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必担忧,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都会做到。”阎凤九微微笑了一下,忽然放柔了声音,“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最多再等两日罢了。”

红叶长公主闻言,脸上才有了些喜色,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拉起了他的衣袖,承诺道,“若我得了皇位,一定有你的一半…”

阎凤九眯了眯眼睛,伸手轻轻摩挲着她微微仰起的娇美脸蛋。

“阎先生…”红叶长公主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羞意。

她没有看到那张面具后的脸庞上滑过的淡淡的讥讽。

因得了阎凤九的保证,红叶长公主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起身揽镜自照,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姣美,皮肤白皙的女子,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自得,大约那个丫头的血当真有几分用处,她这几日似乎与往常又不太一样了,仿佛脱胎换骨一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镜子,她走到衣架前,伸手摸了摸那套按着她的尺寸新做的龙袍,感觉到指尖那微微凸起的翔龙刺绣,她心里微微一荡,按捺不住取下龙袍,披在了身上,然后转身去打量镜子里那个身着龙袍的女子。

精致的龙袍并未掩去她玲珑的曲线,反而衬托得她愈发的美艳,她有些痴迷地看着镜中那个身着龙袍的女子,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穿着这身龙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子民面前,让他们一睹女皇的风采。

正在这时,有一道黑影闪了进来,红叶长公主并没有恐慌,只是笑盈盈地一转身,“夜桑,我美么?”

来者正是黑衣卫指挥使夜桑。

回眸一笑间,夜桑一贯凛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那一丝惊艳极大地满足了红叶长公主的虚荣心,她掩唇轻笑,是个十分满意的模样。

看着她掩唇轻笑的模样,夜桑的眼中却是带上了担忧的神情,“殿下…”

他开口,声音十分的粗哑难听,仿佛谁割裂了他的声带似的,那声音如同随时会漏风的风箱。

“嗯?”红叶长公主侧头看他。

“凉丹城里的动静十分的不寻常,殿下还需小心,阎先生他…”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夜桑犹豫了一下,才有些艰难地道,“阎先生他也不可尽信…”

红叶长公主愣了一下,随即咯咯轻笑起来,“夜桑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阎先生派给我的人啊,若是连阎先生都不能相信,岂不是连你都不能信了么?”

夜桑知晓劝服不了她,只得微微垂下头。

阎凤九说最多不过两日,结果比她预想中的更快,当天夜里,红叶长公主便等来了皇兄的死讯,大批黑衣卫随之迅速控制了皇宫,于是第二日早朝之上,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披上了龙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是她始料未及的,等待她的不是群臣的朝拜,而是禁卫军的刀剑。

怎么回事?

不是说已经将禁卫军全都控制住了么…

红叶长公主怔怔地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底下与黑衣卫对峙的禁卫军,而禁卫军的人数几乎是压倒性的,这一刻,她不由得产生了正置身于噩梦之中的错觉。

“你们这是疯了么?!竟敢对朕如此无礼!”她娇声喝斥。

却无人答她。

银月巫女 第50章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响起,群臣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叶长公主怔怔地看着赫连珈月扶着一名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从内堂中缓缓走出。

皇兄…

怎么会…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红叶长公主颤抖着捏紧了衣袖,缓缓在龙椅上坐下,不对…这是梦,这只是梦…这一定只是梦而已…

“红叶,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淳于金看着那一脸呆愣地坐在龙椅上的女子,冷哼一声,“给朕拿下这叛逆!”

得了命令,禁卫军冲杀上前,与黑衣卫缠斗起来。

鲜血染红了大殿,黑衣卫一个个倒下…

红叶长公主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黑衣卫在禁卫军的刀剑之下几乎是毫无还击之力,她不由得惶然四顾,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

所有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而阎凤九,不在她身旁。

对…阎凤九呢?

这个时候他去哪儿了?

他不是答应会保护她,会守着她登上皇位的么?

只要有他在,这些无能又弱小的人类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可是…阎凤九…他在哪儿?

已经有数十名禁卫军持着染血的刀剑逼近了过来,红叶长公主却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仿佛陷在一场可怕的噩梦中之中醒不过来,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龙椅上的女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追!”

身后,有人大喊。

“夜桑?”红叶长公主怔怔地看着那个抱着她的男子,“怎么会是你?阎先生呢?”

夜桑没有吱声,只抱着她一径往前跑。

“夜桑!”她扯紧了他的衣袖,声音已经尖锐了起来。

“别怕,殿下,待出了皇宫,我已经在凉丹城外安排了一切,您会安然无恙的。”夜桑张了张口,轻声安慰。

那声音出奇的难听,却又带着出乎意料的温柔。

红叶长公主显然没有听进去,她挣扎着尖利地叫道,“朕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我不要离开皇宫!不要离开凉丹城!阎先生呢!他在哪里?!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鬼娘已经在他手里了。”夜桑忽然开口。

夜桑口中的鬼娘,便是那一日对丁千乐行刑,并将丁千乐的尸身处理掉的侍女。

红叶长公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摇头,一脸不收置信地喃喃,“为什么…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明明…明明我许诺可以给他半个皇位,不…甚至整个皇位…他为王,我为后…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夜桑没有再开口,只抱着她飞快地前行。

眼前着宫门就在眼前,他突然觉得背后一痛,似乎是被箭射中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脚步,只一径向前,想将怀中的女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背后的伤口疼痛在加剧,那样的疼痛感让他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一般的人类兵器应该不会对他产生如此严重的伤害…

宫门已经近在眼前,夜桑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抱着怀中痴痴呆呆嘟嘟囔囔的女子一个侧身,避开了迎面射来的一枝箭。

他抬头,便看到一排黑衣卫弓箭手正站在宫墙之上,那些锋利的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

为首的一个,正是谢安。

“指挥使大人,劝你莫要再向前了。”谢安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那个已经略显狼狈的男子,淡淡开口。

“为什么要背叛公主?”夜桑眯了眯眼睛,那粗哑的声音因为充满杀气而显得愈发的难听。

“背叛?”谢安冷笑了一下,“指挥使大人,将我们丢在尚水县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原来,自尚水县归来之后,这个年轻的黑衣卫心中竟是埋下了这样深的仇恨。

“你以为,就凭你们,能够拦得住我么?”夜桑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四下环顾了一番,冷声道。

“这里的每一枝箭上,都被施了赫连一族的灭妖符,你觉得你可以受得了几箭?”谢安面无表情地道。

他们…已经知道他不是人类了么?…

竟是有备而来。

夜桑的额上有冷汗滑下。

若是自己一个人还好说,可是要带着怀中的女子一起逃离这里,怕不是那么简单了,正在他琢磨着如何应对之时,怀中的女子突然大力推开了他,跳下地,向着那些黑衣卫跑了这去。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敢以下犯上!看朕不诛你们九族!”

“殿下!”夜桑瞪大眼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表情,他伸手想要去拉她,“不要过去!”

城墙之上,箭已经如雨一般袭来。

夜桑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深深地裹入怀中,紧紧地护住。

那些箭雨,全都钉到了他的身上。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到了红叶长公主的脸上,她仰头呆呆地看着夜桑,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成了空白。

“夜桑?”她张了张口,轻声唤道。

夜桑低头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殿下莫怕,我…”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有殷红的血自他的口中流下。

只是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她看不到…

她只看到他的整个身子都变成了红色…

夜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终是不支倒地。

红叶长公主呆呆地看着那个即使倒在地上也是垫在她身下的男子,终是伸手轻轻地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夜桑为什么总要戴着面具。

因为她说,她喜欢他戴着面具的样子…

因为他戴上面具的样子…很像阎先生。

“夜桑…夜桑你不要睡啊…你不是答应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么?…”许久之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夜桑,已经闭上了眼睛。

“夜桑,你不要睡好不好…朕把皇位分你一半啊?朕把皇位都送给你好不好?以后也不要你再戴面具了,好不好?”她抚摩着他沾满了血的脸,直着眼睛喃喃。

夜桑始终安静,在她的抚摩中急剧缩小,渐渐的…竟然化作了一只黑色的猫。

红叶长公主呆愣片刻,伸手轻轻抱起了那只躺地血泊中的黑猫,将它身上的箭一根一根慢慢地拔掉。

然后,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只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的猫。

十分遥远的记忆一下子拉近…近到…就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来,幼时在皇兄的带领下去圣庙上香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的,一只被猎人伤了喉咙的小黑猫…

“原来是你啊…”红叶长公主轻声喃喃。

她抱着怀中身子渐渐变得僵硬的小黑猫,低头用脸蛋轻轻摩挲着它软软的皮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乱葬岗上的相逢

由红叶长公主引起的小规模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仿佛只是一场闹剧,其影响之小,甚至没有被纪入史册,但也有人说,这场皇家的丑闻是经过陛下的授意,才刻意缩小其影响的。

当日叛乱之中,黑衣卫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夜桑、白洛为首的叛乱分子,另一派则在谢安的带领下弃暗投明,归顺了陛下。如今夜桑身死,白洛逃亡,谢安因戴罪立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黑衣卫的新一任指挥使。

而阎凤九在将鬼娘折手断脚,并且狠狠刷掉一层皮之后,终于问出了丁千乐的埋尸之所,然而好不容易寻到那片乱葬岗,并在鬼娘的指认下找出了当日埋下丁千乐尸身的地方,等待他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原先埋在坑中的尸身竟然离奇消失了。

奇怪的是,阎凤九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大坑时,原先冷凝肃杀的表情竟然一下子缓解了下来,看得一旁已经完全没了人样的鬼娘胆战心惊,按理说…那丫头的尸身很有可能是被附近的野兽刨出来吃掉了,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阎凤九心里的盘算自然不是鬼娘能够猜测出来的,他对着那个大坑站了半天,许久之后,仿佛才终于想起来鬼娘的存在,他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一挥手,便将她扫入了那个已经空出来的大坑之中。

狠狠摔入那个湿冷的坑里,鬼娘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她早已经被折磨得没了痛觉,感觉到从头顶盖下来的泥土时,她竟是骤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落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手中,死了比活着要舒服啊…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由着那些泥土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埋住。

所谓报应,大抵如此吧,失去意识前,鬼娘想。

只是…当日挖这个坑的时候,她却没有想到,最终竟是在给自己挖一个坟。

解决了鬼娘,阎凤九便转身离开了这片荒野。

阎凤九料得没有错,丁千乐其实并没有死,或者说…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她正坐在一片溪水旁,与赫连白面面相觑,相看两相厌。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还被埋在湿冷黑暗的泥土之下不见天日…

事情还得从那一日被埋入那片乱葬岗说起,在被疯子公主折磨得断了气之后,其实她的神智还是清楚的,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她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从生理上来说,她应该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

可是她却有感觉…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个恐怖的蒙面侍女将她从公主府后院悄悄拉了出来,并且埋入这片乱葬岗。

那种恐怖的感觉几乎一度让她崩溃了…

也不知道在泥土底下待了有多久,在那样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在想,万一就这样子一点一点慢慢腐烂掉,或者被蛇虫鼠蚁吃掉,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她却还是有感觉的…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在这泥土之下被埋了许久,身体却还是鲜活得很,一点也没有要腐烂的意思,而且连一只蚂蚁都没有靠近她…

甚至,她能够感觉到原先身上的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身体里被放空的血也慢慢有了要长回来的意思。然后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可以微微动弹一下了,这些奇怪的变化让她又充满了希望,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粒被埋在泥土里的种子,正在一点一点地长回原样,再这么长下去,她觉得自己八成就快可以从这个困住她的鬼地方爬出去了。

但是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稍微好一点,还没有等她自己攒够力气爬出去,在两个时辰之前…她突然感觉上面的泥土有了松动,然后有人拖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坑里拉了出去。

骤然被拉出泥土,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只觉得阳光很刺眼,还未等她适应光线看清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她便感觉手臂上一痛,那人竟是狠狠地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那一口下口很重,差点啃下她一块肉来,她痛得“嘶”地叫了一声…这算什么,又掉在一个爱吃人的疯子手里了么…

谁知那人听到声音,竟立刻如见了鬼一样甩开了她的手,还一脸嫌恶地扭头“呸呸呸”地吐了好几下口水,仿佛吞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丁千乐定睛一看,立刻瞪圆了眼睛。

“赫连白?!”她失声大叫。

声音虽然难听了点,粗哑了点,发音倒还正常。

“不知羞的女人?!”对方也是瞪圆了眼睛失声大叫,一副无比惊讶的样子。

…丁千乐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称呼有问题,赫连白只一脸惊奇地看着她。

“…这不是我该问你的问题么?”丁千乐也是一脸的问号。

两人面面相觑了大半天,丁千乐才皱了皱眉,觉得眼下的情形有点诡异,两个向来不对盘的人竟然在乱葬岗里重逢了,这是多么糟糕的缘分啊…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掩了鼻子,感觉到赫连白身上传来的阵阵奇妙而复杂的味道…再看看眼前的赫连白,她脸上脏兮兮地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身上那件本来十分拉风的七彩长裙也早已经辨不出原貌,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还沾了许多分辨不清的东西,其复杂程度看起来几乎令人作呕…丁千乐被她的脏丑吓着了。

因为感觉到丁千乐的动作,赫连白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随即她站起身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喝斥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德性比我好得了多少?!”

丁千乐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立刻同意了赫连白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丁千乐突然问。

赫连白愣了一下,眼神开始有些不自在地游移起来。

丁千乐想了想,又有些狐疑地道,“不对…你不知道坑里那个人是我,你只是随便挖开了一个坟,你还咬了我一口,你这是…在找尸体吃?!”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瞪圆了眼睛。

赫连白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