已知这权力场上的纠葛,谁又能干净?
我终于止住了眼泪。
那一段时间,我内心天人交战,却宛若行尸走肉。我渐渐地不敢去直视他的双眼,甚至不敢去感知他的沮丧无肋和绝望,一走进谢家的大门,我就被一种暮气重重包围。谢道年的病是一个禁忌,可我越发看清楚,这背后还预示着一颗明明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在风雨飘摇之间摇摇欲坠。呵!原来如此。
我知道,我内心的天平已然倾斜,却让自己埋首沙堆,维持着早已分崩离析的太平。直到,直到我看到了那一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后,我才彻底地明白,何谓心死!
我知道,这是父亲在催促着我做出最后的决定,他知道的。
我却被那一字一句彻底凉透心扉。
原来,他的那些隐秘心事,他的那些彷徨无肋,他的那些绝望,竟可以对着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倾诉,我,何思嘉,他的法定妻子,才真正成为了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场戏,自导自演,我终于肯承认,我从来就没有进入到过谢道年的内心。任我日以继夜地站在门口,砸响门环,他始终不肯透出一个缝隙。
我们,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对俗世夫妻而已。
大难来临,各自飞。
离开长安的那年冬天,大雪下的特别大。那一个小女孩,竟然也叫嘉嘉。
她就那么站在医院大门前,我知道,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根伤人的银针,针尖涂满毒液,针针见血。
是啊,他竟然叫我来演这么一场戏,在他眼里,我可真是刻毒女人的不二人选。一定是那深宫里心机重重的妒妇,伤人于无形。
可是,我真的嫉妒了。我嫉妒的是他的用心。他那么狠绝地将这个叫嘉嘉的女孩推开,用尽心思,甚至放弃维护家族的面子,妥协离婚。我知道,他做的有多坚决,定然有多用心。
是的,那个我以为千年不化的冰山,那个滴水不穿的石头人,竟然动情了!
我不过是他的一把匕首,他拿着这把匕首穿过女孩的心脏,然后反手再给自己一刀。决绝如斯,当真是我印象中那个谦谦有礼的谢家哥哥吗?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跟他,骨子里竟是同样的人。我纵然是输了,输在先用了心动了情,却在最潦倒破败处,也要维护自己可笑的骄傲与尊严。我宁愿成为人们口中的薄情寡意之人,也不愿端着颗心卑微地匍匐在地。假若他爱我,我放弃何家的一切又如何?可惜的是,我等不到答案,自然不肯再连自尊都赠与他人。
原来,谢道年亦是如此。那位叫嘉嘉的女孩,是万万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的。你知道吗?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谢道年,宁愿把你狠心推开,也不愿意让你看见他的脆弱与无助,即使是你愿意。那是与生俱来的骄傲,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可笑的尊严,宁愿我负人,不愿人负我。谢道年,你终究也有怕的时候,你怕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疼惜看到怜悯,对吧?所以,即使那凌迟之刑重之百倍地加诸在你身上,你也要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宁愿把你从来不曾遭遇过的纯结爱情放在冰天雪地里蹂躏,也要紧紧护住你那可笑的自尊。
荒诞如现实,在我跟他纠缠不清了若干年之后,我却在离开的那一瞬间,才彻底了解到了谢道年的内心。
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迈阿密是一个阳光充沛的城市,这里没有大雪,所以我才能渐渐遗忘那些大雪纷飞的记忆。只是偶尔,还是听来只字片语。
我以为,自己已经云淡风轻。不是没有旁人递来玖瑰,我也会嫣然一笑,欣然笑纳。可是笑完之后,内心空荡。一方面,我多想这过往的二十多年如同真空一般消失,另一方面,我却犹如贪婪的病人时刻沉溺于往事的幻觉。我总在不断地假设,假设多年以后,如果相逢。
两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回来了。当初的承诺,我想他不会计较了吧。
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断然无法跟想象中的他联系在一起。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潦倒的病人,可如今,呵,我忍不住在内心发出一声惊叹,这才是梦想中的谢家哥哥。是的,眼前的谢道年,足以满足所有耽于爱情的女性关于男人的幻想。事业有成,不失倜傥。那多年沉溺于病榻的记忆,当真在如今的他身上寻不到丝毫阴影。我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如果有机会,我真想问问他,如何才能,再世为人?
我知道,在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周围已有目光在我与他之间巡视,充满好奇与揣测。终于,他还是走了过来,冲我举了举酒杯,我笑了,“好久不见。”
“在美国过得可还好?”一切既往地谦谦有礼,仿若我与他真真只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还行,你呢?”我总不能在他的面前失了尊严,戴上面具,嫣然一笑。
“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回来过春节,元宵过了就走。在美国住习惯了,一回来便觉得冷。长安的冬天,我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突然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迈阿密阳光充沛,是个好地方。”
是啊,迈阿密不会有这么阴冷潮湿的天气,不会有这么铺天盖地地大雪,不会有一颗永远不会被我融化的心,更不会有眼泪。
那一刻,我终于释然。
我跟他,在相交的命运里,不过是棋局上两颗黑白二子,与生俱来的命运让我们相逢,是我领错了意,会错了情,是我妄图去造次命运,所以才会嗔怪痴迷。等到命运突起,我才恍然,其实我与他,都是身不由已。我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过眼烟云,是的,他早已放下,早忆涅槃重生,纵然我再旧事重提,也只徒增笑话而已,未必自讨没趣。
从今往后,何思嘉依然是何思嘉,是堂堂何行长的千金,前尘已废,我自有自己的路要继续前行。
上飞机的时候,我突然没来由地想哭,不知道是在哀伤离别,还是在祭奠逝去的岁月,是的,我把眼泪都留在长安。到了彼岸他乡,在那片绵延海岸的阳光沙滩的城市里,我再也不需要眼泪。
番外(二)若要辜负,便来辜负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那么远?
——因为你的幸福证明了我的失败。
两个少女,一个生在波兰,一个生在法国,同样的样貌,同样的年龄,她们也有一样的名字:薇罗尼卡。他们都那样喜欢音乐,嗓音甜美。波兰的薇罗尼卡非常喜欢唱歌,唱高音特别出众。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想到一天她真的遇到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可是她自己却在一次表演中心脏病发暴毙在舞台上。此时身在法国的薇罗尼卡正沉醉在与男友的欢愉中,突然她觉得特别的空虚难过。此后她的生活中便常常响起一段极其哀怨的曲子,她爱上了一个儿童读物作家。一次与男友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了在波兰拍的照片中,出现了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此时她才深深相信,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存在。
这是我常常看的一部电影,有人叫它《薇罗尼卡》,更多的人喜欢叫它《两生花》,两生花,花开两朵,同茎同蕊,可却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是谁说的?殊途就能同归?
一旦殊途,便是咫尺天涯,相逢不知归路。
但我还是热爱她,两生花。我看着它,才能记起,原来,我还有一位姐姐的。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病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没有人知道我自杀过几次,更没有人能数清楚我身上的伤痕,但我只是记得,每一夜我醒来,然后憎恨天明。
是啊,这日子长啊,长啊,居然到不了尽头。
不,我不是一个行将暮年的老妪,我还很年轻,是的,他们说的,正值青春。
可,我是什么时候老去的呢?
八岁?十岁?十四岁?
时间太过久远,我意记不分明了。
其实故事的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假若不曾得到,便不会有怨怼,不会有嗔怒,不会有悲喜,可,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得到?
故事的一开始,是有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她们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他们。他们一起生活在美丽的城市森林里。童话般的开局。
故事里的那个姐姐啊,宛若安琪儿,从小到大,她都是视线和灯光的聚焦点。她比妹妹爱笑,一笑就会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然后大人们就喜欢摸着她的酒窝,笑嘻嘻地说:“嘉嘉啊,给阿姨跳个舞吧!”
她也不怯生,跟她妹妹真是不一样,这个时候,她的妹妹早就躲进房间里去了。
甚至都不需要音乐,她拿着母亲的一块纱巾,就在客厅里舞了起来,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的旋转着旋转着,一路都是她银铃的笑声。她还那么小,像精灵一样,她的妹妹从门缝里看着她,脸就这么红了,是的,她以后会跟她的姐姐一样,宛若精灵。
她就是这么跟在这个精灵般的姐姐后面,她的母亲说:“要像姐姐那样,如何如何”她的父亲说:“你怎么不学学你的姐姐。”
她总是这样的低着头,然后她的那位姐姐突然转过身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她又悄悄地笑了,那是两生花之间才有的秘密。外人,怎么可能知晓?
是的,在很多个她独自哭着睡去的夜晚,她总是回想起这样的片段,温暖的,却又有些扎心,然后在心里默默地问:“是不是我不够姐姐好看,不够姐姐听话,才会送来这里呢?”
她很想听见天边传来一个声音,或者冲她摇摇头,但没有。
天长地久,她终于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这道投问。
她跟她,从来不是什么两生花。她不过只是花茎旁多余的那一片绿叶而已。
再后来,这片绿叶飘到了地底,就成了卑贱的小草,只能去仰望,上扬,上扬,却怎么也够不到那朵花的高度。
她应该是与众不同的,谁能比她幸运呢?竟然会有两对父亲。
她应该庆幸的,因为这样,她就能得到多一份父母之爱。难道不是这样么?
她永远都记得,她被带到一个中年女子的面前,她的父亲,哦,不,他的前父亲对她说:“琳琳,快叫妈妈。”
“爸爸,不是该叫大伯婶吗?”
她的父亲神情有些尴尬,却跟她说,“想不想让大伯婶当琳琳的妈妈呢?”
她直觉地摇头,可看见父亲严厉的眼神,又低下了头。
“好啦,还是小孩子,以后再慢慢教也一样。”那个叫大伯婶的女人亲切地把她揽到怀里,又亲又啃。
她的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味道,说不出的难闻,像是陈旧的棉絮旧未见到阳光,又好像角落里的灰尘日积月累后发酵而成的味道。她想推开她,却始终没有成功,这时她才发现,这是截然不同于母亲的一双手,手指粗大而且布满了老茧,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可她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年幼的她何曾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过,破旧的厂区宿舍,她睡在的原来是阳台封起来的小隔间里,而这位突然升级成她妈妈的女人却让她对母亲这个词有了别样的理解。
“快起来吃饭了,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每次都要我叫你才起来啊?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也不知道做做家务,你以前的爸妈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何曾遭遇过这样犹如疾风骤雨般的呵斥?而她的大伯,哦,不,她的爸爸却坐在饭桌前翻看着今天的报纸,对正在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又或者早已司空见惯。
而这,绝对不是结束,她的人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之前的八年,上帝很残忍地将所有的幸福都重新归零。
此后的岁月成为一种禁忌,我不能回想,不,不能。
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却在一个星期之后,独自走出了家门。她当然要走,却不知道走向何方。
一直走,深夜的时候,她蹲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看着越走越偏僻的小道,茫然地不知该去向何方,她在陌生的旷野里呼喊,“爸爸,妈妈,姐姐......”渐渐地喊声里就有了哭意。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她在一个能闻到早熟的稻香的田野之间,终于惊觉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被遗弃了!
再后来,她的养父母找到了她,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打。
一开始,她本能地哭出声来,可训斥的声音却让她自觉地闭上了嘴角。
“孩子那么小,才刚来,认生是正常的,你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大伯在旁边阻止,可大伯婶的怒气却升腾地越发炽烈:“小孩子不打不成气,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弟弟教出来的孩子,还有没点规矩的?小女娃娃,居然还会跑了!你跑啊,你跑啊,看你能跑多远!你还想着你爸妈呢?他们不要你了,他们让你跟着我呢,平时闷声不吭,连个人都不会叫,说啊,想跑去哪里啊?......”
她的嘴巴没有停歇,手上也没有停歇,藤条已经打断了,但她又拿出了苕帚,是的,她觉得孩子不打不成气,一开始就要断了念想,否则怎么养得家?
后来她累了,她也累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敢轻呼出声,原来唇角已经被自己咬得发青发紫了。
她学会了沉默,她也学会了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他们爸爸妈妈。
“爸,吃饭了。”
“妈,菜摘回来了。”
她的手在那一年的冬天,破开荒地长了冻疮。当然,也并非没有所得。她学会了站在板凳上炒菜,学会了跟着附近的邻居去他们的自留地里摘菜,学会了上街打醋打酱油,学会了扫地拖地洗衣服。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床上,手上的冻疮又痒又痛,却不敢开口。她突然很怀念江城家里那张儿童床,虽然是跟姐姐在一个房间,但那,是多么温暖的房间啊。
然后,她便听说她的亲生父母要来的消息。
“要是你爸爸问你,在这里住的好不好,你怎么说?”
“好。”她低着头,这短短的大半年,她已过早成熟。
“要是你爸爸问你,新的爸爸妈妈爱不爱你,你怎么说?”
“爱。”她依旧低着头。
“要是你爸爸问你,想不想跟他一起回去,你怎么说?”
“......”她沉默了,瞬间燃起希望,她突然抬起头,眸子还在发光,却触及到大伯婶阴冷的眼神,又瞬间冷了下去。
“说啊,想不想?”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
“想!”她终于鼓起勇气,吼出了心底的声音。
然后,她愤怒了。这半年多的乖巧不过只是假象,原来还是在帮外人做假衣裳,养不家的孩子,日后还能指望送终?她又一次举起了手,可小小年纪的她却第一次学会了反抗。
她一个巴掌扇过去,转身就从阳台上拿起了晾衣杆,她竟学会了躲,学会了跑。
她在后面追着打,越追越觉得怒火难抑,口里也没停歇。
她骂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她慌不择路地爬到了阳台上,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她竟学会了威胁,用性命威胁。
她吓住了,把晾衣杆一扔,坐在地上开始大哭,“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给别人养孩子,还要被冤枉啊,我命这么那么歹啊,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她也在哭,却死抓着栏杆不肯松手。
然后便是街坊邻居叫回了她的大伯。大伯走过去,一把把她抱下来,她还没有在他的怀里汲取到足够的温暖,却被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大伯婶一把拽过去。
她把她拖进了房间,门在外面一反锁。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吃饭!”
她只是趴在床上哭,哭累了,才觉得肚子传来饥饿。但神情却异常倔强。闭着眼神,眼泪又流了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她的大伯把门打开了。
“乖,快吃点东西。”他从怀里拿出一碗剩饭,压低着声音说。
原来,她的大伯也不过是个弱者。
弱者还能帮弱者出头吗?
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她的大伯婶就是这样一个比后母还要可怕的角色,只会用暴力用歇斯底里的哭喊来表达情感的人。
直到我成年以后,那是多久了的事情了?
我跟她的关系,却一直犹如两根截然不同却僵结在一起的绳子,明明互相憎恨,可却要用自己最坚韧的刺去伤害对方最柔软的部分。当然,这已经是若干年以后的事情了,只有当我成了强者,才有资格,才会用这样可怜又可悲的眼光去看待这样一位暴戾的母亲。
我还记得,当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在她的面前撕毁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看着她的眼神就这么灰败下去,变得没有光泽,“你,你,,,,,,”她还没有来得及举起她那象征着权威的手对我施与惩罚的时候,我的话语已经犹如匕首刺向她:“从今天起,我不会花你一分钱,明天我就搬出去住!我不会叫你一声妈,这辈子,你别想从我嘴巴里听到这个字!绝不!”
然后我大义凌然地关上了房门,虽然身体还在战抖,但却有股说不出的畅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终于用行动狠狠地打击了那个烙印在我童年里挥之不去犹如恶魔般的身影。
然后,当天夜里,我听见了她的低泣,她的哭声竟不如住往常那般高亢而又尖刺,犹如做戏般的嚎啕,竟是那种低沉的,从骨子里泛出的悲哀。
“真是冤孽啊,没想到她那么恨我。我只是想着让她学好,别让她亲生父母拿话说,我们家里环境是不如他们,但我们还是能教出个大学生的,我平时打她,是,打的凶了一点,但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个性子啊,我们农村人管教孩子,哪个不是这样打出来的。哎......真是,要是亲生的,她会这么恨我吗?会用刀子样的眼光看我吗?......我真是造的什么孽啊!自己生不出来娃娃,居然还要埋汰掉别人的孩子......”
我的心,这么多年恍然没有温度的心就这么裂了一块,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但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她已经把我所有的课本和衣服扔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